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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文是敬天法祖,沟通神凡的文章,写好疏文的关键不在文采,而在“敬”字。
李蝉在浮玉山下写过两年疏文,深谙其中套路,在代写疏文的书生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一道求八品灵应法的疏文,收取的润笔费是一千钱,也就是一两。
放下笔稍微晾干墨迹后,李蝉便将疏文交给妇人,拿到一两的润笔费便离开。
屋里书生脸色惨白,心中仍回想着刚才那些可怖的画面,一张风骚俏美的脸浮现在脑海中,他却感到背后发凉。
“延清,怎么了?”
妇人走进去担忧地问了一句。
书生一抬头,见到一张女人的脸,啊的大叫一声,身体往后靠住椅背,惶恐地喊了声“妖怪”。
妇人拿着疏文,一下愣住,这孩子晨间还振振有词说人妖之间也有真爱,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变了脸?
……
平安坊在旧皇城的东南侧,有个别名叫做“半日坊”。
相传前朝那位吟诗最好推敲的孙苦吟曾在坊道中间驻足沉思,正逢上越国公马车出行,车夫见有人挡道正要斥责,却被越国公阻止。郑国公屏退旁人,在街上静候,待孙苦吟回过神来,已过去半日,此事传为佳话,平安坊也得了个半日坊的外号。
兴许是因为这极具文气的名头,半日坊里开了不少笔墨斋和书画铺,成了玄都城里最雅的地方。只是再怎么雅,也不免沾上铜臭味,玄都城的字画商人,就聚集在此干些倒卖的投机生意。
扫晴娘抱着经文和画卷,走进雅笔居,问道:“掌柜的,经册怎么收?”
雅笔居的掌柜一抬头见到一位貌美温柔的女子,不禁眼前一亮,又见扫晴娘用荆钗插起了发髻,不禁暗道了一声可惜,看向扫晴娘放在清漆杉木柜台上的那一摞崭新的线封经册,清了清嗓子,用指甲挑起一页经册,斜着眼睛道:“这个嘛,字儿写得好,就给得多。”
“您给看看。”
扫晴娘微微一笑,温婉的模样让一个刚走进字画铺的年轻人看痴了。
掌柜也失了下神,又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因为这女人貌美就给高了价钱,但看到经册上的娟秀字迹,不禁眼前一亮,惊讶道:“小娘子,这是你的字?”
扫晴娘点头嗯了一声。
掌柜认真又翻了几页经册,点头称赞道:“真是字如其人,清丽娟秀。”
一边翻阅经册,一边算一二三,最后说道:“二十一册《禳灾度厄经》,字迹上佳,给你一两三钱银吧。”
这价格大概在扫晴娘预料之中,她说了一声谢过掌柜,又问道:“掌柜的收画儿么?”
“怎么不收,是这幅吗?”
掌柜说着展开那画卷,见到猫戏烛图,不由暗赞了一声栩栩如生,又一眼瞥见那句“狸子不知生计苦,只将烛火作流萤”,目光向下一扫,便见到“徐应秋印”。
他浓黑的眉毛高高挑起,呼吸粗重起来,这画论工巧已属极品,若还有徐半阙的题诗,能卖出三十两往上,若碰上喜欢的,还能再翻一番。
但能在半日坊做掌眼的,谁不是身经百战,见过的赝品不知凡几。
又立刻冷静下来,仔细端详。
沉吟片刻,用指甲沾了沾白猫的眼瞳,这一双青金色的猫瞳颜料涂得稍厚,指甲碰上去,颜料干透了,但还有些发软。
掌柜的心里明白过来,这画大概就是这几天里画出来的。常人得了徐半阙新题的话,哪有转手就卖的道理,这画虽然画得工巧,却是仿冒的。
掌柜的笑了笑,却也没打算点破。
这年头字画商人和造假匠人之间心有灵犀,那造假的画匠把画卖到这里,就没打算瞒过他的眼,就是当假画卖的。
但掌柜的再转手卖出去,真假就要再行定论了。
这句徐半阙的题诗,值不得真迹的价,也能值个二两银子。
掌柜的斟酌了一会,清了清嗓子。
“这画嘛……”
正准备报个四两的价,旁边却传来一道称赞声。
“好,好,狸子不知生计苦,只将烛火作流萤?不愧是徐半阙,雅趣之中别有况味,令人捉摸不透,意蕴深长啊。”
掌柜的抬头一看,说话的青年戴翘脚头帕,面若敷粉,穿一身圆领绿袍,腰配玉璧,一看就出身富贵人家。对那猫戏烛图啧啧称奇,直接忽视了他这个掌柜的存在,问那貌美小娘子说:“小娘子,这画卖不卖?”
扫晴娘看了看掌柜的,为难道:“卖是卖的,可这位掌柜已经……”
“钱货未讫,交易未成,这画就还是你的。”青年笑了笑,对掌柜的说:“这画我出二十两,掌柜的出多少,我再加就是了。”
掌柜的一愣,按半日坊的规矩,这青年已经越界了,可他却生不起气来,面色古怪,迟疑了一下,“这位郎君,要不要再考虑一二?”
青年笑了笑,“掌柜的出什么价,直接给个准信儿。”
“这……”掌柜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坑这青年一把的打算,给那造假的画匠做了嫁衣,自己却讨不了好,等这青年发现了画是假的,只怕又要找上门来,便干咳了一声,“罢了,郎君好魄力,我争不过你。”
“谢过掌柜的了。”青年对掌柜的拱了拱手,解下腰囊,在一卷银票里取出四张五两的。扫晴娘毫不客气地把手一伸,他愣了一下,笑了笑,把银票交到她手里。
“小娘子,一两三钱。”掌柜称了散碎银两,提起铜戥子让扫晴娘看清了刻度。扫晴娘撑开荷包,让他把银子倒了进去,对青年嫣然一笑。
“谢了。”
说罢转身离去。
青年楞了一下,不禁追上两步。又想起柜台上的画卷没拿,匆匆转身去取,再回头,扫晴娘已走出门外。
他哎了一声,走到门边,四下张望,已不见了扫晴娘的身影。
半日坊外,扫晴娘翻弄荷包,银票加上银两有二十一两三钱,这下,有一段时日的用度都不必紧紧巴巴的了。
“少郎回来,还没给他接风洗尘呢,叫一桌二两的席面……嗯。”
扫晴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酒楼,走入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