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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秦淮十里路。
作为京城里最为繁华的一条河道,秦淮河是南朝首屈一指的销金窟。
在这十里路上,有最繁华奢费的妓院,最舒适优雅的住宅,最富丽堂皇的酒楼和最出色的戏班子。
虽然紧靠秦淮河北岸,就有桃花观和学宫,却丝毫不影响秦淮河纸醉金迷的气氛,甚至这些地方反倒沾惹了秦淮河的脂粉气。
秦淮河也的确有其魅力所在。一弯碧滢滢的、闪烁着柔腻波光的流水,点缀了京城的官气,多了几分诗意。
最能欣赏到这诗意的莫过于秦淮河两岸一幢挨着一幢的精致河房了。
这些河房,大都是有着短短的围墙的独家院落。里面房舍,不论规模大小,全都装饰着雕栏画槛、珠帘琐窗。稍微大一点,讲究的院子里凿池植树,垒石栽花。
更为风雅的是,每一所河房,都有一个带有朱栏的露台,伸出水面,供人纳凉消夏,赏景观灯。
如此风雅之地,银子自然也很风雅,寻常之人是住不起这房子的。
这些河房的主人,多为豪富之人,或安享清福的名公巨卿,既有不愁衣食的高人雅士,有艳名远播的当红妓女。
不过,大多数河房却是用来租的。
购房的人多为世家,一方豪富,在职官员、宫中太监甚至于一般富户商人。
这些投资者看中秦淮河的优越环境,购置河房,出租牟利。
虽然租金十分昂贵,但过往的公子王孙、富商豪客,仍然趋之若鹜。
他们在这里会友、接客、谈生意、论诗文,自然,也还要纵酒、豪赌、狎妓、看戏,想出种种方法享乐。
莫家在这儿也有河房,不大,但足够精致,而且位置优越。
不过,在莫家没落时,家里尽量低调,把河房租了出去。
莫问泉现在要去秦家河房。
秦家河房同莫家所有河房不遑多让,位子秦淮河曲折处,在河岸线上格外的凸出,以至于一扇窗在闹市,露台近乎在河中央。
这让秦家河房既远离闹市的喧嚣,在觉得冷寂时,又可开窗见市井繁华。
现在,这秦家河房又因为名姬杜小小而添了几分诗意,成为许多才子向往的存在。
不过,这秦家河房虽然好,但同它旁边边的河房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秦家河房旁边的河房,在秦淮河畔众河房中,算得上是顶大顶有名的一所。
不仅环境幽雅,布局精巧,而且还大。
河房有一间顶漂亮的临河水榭,夏秋之际,十分适宜于纳凉凭眺,雅集宴饮。
不过,最奢华的还是那里有一座暖阁,下面设有可以生火取暖的地窖,阁外绕以白梅翠竹,碰上隆冬时节,则可以在那里赏雪消寒。因此,不少过往的名公巨卿、豪士高人,都喜欢在那里下榻。
因为这间河房受欢迎,因此这河房又有个名号,叫三号河房。
之所以称作三号,是因为还有两间河房,虽然缓解不在三号河房之上,但名声却无人能及。
一间名为鹤房。
昔日桃花的观主建造,养鹤种梅,闲情雅致无出其右,现为内书堂修行之所。
一间名为剑阁。
当年剑仙的修行之所。
至今剑阁的石碑上还刻有剑仙亲手用剑刻下的“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的诗句。
这个石碑又被称作满堂碑。
在以诗,以字,以意境传剑,剑仙当为当世第一人,纵然是诗立派的谪仙楼,以书传道的砚池,他们的掌门,长老也不如剑仙。
有一个传闻,说寻常剑客若能得有幸观摩这满堂碑,领悟低的,升上三品,四品不成问题。悟性高的,则可以直奔一片,乃至于迈入修行境。
只可惜,这满堂碑不是寻常人能看的。唯有一秋山庄的内门弟子才有幸观瞻。
莫问泉想着这些,见轿子经过三号房,往秦家河房走去。
秦家河房的窗户开着,约好的几个朋友已经在等着了,隐隐约约看得见他们高兴的背影。
莫问泉高兴起来。
他有一个消息急于给诸位朋友分享。
不过,在收回目光时,对三号河房的偶然一瞥,让莫问泉愣住了。
三号河房换了牌匾,改为了酒庐。
他不由地奇怪,这三号房改为酒楼了?这倒也不错,在三号房里饮酒也算一雅事。
莫问泉正这么想着,见一个女子领人从酒庐出来。
她素面朝天,不着任何修饰,淡然如孤梅冷月,寒冷傲霜。她穿一身白袄子,外披一件披风,侍女样的打扮,气质却不输秦淮河上任何女子,不知谁家的小姐。
莫问泉细细打量。
这女子的模样在秦淮河上亦属于上等,或许不如秦淮八绝美艳,但――
不!
莫问泉摇了摇头,她们根本属于不一样的人。
秦淮河畔的女子,无论脾性是倔强,柔媚,坚强,娇弱,还是柔中带刚,都因为秦淮水的浸润,难免变的带了几分柔和。
这女子却是野性的。
这股野性不来自于她的皮囊,而是来自她骨子里。
京城的男人骨子里都散发着征服欲,这种带有野性的女儿天生让人心里瘙痒难耐。
莫问泉心里的痒就被她挠住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还平易近人,善驭手下,她身边的那些下人,在她镇定自若的吩咐下,一一心悦诚服的领命采办去了。
这些下人看起来不简单。
他们虽然年轻,看起来却像练家子,只不过因为初到京城的缘故,带了些不自信。
这女子的手下全是练家子,又能驾驭这些人,足见这女子家世不凡,能力不凡。
能养出这家的姑娘,不知道这酒庐的家主是何方神圣。
话又说回来了。
这三号房子改了门牌,显然是换主人了。但凡敢斥重金在秦淮河畔买房子的,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怎么没听过与酒庐相干的人。
要是有这么一号人物,今儿早上拜年的时候,官员们多少要提一嘴的。
可他今儿凌晨就起来,陪爷爷在家招待那些官员了,在他们聊天时,莫问泉没听到这么一个人物啊。
怪哉。
莫问泉有种有心结交,却不知何处下手的无力感。
那女子领人走了。
马车正好停在秦家河房前。
门前早有侍女在候着了。她见莫问泉下来,忙迎上来迎接他进去。
在门口处,杜小小的母亲――一个白胖,不再年轻,却依然打扮着花枝招展的女人迎过来。
她脸上洋溢着十分真诚的笑容,把莫问泉迎进去,一路上还不停地说着话。
她告诉莫问泉,陈希相公,沈演和林圣文几位相公已经到了,等候莫问泉多时了。
她还说,从昨儿除夕夜到今儿,就不歇地有人送帖子来,招杜小小去陪酒。
既有内阁的大人,又有锦衣卫的大人,还有顾家的顾名小公子,她一概回绝了。
“就为了让十娘一心一意侍候春社的相公们。”杜小小母亲笑眯眯的说。
莫问泉心不在焉的点下头。
春社是他们年轻一辈自发组建起来的小团体。之所以起名春社,还得从别社说起。
在京城内,他们年轻一辈的这些小团体共有四个,最早有的是冬社。
冬社子弟家里,多为普通百姓科考为官后,为了找寻靠山,投靠锦衣卫,东厂,西厂和内书堂的官员。
这些官员成不了大气候,下场最终会人走茶凉,甚至被薄情的阉党们抛弃,落得大雪一片白茫茫,因此得名冬社。
秋社顾名思义,来自于一秋山庄,以吕家子弟为主,乃社团中最得势的。
他们以修行为主。
夏社则是足以同秋山分庭抗礼的社团。他们社以顾家为首,又名舅党。
至于他们春社,最迟成立,但名声很大。因为春社前身名为画堂春,莫问泉的兄长莫问秋当初学戏入迷的地方。
后来,伴着莫问泉兄长天才之名传出,莫家又有起势,一些同莫问泉交好的世家子弟在一起建了这春社。
他们春社倒不如别的三社那样有利益共同体,只是结社玩的。
这也让春社有很大的包容度,同夏社和冬社的关系都还好。
唯独同秋社关系不好。
一来剑仙得道,吕家升天,骄狂日盛,显的不屑于同原来四大世家为伍,莫,陈,顾三家与他们疏离了。
二来也是因朔北城之战,莫问秋的叔叔一家在朔北城一战中死了,还因吕易秋飞升的故事和《打神鞭》,成了胆小懦弱,被人戳脊梁骨的人,因此两家关系不好。
至于顾名小公子。
他是夏社里挺活跃的公子,莫问泉同他关系不错,今儿早上拜年时还见到了。
当然,莫问泉的心思也不在这儿。
杜小小母亲这会儿已经讲到,旧院门里的梅记绸绒店,新来了十几匹布,薄得蝉翼儿似的,给十娘扯身衣裳正合适,只是价钱满贵,五百钱一尺……
莫问泉打断她,“我来时见隔壁的河房改为了酒庐,那是谁家的?”
杜小小母亲一听这话,宛若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起来,“莫小相公,我们左邻右舍的也都猜呢。”
这酒庐的主人很神秘。
三号河房大概在十天前易主的。
这前任房主也是豪富,买着房子本来是租出去等生钱的,本不打算卖,却想不到对方给的太多了,前任房主一激动就卖了。
“听说足足多出市价三倍。”杜小小母亲说。
这银钱都能买二三十个杜小小了。
“听说出钱的是现在当家的小娘子。”杜小小母亲说道此处,不由地感叹,“那小娘子真是个美人胚子。”
她觉得这小娘子要落在她手里,达不到杜小小的程度,但也绝对能艳压群芳。
莫问泉提醒她,“人是大家小姐。”
不是沦落风尘的女子。
杜小小母亲忙点头,讪讪应是。
“她买下这河房后就一直在布置,从年前忙到了现在,年都没怎么筹备着过。”杜小小母亲在搬家具时去过,布置的极好。
家具全选用名贵而典雅的花梨木,老梅树经过了修整,还栽种了几丛竹子。
房里的门窗全换了,让整个房间透气而明亮,看起来优雅大方。
“不大像官宦或商人家里的风格,倒与修行的人有些像,怎么说呢,就是大了点儿仙气儿。”杜小小母亲见莫相公对这个感兴趣,搜肠刮肚的捡着词儿说。
“他们是哪里人?”莫问泉问。
杜小小母亲见客人多了,知道的广,“听口音是北边,西贝那边儿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