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哟,哪来的小伙子,这长得可真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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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陆时安是个夏天的傍晚,我在表叔家的小餐馆门口,正如痴如醉地拉着二胡。
上海的夏天一直都很热,7月份的天气格外炎热,我要么窝在餐馆楼上的房间要么就缩在餐馆某处角落,悠闲地吹着凉飕飕的空调。
在那天傍晚之前,我从来都没想过会在这个假期里遇见那个男生,除了不用再写各种各样的模拟卷,这个暑假跟以前似乎没什么不同,我像从前的每一个暑假那样优哉游哉,每天至少练习两个小时二胡,再花点时间写小说,高兴就坐下来练练字,不高兴就懒得管,其余时间想干嘛干嘛,一边看电视一边磕瓜子或吃各种瓜果零食,再不然就像条咸鱼一样躺在榻榻米上虚度人生,偶尔会找外国朋友聊天练口语。
那天临近傍晚时下了场雷阵雨,被雨水冲刷过的城市凉爽了许多,不再像蒸笼或烤箱一样闷热,一把推开房间的小窗,湿气和凉爽的气息便迎面而来。
天气难得凉爽,很多人都从空调屋里走出来,老人搬把椅子坐在自家门口,跟对面的老人唠嗑儿,有人搬出了小桌子小凳子,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在那儿下象棋,他们旁边还有不少人围着观看,几个小孩在弄堂里跑来跑去,因闷热而冷清的弄堂,这会儿热闹了许多。
大自然的凉意显然比空调舒服很多,天气一凉我也从屋子里蹿了出来。
我每年寒暑假都在姑姥爷家,弄堂附近的人几乎都认识我,他们知道跟我着姑姥爷学了很多年二胡,常常起哄让我给大家拉几首曲子。心情好我可能会拉一两首,心情不好我就直接翻白眼:“我每天至少都要练习两个小时,到了饭点也会拉二胡,听了这么久,你们还没听够啊?”
今天天气难得这么好,心情明显比平时轻快许多,都不等大家说什么,我主动搬了把椅子放在餐馆门口,又吭哧吭哧跑到楼上的房间里,取出我心爱的二胡。
见我拿着二胡从屋子里出来,立马就有人调侃我:“哟,晚晚,你今儿这兴致挺好哇,没人叫你居然主动拉二胡。”
“我兴致好,这不是挺好的吗?你们又可以大饱耳福啦,毕竟我二胡拉得这么好。”我厚着脸皮夸自己。
话音才刚落下,人群中立马就有人哼了声,那苍老的声音我熟悉得很。
我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头,朝着下棋的那堆人看去,精神矍铄的老头眼睛正盯着棋盘。
这老头,既然坐在那边跟别人下象棋,他咋还能分神听我在这边跟人吹牛皮?
我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手指按着琴弦试了试松紧,然后再把琴弓搭在琴弦上,拉二胡手感和情绪都特别重要,我一般都不会直接拉复杂冗长的曲子,先拉一两段简短的曲子练练手,找到了感觉再拉长调,拉完了一首再接着拉一首,拉着拉着渐渐有些忘乎所以,整个人投入到二胡的琴声之中。
渐渐到了傍晚,住在弄堂里的家庭煮妇(夫)们从窗口探出头,扯着嗓子喊一声“回来吃饭啦”,在弄堂里消磨时间的人们,不论大人还是小孩,一窝蜂地回到自己家里,之前热热闹闹的弄堂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姐姐,妈妈让你进去吃饭。”表叔的小儿子包子不知何时到我身边。
正拉着二胡被打扰,我不太开心地皱着眉:“我还不饿,你们自己先去吃吧,我等一会儿饿了再吃饭。”
“可是姐姐——”包子语气可怜巴巴。
表叔和表婶连生了两个带把的,两个小子一个比一个调皮捣蛋,夫妻俩恨不得把他们都塞进肚子回炉再造,生个乖巧的小闺女,这种想法自然行不通,就格外喜欢我这个乖巧听话学习好的,两个小子在他们眼里就跟两根杂草似的。
让小表弟喊我吃饭,要是没能成功把我喊进去,几句批评的话肯定少不了,古灵精怪的包子显然清楚自己的江湖地位。
我偏头看了眼有点委屈的小表弟,又转过头冲餐馆里头喊:“表叔,我现在还不饿,等会儿饿了再吃。”
“晚晚,不饿就少吃一点,”表婶听到声音走出来,“饭还是按时吃比较好。”
“但我真的不饿啊,下午在房间里看电视,我这张嘴就没停下来过,再吃肚子肯定会撑坏的。”
“那行吧,那你等会儿饿了再吃,我带你弟弟先去吃点儿。”
“嗯。”我冲她点点头。
待母子俩进去之后,我从兜里掏出松香擦了擦琴弦,继续在门口旁若无人地拉二胡。
我肚子现在不太饿的确是事实,但我这个时候在门口拉二胡是故意的,在饭点拉二胡可以多吸引一些食客来吃饭。
从小跟着姑姥爷学习二胡,在上海这边吃住的费用并不低,我爸妈原本打算每年给一笔当生活费,但姑姥爷和表叔表婶不肯收,表叔和表婶想要生个女儿,但想疯了也没办法,我爸妈生了我这么省心的女儿却被奶奶当成扫把星,堂兄弟和妹妹们一直欺负我,怜惜我小小年纪就吃这种苦,表叔表婶一直把我当成自己女儿娇养。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总想着帮他们做点什么,但他们不让我动手做,餐馆忙不过来时,连六岁的小表弟都要搭把手,我表叔还不愿意让我动手干活儿,想着有些餐厅里会专门请人来弹钢琴拉小提琴,我就干脆端把椅子坐在餐厅一角拉二胡。
索性这样做有用,来餐厅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每年寒暑假我都会来上海学二胡,但开学我就得回去上课,不在的时候还有人问,客流量比我在时少很多。
“反正在哪家餐馆吃饭都是吃,既然注定了要去外面的餐馆,不如挑一家可以听音乐的餐馆。”很多食客这样感慨。
陆时安究竟什么时候过来,我当时完全没有察觉到,直到一道惊叹声蓦然在耳边响起。
“哟,哪来的小伙子,这长得可真俊啊。”
惊叹声是对门的胖姐发出来的,晚饭后她出门来倒厨余等垃圾,拎着垃圾袋往弄堂里的垃圾桶那边走,没想到刚往前走了几步,就注意到不远处有个帅小伙儿。
胖姐有点大嗓门,陡然发出一道惊叹的声音,我当时被吓得小心脏一抖,拉琴弓的手猛地一颤,原本很流畅的琴音就拉错了一个调。
我不太高兴,气鼓鼓地瞪了眼胖姐。
“胖姐!”我语气谴责。
胖姐听不懂音乐,自然不懂我为什么突然生气,没拎东西的那只手挠了挠头,仍嬉皮笑脸地看着我:“晚晚,怎么啦?
“怎么了?”我眼神极为幽怨地看着她,“您嗓门儿这么大,下次说话之前能打声招呼吗?猛地被你吓一跳,手一抖就拉错了音。”
“唔,”胖姐似乎察觉到了不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颇无辜地解释,“晚晚,这也不能怪我,主要是这小伙子长得俊,冷不丁看见他杵在这弄堂里,我就忍不住感叹几句嘛,以前没见过这么俊的。”
得是多么俊的小伙子才让胖姐这么大惊小怪?我偏过头瞅了眼,然后整个人就彻底愣在那里。
那是一张足以出现在世界顶级男性时尚杂志封面上的脸。
后来的很多年,我常常会想起这一幕。
当时一转眼就看见了他,如刀刻般深刻的面孔,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完美尖瘦的下颌,最令人难以抵抗的是他那眼睛,一双幽深的墨绿色眼睛,令他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深邃。
这是条很旧的弄堂,墙皮已经剥落不少,看起来很破旧,高大的男生穿着白T恤,手里端着一台单反相机。
破旧的弄堂,格外帅气的男生,对比起来很违和,但又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协调。
胖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呆坐在餐馆门口,有点魂不守舍地看着这个男生。
傍晚吃饭的高峰期,餐馆有不少人进出,但哪些人来哪些人去,我那会儿同样毫无知觉。
男生目光直直,似乎也在看我?我不确定他是否在看我,有些失焦的瞳孔之中,恍惚看见他突然抬起腿,他似乎要往哪里走。
等我终于找回出走的神思,男生已经在我跟前。
男生找我想干什么?
我再次愣住,然后看见他轻启薄唇。
“I'msorry。”一片恍惚之中,我好像听见了他这样跟我说。
原来这个男生真的是来找我说话的,可我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过来跟我道歉。
震惊的瞳孔急剧收缩,恍惚之中我只能看见,他薄薄的唇瓣一直张张合合。
他的声音很好听,似乎很熟悉的单词,我能听出来他在说英语。
可是,他到底在跟我说什么?
虽然刚结束高考,但我的英语水平其实已经很好。
上海是座繁荣的大都市,越来越多外国人在这里工作定居,每年寒暑假待在上海,每天除了写作业和练习二胡,天不热不冷我就会跑到外面去溜达,找外国人聚集的地方练口语。
弄堂里住了个大学英语系副教授,是个很慈祥的阿姨,高一寒假那年我照例来姑姥爷家,弄堂里的小姐姐带我出去溜达,我碰见了外国人就找他搭讪聊天,刚巧被路过的副教授阿姨看见,后来她给我做了一次测试,测试结果出来后阿姨非常震惊,我口语水平超过了很多英语专业的学生,她过了很久才消化这个事实。
“小姑娘,你是怎么做到的?”阿姨整个人仿佛在云里雾里。
啰嗦这些只是想说明,我英语水平其实很不错,可此时此刻我却完全听不懂,这个男生究竟在说什么。
男生兀自说着,薄薄的两片唇瓣一张一合,发出一连串好听的声音,可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始终双眼茫然地仰着头看他。
不知道过这样了多久,男生似乎察觉到,我一脸茫然的样子。
“对不起。”沉默半晌再开口,他这次切换成了中文。
作为一个地道的中国人,我怎么能听不懂母语?呱呱坠地就开始听见的母语,自幼就已经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完全不需要费任何心思就能听得懂。尽管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我道歉,但我还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我听见自己很羞涩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