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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女不知道, 在她自己看来,她还是一具肉体凡胎, 可是落在旁人的眼里,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床铺上盘踞着的, 赫然是一条浑身白鳞的大蟒蛇。
她挣扎着掀开被子,勉力支撑起身体,试图站起来, 辩解道,“我不是妖……”
刘双舟大手朝后一挥,对后面的人喊道, “快出去!”说完,他举起桃木剑, 重重地在素女肩膀上一击。
素女痛呼一声, 身子晃了晃, 软软地倒回了床上。
后边的人们听不见素女说的话,只见那蟒蛇张着血盆大口,咝咝地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个个都担心遭受到她的攻击,连忙一窝蜂地涌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刘双舟、谢端和素女。
素女几乎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捂住肩膀, 看向谢端, 满脸的无措, “相公, 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怎么就成了妖呢?”
谢端已经决定一条道走到黑了,在素女面前仍自顾自地演着,哀哀戚戚地说道,“娘子,没想到你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是我错了,当初我不该把你带回家的,是我错信了你……”
素女望着眼前的两个人,就跟不认识他们了似的,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刘双舟和谢端的身影在不断地拉长、变形又缩短,屋子里的光影跃动疯狂地冲击着自己的眼球,让她头昏脑胀。
她喃喃地说道:“我不是妖……我不是妖……”
可如今,她是不是妖,已经不由她自己决定了。
“对不住了!”刘双舟冷笑一声,声音里却殊无歉意,手中的桃木剑如闪电般袭出,在她后颈上狠狠地一敲,原本就虚弱不堪的素女一下子又昏死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谢端看着她的脸,惴惴不安地问。
刘双舟没回答,上前一步,桃木剑在素女的发髻上一挑,荆钗散落,乌黑的发丝流泻下来,愈发衬得她小脸苍白如死。
他拈起她的一缕发丝,割了下来,在半空中晃了晃,顿时就变成了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花蛇,在半空中扭来扭去。
刘双舟把白蛇递到他手中,俯下身,在他耳边细细地叮嘱了几句话。
谢端知道,这都是刘双舟耍出来的幻术,也不害怕,一手拈着那蛇尾,一手掐在它的七寸上,点了点头:“晓得了。”
他走到门外,原本正在交头接耳的村民们顿时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看着他,还有他手里那条白蛇。
谢端清了清嗓子,“蛇妖,已经被先生降服,打回原形了,妖法也已消失,所以各位父老乡亲,不必再担忧性命不保了。”
不知是谁低低叫了一声好,每个人脸上都显示出欢欣鼓舞的神色来。
“至于这蛇妖,先生说,念她修行不易,姑且放她一条生路,看她的造化。”谢端垂下眼看了看手里的小蛇,昏黄的火光映照他的脸上,他的目光显得分外悲伤,“而且,素女毕竟与我在一起将近三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希望各位乡亲可以饶她一命。”
还不等众人开口,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谢端,在此谢过!”
人们面面相觑,张大娘看了看怀中已然无恙的孙子,叹了一口气,故作大度地率先说道,“罢了罢了,那便这样吧。”
她身后的人听了这话,纷纷应和,“算了,也没出人命。”
“是啊,还好先生出手及时……”
“谢端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
谢端偷偷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便松开了手,小白蛇一下子蹿了出去,钻进浓密的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站起身来,耷拉着肩膀,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接下来几日,恐怕我家得闭门谢客……也请诸位乡亲,让我清净几天。”
说完,他转过去,踏入门槛里,轻轻地反手掩上了大门。
村民们只当他是心里不好受,需要自己安静几天,调整心情,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最难过的是谢端自己。
他们站在原地又说了会儿话,感叹于今晚的惊心动魄,又说素女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最后终于心满意足地作鸟兽散,各回各家。
这个闭塞的小村庄,又多了一桩茶余饭后可以咀嚼上好几年的怪谈。
见到谢端,刘双舟一挥袍袖,“都照我说的去做了?”
“是,接下来几天,应该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了。”谢端回答道。
刘双舟满意地点了点头。
“先生,”谢端唤住他,“我有一事不解。”
“嗯?问吧。”
“您怎么就确定,村子里的人不会怀疑是我们在背后作怪呢?”
“他们自然是不会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便耐心地给谢端解释起来,“你还记得,先前素女以血医治疫病的时候,我叫你什么报酬都别收么?”
“记得。”
“你什么都不要,那些人纵然是嘴上不说,心里却必定十分慌张,怕你们两夫妻什么时候便上门讨债来了,而他们,还不起。”刘双舟说,“就算你们真的心甘情愿拿血救人,他们的病好了,全家都得惦记着你们的恩德,要看你们的脸色,又怎么会甘心呢。”
谢端似懂非懂地瞧着他。
“谢老弟,不晓得你是否听过一句话——‘大恩不言谢,深恩几于仇’,你们这可是救命之恩呐,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救命的恩情,他们又该用什么来相报?”刘双舟继续道,“回报不了,便盼望着,能够不用回报。”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不必回报自己的恩人,又不会被旁人指责没有良心?
很简单,当你的恩人死了的时候。
大恩即大仇,就是这么来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谢端恍然明悟,低声说,“有多少人喝了素女的血,就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刘双舟点了点头,暗道孺子可教,“嗯,正因为这样,他们不会细想,更不会追究素女突然成了妖怪这件事情背后,究竟是不是有别的隐情。”
谢端拱了拱手,“受教了。”
闻言,刘双舟抚了抚桃木剑,颇为自得地说道,“不怕老弟见笑,其实我也没有多少真本事,只是……懂些人心罢了。这样一来,不仅我有了降服蛇妖的名声,你也赢得了大义灭亲的好名声,方才放蛇的那一出戏码,又让你不至于显得太过冷血,瞧上去反倒是重情重义,得饶人处且饶人。”
谢端垂下眼,眸子里暗光一闪,这方士竟然如此懂得操弄人心,想来自己也是他手上的一颗棋子罢了。不行,他得对刘双舟提防着点儿,只是现在明面上还不能显露出来,必须继续装作言听计从的样子。
“先生,”他说,“可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成了他们眼中的恩人了么?”
“放心吧,凭这些山野村夫的心智,没有那么快意识到这一点。”刘双舟正处在兴头上,口若悬河,语气中充满了对愚者的轻视和嘲讽,并没有意识到他眼前的谢端也正是他口中的“山野村夫”。
谢端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他话锋一转,“那接下来……”
刘双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床上的素女,捻了捻胡子,“嗯,是时候了。”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地转过身,朝着素女走了过去。
摇曳不定的一豆灯火下,他们幽暗的影子被逐渐拉长。
谢猜意猛然别过头,“我看不下去了。”
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不用瞧也知道,无非就是两人一同将素女……
分食殆尽。
胡西彦知道那场面会引人不适,便带着她走远了些,“好,我们不看。”
“何宴就没有赶回来么?”谢猜意问,心中满是不甘。
他淡淡地垂下眼,不无遗憾地说,“就差一天。”
就差了仅仅一天而已。
何宴对此一直感到无比自责,即便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一定就能百分百地把白水素女从方士和谢端手里救下来。可是何宴总觉得,他对不起素女,他不应该离开的,他应该一直陪在素女身边。
谢猜意:“那,他们害死素女之后,何宴没有找他们算账么?”
白水素女,那是何宴的救命恩人,更是令他动了情的女子……一切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了,素女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他如何能够不恨?
“自素女死后,何宴从来没有停止过追杀他们。”胡西彦淡淡地说道,“只可惜,天雷劫之后他的修为恢复得很慢,给了谢端和方士可乘之机。”
“怎么说?”
“吃了神仙肉,没过几天,谢端和刘双舟便离开了这个村子,到了洛阳。”
洛阳,正是西晋王朝的都城。
“谢端得了异能,刘双舟同样也是修为大涨,这两人狼狈为奸,又借着先前打出来的好名声,在洛阳城里混得风生水起。”胡西彦抬眼望了望天边的残月,“刘双舟帮着谢端躲过了天谴,后来,谢端引起了世族谢氏的注意,受谢氏一族扶植,在洛阳站稳了脚跟,慢慢的,才有了阴阳谢家。”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谢猜意忍不住攥紧了手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阴阳谢家根本就是不是西晋谢氏的分支,族志上写得好听,说得光鲜,可这背后的真相竟然是如此的不堪,沾满了无辜者的淋淋鲜血。
而她,却是一个谢家人……
“刘双舟跟谢端之间本就有龃龉间隙,再往后,两人便分道扬镳了。”胡西彦说完,垂下眼看见了谢猜意的脸色,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谢同学,其实你也用不着太生气,说实话,我这么多年瞧过来,就没见过哪个阴阳世家的发家史是摆得上台面的。”
“我不明白,”谢猜意低声喃喃道,“他们吃的可是神仙肉,怎么天谴就治不了他们呢……”
“素女下凡,帮助谢端,你以为这个‘帮’,还当真是给他洗衣做饭而已么?”胡西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方士出现,教唆谢端,瘟疫四起,蛇妖被降,食神仙肉,乃至阴阳谢氏的发家……这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所谓天谴,只是走个过场,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剧本早就写定了,里头的人物,都已经提前被安排好了命运,被无形的大手操弄着,逐渐走向各自的结局,没有谁能破得开这个局。
天命如此,蝼蚁又怎么违拗得了天命。
谢猜意摇了摇头,“可是,因果承负,我不相信他们没有报应。”
“没有利用价值了,报应自然就来了。”胡西彦回过头,冲她一笑,“你知道谢端是怎么死的么?”
谢猜意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在阴阳谢家飞黄腾达以后,他一招不慎,落在了何宴手里,你能想象到的所有酷刑,何宴都用在谢端身上了,他甚至一片片割下谢端的肉,喂给他自己吃,却吊着他的命,不让他轻易死去。谢端快断气的时候,浑身上下基本只剩了一副骨架。”胡西彦说,“纵然如此,何宴还是不满意,想散尽他的三魂七魄,让他无法再入轮回,不过,最后还是让谢端的阴魂逃走了。”
对于自己的这个老祖宗,谢猜意感到心情复杂,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冷冷地说道,“他罪有应得。”
“的确,可谢端也并非坏事做尽,后来八王之乱的时候民不聊生,如果不是他决定广施粥米,在动乱中死去的百姓会更多。”
谢猜意记得自己在族志上读到过谢端的这桩善举,事实上,他所作的好事并不少,有相当多的人受过他的恩惠。
她忍不住道,“可说到底,他也只是想赎罪,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吧。”
做些所谓的善事,寻求自我安慰,减少心底里的负罪感。
她并不觉得谢端是真心悔过了,他这个人终究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从根本上来说,他所作的一切,无论是善是恶,都是为了他自己罢了。
“不管他的动机是什么,做了就是做了。”胡西彦在这方面倒不怎么执着,“算起来,谢端的罪孽,他都已经偿还干净了。”
谢猜意轻叹一声,又问,“那刘双舟呢?”
“这厮狡猾得很,好几次从何宴手底下逃过,而他身上最大的筹码,便是素女的魂魄。”他回答道,“只要是能增进修为的法子,刘双舟通通来者不拒,修为一日胜过一日,不容易对付,所以直到现在,何宴都还在找他。”
“他没死?”她微讶,“从西晋时候活到了现在?”
“何止没死,听说他食人精魄,估计还越活越年轻了呢。”胡西彦轻笑,“我这尾巴一直担忧我将他召回,令他无法替素女报仇,因而向来都是离我远远的,这次却有备而来,利用我的旧伤从背后阴了我一把,他这样做,原因只能有一个——”
“是什么?”
“刘双舟,就在凰城。”
谢猜意一瞬间就回想起了何宴对顾明烟那异样的态度。
她浑身抖了抖,试探性地询问道,“顾明烟,不会是……?”
“不是。”胡西彦眼睛眯了眯,漆黑的眼底有赤色暗芒一闪即逝,“但你这位舍友,身份倒也不一般呢。”
她心头顿时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照我的推想,她约莫是……”胡西彦附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眼,暖呼呼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根上,“……的转世。”
谢猜意脸色顿时为之一变,生生地往后倒退了一步,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顾明烟,是谢端的转世?
她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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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破事比较多,昨天断更实在不好意思。
明天母亲节陪老妈也不更啦,周一开始尽量恢复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