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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宋吧,喝了点酒,话就特别多了。而且听了几句,就连小漠就知道他是在吹牛。
他说,他干这行也有二十几年了,算是半路出家的。他做过什么什么大的道场,那什么什么领导人的,那什么什么富豪都是请他做道场的。
他说着,我赔笑着。这行的通病,就是喜欢吹牛!
“小老弟,你别不信我!”老宋扬着手里的酒杯说着,“我师父,就我师父,他认识岑家的风水师。你知道岑家的风水师吗?”
我听到这个,整个人一惊,马上坐直了问道:“你也认识岑家的风水师?”
“见过!跟着我师父见过的。还就是在这桌子上,喝过酒的。我跟你说啊,老弟。岑家,那是解放前的风水大家族。他们那村子,听说以前也进过日本兵。但是他们村里有阵法,那日本兵进去了,就一直绕圈圈,绕到饿死了,都没找到一个岑家人。”
小漠凑近我,低声问道:“零子,你也认识这个岑家的人?”
我点点头,没继续跟他聊,而是对着老宋问道:“你知道他们的事吗?”
老宋啧啧嘴,冒着酒气说着:“干这行的,都把岑家的事情,当个故事听。你既然是家族手艺,那你们家里长辈,没跟你们说过?”
我低头笑笑没有正面回答。岑家的事情,他爷爷在我小时候就当故事跟我讲过。但是感觉那个故事里的岑家,跟我后来了解到的那个,根本就不一样。我希望能从别人嘴里听到不同的岑家的故事。
老宋估计以为,我说我是家族技术,却来问他关于岑家的事情,就是在骗他老头子呢。他斜着眼睛看着我,哼哼笑着,放下酒杯,说道:“岑家是我们这片的风水大家族。很多年的历史了。但是就在解放前几年,突然的,整个岑家好几百人,都死了。就是,大晚上的,一整个村子的人睡觉了。然后,就整个村子全在睡梦中死了。一个没落下!”
小漠来了兴致,伸长脖子问着:“怎么死的?”
“前几年,看那个什么书了,说的他们村附近有个大池塘,旁边就是山石。晚上,山石滚到池塘里。池塘底下有很多那个什么毒气的,就被那石头砸得涌出来了。那毒气比空气重,就慢慢往低洼处的村子里涌去。就这样,全死了。”
“那他们村够倒霉的。”小漠那瞪大的眼睛还没收回来呢。
他这话,别人听着估计也就这样了,但是道师听着,这就有点犯傻了。我摇摇身体,轻轻撞撞他,说道:“不是这样的!那种科学解密,专家研究出来的,有几分能信。”
“对!”老宋继续说道,“他们家什么职业,全村都是风水师。那时候我也还小,就连我师父,都还是人家徒弟呢。他就是去给岑家村的人收尸的道师。”老宋说到这,微微仰着脸,那表情得意的。
“赶紧继续,然后呢?”
“我师父说,他们全村人真的就跟睡着了一样,睡着是什么样子,那肯定就不是中毒的模样。当道师的,要是连睡觉和中毒死了都分不出那还当个屁啊!他们全村的人啊,都是被人直接抽了生魂的。几百口人,抽生魂。你想想,这是多大的阵仗?你能弄出来?”他又是那端着酒杯,微仰着头的骄傲模样。
我真想吐槽啊:是啊,这么大阵仗,这么牛逼的局面,我弄不出来,你也弄不出来,你这嘚瑟个什么啊。
但是跟这种老头子打交道吧,绝对不能落了他们的脸,要捧着,吹着,他们乐意了,就会多说点。这是我爸带着我走访那么多关系户总结出来的心得。
老宋继续说道:“阵?懂吗?能同时抽整个村子几百口人的生魂,只能是一个大阵。他们岑家的技术,断掉传承咯。”
“是是是。”我给他把酒满上了,“不过,大半夜的,抽生魂,总有几个人睡不着的,或者是他们正好出去走山的,处理事情的那种,总能活下几个吧。”
“啧啧,谁知道?反正我师父他们就是说全死了。一个没留下。直到现在,他们村的遗址,都成了鬼村,没人进去,就连拆迁人家都不往他们那边去。”
又扯了一会,把老宋喝得晕乎乎的,我们也就告辞了。其实这个老宋会突然扯着我们去他那喝酒,就是没活干的一天,找个酒友吹牛而已。
上了小漠的车,车子往外驶去,山林间带着泥土味的微湿空气,吹拂在我的脸上。我不禁想到了我离开家的那六年。岑家村啊,那六年并不算多美好的回忆。
那年,我面对着因为我去世的三个族房长辈,亲戚的哭泣,我妈的卑微,我离开了那个小村子。那时候,我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九年义务教育都没读完,兜里只有五十块钱。我能做什么?坐在那个陌生小县城的街道上,当个乞丐我都不像。我在饿了两天后,想到了去偷,去抢,但是最终,我选择了吃掉路边香烛旁的供品。当然是在晚上,没人看到的时候。
那个老头就是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走到我身旁,问我怎么敢吃这种东西,这是人家供给死人的。
我嚼着嘴里的肉,说道:“四炷香!拜鬼都不是。还是没烧半分钟就灭了的香。这就是人家丢在路边的肉,没毒,能吃。”
老头微微诧异看着我,蹲在我身旁,笑道:“一个人?”
“嗯!”
“胆子大不大?”
“你想干嘛?”
“敢不敢在死过人的地方睡?”
我撇了那老头一眼,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看他。他就是一个很平常的老头,背着一个跟我爸差不多个包,只是那个包上没有“为人民服务”几个字。他的脸色很憔悴,发黑,反正肯定不是什么健康老头。胡子拉渣的,身上还带着些酒味。
我轻蔑一笑,道:“坟地里我都睡过。”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就是要这面子,那时候的我,哪睡过坟地呢?
“四炷香?你懂这些?”
“我家是做道师的。”我回着,“这肉能吃!”
“不回家了?”
“不回?!”
“跟我走吧,我给你找地方睡,我给你读书。这样,就跟个叫花子一样。”
我沉默了,咬着手里的肉。我家虽然是在小村子里,但是我爸妈都是安心过日子的人。我长这么大,也没被这么饿过。所以那老头让我跟他走的时候,我已经心动了。我不是没有想过他会不会拿我去卖。就算真的拿去卖了,也不愿意回家面对那些人。
那老头带着我,去到了一个被废弃的村子。他要我做的就是每天晚上十点十一点左右,拿着一盏小灯,慢慢地走遍整个小村子。甚至要走进每一个房子里,去照照每一张床。
那盏灯,我认识!那是红纸裹着灯罩的煤油灯。就是道师行业里说的阴阳灯。红色的光线,让四周显得很诡异。老头让我把阴阳灯里看到是人都告诉他。
那老头是欺负我不懂呢?这个我还真懂!阴阳灯,照人,也照鬼!就那村子,到处是草,门是坏的,窗也是坏的。床上的被子都是烂成絮的。还是大半夜,能照到人才奇怪呢。
我,童子身,拿着一个阴阳灯,脚腕上套着柳枝编的环,走遍整个村子,一点点照亮每一个角落。他是要我帮他找鬼引路呢!
我在那六年的时间里,就是白天顶着他远房侄孙子的名额上学,周末,放假就在那小村子里找鬼玩。
这个老头,没有过年过节的概念,也没有朋友亲人。仿佛在他的时间里,只有两种分类。一种,我要去上学,住校,他管不着。第二种,我不用上学,就在村子里找鬼去。
在那六年里,他也教了我一些东西。他教我的东西很奇怪,跟我爷爷平时用的那种不太一样。就像什么穿墙术!什么罡步!什么燃火符!反正我没穿过墙,脑袋只是撞了两个包就放弃了。
他一直让我叫他爷爷,只是爷爷,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姓什么。直到后来,他老了,很老了,他不能跟着我去村里走动了,才问我想不想回家。
想!那时候,真的想回家。只是没脸回去!
那爷爷跟我说:“回去吧,那是家,是你的亲人。不要等,人都不再了,想去找找,都找不到了。”
“爷爷,你在这里找的,是你的亲人吗?”
“是啊,我的亲人,他们都不在了,找都找不到了。我老了,零子,回家去吧。”
爷爷还是坚持到了我高中毕业,只是高考的时候,需要户口,我最终没去考,只拿到了肄业证。爷爷帮我整理好行李箱,对我说,他姓岑,他的老家就是那个废弃的村子,要是以后我还能记起他,又有时间,就帮他继续找找他们岑家的魂吧。之后,我给爷爷打过电话,只是他再没有接听。我知道,他应该不止是老了,他还走了,死了。他能坚持到我高中毕业,帮我打点好一切,让我回家已经是在毅力的坚持下完成的。我一直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这么做。既然他愿意照顾我,其实也应该说是利用我这么多年,最后为什么不让我送他走,而是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离开呢?
姓岑的风水师?!在一个荒废的村子里,找他的亲人?!
我想到了我爷爷笔迹里写的那件事。我的太爷爷某次经过一个村子,用玲珑球封了一个恶鬼。这个村子,应该就是岑家村。而那个玲珑球,就是从我手里弄丢的。可以说,岑老在找的,其实也是我们家的七窍玲珑球。只是,我们家找球,他找球里面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