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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了一只手的易青,是右相府亲卫的百夫长,也是右相大人最为信任的人,右相府的亲卫换了一拨又一拨,但随侍在右相大人身边的,始终是只有一只手的易青。
在亲卫中流传着易青的故事,说易青在成为右相大人的随侍以前,打过很多次仗,有一次还救过右相的命。在一次在对鬼方的战争中,队伍前探,向北深入,却被风雪围困,易青被冰雪冻坏了一只手,从此不能操戈,就是回家从事农牧也成问题,回到王都后,流落在城北的那一片,靠给人跑腿送信过日子。右相有次去百工营定一件酒器,看到在墙角发呆的易青,便要他跟着自己,他不干,说现在跑腿送信至少还觉得自己有用,不愿意到右相府来吃闲饭。
“你还有一只手,可以拿短剑。”据说右相大人当年这么对易青说,“还有一副好身板,可以为我挡干戈斧钺。”
易青从此进了右相府,在右相身边做了随侍。
在亲卫间的私语中,易青私名中的“青”字,还是右相特意赐下的:“大人在百工营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倚着一支还有点泛青的竹挑子。因为他是易地来的,所以,写在入籍的简册上,他就叫易之青。”
亲卫活灵活现地描述当时的场景,有如亲见。
“易地的人和商族的人是有仇的。在很久以前,易族的人贪图贩牛到易地的先祖王亥的财产,杀了王亥。右相对他说,仇恨仅及于身,而且事情已经隔了很久,易地已经是大商分封的孤竹国的附庸,易地的人也是大商的人了,所以,忠勇的易青必须得到应得的荣誉和地位。”
说起这些时,亲卫总带着些向往,恨不得为右相断了一只手的人是自己。
易青平时总板着脸冷冰冰的样子,让人感觉易地的人也许都是这个样子。
而现在,易青更是忧心忡忡。
刚刚主母对他说,她请了府上的巫印筮卜,筮卜的结果竟然是有人要对右相不利!
易青得到消息,急匆匆找到巫印,巫印说得确切,让易青更是心惊。
不!决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易青觉得心中冰冷,筮卜得到的是结果,却无法得知过程,谁会对右相不利,会怎么做,他完全不知。
身为右相府亲卫中最得右相大人信任的人,易青被右相任命为百夫长,领有“卫”字头衔,旁人见他,都要尊称一声“卫易”。
职责所在,易青无法接受在他的手中发生这样的事!
他急匆匆走到右相的屋外,轻喝一声:“报!”
“进来!”屋内传来右相温和但不失威严的声音。
右相大人身材修长,有着精心修饰过的尺许胡须,淡淡地笑意配合着花白胡须,让这张清癯瘦削的脸显得生动。
大商尚白,右相大人一身素白,穿得并不华丽,却飘逸。
也许是因为瘦吧。易青心疼地想,右相从前精壮,这些年却越发瘦了。
“何事?”看着躬身站在下首的易青,右相发问。
“小臣听说有人会对大人不利,特来禀报。”
“哦?”右相胡须微动。
“小臣请右相取消近日外出的事项,朝中有事,自有人报到府中来。”
这是易青再三想了之后才说出口的话,身为右相,身为大邑商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朝中的大小事项需要右相首肯同意的,自有人前来禀报,几日不出门,想来不会耽误什么事。
右相微微皱眉:“你从何处得来消息?”
“府上觋人巫印。”
“巫印?怎么没听他对我说起?”
易青回道:“主母昨日请卦,便说府上有血光之灾,只是不知应在何时何人,巫印心中不安,今日早课再次起卦,竟是应在大人之身,主母为此很是担心,特吩咐小臣前来禀报。”
易青低着头,见右相半晌不语,正欲开口,忽听右相淡淡道:“你叫巫印来。”
易青见说,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正走到门口弓身穿鞋,身后传来右相大人的声音:
“也罢,还是我去他的筮房吧。”
筮房中,巫印将刻了好些相府人名的龟甲展示给右相,指着经火烧烤过后的一道道裂纹,果然有一道裂纹曲曲折折指向右相大人的私名:“敛”!
右相大人的脸色凝重起来,易青知道,每逢有事,右相皱眉时眉间会有三条竖纹,而今右相瘦了下来,这三条竖纹越发明显。
“应在何时?”
巫印恭敬接过龟甲,放在靠墙的木格子中:“便在今明两日。”
“可有破解之法?”
“小巫无能!”巫印跪拜在地。
易青听巫印这么说,心中更是惊骇,无力破解,难道定要见血光才罢?
易青当即跪下:“请,请大人近日务必不要外出,朝议之事,小臣着人去王宫替大人告假。”
右相冷哼一声:“成汤曾训令子孙,不惧未知,不惧不明。祖灵在上,若只是因为害怕,就逃避畏缩,我如何对得起煌煌烈祖?”
右相素来御下宽厚,从未对易青这般寒声,易青背心出汗,却不敢退让分毫,跪在地上将头趴伏得更低:“筮卜所得,便是祖灵警示,请大人三思!”
右相声音更冷:“今日便是问政日,难道要大王将朝臣召来,将朝政放在我这明堂之上议决?我乃成汤子孙,如此畏首畏尾,岂非徒惹笑柄?”
“大人当年伐鬼方,曾对小臣言道:既知凶险,君子当避趋之。大人,今日便是!”
易青不敢退让,侧移几步,背对筮房厚重木门,阻住右相出门的路。
易青敢于如此,一是心系右相安危,二来也是平日右相能听得进臣下进言,并非一意孤行之人。
谁知今日右相却比易青更强硬,见易青阻路,厉喝道:“易青,莫道我不敢杀你!”
易青感受到右相凌冽气势,心中一凛:“若大人执意前去王宫,小臣请多派亲卫,并请大人着甲衣!”
“穿着甲衣上朝?”右相冷笑。
易青知道,这是右相大人的骄傲,若是穿着甲衣参与朝议,被人知道是因为筮卜之事,于右相大人的脸面有损。
易青长身而起,单手解开皮甲的系扣:“小臣的这副皮甲贴身,大人穿在内里,也好叫主母、叫小臣心安。”
巫印也跪伏在地,请道:“小臣务请大人着内甲!”
右相见二人俱跪在地上,气极反笑:“好好好,便依你们,只是你这甲衣尽是汗味,去府库领另领一副来。”
易青见右相终于让步,偷偷吁了一口气,起身大声应道:“唯!”
商代风尚,下者对上者应“唯”,上者对下者应“诺”。
右相虽执意要参与朝议,但易青终于说动右相让步,肯穿内甲,总算是暗自松一口气。
右相领着易青出了筮房,才走不远便遇到来人通传,说是周方的周类、井方的井典二人求见。
右相大人略加思索,对来人道:“你去回了,就说他二人代表方国前来大邑商朝拜,便该先拜见大王,见过大王之后,具体要谈什么,许诺什么,那才是我身为右相的事。这上下尊卑的名分总得分清了,不可僭越。”
来人应声而去,易青见右相面有忧色,问:“周方、井方向来为我大商西方屏障,直接回绝……”
右相扬手打断了易青的话:“他二人这次与羌人、土人一同来大邑商,不过是想索要些好处,还是先晾着些好。”
快到相府门前,正看到一人低着头迎面而来,脚步匆匆,易青看清是戴镰,当面叫住,问:
“阿镰,今日该你当值,怎么在此闲逛?”
戴镰心事重重的,蓦地被易青喝住,不知如何作答。
易青还要问,听右相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府库去了甲衣来吧。”
易青应了一声便朝府库走去,身后听得右相和声对戴镰说:“怎么,有心事?”
戴镰懵懵懂懂回到相府,心中左右计较,怎么也走不出贼人给他设的陷阱。
不刺杀右相,自己的一双儿女性命堪忧;刺杀右相,莫说能不能成,对不对得住一直待他仁厚的右相大人,自己的命总是难保;有心自首了,诚如贼人所言,铜簋之事琐事爆了出来,便是右相饶他一命,长老戴司也绝饶不了他。
左不是,右不成,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偏一进府,就撞上了右相大人,戴镰心中有事,脸上越发局促起来。
“怎么,有心事?”
右相大人问起,戴镰不知如何回话,仓促间编了个谎:“适才家中来信,说母亲身子不好。”
“哦?害什么病?你回去看了吗?”右相大人关心道:
“上次她来府上看你,顺道拜见了主母,我见她颜色挺好的。”
戴镰见右相如此和蔼慈祥,居然记得半年前老母来府上看他的事,感念之余,心中愧疚,几种情绪交杂,再也忍不住,肩膀抽动,竟哭了起来。
“父母如何爱子女,子女便该如何爱父母。”右相的声音柔和,“我稍后对易青说一声,你母害病,就在家陪几日好了。”
戴镰眼泪双流,几乎要脱口而出:“大人有人要害你!”
右相看看前方,似是有人过来,遂拍拍他的手臂:“去吧,我会对易青说的。”
戴镰“唯”了一声,用衣袖抹了眼泪走开,才走得十几步,刚拐过墙角,耳听到右相大喝一声“何人”,随之“啊”的半声惊呼。
戴镰想起那干瘦汉子说的“你只管动手,会有人与你一同动手”的话,心道要糟,定是那人动手了,连忙回转身子,朝所来处跑去,跑到先前遇到右相的地方,见右相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后插着一柄短刃。
戴镰心中大惊,左右盼顾,只见远处树枝轻晃,不见行凶之人,朝那方向追了几步,蓦地想起右相大人还倒在地上不能不顾,心中早忘了身上还暗地里背负着“刺杀右相”的使命。
戴镰蹲下身子,伸手要翻转右相身子去探鼻息,手才伸出,听到耳后二人大喝:“别动!”
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背后有两柄长戈钉在背后,戴镰不敢乱动,缓缓举起手,口道:“不是我,我是听到大人的喊才过来的。”
“起身!”身后传来亲卫蔡表的厉喝,声音轻蔑:
“我二人都看到你刺杀右相,还想抵赖?”
“真不是我!”戴镰站起身子,朝先前树枝摇晃的方向一指,“凶人朝那个方向跑了。”
背后微微一痛,随之听到亲卫倪星瓮声瓮气的声音:“还要骗人是么?站远点!”
倪星将戈尖微微向前用力,逼使戴镰离右相大人躺着的地方远些,蔡表见戴镰稍稍离开,立即伏低身子去察看右相大人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