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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阽危之域
可她看不出男子的身份,这样一来,她十分被动:“你这回又要说什么?”
男子说道:“冥界中的大祭司,北溟四圣与冥尊,都知道你母亲的事情。”
卿珩冷笑一声,说道:“我与冥界之人不共戴天,便是这些人害死了我的父母,你的意思是,我想要知道我父母的事情,还得去问他们?”
男子笑道:“我还以为少主很聪明,竟连这一层都猜不透。”
卿珩有些愠色:“究竟什么意思?”
男子说道:“这是整个神界都知道的事情,但你觉得,在神界传说的这件事,会是事实的真相吗?”
以卿珩的经验,各个神族之间的秘闻,自然不会搬到台面上去说,也不会有人愿意别人日日都将他们一族的秘辛当做闲聊的谈资。
卿珩凛然,垂首想了想,没有再说话。
对面男子望着脸色越发难看的卿珩说道:“这些年来,你就没怀疑过?”
卿珩仍旧没有说话。
男子又道:“眼见为实,我在这里也不说什么,你若是再去一趟冥界,定会有所收获。”
男子说完后,不知从怀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朝着卿珩扔了过来。
卿珩伸手接住,拿起来一看,却是一方帕子,上面绘了张简单的地图。
卿珩抬头问道:“这又是什么?”
男子伸手指着卿珩手中的帕子,说道:“这是冥界藏书阁的地图,你只要找到记着关于三万年前神界与冥界大战的史书,便能知道神冥两界当年为什么会大动干戈,你父母的事情,不就清楚了吗?”
男子留下这些话后,在黑暗中遁去。
卿珩望着男子消失,半晌之后,才低下头来,盯着手中的帕子。
不远处传来打更的更夫的锣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卿珩惊觉已是二更天,大街上也空空荡荡的,连忙转身回了客栈。
她坐在桌前盯着帕子良久,眼神从未移开过。
只要再去冥界一趟,便能知道当年神界与冥界大战的原因,可男子是否值得她相信,她又该不该再去冥界一趟呢?
卿珩有些犹疑,若是男子说的是假话,上回去冥界时,她伤了冥界的护法,那这回再去冥界,冥界护卫肯定会增多,此去也不会像上一回那样顺利,冥界中人术法高深,若在冥界遇到了危险,她又该如何脱身?
可男子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上一回圣尊与她说的事情,便是假的,她只不过是想知道自己母亲的事情,圣尊又为何骗她?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又怎么办?
卿珩望着眼前的帕子,觉得自己此时自己像是被困在一处陌生的地方,找不到出路。
不远处传来一声鸡鸣,卿珩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开窗户,这才瞧见天亮了。
凡界的时间果然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卿珩感叹道。
榻上的云珠苏醒过来,她望着卿珩,口齿不清的问道:“主人,你这么早就起来了?”说罢,她揉了揉眼,惊讶的说道:“不对,你还没睡?”
卿珩悄悄将地图揣进了怀中,转过来笑道:“刚刚想了些事情,睡不着。”
云珠翻身起来,望着卿珩说道:“主人是有什么心事吗?”
卿珩微微摇了摇头。
云珠两三步跳到卿珩身边,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主人你是不是许久都没见小师叔了,所以想他了?”
卿珩一怔,望着云珠,一时想不起来说什么,有些语塞。
云珠见卿珩这个样子,越发肯定的点头说道:“一定是这样的。”
卿珩轻咳一声,说道:“云珠,你不要胡说,我这个时候想他做什么?”
云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问道:“这怎么可能,我刚刚说小师叔的时候,你的样子就像是在想他。”
卿珩哭笑不得,说道:“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好了,不要鬼扯了,我困死了,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就去别处逛逛,别在这里烦我了。”
卿珩走向床榻,躺了下来,她侧着身子,背对着云珠躺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手中的帕子。
云珠以为卿珩真的困了,连忙说道:“那我就先出去,不打扰主人了。”她蹦蹦跳跳的离开,走前轻轻将房门关上。
卿珩脑中满满都是昨夜里神秘男子跟她说的话,心中乱乱的,想了许久,却一直没有决定好,到底要不要去冥界。
这一躺,便一直到黄昏,卿珩没什么睡意,便起来坐着。
云珠自出去之后,便再没回来,也不知道去哪了。
卿珩拿出冥界藏书阁的地图,放在桌上仔仔细细看了起来。上次去冥界的时候,她发现冥界的路错综复杂,若不是上一回冥界中守卫少了许多,她也许没什么办法能安然离开。
她想了想,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都要去亲自瞧一瞧才甘心。
自上回冥界出了行刺的事情之后,大祭司下令,将各处的卫兵调了回来,他为了给追风使疗伤,耗费了些修为,加上之前一直劳心费力的忙着冥界的事务,也没怎么歇息过,便在这时病倒了。
冥尊即便回来了,也从未管过一分一毫冥界的政事,而在冥界至关重要的护法追风使与掌事的大祭司却缠绵于病榻,祭司殿这几日已积了厚厚一摞奏事的册子了。
追风使躺了几日,术法却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起身后,直接去了祭司殿。
大祭司却没在榻上躺着,追风使进去只后,却在三株树前看到了面色苍白的大祭司,他一直望着三株树,微微皱着眉头。
见追风使到了,大祭司有些不自然的站了起来,他伸手拢了拢披着的衣裳,缓缓走到不远处的榻前,望着追风使说道:“你好些了吗?”
追风使连忙跪下来说道:“孩儿好多了,多谢义父。”
他整个人伏在地上,将头垂的很低。
大祭司眼中闪现了难得一见的温和,缓缓伸出手来,像是想要将追风使扶起来,但手才伸出来,便停在了空中,不一会,又慢慢的放下。
“起来吧,你才刚好,不用多礼了。”大祭司轻咳一声,缓缓说道。
追风使抬起头,站了起来。
大祭司想了想,说道:“那日行刺你的,究竟是什么人?”
追风使一怔,微微抬头,打量着大祭司的神情,心中忐忑起来:之前他的那些说辞,看样子大祭司根本就不曾相信,而大祭司也见过他的伤口,怕是已经猜到了几分,这才问起行刺的事情来,可自己该如何作答呢?
追风使沉默半晌后,大祭司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也不用隐瞒了,这件事情的始末,我已全然知道了,伤你的,是頵羝山上的那个神女对不对?”
追风使垂着脑袋,老实的回答道:“义父英明。”
大祭司又问道:“我记得这个小金乌的术法与你相差许多,她又在冥界,你为什么会给她伤了?”
追风使连忙答道:“是当时事发突然,她又扮作了侍者的样子,孩儿大意,并没有留意,这才受的伤,是孩儿没用。”
大祭司轻轻“哦”一声,又道:“为父只想提醒你,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还是早些打消了念头,免得误了自己。”
大祭司又道:“你伤才好,不宜久站,回去吧。”
追风使上前说道:“孩儿便不打扰义父歇息,这就回去了。”
追风使转身离开之时,手心湿淋淋的。
今夜冥界格外的安静,也出奇的冷,追风使独自一人待在冥河边,望着如死一般沉寂的冥河发起了愣。
他缓缓将手伸进衣袖,拿出来一方帕子,帕子上绣着几根俊秀的竹子,一个小小的珩字纹在竹子下方。
自那日侍者将帕子交予他之后,他便叫人将帕子洗干净,一直带在身上。
望着手中的帕子,不知不觉便想起了他之前化身金铃子在頵羝山上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可以和卿珩说说笑笑,闲谈聊天,哪怕时听卿珩对着他发牢骚,他也不觉的烦,因为卿珩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论身份,愿意相信他的人。
如今,他成了冥界的护法,义父对他也渐渐的好了很多,但他,还是会想念之前待在頵羝山上的那些短的可怜的日子,想起他虽为卑微的狼妖,却将他当做朋友的女神仙,想念再也没人叫唤的曾经属于他的名字。
可这一切,都不会再回来了,她知道他是冥界的护法了,她是扶桑大帝的女儿,与冥界有不共戴天之仇,而自己却是冥界大祭司的儿子,既然他们生来便是敌人,他又何必再想一些有的没的,自寻烦恼呢?
追风使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手抬了起来,他手中飘着的,是一方帕子,他举着帕子犹豫了许久,却终究没有将它丢下去。
过了半晌,他平静的将帕子放回了衣袖中,路过幽冥台时,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停下脚步闪身过去,躲在暗处仔细的瞧了几眼,不远处一队巡查的护卫才路过,一个黑影便在幽冥台左侧拐角,小路尽没处闪了过去。
黑影身行灵活,在黑夜中移动自如,追风使眼中闪现一丝清冷的光,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黑影一路进了藏书阁,在藏书阁外面东张西望了一会,便轻轻推门进去。
追风使见状却也不着急,只是淡然笑了笑,藏书阁中事关冥界机密,只要有异族闯入,便会被法阵困住,都不用他出手,在门外面等着便是,反正他也不可能逃走。
果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藏书阁中便没了动静。
追风使挑眉,阔步走了进去。
书架前倒着个身影,追风使走上前去,将困住他的法阵解了,蹲下来将他脸上罩着的袍子轻轻掀起,愣在了原地。
护卫听到藏书阁中的响动,纷纷赶来,见是追风使在里面,忙恭敬的行了个礼。
其中看似护卫中级别较高的一个护卫走上前来,伸手指着地上的人,拱手说道:“护法大人,属下适才听到藏书阁有异动,忙带人赶了过来,这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这人又是谁?”
追风使瞥了一眼众人,淡淡的说道:“哦,他是我屋中的侍者,方才叫他来找两本书给我,却没想到他这样蠢笨,不小心触到了法阵晕了过去,我等了许久,见他还没回去,这才来寻他,惊扰各位了。”
护卫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没什么事情,那属下便告退了。”
追风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众人见是一场虚惊,也都退了出去。
众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追风使的视线里,而周围的一切,也渐渐的归于安静,追风使瞧了一眼敞开着的门,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人,不觉皱起了眉头。
他轻叹一口气,走上前去,弯腰将躺在地上的人轻轻抱了起来,出了藏书阁后,便径直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所幸一路上都没瞧见其他的人,追风使推门走近自己寝殿,轻轻将怀中的人放到榻上,替他掖好了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他将门带上,在屋外设了结界,将整个寝殿护住才离开。
冥河边的风,后半夜却是格外的冷,追风使坐在冥河边上,望着波光粼粼的冥河,一时有些伤怀。
他问自己,刚刚瞧见的,是卿珩吗?而他自己或许也很清楚,能让他追风使不知所措,无可奈何的,整个六界之中,怕是只有金乌一族的卿珩了,所以,他方才救了她,但,又害怕面对她。
上回见面,也不过是两三日前的事情,她不知道是得了谁人的消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才来了冥界求证,她假扮侍者将他刺伤,可他却一点也没生气,因为他知道,冥界对于神界众人来说,是怎样的凶险之地,她一介天女,居然会为了一个五百年道行的小妖而孤身涉险,这就证明了,这个小妖,在她的眼里心里都占有一些位置,这于他来说,要比她刺在他身上的那个伤口要紧的多。
她知道自己骗了她,肯定不想再看到他了吧。追风使轻轻抚着几日前的伤口留下来的去不掉的疤痕,有些苦涩的笑了起来。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在冥河边上坐了一夜。
天色渐亮,他站起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解了结界后,追风使直朝着床榻走去,昨夜里卿珩被大祭司在藏书阁设下的法阵所伤,不知这个时候,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些?
他一路疾行走到榻前,到了寝殿后,却见榻上空空如也,心头一阵沮丧:原来她已经走了。
正待回身时,却觉颈间一凉,像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追风使直着身子,却毫不紧张的笑了笑,说道:“你起来了,身体怎么样了?没事吧?”
卿珩一怔,随即冷笑道:“你怎么还没死?”
追风使闻言,心中一沉,却又说道:“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卿珩匕首向前一送,刀刃紧贴着追风使的皮肉,寒气逼人,追风使挺直脊背,不敢再动。
卿珩又道:“你我之间,自始至终立场本就敌对,敌人之间,何谈原谅呢?”
追风使说道:“既然如此,我送你离开吧。”
卿珩厉声说道:“不必,我不想欠你人情,上一次我已经说了,我们之间,已经互不相欠,我没能将你杀死,是你命大,今日我来此,却也不是为了杀你,但你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追风使使劲扭转脖子,吃力的向后望去,却仍旧瞧不见卿珩的脸,他叹气道:“你要去藏书阁?你去那里做什么?”
卿珩往后退一步,将匕首拿开,冷冷的说道:“这你不必知道,你放心,我不会窥探你们冥界的秘密,就是想瞧一眼史书。”
追风使转过身来,说道:“依你的性子,想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可藏书阁中处处都是义父布下的法阵,里面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无比,你一个人,进去容易出来却难,你若是相信我,我可以带你去藏书阁。”
卿珩冷冷说道:“相信?自从金铃子死了之后,我早就不相信这两个字了。”
卿珩意有所指,追风使脸上有些不自然,两人相对着站了半晌,追风使才开口说道:“你要答应我,等将你说的事情办妥,你一定要迅速离开冥界。”
卿珩嫣然一笑,从容的说道:“这个你不必提醒,即便你不说,我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
追风使自觉没趣,便再也没说什么,打开门走了出去。
卿珩跟着追风使出来,一路上都低着脑袋,所幸这个时候,路上也没有其他的人,对卿珩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没过多久,卿珩望着与她一同站在藏书阁前的追风使,有些许惊讶:追风使正凝神聚气,扬手朝着藏书阁使了个术法。
她正要开口,却瞧见凝聚在周围的结界尽数消失,她仰着头,神情复杂的瞧着追风使:“这些术法结界,凝聚了许多的修为,你方才将它们破除,应该会浪费许多的灵力吧?”
追风使回首,不以为然的说道:“没什么,这些我还能应付。”
卿珩冷脸道:“谁关心你了?你怎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追风使苦笑道:“进去吧,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卿珩转眼望向藏书阁,挥手将门推开,径直走了进去。
追风使随她一起进去,将门轻轻的关上。
卿珩自一进去后,认真的审视着藏书阁内的一什一物,脸上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
追风使直奔着他们右手边第二列架子而去,他在上面翻找了一瞬,拿下来一册书简,打开瞧了几眼后,嘴角出现了笑容。
卿珩犹疑的接过追风使手中的书册,打开来看时,却发现册子一片空白,上面连半个字也没有,卿珩横眉愠道:“你耍我?”
追风使疑惑的接过卿珩手中的书册,拿起来一瞧,上面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十分窘迫的盯着那卷书册,微微张口,却没说什么,两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沉默了许久。
许久后追风使说道:“藏书阁中的书册,上面记载的都是关乎冥界的大事,只有冥界中人才看的明白。”
卿珩狠狠地瞪一眼追风使,说道:“那好,既然你看得懂,你念给我听。”
追风使有些犹豫的盯着卿珩,似乎在思考,是否要根据卿珩所说的去做,半晌之后,他终于伸手接过了书册,望着卿珩说道:“这是我们冥界记载最久远史实的史籍,你要查什么?”
卿珩答道:“神冥大战。”
追风使闻言,低头仔细看了起来。
卿珩此时受制于冥界的结界,自己本就没什么办法瞥见史籍上记载的东西,只能借助于追风使的力量来找到她想要得到的答案。她微微有些紧张的望着仔细查阅书册的追风使,心中有些忐忑,若是幸运的话,不出一刻钟的时辰,她便能找到神界与冥界当年大战的原因,她正思索着稍后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时,对面的追风使轻轻叹了口气。
卿珩连忙收回心思,上前认真的盯着追风使手中的书册问道:“怎么了,可找到了?”
追风使摇摇头,望着卿珩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上面并没有关于神冥大战的记载。”
卿珩有些发愣的望着追风使手中空白的书册,愣了一愣,而后,她有些急躁的将追风使手中的书册夺了来,但与刚刚一般,那卷书册到了她手上,立时便成了空白的书简。
她有些无奈的将书册甩给了一旁的追风使。
卿珩却不打算放弃,继续说道:“这里还有别的什么史籍吗?”
追风使摇头说道:“冥界比不上神界,史籍都有专门的人负责,每一年发生的事情也都记载的十分详尽,若是当时发生了别的事情,或是执笔的史官漏记,也是有可能的,况且当年神冥大战,冥界败给了你们神界,史官顾及冥尊的面子,多半不会把详情记下来的。”
冥界众人果然都擅长弄虚作假!
卿珩听追风使说完,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追风使疾步上前,将她拦住,而后迅速望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要去哪?”
卿珩直视前方,淡淡的说道:“回凡界。”
追风使皱着眉头说道:“这里很危险,我送你出去。”
卿珩咧嘴一笑,而后迅速收敛笑容:“多谢,小女子不敢劳您大驾。”
她回身推开门,一众冥界侍卫一涌而上,将她团团围住,侍卫们随即让出一条路,让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走到前面来。
卿珩往后退两步,望着眼前的人,冷冷的说道:“是你。”他便是天帝寿辰那日将她带到凡界的人。
来人没有看她,只望着她身后的追风使说道:“做的好。”
卿珩顺着他的目光转身望去,瞥见了惊慌失措的追风使。
她中了圈套,追风使的圈套。自从她知道了追风使的真面目,她便知道,追风使出卖她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眼前的一幕也像是早就在她意料之中。
她转身狠狠瞪了一眼追风使后,上前说道:“你是冥界大祭司?”
大祭司微微抬头:“是,我们见过面的。”
卿珩瞥一眼周围黑压压的卫兵,故作轻松的笑着说道:“大祭司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欢迎我?真是倍感荣幸。”
大祭司一怔:“我从来不杀女子。”
“但今日可能会。”
追风使闻言说道:“义父,手下留情。”
大祭司眼底满是怒气,喝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追风使低下头去,却仍旧没有动。
“让开。”
追风使跪倒在地,说道:“孩儿这一生,都没求过义父什么事情,只有这一件,请义父答应。”
周围众人见此情境,鸦雀无声,只是不时打量着大祭司与追风使、卿珩三人的神态。
大祭司面色铁青,嘴角抽动,许久后警告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方才所说的话,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追风使抬头望着大祭司,咬牙说道:“孩儿知道,但求义父放她走。”
卿珩咬了咬牙,呆呆的望着跪在地上的追风使,他是卿珩在这世上见过的最奇怪的人:一心一意做坏事,但一直强调自己是个好人,或许这正是他骗人的伎俩。
正在两方僵持之时,远处急匆匆跑来个侍者,众人目光齐刷刷的向着来人望去。
他附在大祭司耳边说了几句话,大祭司十分愕然的抬头,神情复杂的望着卿珩。
直到传话的侍者离去,大祭司才望着追风使说道:“你起来吧,我放她走。”
才说要杀她的大祭司,这一刻却说要放了她,方才跑来的侍者必定跟大祭司说了什么,而以大祭司如今在冥界的身份地位,只有一个人的话他是不得不听的。
大祭司甩袖说道:“你走吧。”
卿珩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问道:“你要放了我?”
“是。”
“为什么?”
大祭司转身对着一众人说道:“下去吧。”
众人迅速离去,直到周围只剩下他们几人。
大祭司冷冷道:“你走吧,别让我改变主意。”
卿珩说道:“今日你不杀我,很快你就会后悔的。”说完,冷哼一声,离开了冥界。
明日便是十五,她着急赶往洛水,却仍在客栈等了许久,云珠一直都没有回来,卿珩下楼问了掌柜,掌柜却说几日前云珠自从出去后,便再没回来,问他云珠去哪了,掌柜的却是一问三不知。
卿珩轻轻叹口气,心想,这个云珠还真能惹麻烦,随即在自个身上找出一颗珠子,放到掌柜的手中嘱咐道:“这颗珠子归你了,我现下有些事,要先离开,和我一起的那个小姑娘,若是再回了这里,麻烦你告诉她,我已经回家了。”
掌柜两眼发亮的瞧着卿珩手中的珠子,连连点头道:“知道了,我一定将话带到。”
卿珩将珠子放在了他的手上,掌柜的满心欢喜的收了。
掌柜的收好珠子,笑脸相迎:“姑娘可还有什么事吗?”
卿珩盯着掌柜问道:“你可知道洛水在何处?”
掌柜说道:“小的自打一生下来,便没有出过这儿,但之前曾听过往的客商说过,出城门往北走,便是沙漠,是最为贫瘠荒凉之地,往南走,便是富庶之地,姑娘说的地方,应该在南边。”
卿珩连忙拱手说道:“多谢。”
她走出客栈时,隐隐约约的听到掌柜的说:“姑娘,这年头外面不太平,你要是想出远门,还是不要一个人的好……”
卿珩闻言,顿了顿脚步,顺着城门的方向去了。
她想起青娥说的那些话,心中还有些忐忑,但她却没想到,此去洛水竟会路过往生海。
往生海与它的名字一样, 听着不甚吉利,它是这世间之人第二个不愿意去的所在,过了往生海便是冥界,六界中人都会在往生海走上一遭,这是命定的归宿,连神仙都改变不了。然而,往生海是上天唯一留给世人的恩赐,不论是神仙妖魔还是凡人,殒身之前都会在往生海印下自己的样子,留它见最重要的人最后一面,好与这世界做个了断。
卿珩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她在飞越往生海之时,不经意的向下瞥了一眼,却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瞧见有些模糊的影子。
那人于卿珩来说,却是无比的熟悉,卿珩一愣神,从云端跌了下来。
她抱着受伤的胳膊嘀咕道:“怎么这么倒霉,驾个云也会自己掉下来?”
抬头瞥见不远处的水面时,卿珩神色渐渐的凝重起来,她缓缓站了起来,向岸边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到这里,不远处立着的巨石上写着的往生海几个字看着格外的显眼,卿珩迫不及待的朝着方才看到影子的地方望去,可这一回,却是什么都没瞧见。
这里应该是长久以来都没有人来过,岸上杂草丛生,怪石林立,一片荒凉景象。
卿珩像是还没死心,直勾勾的盯着海面,像是在等待什么,半晌之后,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转身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卿珩瞧着自己的伤口,不禁哀叹,她应该算是神界这几十万年来第一个被碎石伤到的神仙了,不过还好,受伤的地方看着不是很严重。
但当卿珩连续试了好几次,却发现自己使不出来半分术法时,她开始有些慌了。
往生海是进入冥界必经之路,总归会有些煞气聚集于此,要想在此处用术法疗伤,怕是不太可能了,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刚刚看到的那张脸,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那张脸于她来说无比的熟悉,是与玉裳一模一样的脸,她是在等谁?是卿珏吗?
或许,那个人是,馥黎?
卿珩顿时感觉全身发冷,她仿佛听到自己的耳边两个不同的声音在呐喊,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前一刻在往生海发生的事情。
思索之间,洛水便在眼前。
洛水像是与凡界各处皆有不同,风平浪静,方圆几里之外,华阴柳盛,榆杨葱茏,俨然一副世外桃源。但照青娥所说,洛书若是藏于洛水,那眼前的洛水,静的过于诡异了。
卿珩四处张望,在不远处瞧见了一处小木屋。
她立马移动身形,来到了木屋前。
木屋看起来有些破败,上面蓬着一层厚厚的茅草,支撑着木屋的木头大多已经腐朽,像是随时要垮塌的样子。
卿珩想到青娥说的话,上前去喊道:“有人在吗?”
里面无人回应,周围也没有声音。
卿珩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洛水也不小,若想找到青娥说的老叟,看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眼前出现一双被水打湿了的足靴,卿珩抬起头来,却见一个身着素服,身穿蓑衣的中年男子正笑眯眯的盯着她,卿珩连忙站了起来。
适才在想事情,却没注意到眼前的中年男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卿珩有些惊异的望着中年男子,半晌才说道:“你是谁?”
那男子瞥一眼卿珩,微笑着说道:“哦,我是这里的渔夫。”
卿珩松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这位大叔,可是在此居住?”
男子说着将他身上的蓑衣脱了下来:“是,我在这里……好些年了。”
卿珩忙问:“那大叔可在这洛水之畔见过一个老叟?”
男子有些诧异:“你找他做什么?”
男子坐在石头上,将手中的蓑衣放在一边,顿了一顿,答道:“听说过。”
卿珩欢喜道:“那你能跟我说说吗?”
男子却也再没问什么,歪着头说道:“据我所知,他已经不问世事很久了,你想问的事情,久远的,他可能还有些印象,近来这些年的事情,他也未必知道。”
有这个人便好。卿珩喜道:“那您能告诉我,在哪能寻到他吗?”
男子思索一瞬答道:“每月的十五,他都会来这洛水畔上坐一夜,第二日便会离开。”
卿珩低头沉吟:今日便是十五了,不知道他说的这个老叟今晚会不会来?
卿珩转身说道:“大叔,我瞧着此处十分荒凉,怕是还会有妖魔什么的,你是一人独居于此么?”
男子笑道:“我不过是个凡人,没有什么值得妖魔惦记的。”
卿珩闻言心生疑窦,她的目光落在男子身上仔细打量起来:男子身上并无任何特殊的气息,他看上去还是分年轻,若在神界,也才是中年之龄,他自称常年在此,单从外貌上看,却不像是经受了凡间岁月蚕食的样子,可他的衣着服饰,却是个普普通通的凡界渔夫的打扮。可有哪个凡人,能如他一般,听到妖魔二字时,如此云淡风轻?
卿珩越发的好奇:“您在这已经很久了吧?”
男子一怔,望着卿珩微微一笑,随即说道:“小姑娘要问什么,不需拐弯抹角,直说便是。”
卿珩毫不客气的问道:“我们既是同族,前辈为何不能坦诚相待?”
男子诧异,许久之后道:“小姑娘眼力不错,竟给你瞧出来了?”
卿珩说道:“前辈隐了周身气息,我自然看不出来,只是想到雪神说的一番话,推测而已。”
“是青娥叫你来的?她如今仍居昆仑雪顶?她还好吗?”男子问。
卿珩忙道:“既然前辈认识雪神,那想必您便是她口中那个守护洛书几万年的神仙了?”
男子笑道:“好,既然你已经猜出来,我也就不隐瞒了,你既是为了洛书而来,我恰好知道洛书在何处。”
卿珩站起身来行礼道:“还请前辈惠赐,卿珩感激不尽。”
男子随即站了起来,他朝前走了两步,皱着眉头看了卿珩半晌后,突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卿珩的额头。
卿珩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忙往后退去。
男子毫不在意,仍旧紧紧的盯着卿珩问道:“你叫卿珩?可是頵羝山上的人?”
卿珩愣愣的点了点头。
男子眉头紧蹙,像是在想什么事情,但他的脑袋垂得很低,以致于卿珩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卿珩见他神色有异,忙问道:“前辈,你怎么了?”
男子愣过神来,抬起头有些不自然的看着卿珩,轻咳一声说道:“想我早年在神界之时,与你祖上颇有些渊源,你既是金乌一族的后辈,今日我们在这碰上了,也算是个缘分,如此,我便以长辈的身份送你一个礼物,你先将眼睛闭起来。”
卿珩依言闭上了眼睛。
不多时,卿珩便觉得一股暖流在她心中流过,而后便听得男子说道:“行了,可以睁开了。”
卿珩睁开眼睛,仔细找了半晌,却也没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什么东西,她十分疑惑的瞧着男子。
男子一笑,说道:“别找了,你看不见的。你要找的东西在青莲屿,找到最大的砗磲,你就能瞧见它了。”
卿珩忙拱手说道:“那多谢前辈了。”
男子转过身,弯腰将石头上破破烂烂的的蓑衣拿起来,而后,缓步走向小木屋。
卿珩有些不解的盯着他的背影,望着男子离去。
得知洛书的消息,卿珩当下连忙赶回頵羝山,她带着洛书的消息兴致勃勃的回去,本以为可以利用青莲屿中的天书安抚神界,却不知道,此时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
刚入山门时,她便瞧见凌晖殿门前聚了好些个男女老少神仙,三个一团,两个一堆的聚在一处窃窃私语,而沿路过来时,众人一瞧见她也是指指点点,神色异样,弄得她一头的雾水。
她随手揪住个小仙问道:“怎么了这是?你们都围着凌晖殿做什么?頵羝山上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小仙欢欣的望着卿珩说道:“少主回来了?小仙在此先恭喜少主了,您赶快去凌晖殿瞧瞧吧!”
卿珩迷茫的望向凌晖殿,十分犹豫的走了过去。
行至凌晖殿不远处,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白玉盘一对,青玉樽十只,青玉案一对,镂金屏风两对,锦帐十副,玉鉴台一副……”卿珩心道不好,疾步奔到中庭时,却见圣尊与那日见过的赤水神君正坐在亭中石桌旁饮茶谈笑,秦艽鲤赦卿珏等一行人都十分规矩的站在圣尊身后,不远处一队身着素服的小仙正抬着一个个沉重的木箱往府库的方向走去。
卿珩听得圣尊唤她,连忙上前行礼,之后她站在一边,悄悄瞥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秦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艽靠近卿珩,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赤水神君前来下聘,这会已经在和圣尊商议婚期了。”
卿珩思忖:圣尊闭关还没几日,怎么这个时候出关了?还有,如今神界之中都在争先恐后的打听天书的下落,怎么这个赤水神君像是不为所动,还有心思到頵羝山上来商议婚事,他竟这样淡泊名利?
赤水神君与上回来的时候很不同,满脸堆着笑说道:“那便就这么说定了,本月三十乃是犬子的生辰,不如就将婚期定在那日,也算是双喜临门了。小神已向天帝上表奏疏,天帝还赐了玉马金裘以示恩宠,这于他们两个来说,也是荣宠至极,圣尊觉得如何?”
圣尊微微笑道:“既然神君决定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就依神君之意吧。”
卿珩整个人僵在原地,三十就是婚期?祖母竟然还答应了。
卿珩闻言,像是醒过神来,转身朝枕霞居跑去。她换了身衣裳,口中一直怨愤的念叨:“欺人太甚,当初就应该闹得退了婚,三十就是婚期是吧,我叫你找不到人!”
圣尊忙乱了一日,才将赤水神君一行人送走,便收到卿珩离家出走的消息,圣尊无奈,只好吩咐鲤赦,叫他在卿珩婚期之前将她找回来。
以鲤赦对卿珩的了解,她这回出走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且他也不知道她会去哪,只好循着她的仙泽气海找过去。
卿珩自知自己没什么地方可去,只好去投奔云中君。她到云中君府邸时,云中君正双手托着下巴望着庭前假山的怪石发呆。
卿珩蹑手蹑脚走上前,大声说道:“在想什么呢?”
正神游太虚的云中君跳起来,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叫道:“我的娘,可吓死我了!”
卿珩戏谑道:“怎么,做白日梦了?实在对不住,打搅你了!”
云中君脸一红,啐道:“你胡说什么?你怎么这个时候到我这来了?天书的事情可解决了?”
卿珩无精打采道:“天书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可我的麻烦也来了。”
云中君诧异道:“此话怎讲?”
卿珩可怜巴巴的说道:“你要多收留我几日了,我是从頵羝山上逃回来的。”
云中君望着愁眉苦脸的卿珩问道:“是不是那个赤水世子又去你家逼婚了?”
卿珩惊道:“我什么都没说,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云中君说道:“这还不简单,瞧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知道了。”
卿珩叹息道:“婚期就定在本月末,看来我也不剩多少日子了。”
云中君起身靠过来,说道:“不要这么丧气,只是成亲而已,也不会要了你的命,再说成亲也没你想的那么遭,卿珏和玉裳当初不也是突然成了亲,如今他们二人不是也挺好的吗?”
卿珩颓废道:“那便承你吉言了。”
卿珩犹豫半晌,问道:“你知道数历山怎么走么?”
云中君说道:“西荒的数历山?你一个人去那里做什么?”
卿珩答道:“没什么,随便问问。”
云中君说道:“你也是,自小到大一遇事,便离家出走,出走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我记得你上回说辛夷在数历山,怎么,你要去找他?”
卿珩摇头道:“我不知道,心里乱遭遭的,忽然就想到了他。”
云中君又道:“你究竟怎么想的?”
卿珩答道:“以前祖母为我定亲的时候,我觉得成亲这件事情仿佛离我很远,我也从未将它放在心上,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像是我从洛水回来后,脑中时常胡思乱想,总觉得千头万绪,却又理不清楚。”
云中君仿佛很惊讶,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你这一趟来,我好像也觉得你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卿珩道:“什么意思?”
云中君说道:“我想,或许你去数历山问一问辛夷,便会有答案了。”
云中君见卿珩仍在沉思,又道:“你最近有没有碰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卿珩木然的摇摇头。暗自思忖道: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卿珩忽然想到洛水那个神仙奇怪的举动,难道是他?
云中君又道:“这样好了,就让你再欠我一个人情,我这就去頵羝山帮你稳住圣尊,剩下的事情,便依你心中所想去做。”
卿珩望着云中君,觉得以云中君平日的个性来说,她对这件事情表现的过于积极时,云中君便不由分说,将她推出了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