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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马上站起来,来到车厢连接处,找到一个胖墩墩的乘警,对他讲了这件事儿。
他掏出本子很认真地做了记录,并留下了我的电话,然后说:“谢谢你提供的情况,我们会联系沿途警方,寻找这个小孩儿的去向。”
我回到座位的时候,火车停靠在了锦州站。Asa已经回来了,他问我:“你去干什么了?”
我坐下来,对他简单讲了讲那个小孩儿的事儿。他四下看了看,大声问:“那个人贩子呢?”
我说:“已经下车了。”
他一下就站了起来,我说:“你要干什么?”
他朝车窗外看去:“这个站下的?”
我拽了他一把:“他们半夜就下去了,警方会管的,你坐下吧,我们还有我们的事呢。”
这时候,火车“哐当”一声开动了,他只好坐下来,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说:“我也是后来才起疑的。”
然后我就去洗漱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Asa接着说:“404不是废弃了吗?怎么还有人买小孩儿?”
我说:“我觉得不是404有人买小孩儿,而是他们把404当成了交易地点,那里没有法律,很安全。”
Asa不同意了:“你不能这么讲话,中国哪里没有法律?”
我说:“我的意思是那里很偏僻,就如同,土匪从来不在城市里出现,他们都在荒山野岭活动。”
Asa又摇了摇头:“现在是法治社会,哪里来的土匪?”
好吧,跟个杠精就不能聊天。
我说:“总之,404肯定不是北京,我们要小心。”我怕他继续较真,马上跟了一句:“404不是北京吧?”
他很认真地说:“404虽然不是北京,但也归北京管。”
我只好顺着说道:“那倒是。”
火车越来越快了,如同我们的生活。车窗外是田野,已经有了绿意,远处是一道道的杨树林,整个地貌在缓缓旋转着。
我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很蹊跷,之前二十多年,我很少关注这个“不存在”的故乡,而自从我决定去404开始,这三个阿拉伯数字就如影随形了,坐个火车都能遇到去那里的人贩子。
这就是红军现象吗?
我给那个叫二牤子的读者解释一下红军现象,意思就是你在某个地方看到了一个不常见的词语,在一段时间内,这个词语会像鬼魅一样反复出现,你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看到它。
关掉搜索引擎吧,你查不到的。
我转头朝外看去,火车正路过一个村庄,有个类似工厂的院子,外墙上用白漆写着一行大字,那是个简单粗暴的广告——XX农家就是好,一来你就走不了。
火车开过去之后,我久久回想后半句,忽然觉得这次可能是个不祥之旅。
……
我和Asa在丹东下了车,在饭馆吃了大饼子和杀猪菜,然后简单修整了一下,就去租了一辆SUV,直奔位于辽宁和吉林交界处的新开岭隧道。
平时在北京夹尾巴开车开惯了,来到了广袤的东北,必须开一辆SUV才有驰骋的感觉。
办完杂七杂八的手续,我们驶上鹤大高速的时候,太阳已经西垂,夜幕就像一张正在闭合的大嘴,我一路朝东北方向开去,有点虎口脱险的感觉。
你以为东北跟你想象的一样荒凉?错了,东北的荒凉你根本想象不出来。
两旁的黑土无边无际,不见一个人,一条孤单的公路空空荡荡,前后不见一辆车。好不容易看到了服务区,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关闭的。我瞄了一眼油箱,已经所剩不多,渐渐有点不踏实了。
Asa在副驾位置上睡着了,他的脑袋靠在椅背上,姿势端端正正,就像面对一大片草原正在闭目深呼吸。
一条匝道由主路分离出去,它盘旋了几圈,朝着西北方向一头扎进了大山的深处。导航显示,那是G1113沈丹高速,途径五龙山。
月亮出来了,远处的重峦叠嶂渐渐变得鬼祟起来,就像一个人白天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天黑之后,他突然变成了鬼脸。
高速路是双向四车道,路边偶尔会出现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还有个正在敬礼的警察,开近之后才知道,那其实是假人假车。这是东北高速的特色,时刻提醒驾驶员注意行车安全。
越深入东北,现代化的痕迹越不明显,几乎看不见一个监控,甚至高速路都不设护栏了,偶尔碰到一辆同向的车,我们会友好地互相鸣笛,就像在互相鼓励。
从丹东市到新开岭隧道将近300公里,开车预计三个半小时到达。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开车反而简单起来。路上没有路灯,两旁也没有标志物,整个世界缩成了车灯照亮的那一块面积,我就在这个面积里前行。
开着开着,困意就上来了。
我叫了Asa两声,他根本不醒。
我打算透透风,驱赶睡意,刚刚把车窗摇下一个缝隙就被大风呛了一口,赶紧又摇上了。没有高楼大厦阻挡,这里是狂风的天下。最后我打开了车载音响,把音乐调到了最大声——
“尊敬的核城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刀枪剑戟渐行渐远,这世界已经换了一片天。尊敬的核城先生,你为什么跟这世界划清界限,除了无尽的等待,已经没有什么是永远。黄土那么厚,时间那么远,我要和你谈谈四十年以前。苍天那么高,时间那么远,我要和你谈谈四十年以前……”
实际上这是小说《尊敬的秦陵先生》主题歌,河马乐队唱的,我只是改了改歌词。
两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新开岭隧道。隧道这头是辽宁,那头就是吉林了。
这期间,我已经不知不觉打了几个哈欠。
Asa突然说话了:“你困了?”
看来,他是被音乐震醒的。
我点点头,说:“没有。”
Asa说:“你连点头摇头都分不清了,我来开吧。”
我说:“不用,下个出口我们就出去,找个酒店睡觉。”
Asa说:“我怀疑这地方就没有酒店……”
进入隧道之后,我的眼皮彻底抬不起来了。
隧道内黑洞洞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甚至怀疑这期间我打过两个盹儿,最后,我听到Asa在我耳边喊了声:“小赵你醒醒!”
我猛地抬起头,发现车身冲向了旁边的洞壁,我打了个冷战,赶紧把住了方向盘。
Asa强制我停车,他来驾驶了。我换到副驾位置上,反而不困了,拿出手机搜了搜,最近的旅社在一个镇子上,那个镇子叫依龙。
我们就朝着依龙镇扎了过去。
这时候已经10点半了,镇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的高速路上偶尔有大车“轰隆隆”驶过。镇子的街道呈T形,横向这条路更现代化一些,不仅有路灯,家家户户都是二层楼,一楼经商二楼住人,楼顶还有太阳能热水器。而竖向这条路稍显落后,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稀稀拉拉分布着一些瓦房,院落里有低矮的柴火垛。一个招牌很有特点,上面写着:国际酱焖嘎牙子。嘎牙子是一种鱼,确实很好吃,但前缀“国际”不免有些夸张,也许开饭馆的叫李国际或者张国际吧。
我和Asa找到了唯一一家旅社,名字只有三个字——“招待所”,它就位于更现代化的这条街上。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戴着一个碎花头巾,脸很黑,或者说太红了,接近了黑,东北的紫外线太强了,这是常年照射形成的肤色。
大妈操着一口纯正的本溪话。
虽然都是东北话,但各地口音又稍有不同,比如说“本溪”这个地名,锦州人说的是“本合一呀”,“合一呀”连读,尾音上扬,而本溪本地人说的则是“本溪以一以”,“溪以一以”连读,波浪一样上下浮动。
我们钻过了新开岭隧道,怎么又来到了本溪地区?
我开口就问这个大妈:“您知道404吗?”
她说:“不知道。”
我说:“那沟镇呢?”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们走差道儿了吧?”
我说:“噢,没事了。”
接着,她给我和Asa开了一个标准间,里面有一张折叠床和一铺炕,一晚上80块钱,连身份证都不用出示。
老板娘说:“大兄弟,这疙瘩贼安静,你俩就打扑棱睡吧。”
满口苞米茬子味儿,很亲切,但是叫我大兄弟是不是有点……她绝对应该叫我妈大妹子。
我想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沟镇。Asa太累了,他躺在床上休息了,我就一个人走出了招待所。
我开着车在镇子里慢慢转悠,走着走着终于确定了目标——我应该去派出所问问。
十字路口竟然没有红绿灯,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抓着方向盘左顾右盼,躲过了三只探头探脑的母鸡,一辆吱吱呀呀的“倒骑驴”,两个突然冲过去的小孩儿……好不容易开过了路口,前面突然出现了一辆自行车,它慢慢靠到了我的车头上,骑车人倾斜,倒地,大叫……动作一气呵成。
碰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