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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寇的酒宴相当粗犷，也相当丰盛。
这年头，天下动荡不安，天灾人祸连连，除了相对平静的江南好一点，其余的地方老百姓连活下来都难。
为了一口吃的，饥饿之中铤而走险的人从来都不少。
这也是为什么朝廷剿灭流寇剿了十多年，流寇会剿之不尽，反而越闹越凶了。
当然，若是真以为加入了义军就能天天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那只能是想多了。
别说流寇中的小喽喽，就连普通首领想要天天吃肉也是一种奢望。
李定国或者流寇们能拿出这么逗酒肉来招待一个素不相识的道士，也算是相当豪爽了。
只是这个豪爽的背后，究竟有什么深意，玄元子脑子稍微转了转，便想明白了。
无非就是告诉玄元子，义军军中粮草相当充裕，让静虚观千万不要再抱着什么义军会粮尽而退的幻想了。
若是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还会在营中养着这么多鸡鸭牛羊。
宴开三诞，一众流寇首领们吃得欢快，唯有玄元子慢条斯理，好似对着酒桌上的鸡鸭鱼肉一点兴趣也无一般。
“道长为何不吃，莫非是这些东西不合胃口，还是因为心中有事，所以吃不下？”李定国一般喝酒，一边盯着玄元子好一会儿了。见玄元子对着跟前的没动几筷子，貌似无意地笑问道。
“哪里哪里，想来这乱世之中，天下处处饥荒，饿殍遍地，如今丰盛的酒席贫道也是多年未见了，不想今日却能逢诸位将军头领如此宽带，一时间颇有些感慨罢了！”玄元子笑着回答道。
“哦！难道你们做道士的也会少吃少喝？”李定国笑而未语，坐在玄元子对面的一个长相颇似张飞的流寇首领却翻了个白眼，瓮声瓮气地说道：“说不知道你们这些做和尚道士的最有钱，每天大门一开，有的是人给你们送钱。”
“呵呵，这位首领此言未免太过绝对，这世上有钱的寺庙宫观的确不少，却大多地处闹市之中，就如开门做生意一般，闹事之中自然顾客盈门，若是地处深山之中，哪儿会有那许多人来烧香叩拜？”玄元子笑答道。
“那们静虚观好像就深处深山之中，道长莫非是想要哭穷？”李定国终于开口了，脸上笑容不该，说话却带上了一股不怒而威的冷意。
好似玄元子一句话答得不对，他就要杀人一般。
李定国此话一出，原本还算和谐的酒席之上立刻就犹如被人破了冰水一般，瞬间凉了下来。就连原本还吃的欢快的几位首领都立刻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甚至连进了嘴的食物也不敢大声咀嚼了。
能让手下人敬畏到此地步，李定国在这支流寇中的威望可见一斑了。
要说玄元子不怕死，那是不可能。
蝼蚁尚且贪生，玄元子又没真的修行到生死无惧的地步，如何能不怕？
流寇是什么？
凶名赫赫啊！
说是能止小儿夜啼也不为过。
特别是河南这地方。因为挨着陕西，被流寇杀进杀出也不会一回两回了，当然凶名更著。
一言不合就杀人才是真正。
前头的客气反而不像真的。
“太乙无量寻声救苦天尊！上天有好生之德，少将军既然自称义军，难道就不能给这山中数万百姓一条活路吗？”玄元子强压下心中不安，面上依旧不露声色地苦笑道。
“朝廷无道，逼得天下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了，我等舍生造反不也是为了救民于水火，解民之倒悬？道长乃出家之人，修行天人之术，自然该以天下苍生为念，本将军此次带兵前来，也是为了匡救天下百姓，道长以为然否？”李定国笑问道。
“救个屁！一群反贼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天下不就是你们弄乱的么？”玄元子看着李定国的那一张笑脸，差点没反驳出声。
好在玄元子还不至于这么傻，有些事情心里说说就行，但却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哪怕对方再颠倒黑白，强词夺理，玄元子也只能认下，然后还要顺着对方往下说。
唉！没办法啊！
形势比人强。刀剑在前，不软一点也不行。
“可这山中百姓怎么办？要知道，山外战乱不断，百姓早已无法耕作，若是依将军所言，岂不是要让这些百姓皆成饿殍？”玄元子试图动之以情地道。
“这山中百姓不过数万，山外的百姓却何止万万，孰轻孰重，道长想必还是能想明白的吧？”李定国反问道。
“那将军可曾想过，这数万百姓可愿做那“安安饿殍”，饿死是死，被杀也是死。皆是死尔，少将军就不怕这山中百姓也如少将军的义军一般，奋勇而起，殊死一搏？”玄元子当然知道动之以情能说服对方的可能很小，如今听得对方的回答，便知果然如此，于是立刻便换了一种方式，试图让对方顾忌一二，也好开始讨价还价。
“若这山中百姓皆如道长所言，本将军自然在就带着义军离开了”李定国呵呵一笑，一脸毫不在意地样子道：“可惜，本将军见到的不是如此啊？”
李定国说完，果断地拍了三下巴掌，然后一声令下道：“来人，将大帐打开，让这位道长见见他的道友们？”
李定国说完，中军大帐立刻被一群亲兵打开，然后玄元子变看到了跪在大帐前的一片黑压压的道士。
这些道士足足有几百人，跪在大帐前的空地里，好打一片。最让玄元子恼火的是，那些人竟然都还穿着从静虚观离开时道袍。
想必是因为这些人逃得太匆忙，离开静虚观的时候连道袍都没来得及换下吧！
“这群叛徒！”玄元子再如何心机深沉，也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了。心中怒骂，却半点不敢表示出来。
“是玄元主持啊！是玄元主持啊！”
“玄元主持，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主持，玄元主持，还记得我吗？还记得我吗，我是玄尘啊！我是玄尘啊！我在观里一直都时支持你做观主啊！。。。。”
原本一群心如死灰，被押到这里是马上就要开刀问斩的道长，乍突然见到一个熟人，看样子还与流寇有那么一点关系的时候，哪儿还不拼命求救？
一时间，诸位道士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什么形象，什么礼义廉耻都顾不得了，一个个开始涕泪横流地开始求救，就希望能让玄元子开口救上他们一救。
然而，这群道士明显是用错了方法了。
若是他们能宁死不屈，或者哪怕能稍稍有一点点尊严，玄元子虽然深恨他们弃静虚观于不顾，半路逃走。而看在昔日一同修行的份上，说不定还会想想办法救上一救。
可如今！
玄元子都恨不得自家拿把刀，上千将他们一个个亲自给杀了。
这是吧“静虚观”的脸都丢尽了。
如此贪生怕死，哪有半点修行人的样子？
“玄元道长，这些可是你们静虚观的道众？”李定国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表演之后才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道。
“树大有枯枝，静虚观道众几千，总是免不了一些贪生怕死之徒的！”玄元子强行扭过了脸去，再也不看外面那些软骨头们一眼，貌似叹息地回了一句道。
“但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人生百态，静虚观中愿意不离不弃，护观而死的人也有不少的。”玄元子不待李定国说话，立刻又接了一句道。
“哦！”李定国闻言，立刻便好似相信了一般地问道：“都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诚。这些人既然危难关头抛弃了静虚观，静虚观想必是不会再管他们喽？”
玄元子闻言，立刻浑身一紧，显然听明白了李定国的意思。
李定国的话声音不大，但有着外面的亲兵帮忙传话，便足够外面正哭着求饶求救的人听得清楚了。
一时间，看到了活下来希望的道众们顿时犹如炸开了锅一般，原本就很响亮的求救声，顿时更响亮了，而且全都冲着玄元子来了。
玄元子一时间脸都青了，到了嘴边的话也被活活逼了回去。
既是被狡诈的李定国给逼得，也是被外面那些贪生怕死的家伙们给气的。
因为那些人眼见着玄元子迟迟不开口，不但什么哭求的话都说得出来了，少数人竟然还开始拿静虚观的一些旧事来威胁了。
“十万石军粮，本将军不但马上率军离开，而且放了所有人，包括这些贵观的道士。如何？”李定国颇有些得意地问道。
“几百叛门之人，何足轻重？将军若是高兴，便将他们全都杀了吧！”玄元子却连想都不想，立刻大声开口拒绝道。
声音甚至大到军帐之外的人也能听得明明白白。
好似故意说给所有人听一半。
而玄元子的这一句话，不但震惊了大帐中的流寇首领，也一样震住外面还在想尽办法求救的道众。
一时间哭声没了，求救声没了。
大帐内外安静的可怕。
“将军可以下令动手了。”玄元子好似怕外面的同门道众们死的不够快一半，竟然又突然补了一句道。
“玄元子，你不得好死”
“玄元子，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歹毒心狠，枉你以前还那般假仁假义，原来都输装的”
“玄元子，我操你八辈祖宗。。。”
“玄元子，我们做鬼都不放过你.........”
玄元子的话可算是把外面的那些的马蜂窝给捅了，一时间，求救声是少了，各种诅骂，诅咒一浪大过一浪。
玄元子端坐如仪，面上半点表情也无，好似外面的声音半点都没有听见一般。
如今轻描淡写间，不但对自己昔日同门见死不救，反而推着他们早点去死。
这般功夫，让大帐中一般狠人都有些被震住了。
“玄元道长当真要如此这般见死不救？”李定国一计不成，却半点不见沮丧模样，依旧笑容满面地问了一句道。
“太乙无量救苦天尊！道门虽然贵生，却也一样不会惧死。”玄元子站了起来，对着外面被绑着的道众打了一个稽首道：“生有时，死有时。生老病死，本是天意。既是天意，又如何还能强求啊！诸位道友死后，我定会通知静虚观，帮诸位道友超度往生的。”
玄元子这话说的自然，但里面的无情与决绝却表露无遗。
玄元子是在用自己的态度告诉李定国——想要用外面这些人的性命要挟，却是未免把算盘打得太容易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也算帮静虚观清理门户了啊！”李定国说完，哈哈一笑，然后大手一挥，外面早已等待的士兵立刻便将手中的钢刀高高举了起来，而后寒光道道，一颗颗人头就此落地，喷涌而出的血水立刻便将中军大帐前的恐怕染成一片血湖。
“玄元道长感觉如何？”李定国笑问道。
玄元子能如何？
如不是定力足够，说不得当场就要暴起了。
饶是如此，玄元子袖中的拳头都快捏出水来了。
“太乙无量寻声救苦天尊！”玄元子唱了一诺，却没有在说什么了。
“区区几百人而已，若是道长执迷不悟，我义军攻下贵观之后，恐怕血会流的跟多哦！”李定国笑道。
“太乙无量天尊，须知祸福无门，唯其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将军如何杀戮，真不俱天道昭彰？”玄元子问道。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遗骸。而今天下大乱，死了多少人。”李定国微微一笑道：“天道在哪？”
“如真有天道，我等岂不是早该被五雷轰顶而死了，岂会有今日？”李定国说完，1满帐的流寇首领竟然一起宏声大笑了起来。
“天道弥远，人道弥穷，将军好自为之吧！”玄元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十万石粮食不可能，与其数万百姓一起饿死，不如一战。如将军尚有一丝怜悯之心，还请给了确切一点的数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