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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不过随便说句蹊跷话,你竟然当真了。”小老头抬起手来,抹抹嘴,说,“不过也有点道理。从前,我们村有个“**”中拖儿带女地下放回老家的黑农业专家,他原是咱省农业学院的著名教授,光书就出了好几本呢,还培育成过好多良种,被中央大干部接见过。那时候,他白天接受劳动改造,在公路上拾粪,晚上就到大队部接受社员的大批判。他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本来他之所以被赶回老家就是因为说错了几句话,生怕再说错什么话犯了新的错误,总是低着头站在台子上,面对黑压压一片的父老乡亲也就只有一句话,我有罪,我是个大混蛋。”
宫小军听到这里禁不住乐了,说:“对,大爷你说得对,越是混蛋越有出息,特别是现在。”
小老头一惊,连连直摆手,说:“小伙子,记住,这话可是你说的呵,不是我说的呵。”
宫小军从蝈蝈笼里捉出两只蝈蝈,又递给小老头一块钱,说:“大爷,你是不是有前科呵?一日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不是?现在的人都忙着改革开放了,忙着炒股票办公司找小老婆了,没人有工夫来管你的嘴巴了,只要你不偷不抢不反对共产党就没事,说什么都没事,言论自由你懂不懂?大爷,你看过足球没有?北京人骂人才凶呢,整个体育场里几万人齐声高骂都没人管。傻X傻X的,还成为一景呢。”
“不一定呵,小伙子,要是有人再发动一次*****试试,不比那次更凶才怪。中国人呵,你不了解中国人呵。”小老头摘下破草帽,将手伸进一头白发里,挠着头皮,说。
现在,躺在地上面对混沌天空的宫小军想起白天的这一幕又忍不住嘿嘿地笑了,就在这个时候,下了班的珠珠出现在他的西瓜摊前。
想着心事的宫小军一开始并没发现珠珠的到来,这时候如果珠珠抱着个大西瓜走了他也不会知道。珠珠先是站了会儿,又看了会儿蝈蝈,发现宫小军还是无动于衷才故意咳嗽下。
宫小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脱口道:“珠珠,你买西瓜?”
珠珠心里一愣,想,我的名字他怎么会知道?
宫小军说完也是心里一愣,他不明白自己从没听过珠珠说话,怎么会一听她咳嗽就知道是珠珠?
“不买。”珠珠不敢和宫小军对视,就又看了看蝈蝈,并把快从笼里掉出来的葱叶塞进去,说,“你怎么知道我叫珠珠?”
“这个自然要保密喽。”宫小军站起来,也看着蝈蝈,神经兮兮地说。
和珠珠这么近地面对面还是第一次,宫小军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他盼望珠珠能到他这里来买西瓜已经好久了。宫小军发现,换下那套旗袍的珠珠更加楚楚动人。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短袖衫,一条真丝的长裙正在随风飘荡。她也卸了妆,卸了妆的珠珠更显出她的天生丽质,白皙的脸庞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在时隐时现。
珠珠下了班到宫小军的西瓜摊上来自然有她想干的事儿,这事儿她不知道,宫小军却知道。
“今天下午那个卖蝈蝈的给你说了些什么?”宫小军不回答第一个问题,珠珠就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因为她觉得第二个问题比第一个问题更重要。
提起那个卖蝈蝈的小老头,宫小军就有了话题,可他不明白珠珠为什么对此感兴趣。他像对待那个卖蝈蝈的小老头一样,切开了一只大西瓜,并拿起来叫珠珠吃。
珠珠后退了几步,就像宫小军手里端着一盆开水一样。
“不吃不吃。”珠珠的手伸了伸,却最终缩了回去。
宫小军发现珠珠的两只小手甚是可爱,就像十根白白的藕条竖在空中。
“不吃我就不说。”宫小军放下西瓜,一腚坐在凳子上,说。
珠珠怎么也不能把现在的宫小军和那天那个跟黑裙姑娘吵嘴的宫小军对上号。这人真奇怪,她想。
“那我就买一个吧。”珠珠从口袋里掏出钱来,说。
宫小军说头也不抬,挥挥手,说:“买着吃也不讲。”
直到珠珠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并咽下去之后,宫小军才开始讲那个卖蝈蝈的小老头给他说了些什么。
珠珠笑嘻嘻地听着,不说话。
“那人肯定是在蒙我,不过我这人很愿意上当。”宫小军看着粉红色的西瓜水顺着珠珠的嘴巴往地下滴,说。
“不是的,”珠珠掏出手绢擦着嘴,有些着急地说,“那个教授是我爷爷。”
宫小军张着嘴傻愣了半天没说话。他想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如果他早上两天农业学院说不定还能成为珠珠她爷爷的学生呢。
宫小军的神态叫珠珠好快活,她发现宫小军大张的嘴就像是动物园里的非洲河马在打哈欠,于是她就想再给他来点小小的意外。
“我爷爷就是那个卖蝈蝈的。”珠珠将挂在瓜棚上的蝈蝈笼摘下来,冲蝈蝈吹口气,说。
宫小军大张着的嘴闭上了,他想起了明年他们合作种西瓜卖西瓜的事儿。
“你爷爷这人挺有意思的。哎,珠珠,**怎么没给他落实政策呵?当年下放的差不多可都回城了。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个教授被赶回老家时,他老婆就跟他离婚了,他又在农村找了一个,还生了两个孩子,结果一给他落实政策,老婆孩子全农转非了。”宫小军点上一支烟,甜甜地抽一口,又吐出一个烟圈儿,说。
珠珠一想起她爷爷当年拒绝回城就来气,她想,如果爷爷能回城的话,说不定现在她也是城市户口了,哪会像现在这样到城里来打工,整天受城里人的白眼?
珠珠的爷爷当年落实政策的时候,执意不回城自然有他的道理。1950年,年仅21岁的他从国外学成归来,投入新中国的怀抱,来到省农业学院一边任教一边搞科研。他的工作很出色,在桃李满天下的同时,也培育出了很多农作物良种。上世纪60年代末期,当“血统论”席卷神州大地的时候,他这个资本家的儿子自然也逃脱不了受批判的命运。他又是个诚实的人,他想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怎么会‘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呢?他找到了农业学院革命委员会主任,开诚布公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没想到的是,他不但没能把自己从一片喊打声解脱出来,反而罪上加罪,成了向无产阶级疯狂反扑的典型,被关进了监狱,释放后就被赶回老家种地去了。他自然感到冤枉,更无颜见家乡父老,他也想到过死,像那些已经死了的人那样。但是,当他身背行李来到家乡的时候,他突然被一种浓郁的气息吸引住了。这是一种大自然的气息,也是一种母亲的气息。他也蓦地感到,身为农业专家的他,怎么能离开土地呢?当初,选择农业这一学科不正是因为喜爱土地吗?他回国时要求到这座城市不正是因为它离自己的家乡最近吗?他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同时,负责大队的那片不大的菜园子。贫下中农们因此有了新的伟大发现,原来大葱可以长这么高,黄瓜可以长这么粗,白菜可以长这么大呵!
珠珠的爷爷从乡亲们惊奇的目光里找回了自尊,也找回了自己生命的根基所在。农村,他这辈子不应该离开农村!
上世纪80年代初,省农业学院派人到了他的家乡,送达了组织的平反决定,并请他回学院,继续他的农业研究。他笑着表达了对组织的感谢,严肃地回绝了回城的邀请,哭着要求来人将他的平反决定张贴在大队部门前的宣传栏上。
改革开放后,土地再次分到了农民手中,由于村子离省城很近,乡亲们就以种菜为主,成了菜农。这个时候,他这个黑农业专家就更吃香了,在菜农们心里高大成摇钱树。他传经送宝,却分文不取,他觉得自己从没这样快活过。当然,有时候他也会来点小情趣,比方到山上逮些蝈蝈到城里卖卖什么的。
至于珠珠,自然不会了解爷爷的苦衷。她向往城市人的生活,她不顾爷爷的阻拦只身来到了我们这个城市,在龙凤大酒店作了迎宾小姐。
看着珠珠似有所失所思的神态,宫小军禁不住问:“珠珠,你爷爷没去看你?”
珠珠将蝈蝈笼重新挂到瓜棚上,没好气地说:“他等着我去看他呢。”
“那好,我陪你去。”宫小军不假思索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