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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池躺到傍晚时分才从床上起来。洗了把脸,做了阵深呼吸,把精神状态调整到最佳,才在颜慧乐的催促下来到位于二楼的兰心厅。
客人已经都到了,颜慧乐和蒋彦正殷勤招待着。
“哎哟,来晚了,来晚了。”张池显出十分繁忙的样子,老远就向任总伸出手:“任总,谢谢赏光,谢谢赏光。”
“张总气色不错啊,准是发了笔不义之财。”任总玩笑道。
“发财可要靠任总,你要是让我发不义之财,我可是刀山也敢上。”张池边跟任总玩笑着边与THC公司的雷总握手:“雷总,会议圆满结束,今天可要多喝点噢。”
“没问题,只怕关键时候你倒下。”雷总笑着。他穿着银灰色羊绒衫,披了件暗格外套,洒脱大气,如果不是头发有点“全国支持中央”,还可以充一充中青年才俊。
“哪能,我什么时候输给你过。”张池说着又与华新公司的陈总、长虹公司的虞科长等人握手,每人面前都热情几句。
酒过三巡,大家都放开了。
任总端着酒杯敬陈总,陈总酒量不行,赶紧站起来:“我方便一下。”
任总笑道:“你总不能永远方便下去。”
桌上人都笑了。
张池边笑边说:“我说个关于方便的段子。一桌人吃饭,桌上有个老外。其中一个人起身说:‘我去方便一下。’老外不解,旁边人告诉他‘方便就是上厕所’。敬酒时,另外一个人对老外说‘希望下次出国的时候能给予方便’,老外纳闷但又不好意思问。在场还有一位女主持人,跟老外碰杯的时候说:‘我方便的时候给你安排个专访’,老外忍不住说‘怎么能在你方便的时候?’女主持连忙改口说:‘那在你方便的时候行吗?’,老外无言以对。接下来,又一个人过来敬老外,说:‘在你方便的时候我请你吃饭。’老外晕倒。”
大家又都笑起来。
雷总说:“中国的语言真是太丰富了。”
任总来了兴趣:“我说一个。一个女画家,写生的时候带了一副钓鱼杆。她正专心写生,来了一个带红袖章的管理人员,说‘这儿不许钓鱼,罚款200’。女画家说‘我没有钓鱼。’管理人员说:‘没有钓鱼也要罚款,你带着作案工具。’女画家说‘那我马上报警,说你强奸我。’管理人员大惊失色,说‘我什么时候强奸你了?’女画家说:‘你不也带着作案工具吗?’
一桌人哄堂大笑。
张池和任总带头说段子,大家也就你说一个我说一个,有的略微黄点,引起阵阵会心的笑声。雷总也讲了一个,是一个男人说谎被老婆戳穿的,正讲到关键时刻,女儿来电话了,说自己的车超速被警察扣了,让他去取车。他说明天吧。女儿又是命令又是撒娇,他只好跟大家打个招呼,提前退席了。
张池见气氛上来,悄悄溜出包厢,来到没人的地方,拨通了凌方仪的手机。
手机那头很快传来凌方仪的声音:“是张总,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张池定了定神:“凌总,我们……我们正宴请五大公司,准备了点礼品,要结账钱不够了,你马上打5万过来……形势不乐观,不能不做点工作。”
凌方仪问:“明天行吗?”
张池腿有点抖:“不行,马上要结账。”
凌方仪迟疑一下:“好,我马上到柜员机转。”
挂了电话,张池靠在墙柱上,心不由自主地突突乱跳,对面林立楼宇上闪烁的霓虹灯,在他眼里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向四周化开。
张池把手放在胸口:凌方仪,谁让你挡了我的路。以后每年清明,我给你烧点纸钱吧。
凌方仪还在公司。
这一天,他接待了三批人。
早上一上班,先后来了几拨配件供应商,每拨三五人,询问货款什么时候到账。
天讯的惯例是外购配件验收合格后,六个月付款,这也是通讯器材行业的通常做法。但在实际支付时,不可能那么精准,资金回笼好,可能会多一点,回笼不好,可能会少一点,全年平均下来大差不离。多年下来,供应商也认同了这种结算方式。
每个月25日是结算时点,供应科按照六个月付款的原则制定付款计划表,颜慧乐审查后提交蓝其川签字,财务科付款。往年这个过程在次月初完成,5号左右货款就到供应商账户了。
这个月付款计划表因陈茵外出催账压在了财务科。要在平时,供应商最多打个电话问问,现在天讯处在非常时期,就上门了。一方面是催款,另一方面是想看看动静。
蓝其川在世时,配件供应商为了争取业务,都想方设法拉拢一两个中层,建立自己的信息渠道。蓝其川出事后,无一例外利用自己的信息渠道打听蓝凯的情况,打听到的传闻自然很多,有蓝凯在北京开公司,想干就干,不想干门一关和员工爬野长城的,有蓝凯光顾酒吧的,有蓝凯歌厅通宵达旦的,至于父母离世不敢接手的就更多了……
传闻每天在供应商之间交流着、演义着,一些人想当然地认为以后天讯的实际当家人将在凌方仪和张池之间产生,但究竟是凌方仪还是张池就吃不准了。
都说当官需要站队,站对了官运亨通,站错了就到站了。其实企业争取业务也是如此,投对了人,几单业务做下来,不仅投资收回,以后日子也会好过。投错了人,不仅投资打水漂,还可能淘汰出局。这些配件供应商大都是小企业,有的还是二十人上下的小作坊,是没有多少实力打水漂的,也就更加急于掌握天讯的动态,以做好应对。
凌方仪好不容易把几拨供应商打发走,税管员又上门了。说快到年底了,来看看今年的销售情况。税管员这时候来,说是上门服务,其实就是给企业“孝敬”机会的,虽然陈茵不在有副科长关莉,但凌方仪也不敢怠慢,关莉介绍企业情况时,凌方仪一直陪在旁边,让税管员有种被抬着的感觉。吃饭的时候,凌方仪一边端着酒杯感谢税管员对企业的关心支持,一边让关莉悄悄塞上二张购物卡。
到了下午,秦湖基地质检设备的供应商又到了。蒋彦不在,凌方仪让办公室接待。原以为告诉他们蒋总明天回来,他们就回宾馆,谁知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听说公司的事凌总说了算,一定要请凌总吃饭。凌方仪一则中午已经喝了酒,二则觉得这种商务饭纯粹是浪费时间,婉言谢绝了。看到来人一脸的失落与尴尬,凌方仪说:“大家都忙,要不我陪你们在我们食堂吃个便饭,吃过了你们早点休息。”供应商一口答应了。傍晚大家一起到食堂,让凌方仪哭笑不得,供应商竟在惠宾楼叫了一桌酒菜送到天讯食堂。在凡事靠关系的社会认知中,人的价值和行为规范也常常被关系所绑架。
晚饭后,凌方仪才算静下来。处理完手上的事,已经8点。原想再看看分厂的报表,却有点看不进去。打电话给郑义,郑义说正在去五台山的路上。他正怅然,张池要求打款的电话进来了。
凌方仪把报表扔进文件筐,关了电脑。
拿起公文包,目光落到桌上厚厚的一只档案袋。
让陈茵做备份后,他想到闻欣的文件柜,重要合同都在里面,便以财务科完善财务档案为由,让闻欣把所有涉及固定资产和重大事项的合同复印一份给财务科。今天,闻欣说复印好了,他说陈茵出差你先放我这儿吧。
对于张池安排陈茵外出催账,凌方仪心里有些不解。与张池在天讯共事十来年了,张池一直按照分工工作,不会伸手到别人的工作范畴,也决不允许别人伸手到他的地盘。这次不和自己商量就直接安排陈茵?是粗心,还是想改变些什么?
凌方仪虽然心里不悦,但还是维护了张池的安排,毕竟团结对一个团队非常重要。
凌方仪把档案袋放进公文包,心想,既然是备份,还是带回家的好。
这时,离天讯大门约100米的路上,两盏路灯间的偏暗地带,停着一辆黑色普桑,这车好像刚刚跑过长途,下半截很脏,车牌被泥浆糊住,5个数字只能看清3个。
车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个三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脸上都带着杀气。
三十多岁的男人瘦长脸,大眼睛,薄嘴唇,看上去有几分斯文,他就是李广森称之老六的郁文强。他原名叫韩小强,陕西人,当过5年特种兵。从二十六岁开始做包工头,已经做了十年。2001年李广森在陕西潼临做工程,他是包工头之一。他个性阴鹫,心狠手辣,一次暴怒中打死一名工人,是李广森出面帮他摆平。工程结束后,他跟着李广森来到锦江,按照李广森的意思改名郁文强,成了李广森的心腹马仔,常帮着李广森铲除发财路上绊脚石。他觉得自己这条命是李广森给的,为李广森办事从不惜命,深得李广森赏识。
另一个二十多岁的叫刘孝武,他就是罗志斌要抓捕的小武子。事发后之所以躲到锦江,是知道亲戚在聆湖尚郡有一套住房,还知道亲戚因为小孩上学三年内不会入住。那天警察到杨柳家的时候他就在小区,警察走后溜到锦江的辖市景山市,躲到一座烂尾楼中,因不小心侵占了一帮小混混的地盘打起来,处于下风时郁文强出手帮了一把,就跟在了郁文强身后。他粗壮的身材让人很难想象他有一手开锁的绝活,有轻功般的脚步,翻墙越窗如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郁文强从车座下拿出一个袋子,丢在刘孝武脚下:“今天要快、要狠。”
刘孝武拉开袋子看了一眼:“还用这把?”
郁文强没有回答。
刘孝武拿出匕首比划两下。最近俩人在银行门口干过两起,都是用的这把匕首。前两次郁文强要求让对方带伤就行,这次,却要对方的命。他吹着刀刃问:“合着前两出是做做样子?”
郁文强仍然没有回答,下车弹去引擎盖上的雪花,又擦了擦前挡风玻璃。半小时前天空飘起雪花,虽然不大,但前挡风玻璃已模糊不清。
刘孝武无聊地抛着匕首。
雪花飘着,在路灯下杂乱无序。
看到办公楼里唯一的灯熄了,郁文强把车发动起来,脚移到油门上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