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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震中听聂老太爷这句话说得皮里阳秋,只是微微一笑,道:“与聂大人相比,阳某确是后进晚辈。当年大人做到吏部侍郎这等高官,虽然后来致仕,但是朝廷顾念老臣,时时会派人前来探视。只不过害怕打扰了大人,没有让大人知道罢了。阳某随今上由湖广进京,初时在陆炳大人手下做事,充任锦衣卫百户。看过不少有关聂大人言行的记录,知道聂大人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是以便留上了心。”
聂老太爷眼皮颤了两颤,道:“想不到老朽这样一个罪臣,竟然劳动阳大人如此小心,幸何如之?”
阳震中道:“聂大人当年锋芒太盛,以吏部侍郎的身份,亲书****,制成数部秘册。听说其时从朝廷大员到边鄙之地的小吏,任由聂大人驱使。如此威势,只怕先帝驾前的诸臣之中,能够及得上聂大人的,想来也没有几人。”
黄崇、尹捕头、冯师爷带着一众公差捕快在院子中搬运尸体,只不过三人一边忙活,一边竖起了耳朵,听阳震中与聂老太爷说话。尹捕头和冯师爷与聂老太爷没有什么交往,不晓得这个老头儿的来历。黄崇却知道聂老太爷当年也曾在京城吏部做官,后来不晓得出了什么事情,不得不辞官归隐,回到封门村中。此时听阳震中如此一说,他没有想到聂老太爷竟然做到了吏部侍郎这等高官。须知吏部主掌天下官员的升迁任免,考评责罚,最是位高权重。而听阳震中话中之意,聂老太爷利用吏部侍郎的身份,暗地里记录朝廷和各地官吏的阴私、丑闻,以此要胁官吏为他做事。这份心机,当真厉害。只不过以聂老太爷的阴狠毒辣,不知道后来为何事败,被迫辞官归隐。但是他犯下了这等重罪,仍然能够全身而退,可见聂老太爷之厉害,绝非寻常官员可比。
聂老太爷眯缝着双眼,沉声说道:“阳大人这话可太看得起老朽了。老朽当年一心为朝廷办事,向来没有私心。撰写****,不过是想在对朝廷官吏考评之时,有所依据罢了。可恨当年小人从中作梗,竟然诬蔑老朽挟百官阴私,要挟众官员做事。吏部尚书大人不辨是非,受了小人挑拨,向先帝上了折子,给老朽定了十三条大罪,要置老朽于死地。都察院诸位御史有的受了小人挑拨,有的却是风闻奏事,纷纷写奏折弹劾老朽。阳大人不妨想一想,老朽若是真能以****要挟朝廷官吏,又岂会甘心受到这么多人的弹劾?早将他们的阴私丑闻散布了出去。无非是当年老朽锋芒太露,得罪了同僚,这才被那些小人群起而攻罢了。”
阳震中将双手负在背后,看着聂老太爷侃侃而谈,嘴角动了动,露出了一丝冷笑,道:“可是阳某后来在锦衣卫档案库中看到了记录当年之事的几本册子。据锦衣卫打探的消息,聂大人藏了****,着实要几位朝廷大员为你做了数件大事。只不过后来聂大人不知道是不是昏了头,竟然惹到了钱宁和江彬两人的头上。结果在某一个晚上,聂大人的宅子着了大火,烧死了不少人。而聂大人最喜欢的一位侍妾,却在这场大火中神秘消失。都察院的几位御史对聂大人的弹劾,便是从这场稀奇古怪的大火开始的。最初只不过指责聂大人宅子起火之后,与百姓起了纠纷,不肯赔偿百姓银子,后来才有人揭发大人借****,操纵官吏为你做事,使得事情越闹越大。依着钱宁、江彬等人的意思,原本是想将大人明正典刑,斩首示众,株连九族。可是以钱、江两人的势力,最后居然没能将大人送入锦衣卫诏狱,只是让大人致仕了事。聂大人能如此幸运,可以说是殊为不易,据阳某所知,得罪了钱宁和江彬二人,能全身而退者,在正德朝只有大人一人而已。”
厉秋风站在阴影之中,听阳震中和聂老太爷说话,心下暗想,姓聂的老家伙当年借着吏部侍郎的身份,收集百官的丑闻,以此要挟官吏为他做事。阳震中说这个老家伙做了几件大事,自然不只是与徐家的纠纷。因为与朝廷大事相比,这些江湖恩怨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想来除了对付聂家之外,老家伙十有八九还想在官场之上呼风唤雨。钱宁、江彬二人,是正德朝最厉害的权臣。老家伙向钱、江二人下手,自然是要夺得朝廷大权。只不过最后落败,不得不致仕隐居。不过确如阳震中所说,钱宁和江彬二人想要除掉的政敌,从来没有失手过。这个老家伙竟然能够平安离开京城,返回封门村,只怕还是他在官场中的人脉和手中握着的官吏的阴私丑闻起了作用。老家伙被逼致仕,定然心有不甘。他若是灭了徐家,下一步必然是要聂家子弟重入官场,其志不小。若是给这个老家伙得势,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厉秋风思忖之际,却听聂老太爷说道:“阳大人,你是一心想要致老朽于死地不成?”
阳震中却没有立时答话,他转头四处看了看,却见黄崇和尹捕头、冯师爷已经带着公差捕快将院中的尸体大半搬出了院子。阳震中对黄崇说道:“黄大人,你带人到庙外去处置尸体,然后派人在全城巡视,遇到可疑人物,尽可以先行擒拿,细细审问,不可让倭寇有漏网之鱼。”
黄崇听阳震中与聂老太爷说话,两人话中都藏着机锋,只怕随时都会翻脸。此时黄崇已决心与聂家撇清干系,巴不得离开聂老太家和纪定中等人越远越好。此时听阳震中如此吩咐,正中下怀,急忙答应了一声,正要带着尹捕头、冯师爷等人离去,突然又停下了脚步,转头对站在石阶上的黄旭说道:“旭儿,你随爹爹一同回转县衙罢。”
黄旭看了一眼站在石阶下阴影中的厉秋风,正想摇头拒绝,却见厉秋风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随黄崇离开。黄旭一怔,此时自然不能说要陪着厉秋风,只得点了点头,转头对圆觉说道:“大师也随我同去罢。”
圆觉见锦衣卫大举来援,自己带着群尼留在城隍庙中已没有必要,是以点了点头,随着黄旭走下了石阶,一直到了黄崇身边。黄崇又向阳震中道了声罪,这才带着众人走出了城隍庙。
阳震中向院子右首看了一眼,对远远站在围墙下面的徐承宗道:“徐先生,请过来说话。”
徐承宗见阳震中招唤自己,虽然心下惊惧,却也只得慢慢走了过去。
此时大殿中哭号之声渐止,紧接着只听脚步声响,片刻之后,却见闵道士带着天山派弟子走了出来。其中一名道士身上背着云中子,另外还有几名道士背着战死和受伤的同门,脸上都是悲伤难抑的神情。
纪定中见群道脸上都有泪痕,正要开口询问,闵道士颤声说道:“各位朋友,家师受了重伤,方才、方才已然仙逝……”
闵道士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哽咽着流下泪来。众人心下却松了一口气,暗想云中子投靠倭寇,做了大汉奸。此时重伤毙命对于天山派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否则锦衣卫到了,必然要将云中子擒杀。他做了汉奸之事隐瞒不住,闵道士等人势必陷入两难境地。云中子既然毙命,一切罪责自然烟消云散,也不会祸及天山派弟子。
只不过厉秋风、纪定中等人心下均想,云中子虽然死了,但是锦衣卫已然控制了城隍庙,不知道会不会放天山派这些道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