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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创是一家有七十多年历史的婴童用品公司，也是秦晓彬所在恒伟厂的主要客户，老蔡家的媳妇“凤姐儿”恰好便在这家公司就职。
红创人事部的宋经理最近是焦头烂额，烦心事一波接着一波。
开春以来招工情况一直都不理想，几个部门天天追着他要人，说人员补充不能及时到位，影响了生产目标达成，完成不了生产任务。出不了货就收不到钱，老板也被香港总公司追得屁股冒烟，脾气火爆，一开会就将宋经理“摆上台”骂。
喷油部的废气环保处理设备上周又突然被环保局抽查，检测结果显示废气排放超标，公司即将面临罚款，有一个月的申诉期，一个月之后出处罚决定。老板给他下了死命令，必须严肃认真对待。
宋经理正在苦恼申诉文案怎么写？突然有电话来报说仓库的文员高兰昏倒了，老宋忙搁下电话下楼去查看。
本来两三千人的工厂，有个把员工昏倒没啥好紧张的，也不是头一回。尤其是一些爱“减肥”的女工，清早不好好吃早餐，引发低血糖犯晕的常有。可是电话里对方说高兰口吐白沫，脸色发青，这肯定是不正常的。
高兰结婚十几年了，一直未曾生育，夫妻俩曾去好几家医院做检查，都说是男方的问题。高兰做梦都想要个孩子，可她老公是既不愿意收养，也不同意做试管婴儿，两人为此天天吵闹，说是宁愿没孩子也坚决不当王八，不给别人养孩子。
而且高兰时常鼻青脸肿地回来上班，同事问她，她毫不隐瞒地说是被老公打了。有时厂里有事加班晚一些，高兰老公便跑到厂门口高喊她名字，威胁说回去要揍死她。高兰受不住，提出离婚，男方又不肯，又是哭又是下跪的。和好没三天半，高兰又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了，反反复复地折腾。这几年不知为什么竟消停了，不见他再来闹。
对于这段过往，厂里知情的人对高兰都深为同情。加上高兰平日为人和善，人又大方，路上见到同事家小孩，就热情地张罗着非要买饮料买零食给人家娃娃。办公室里她也总是屯着大堆的零食请人吃，为人又肯吃苦，工作上的杂事她抢着做，帮人加班加点更是家常便饭，“你回去带娃，我来帮你做”是她的口头禅，总之高兰在红创的人缘甚好。
前段时间曾有传闻说她与货仓的搬运工李长河谈起了恋爱。李长河中年丧妻，长得方头大耳，颧骨突出，身材矮小，相貌几乎可以用丑陋来形容，工作又比较苦重，收入又低——议论的人对此多有鄙夷。
这会儿，李长河正眼泪哗哗地抱着高兰，不停给她擦拭嘴角淌出的口水。高兰此时脸色乌青，已经叫不应了。老宋一看不好，叫救护车恐怕来不及了。他一边赶忙安排厂车将人送到镇上医院，一边打电话告诉人事的文员康苗苗，马上联系高兰的家属。
高兰入厂已经十几年，苗苗依着档案表上的紧急联系人打给她老公，电话一直没人接。正着急时，老宋发了一条讯息过来：“人估计不行了，赶快！”苗苗一下慌了神，打听着跑到车间找到高兰一个老乡，再次核实号码确实没错，但仍然联系不到人。半小时后高兰的老乡终于辗转找到高兰妹妹的电话号码。高兰妹妹哭着说：“我姐一个月前就打了电话给老娘，说是心口疼，医生让她住院做全面检查，让老娘来陪她住院。老娘说田里的稻子眼看熟了，等割完稻子就来啊……”
苗苗除了不停打电话、发信息，也请高兰的老乡帮忙想办法转述消息给高兰的夫家。可是一直到抢救失败、到高兰的母亲和妹妹赶到医院、到工亡申报整个过程七八天，高兰的老公都没有出现。然而就在工亡申报程序接近尾声的时候，他不失时机地出现了，直言他是来拿钱的。
“人生无常啊！才三十多岁！”老宋感慨：“该吃吃，该喝喝，该潇洒的得潇洒！要不然，这突然两腿一蹬，钱还不知道便宜谁呢？出外辛辛苦苦打份工，谁能想到，打着打着，就回不去了。”
老宋做了二十多年的人事，经见的“风云”不少。每每提起这些往事，都绘声绘色如同说书一般。
“03还是04年，那会儿我在松岗大田洋。有一天我正在窗口抽烟呢，突然‘啊——’地一声尖叫，伸头一看，对面宿舍楼一个人飞快地下坠，摔得一啪。我赶过去的时候啊，这师奶竟还没有断气，嘴里念着‘救我……我……还有三个子女……’。她这是后悔了啊，可是哪里还来得及？七层高楼跳下来，哪里还有命活？这个女人，是工厂小卖部老板的原配。小卖部的老板长得像头肥猪，有了点钱，便学人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小三，要跟原配离婚。原配当然不肯，两人天天吵架。这天吵得凶猛起来，她便威胁说要去死，说死都不让他得逞，没成想却真死了。可怜她死后不到三个月，她老公便请人来做了场法事了结，随即立马娶了小三过门。人命值个屁啊？”围观的听众议论：“那三个小孩岂不很惨？”“你说惨不？”“那后来有没有闹鬼？”“你以为电影啊？”
“是13年吧，就在这工业区里，也有一个清洁工阿姨跳楼，你们听说了不？那阿姨才四十多岁，节约到家了简直。每天早上煮一点溪饭，买两个五毛钱的馒头带来，早上一个馒头就溪饭，中午也是一个馒头就溪饭，平时还捡空瓶子废纸板卖。省吃俭用十几年，供出了一个大学生女儿。可是大学生现在却嫌弃她，从不主动打电话给她。她每次打过去，女儿说一两句便立马挂了。有一天她老公带了个女的在家鬼混，被她下班回去撞见。第二天下午上班的时候，她就跳楼了。跳楼前一晚，她还专门把银行卡号和密码全发给了她女儿，她女儿一直到她第二天跳楼都没打个电话来问问她什么情况。你说她傻不傻？”
“宋经理，你咋讲的全是女冤死鬼？好恐怖喔！”康苗苗咬着手指头问。
“男的也有啊，前两年厂门口不是就有一个下夜班的老头横穿马路被撞死的？还是他全责呢！”宋经理说得激动站起了身：“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老天爷要收，哪管男女老少？那路口，就那路口看到没？前几个月两小孩在那玩单车，那妹妹才五岁，她哥哥眼睁睁看着她被一个大货柜车刮走了，小女孩个儿太小司机根本看不到，你们没听说吗？这些父母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自己娃娃都不看着点。”
苗苗心中一惊，神色顿时萎了，自己不也正是这样不看着自己娃的父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