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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城,下雪了。
冰凉湿润的空气涌入鼻端,驱散了脑子里的那丝混沌,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白中元的思绪被拉回到了薛家庄。那次行程他有着两个目的,其一是将陈少华抓捕归案,其二便是去看看薛东的母亲和孩子。
因为时间紧、任务急,所以在抓捕薛东成功后便急匆匆赶回了省城,导致留下了少许遗憾和愧疚,近期想要再过去并不现实。如此一来,想要抵消那丝歉意,就只能是尽全力去说服潘雨做骨髓移植了。
薛东罪大恶极,可孩子是无辜的!
周然不知道将碎片交给了谁去做鉴定,想来过程是比较麻烦的,否则她不会说明天早起再见面详谈。既然空出了这部分时间,索性就去趟医院,跟潘雨做个详谈的同时,白中元还打算去找趟耗子。
探望后者的出发点并不是出于问候,而是受到模糊案情的驱使,薛东最后的供述中提到了目睹耗子遭受袭击的过程,可因为光线模糊、绿化带阻隔的缘故,他无法给出夯实确凿的目击证词,这无疑将警方置于了被动的局面。
周然提到碎片鉴定结果时,以严肃的口吻说到了“麻烦来了”四个字,其中的真意不难窥透,瓷器碎片牵扯的又将是一起性质严重的案子。如果真涉及到了文物的走私,那么就必须从那天前往回迁楼403室的几个人身上入手。
邱宇墨、崔伟已经被害,而从审讯结果来看,陈少华和薛东又是不知情的,那么就只剩下他们口中所说的“楚六指的人”了。从左耳后面的胎记判断,这个人的确是苏浩,可正如关系尚未修复之前秦时雨说的一样,天底下的事无独有偶,仅凭胎记就锁定目标,的确是草率和牵强的。更令白中元头疼的是,就算那个人真的是苏浩,也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参与了一系列犯罪活动。况且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如今的苏浩早已经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去往了开源物流做仓库主管。
其实只根据苏浩出现在过回迁楼、并涉嫌袭击耗子,就可以将其列为嫌疑人,从而进行传唤或者深入的调查,只不过他的身份太敏感了,不说那么多年的兄弟情,单说指纹被调包的事情中牵扯的幕后之人,就很让白中元忌惮了。在没有掌握绝对的证据之前,打草惊蛇可不是明智之举,只能暗中取证另觅良机。
“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呢喃着,白中元踩着积雪一步步走出了支队大门。
……
潘雨恢复的很不错,尤其是在得知姐姐开始配合治疗以后心情大好,再见白中元的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冷漠之态,热情中透着几分羞意。谁能想到刚刚脱衣准备睡觉,眼前的男人就敲开了房门呢。
“病房里暖气很足,但没必要当成夏天过。”白中元说着转过了身去,眼前的画面着实有些刺激。
窸窸窣窣的声音落下后,潘雨已经穿好了衣服,努力平复着情绪来掩盖脸蛋儿上的娇羞:“白队,见笑了,请坐。”
“你的情况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院?”
“我本想今天就出院的,大夫非拦着让明天再走。”
“其实他们不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是想着多赚点儿住院费。”
咯咯……
一本正经的玩笑话,将潘雨逗乐的同时也驱散了屋子里那丝尴尬的氛围:“白队,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你知道我找你有事儿?”
“没事儿你会来找我吗?”潘雨依旧笑着。
“额……”
抓抓三天没洗的头发,白中元直入主题:“有件事情想向你了解下,希望你能坦诚相告,这很重要。”
“可以。”潘雨不假思索的点头,“我打听过了,是白队说服我姐姐配合治疗的,这份儿恩情我得还。”
“什么恩情不恩情的,都是我应该做的。”摆摆手,白中元稍稍犹豫了下,“那个……既然说到了潘洋,我就多嘴问一句,她怎么染上艾滋的你清楚吗?或者说,你知不知道那件事情的内幕?”
“知道。”潘洋果然信守承诺,没有任何藏私的说道,“得罪了人,被人报复了。”
“那你知道是谁吗?”
“薛东。”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报警?”白中元想不通这点。
“很多事情并不是报警能够解决的。”
“为什么这样说?”
“难道不是吗?”潘雨笑笑,面色平静。
“你这种思想很消极?”
“是这个社会消极。”潘雨说着,伸手递过去一个桔子,“有句话说出来可能对白队存有不敬。”
“没事儿,你说。”白中元接了过来。
“其实不选择报警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我姐本身也犯了罪,报警之后她也难逃罪责,与此同时她更害怕后续我也会遭受报复。第二个,也是我赞成不报警的真正缘由,执法机关的公信力问题。”
“你不相信我们会公正执法?”
“我该相信吗?”潘雨的话中有了几分自嘲和讽刺,“上次坐公交时,我的电脑手机都被偷了,价值将近七千元,报警之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了。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学校的某国交换生的自行车丢了,两个小时便找到了,而且是警察亲自送回去的。当时这事儿还上了新闻,白队应该知道吧?”
“知道。”点头,白中元露出了几分无奈,“有些事情性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我们还是说正事儿吧。”
“什么是正事儿?”潘雨不依不饶,“你们关心的是正事儿,涉及我切身利益的就不是了吗?”
“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有些话题比较敏感对不对?”
“理解就好。”白中元苦笑,“其实你应该清楚,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很多事情我也看不惯,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是啊,所以这就是我不报警的理由。”说完,潘雨拢了拢头发,“不说那些了,说正事儿吧。”
“好。”点头,白中元拿出了几张纸,其中记载的是薛东的部分口供,“你先看看,之后我们再谈。”
打开那几张纸,潘雨仔细的看了起来,而后表情开始发生变化。从意外到震惊,从困惑到愤怒,种种情绪就像是潮水一般,一次次冲刷着那张脸,直到变得苍白无比,直到拿着纸的手出现了颤抖。
“你怎么样?”白中元轻轻问着。
十指分开插入头发当中,痛苦的撕扯几下后,潘雨捂住了脸庞。少许长吐口气,轻轻的抬起了头:“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或许吧。”点头,白中元犹豫着开口,“薛东的确不值得同情,可那两个孩子……”
“你走吧。”
“孩子是无辜的。”白中元继续劝着。
“无辜?”潘雨笑了,“我也是无辜的。”
“我知道猛然得知事实你无法接受,你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考虑几天,不打扰了。”白中元知道,这种事情放在自己身上也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接受的,与其步步紧逼,倒不如给对方个宽松的环境好好想想。
“白队,等一下。”
“你同意了?”白中元惊喜的回头。
“如果可以,能不能把地址给我?”
“薛东家的?”
“两个孩子家的。”潘雨纠正。
“当然可以。”说完,白中元拿起旁边的笔写了下来。
“还有,麻烦白队给薛东带句话。”
“请讲。”
“两个孩子,以后改姓潘。”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简单,要么不救,要么救到底。”潘雨的眼神中藏着一股坚决之意,竖起手指点了点心脏处,“对于孩子来说,治疗身体疾病只是开始,这里同样不容忽视,白队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明白。”点头,白中元表露出了几分钦佩,“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你了。”
“没有苦,哪儿来的甜?”说到此,潘雨脸上多了些落寞,“老潘家已经对不起姐姐了,不能再对不起孩子。”
“你很伟大。”这是白中元的肺腑之言。
“我更喜欢平凡。”潘雨将纸递了回去。
“我替两个孩子谢谢你。”
“这句话该我说才对。”潘雨深深鞠躬,“你是个好警察。”
“如果能重来,或许我不会选择成为一名警察。”
“怎么,泄气了?”潘雨拿起苹果削皮,“如果是我刚才的话让你产生了消极的想法,我道歉。”
“跟你无关,我只是想起了失去的东西。”
“每个好警察,都会失去很多东西。”说着,潘雨将苹果递了过去,“吃了它,我帮你打打气。”
“甜吗?”白中元一语双关。
“甜,能把你的牙齿甜掉。”
“人在哪儿?”白中元狠狠咬了一口。
“肉联厂,沈海涛。”
“麻三的人?”
“崔伟。”
“你还知道什么?”
“还知道他睡过麻三。”
“有点儿反胃,先走一步。”
“您慢走。”
告别潘雨之后,白中元又去另外一个病区看了耗子,仔细问询之后并没有得到有价值的信息,叮嘱他好生养伤之后便告辞离开。
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就意味着无法对苏浩动手,这让白中元感觉气馁的同时也是长出了口气,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跟他刀兵相见,抛开血缘关系不论,那么多年的兄弟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越来越多愁善感,这是老了吗?”
自嘲着,白中元走出了医院。
……
打车回支队的路上,白中元满脑子想的都是肉联厂的沈海涛,本以为随着崔伟的被害断了毒品来源这条线,没成想这个节骨眼儿上潘雨提供了如此重要的一条线索,也算是柳暗花明了吧。
随着全部的嫌疑人落网,案件到了收尾的阶段,因此支队那股紧张氛围也就淡了许多,近些天一直灯火通明的大楼,此时也变得人影寥寥。白中元很久没有感觉这么轻松了,不由的哼起了小曲儿。
“燃烧我的卡路里?”支队的院墙后面,突然传来了讽刺的声音,“三十多的人唱这种歌儿,不觉得幼稚吗?”
“许琳,你怎么在这儿?”白中元一愣。
“这是你家吗?”许琳冷笑。
“不是。”
“那你管我在哪儿?”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问。”最近这些天,每次相见白中元都会吃瘪,关键还无法还口。
“怎么,关心关心我都不敢了?”
“你……”
“你什么你?”许琳面带寒霜,“我问你,那两个孩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哪两个孩子?”反问之后,白中元恍然大悟,“你说薛东那两个孩子吧,潘雨打算接到省城来。”
“治疗费的问题解决了吗?”
“没有。”这也正是白中元头疼的问题,“你是知道的,薛东和陈少华的钱都是赃款,具体怎么办……”
“这个给你。”
“你的卡?”
“废话,难道是你的?”
“你想管这事儿?”
“我不想管,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得不到救治吧?”说着,许琳塞了过去,“里面是六十万,不够再跟我说。”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白中元一惊。
“捡的。”许琳哈口气搓搓手。
“从哪儿捡的,我也想捡。”好不容易看到了关系缓和的契机,白中元必须得抓住,冷战的感觉太折磨人了。
“你没机会了。”许琳冷漠回应,“我答应了许长丰跟钱志浩订婚,他先给了我一千万,订婚后还有十倍不止。”
“一个亿,这么多?”白中元咂舌。
“我觉得不多,还不到长丰集团的百分之一。”不屑的撇嘴后,许琳声音更冷了些,“你只关心钱,就不问问我订婚的事情?”
“这种事儿,我不好过问吧?”
“实话?”
“实话。”
“明白了。”尽管在强力掩饰,许琳的眼睛里还是有一抹失望闪过,而后转身摆手,“和周然订婚的时候通知一下,我送你份儿大礼。上次打赌输了说送你套房,就天下锦城那套吧,做你们的婚房。”
“我……”
“各自安好吧。”许琳踩着积雪远去。
……
一晚无言。
当时间来到上午八点的时候,白中元一直等的电话终于到了。
“古玩市场八十八号,我们还没吃饭,记得带两份儿早餐过来。”周然说完,便直接切断了联系。
对于白中元而言,古玩市场已经很熟悉了,拎着早餐前行,不由的又想到了老牛,那天他出门之后先是骑乘了单车,而后又转乘了地铁,鬼鬼祟祟的极为反常,必须得找个时间弄清楚才行。
与老牛的店铺在古玩市场前面不同,八十八号坐落在街道的深处,整间铺子不是很起眼,却透着浓郁的厚重之感。店里面不如老牛的铺子里那么眼花缭乱,所摆之物也都比较单一,全部都是瓷器。
“你来了。”看到白中元推门进来,周然打了声招呼,随后过去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关上了门。
“这是什么地方?”白中元打量着,将早餐递了过去。
“一个能提供线索的地方。”周然说着,向里面走去。
“你指的麻烦到底是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穿过后门,来到院子里面,白中元看到一位老人正在摆弄花草。
“白队,这位是店铺的主人,叫黄伯就行。”
“黄伯。”礼数不能差,白中元打着招呼。
“你就是白中元?”黄伯转身,仔细打量了几眼,“然然可没少跟我说起你,很厉害的刑侦专家。”
“黄伯谬赞,只是尽力做好分内之事而已。”这个时候,白中元也看清了黄伯的相貌,六十左右的年纪,面容亲切,很是慈祥。
“能做好分内之事就已经不容易了,很多人这点都做不到,包括我。”说着,黄伯指了指凳子,“来,坐下说。”
这个时候,白中元才发现黄伯的左手有问题,确切的说是少了一根食指。
“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黄伯看出了白中元的疑惑。
“这是您的隐私。”
“什么隐私不隐私的,没那么多讲究。”倒杯茶,黄伯这才说道,“而且我们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跟这根失去的手指有着直接关系。”
“您说的是瓷器吗?”
“是的。”黄伯点头。
“您说。”白中元竖起了耳朵。
“白队,先让黄伯吃饭吧。”周然打断。
“对对队,您先吃饭,不差这么一会儿。”
“然然,去把那个本子拿过来。”
“好的。”
周然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手中拿着约一公分厚的笔记本,从泛黄的颜色和磨损的程度来看,已经有些年头儿了。
“中元,我跟然然先填饱肚子,你看看这个,稍后我们详谈。”
“嗯,你们慢用。”点头后,白中元将笔记本接了过来,打开之后仅仅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