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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上语文课,看书,文学作品里的痛苦都写得特别夸张,好像说一个人痛苦,那他一定是愁容满面、茶饭不思。但随着年纪渐长,你会发现越是真正的痛苦,越是不动声色。
失恋的年轻人酗酒,自残,泪流满面,丧偶的老人却波澜不惊,即便伤心欲绝也能快速捡起残破掉的生活。
痛失爱子的年轻父母,生不如死;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年迈父母,却往往很快平静下来,继续面对生活。
越是深厚的痛苦藏得越深,它不是撕裂的伤口,而是难以根治的慢性病,甚至缓慢扩散的癌细胞。
我突然发出这些感悟,不是因为觉得眼镜失恋太矫揉造作,也不是醍醐灌顶的顿悟。而是因为钟伯。
那天跟眼镜聊过后,他还是继续沉浸在失恋的痛苦中,每天都像个受伤的蜗牛一样,缩进自己的壳里不问世事。我叫他一起吃午饭、晚饭,打游戏通通拒绝,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到后面我也懒得搭理他。
眼镜那样子搞得我心里也不痛快,晚上不加班的时候也不想回住处,回去连游戏也不想打,就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得嗓子生疼。
不加班的时候,我又开始在村子里晃悠,从南到北,再从北到南。我专挑迷宫一般的小巷子走,可惜得是,我从来没有走迷路过。最后,我总是顺利地回到水塘边。
有时候在那迷宫一样的小街小巷里穿行,我总是幻想遇到小岩。我总觉得她就在这迷宫里,跟我一样不断地走来走去,她也许是真的走丢了,需要我把她找回来。
一天晚上,我走到村子的北门,那边有一家茶叶店,看到钟伯正在跟老板收二手的红木椅子。一开始,我想着他在做生意,并不想上前打招呼。可没想到,那茶叶店老板跟钟伯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他讲的粤语带有很重的方言音,我根本听不懂。但钟伯一向平静的脸上,还是起了一些波澜,他应该是在努力克制住自己。
茶叶店老板的声音更大了,似乎还要动手的样子,那老板一脸横肉,个子比我还高,看起来至少有一米八五的样子,钟伯在他面前显得太瘦小了。但钟伯非常冷静,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越来越激动的茶叶店老板。
果然,那老板开始推推攘攘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我看不下去了,赶紧冲上前去。钟伯看是我,示意我不要冲动。茶叶店老板一看钟伯有了帮手,情绪更激动了,涨得脸红脖子粗的。
钟伯毫不畏惧地说:“你这红木椅子是假的,货我给你带过来了,钱退我。”这下我明白了,这茶叶店老板肯定是不想退钱,才在这骂骂咧咧。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中老年妇女,个子高大,单眼皮,大圆脸,皮肤蜡黄,看起来非常泼辣。她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一脸不高兴地吼道:“吵什么吵,你给我闭嘴。”
那蛮横的大个男人就像突然哑巴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了。那妇女看着钟伯,客套而高傲地笑了笑:“钟伯,大家算起来还是有点亲戚关系的。何必这么僵。我大妈以前对你照顾那么多。收个破烂椅子,你何必这么计较。而且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你也知道,买假红木说出去不是个笑话吗?”
钟伯还是不说话,但眼神里露出了几丝愤怒,他又站了几秒,没说什么,拉了我一下,转身推着自己收货的小三轮车准备走了。
可那女人却不依不饶:“椅子也不要啊?这样搞得好像我们不对一样。你这个脾气啊还是要改一改,你也不想一想为什么和我大妈处得那么不好。”
钟伯一把甩掉车龙头,走到那女的面前,那大个男人一看情况不对,又冲上前来,推了钟伯一把:“怎么样,我妈说错了吗,全家谁不知道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钟伯扭住了那大个男人的手腕,那男人痛得脸都变形了。钟伯低沉地说:“你还是个小辈,轮不着你说话。”
慢慢的,门口已经有了一些看热闹的人,那胖女人看苗头不对,赶紧说道:“行了,行了,你走吧,大家以后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钟伯一松手,那大个男人踉跄了几步。钟伯看都没看那女人一眼,转身走了。
我跟钟伯走在一起倍感尴尬,按理说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不该掺和的。我打算找个借口溜掉,以钟伯的性格,现在也不太想有人在旁边叨哔叨吧。
“钟伯,一会儿我还约了个朋友吃夜宵,我先走了。”
钟伯看着我笑了笑:“假朋友吧。有空赏光跟老头子我吃夜宵。”
万万没想到借口被当场戳穿,我挠了挠头,“哈哈,好,难得。”
我们挑了一家人比较少的潮汕海鲜店,点了一锅海鲜砂锅粥,炒了花蛤和濑尿虾,叫了两瓶啤酒。这炎热的大晚上,吃点潮汕海鲜,真是人生一大极乐享受。尤其是心情烦躁郁闷的时候,那砂锅粥简直是治愈系的,鲜甜可口到让你觉得世界都变美好了。
此刻,钟伯就坐在我对面,不急不慢地喝着粥。他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吃。我也不好开口问,便同他聊一些时事话题,但他好像也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听我说,偶尔问个为什么,怎么回事。
聊到后面,我也聊不下去了,索性埋头吃起来,沉默也比尬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