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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呼啸。
一枚玲珑剔透的小小玺印,高悬天地之间,以这枚玺印为中心,方圆十里,无数雪气汇聚成一条又一条的蛟龙。
灰袍飘摇的千觞君,双手十指按压琴弦。
雪龙辇上的古王爷抬掌下压。
古琴琴弦,迸发出铮铮长鸣——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千觞君灰袍衣袖之中,翻滚席卷出万千无形气浪,一一与风雪蛟龙对撞,飞沙走石,层层破碎,蛛网凝结,瞬息百折。
灞都城古王爷的实力很强。
但……他的思路很明确。
无须战胜。
只需要拖住即可。
只要倒悬海的禁制不破,妖族也好,大隋也好,都没有真正动摇对方根基的办法,如今成功接引宁奕,只需要把剩下的铁骑,安然无虞带回北境长城,这场风波,便算太平。
只是千觞君的心中,隐约有一个不祥的念头……自己可以从“古王爷”的手中抽身,沉渊呢?
沉渊君要面对的,不止是一个火凤。
灰之地界躲在背后的妖族大能,盯上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宁奕。
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如今执掌北境长城的沉渊!
……
……
赤火缭绕。
天地轰鸣。
两道身影,一道浑身燃烧着熊熊火焰,背生双翼,另外一道则是披着金黄色的大氅。
两人撞击在一起,天凰翼与破壁垒擦碰, 迸溅出无数金灿光火,这两位拥有世间极速的大修行者,在这片浩袤大地上不断游掠厮杀。
破空之音不断响起。
火凤的身形,出现在高山山顶,河流水底,树头,狭窄谷道,天凰翼彻底展开,掠行之处,山石破碎,河水焚烧,古木化为灰烬,而他无论行至哪里,始终会看到那个如跗骨之疽的梦魇身影。
那柄长刀,始终就悬挂在火凤的额首,随时准备劈砍下来。
破壁垒的剑气,叮叮当当交撞了一路,打得天凰翼的锋刃不再如刚刚炼化时候那样“圆满”,锋刃的刀面上已经布满了霜痕纹路。
火凤神情阴沉,他从未见过这样难缠的对手。
破境之后,他自认两座天下,论及速度,无人可与他媲美……但刚刚出关,就遇到了“沉渊君”。
这位以一己之力,掀动灰界战争的北境年轻领袖,早就在这片地界扬名,妖族中人对其评价相当之高……与火凤一样,沉渊君在破境之前,就已经被证实了,自身具备有“极限星君”的实力。
在星君境界,能够成就极限,这样的大修行者,往往涅槃门槛十分困难。
一旦突破,便不是普通的涅槃。
火凤便是一个例子。
而沉渊君……在某种意义上,是更强大,更逆天的存在。
西海的蓬莱岛,讲究顺境而修,剑湖宫讲究压境而行,但无论是顺还是逆,都只是一种辅佐修行的思路,在命星之后,无论是西海还是剑湖,都不再提倡门内修行者强行按压星辉。
十境之前,顺境可以增加体悟,压境可以打牢基础。
十境之后,则是另外一副天地。
而沉渊君,则是一路压境,直至涅槃,在破境那一日,刀剑双道一同突破,这样的一种掌控力,还有大毅力……以及,这样的一颗“大心脏”,已经完全违背了修行者的常理。
沉渊君一直都是一个,不可以常理来揣度的人。
火凤本以为自己是一个怪物。
直到他遇到了沉渊君。
“在凤鸣山斩杀一位妖圣,他的气血竟然没什么变化……他的体魄,剑术,刀法,都是人族之中最顶级的存在。”火凤在心底暗暗道:“怪不得妖族的那些老家伙们不愿意出手。”
刚刚破开涅槃,火凤的心境截然不同,就像是一口闷气,憋了数十年,终于舒放而出。
他成就妖圣!
两座天下,无处不可去得!
自然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而师尊有意让古道请自己出手截杀宁奕,应当是算中了,自己会遇到人族的“沉渊君”。
砥砺心境。
没什么比实战更有用。
如果破境之后,师尊来告诫自己,要好好认清自己,不要过于自大,火凤八九成会表面答应,心底浑不在意。
如今遇到沉渊君,方知修行之路,切忌自大。
两人角斗厮杀,火凤以天凰翼抵住破壁垒。
他眯起双眼,道:“你难道不知道……北境铁骑尽出,从掀动这场灰界战争的那一刹,你便没了退路?”
“最终的结局,哪怕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在妖族大能看来,宁奕可活,你一定要死。”
沉渊君面无表情,一刀斩下,凿地火凤胸膛发闷,双手格挡,顺势倒飞而出,双脚踩在地上,犁出一道数十丈的沟壑。
“妖族或许会放弃追杀宁奕,一个气息初成的命星小子,但绝不可能放过你。”火凤缓慢放下双臂,他盯住沉渊君,缓缓道:“一位,已经成就涅槃的北境长城领袖。”
沉渊君收刀而立,平静道:“所以?”
“所以……你为什么要来?”火凤抖了抖衣袖,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双手拢袖,背负在身后,看似风轻云淡,但实际上袖袍之内,十根手指不住颤抖,艰难地攥了又松。
“因为我是将军府大师兄。”沉渊君淡然道:“宁奕接了徐藏的剑,便是我的家人。他要归乡,我来接他,这一点在你看来,很难理解么?”
火凤沉默了很久,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很难理解么?
好像不难理解,如果姜麟小师弟身处大隋,那么他火凤一定也会尽全力突破长城,把小师弟接回灞都城……沉渊君提到了“家”,对于火凤而言,原本不可理喻的事情,便一下子豁然开朗。
有些事情,不是单单以利益,生死,去衡量的。
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饱尝了孤独和折磨的人,才知道“家”的可贵。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们是同样的人。”火凤看着沉渊君,挑了挑眉。
他在这个披着金色大氅的男人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孤独感。
不被认可,到被接纳。
或许沉渊君看待将军府,便如自己看待灞都城一般。
当初举世皆敌,唯有师尊,看自己如亲人。
师尊牵着自己的手,将他引入云中楼阁的那一副画面,永世难忘。
火凤稍稍停顿,遗憾道:“很可惜,你我是同样的人,却走在不同的道路上,注定为敌。”
沉渊君摇头道:“你杀不了我。”
火凤没有否认。
他的确杀不了沉渊,天凰翼的杀力无法破开那一刀一剑。
火凤道:“你也杀不了我。”
沉渊君却笑了。
他也没有否认。
沉渊君道:“我杀不了你,也不需要杀你。”
火凤的速度比白长灯要快,自己的那缕剑气,如钓线一般坠入天凰翼锋刃之中,只要火凤还有追杀宁奕的念头,那么他便可以赶在对方面前拦住这缕杀念。
从头到尾……他要做的,就不是杀死火凤。
红袍翻飞,火凤沉默了片刻,他摇头道:“会有其他人来杀你。”
“他们做得到么?”沉渊君单手按住古刀,他问出这句话后,轻柔笑道:“你不行,他们也不行。”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
他可以逃。
火凤追得上,但杀不死。
妖族的其他大能,追不上,也杀不死。
火凤微微一怔。
他忽然笑了。
看着眼前的沉渊君,火凤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
像沉渊君这样的人,不应该死在灰之地界。
原先他还有些担心……但现在,他不再担心了。
哪怕妖族的那些大能布下了层层杀局,沉渊君也绝不会出事。
两人站在荒芜的大地之上,远方是层层叠叠的高山,翻飞的乌云,灰之地界一片昏暗,沙石翻滚。
“你还有很多秘术没有施展。譬如在凤鸣山杀死白海妖圣的那一杀……”火凤看着眼前金色大氅缓慢燃烧的男人,“或者逼迫白长灯燃烧神念遁逃的秘术,再或者你没有动用的某张底牌……为什么不用?”
“杀不死你,用也没用。”沉渊君看着这只凤凰,他平静道:“你已有了防备……而且,你可以逃。”
是的。
眼前男人说的一点也不错。
火凤在遇到沉渊君的第一刹起,就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成就涅槃之后,他便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个境界的不同之处。
难杀,极其难杀。
想要杀死一位妖圣,除非是完全实力的碾压。
要么就是极其快速极其迅猛的大杀招,让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北妖域的白海妖圣,陨落在凤鸣山。
这件事情给所有想要袭杀沉渊君的人,狠狠敲了一记警钟……这个出身北境长城的人类,与当初的裴旻一样,具备击杀妖圣的杀伐之术。
火凤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沉渊君动用所谓的杀术。
他绝不硬接。
直接掠行离开。
天凰翼被沉渊君种下了飞剑的神念,但他破开虚空,掠行回到南妖域,如果沉渊君敢跟过来,那么便是十死无生。
灰之地界,沉渊君还有兜转斡旋的施展空间。
如果赴身妖族天下,那么便是必死无疑。
火凤忽然皱起眉头。
他望向某个方向,一道古老的,沉闷的,巨大的钟声,在远天响起。
那个方向。
是已经被沉渊君踏破的凤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