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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下) 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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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月酒过去一周后的一个午后,焦国豪正搂着赵小霞睡午觉,赵小霞的嫂子正带着念之在屋子里玩,这是他们难得能够亲密地一起享受清闲的时间。

  但是这份清闲很快被屋外的骚乱给打扰了。

  “国豪!”焦国豪即使在睡梦中也能认出自己母亲的声音,更能辨别出这声喊叫里蕴含的焦急。

  当焦国豪急急忙忙从床上跑到门口时,自己和小霞的父亲也和自己的妈妈一道跑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焦国豪为他们的慌张感到害怕,可是几位老人都急得不知道该怎么整理词汇。

  “我来。”赵小霞也从房内赶到,几秒钟之后,焦国豪就能从赵小霞的表情当中感觉到大事不妙。

  “疫病?”

  “对,目前差不多有半数村民都染上了疫病,村长已经做了隔离。”赵小霞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又跟焦国豪说了一遍,“村长说我们爸妈和我们都在疫区外,为了方便管理就统一住到我们这里来。接下来的日子村长会在我们的房子外拉起警戒线,并且会定期送食物进来,等疫情过去以后再让我们出来。”

  “怎么会突然爆发疫情?”焦国豪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看向现在在小霞怀里的沉睡的念之。

  “不可能的。”赵小霞一下就看穿了焦国豪的心思,这倒跟能力没什么关系,“先不说念之还这么小,就算是她的能力所致也应该是我们这些日日陪在她身边的人先得病。”

  焦国豪细来一想觉得赵小霞说的也在理,不过任谁都能把这次的疫情跟前不久才举行的百日宴联系起来。既然现在自己已经被隔离,焦国豪也就有大把的时间去猜测这场疫情背后的原因。

  “我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疫病扩散的速度,爆发的时间,潜伏期,不知道这些我什么都猜不出来。”焦国豪思考了一阵后懊恼地说道。

  “国豪哥。”赵小霞抱住了焦国豪,“这些问题不需要你来解决,现在我们一家都很安全,这就够了,不是吗?等村长控制了一切,解决了疫情,一切自然就恢复原样了。”

  “好吧,一切都交给村长,村长能解决一切。”焦国豪的喃喃自语显然心口不一,他不不是不相信村长能解决这一切,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村长一个人就可以掌控一切。

  虽说焦国豪一家被很好地隔离开来,但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村长每天送来的食物只是将将够一家人顶饱,营养均衡什么的就更指望不上了。大人们还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撑下去,但念之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满足。

  “也许我们该让念之吃点别的了。”赵小霞有些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给折腾得有点心力憔悴,她甚至不敢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我能感觉到我的奶水有些不足了,一会你让外面的人去找村长反映下。”赵小霞朝自己的妈妈说道。

  自从疫情出现,甚至在它出现之前,焦国豪就已经感觉苏溪村变了。曾经的苏溪村是金黄的,麦芽也好,枫叶也好,虽然贫穷,但是美好。现在焦国豪再也看不到那份美好了,一样的黄色,他却只能看到枯竭。

  事情的发展正如赵小霞所想象的那样,通过每天来送食物的人说,村长已经慢慢控制住了疫情。当然,这场疫情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可怕,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因此丧生。

  但就在焦家人都以为这场疫情会平静地过去时,“不幸”降临在了这家人头上。

  “国豪哥。”焦国豪顺着自己老婆的声音回头,却看见赵小霞已经瘫倒在了地上。

  “爸!妈!”

  焦国豪把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的赵小霞抱到床上,此时的赵小霞已经睁不开眼睛,只能痛苦地呻吟。

  闻声而来的四位老人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如果说赵小霞染上了瘟疫,那这个家的每个人都已经不安全了,其中当然包括焦念之。

  “你们先不要过来!”焦国豪对着门外大喊道,“别靠近这个房间,你们也不要靠近念之!”

  “为什么啊?”

  “照我说的做!”焦国豪没心思掌控自己的语气,只能专注于解决目前的局面。

  刚刚才从饭桌上下来的妻子下一秒就病到说不出话,焦国豪无法想象这场病会如何摧毁自己的家庭。

  焦国豪先确认了赵小霞的体温,的确是比平常要高,他打了一盆凉水,打湿了一条毛巾敷在赵小霞的额头上,只是赵小霞的情况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好转。

  “要不要告诉村长啊?”赵小霞的妈妈站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焦国豪此刻最不想听见的就是“村长”两个字,他相信自己肯定也能处理好这一切。

  除了体温升高,赵小霞还没有出现任何其他不适的症状,焦国豪用湿毛巾擦拭赵小霞的每一处皮肤,但是这也没能让她的体温降下来。

  焦国豪现在也只是在硬撑,如果到明天早上赵小霞的症状还没有减轻,自己就不得不找村长求援了。

  这个夜晚甚是安静,焦国豪只能听到自己和小霞的呼吸声,

  然而没过多久,赵小霞的身体就发生了新的变化。

  在赵小霞的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长起了一个脓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个肉瘤,焦国豪十分确定十分钟前赵小霞的手臂上还光洁无瑕。

  令焦国豪感到可怕的是,这个肉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大,它就像是在吸收同时也在孕育焦国豪内心的恐惧,并一步步蚕食他动摇的内心。

  焦国豪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任何这样的病症,他后悔自己的大男子主义,如果因为他一时的意气用事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他将会诅咒自己永世不得超生。

  但当这个肉瘤越长越大,甚至长成了一个直径一米的圆球时,焦国豪的那份恐惧已经被抛之脑后了,剩下的只有惊叹与疑惑。

  这个肉球肯定不会是因为某种病症引起的,他现在很确定,这肯定是念之“搞的鬼”。

  焦国豪眼看着这个肉瘤在一个小时之内越长越大,它的形状也从一开始的圆球渐渐变化出了一个模样,贴着赵小霞手臂的部分变化成了一个细长轮廓,球体的各个部分也如同橡皮泥一般开始被塑造成完全不同的样子。

  但还在它不断变化,没有完全成型之际,焦国豪就看出了它将要变成的样子。这个身高,这个身材,毫无疑问就是赵小霞。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经历了另外半个小时的变化后,一个赤身裸体的和赵小霞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了赵小霞身边,而这时这具人体唯一和赵小霞接触的皮肤也终于和她脱离,成为了完全独立的个体。

  等赵小霞醒来时,焦国豪才注意到她的体温已经恢复成正常的状态,意识也已经清醒过来。

  “国豪哥。”

  焦国豪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后反而更加心慌了,这熟悉的声音以及语气竟然都来自于面前这个全新全裸的“赵小霞”。

  焦国豪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直到赵小霞的尖叫吸引来了四位老人,然后他们也接连发出尖叫,焦国豪才想起来应该先至少找件衣服来。

  赵小霞依偎在焦国豪身边,她努力地观察面前的另一个自己,想找出一点点不同,可是她做不到。

  “你现在一定很迷惑吧。”突然,赵小霞在脑海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一开始她还以为这只是自己思考时大脑自己发出的声音,但下一秒刻就意识到这是“心语者”。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复制人,只有这一点是深深刻在我脑子里的,当然,我还拥有你的全部记忆。”

  “全部记忆?”

  “对,你的经历,你的情感,我都记得。你初遇国豪哥的喜悦,你在广播站的辛苦,你对念之的爱,我都记得,不,我都拥有。”

  赵小霞在短暂的交流之后就已经明白,这个新的“赵小霞”和自己完全一样,除了一点。

  “她的脑子里有个思想烙印,那就是复制人这一点,这决定了在她的自我认知中她和我始终有区别。”赵小霞向家人们解释道,“她也不清楚是谁导致她的出现,但是......”赵小霞和焦国豪同时看向摇篮里的念之。

  “既然她已经出现了,那我们就先想想该怎么安置她。”焦国豪把所有人都拉进了另外的房间,有些事情实在不好在“赵小霞”面前谈。

  “先把这件事告诉村长吧,如果村长这几天一直在处理的疫情就是指这件事,那他一定已经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四位老人都十分赞同赵小霞的想法。

  但焦国豪则不然:“我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啊,如果你是村长,发现村子里大半人都出现了刚刚的情况,他怎么没有第一时间来告诉我们呢?他不可能想不明白这些事和念之之间的联系吧?而且过去这么多天,虽然我们只在这间小屋子里待着,但至少还是有那么几个人能接触到,也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复制人这回事。”

  “那你要把她藏在家里吗?你不告诉村长,我们每天吃的东西可不够多一张嘴。”

  “但是很明显他有事瞒着我们!他已经不可靠了,我们不能相信他。”

  就在焦国豪“舌战群儒”之时,房间里另一个“赵小霞”也在悄咪咪地经历一些心态上的变化。

  赵小霞——不管是本尊还是复制人,都有很强的从众心理,服从于苏溪村的意愿,服从村长的指令。但是,复制人的思想烙印让这个“赵小霞”的心境上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首先,复制人的身份让“赵小霞”失去了集体意识,她生来就与苏溪村的普通村民不一样,自然也不会和真正的赵小霞一样以苏溪村为重。

  第二,“赵小霞”的存在是依附于真正的赵小霞的,这并不是说生理上的依附或者说赵小霞一旦死亡另一个“赵小霞”就会消失,而是两个赵小霞都是凭依在同一个社会身份下,但显而易见,作为复制人的“赵小霞”在普通人的社会中只能依靠真正的赵小霞活着。所以她本能上会去听从本尊的意愿,也不会去破坏本尊的生活。

  “行啦,就照我说的做,呆在家里。”焦国豪撂下一句狠话,他看了眼有些惶恐的另一个“赵小霞”,便出门去了。

  “他是去......”

  “不管他了,你饿不饿?”两个赵小霞坐在一起聊天的场景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我......还行。”

  这时急急忙忙出门的焦国豪遇上了拦路虎。

  “村长,说了,任何人不得出入,焦国豪你快回去吧。”家门口村长一直派了两个大汉把守。

  “让开!”焦国豪怒吼了一声,这一声让两个大汉想起了焦国豪的“铁人”能力,也不敢怎么阻拦就放他离开了。

  焦国豪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村长,解开所有的疑问。

  现在天才刚微微亮,但即使没有光焦国豪也清楚地记得村长家的路。现在整个村子都还没醒,安静地有些可怕,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毫无生机。他不知道是“疫情”导致的这些,还是苏溪村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

  一到村长家附近,焦国豪就察觉到了异样,通往村长家的路被木架子拦住了,还被涂上了鲜红的颜料,看来村长是把自己家周围的区域隔离起来了。

  焦国豪翻过木架,这些东西已经吓不到他了,他只想好好跟村长聊聊。

  微微亮的阳光与水气混在一起,这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没人愿意进来,也没人能够逃离。

  翻过木架后就是大片临时搭起来的棚子,焦国豪路过时往里面偷瞟了一眼,都是尚在熟睡出的村民,从他们的痛苦的表情中焦国豪猜想这里应该都是染上了“疫病”的人。

  在焦国豪粗略地估计下,这里大概有二三十个病人,这显然与自己之前了解到的人数不太一样。

  他接着往里走,来到了村长家的院子门前,这扇从不上锁的木门即便在当下的局势下依然打开着。

  焦国豪没有叩门,悄悄走进了院子里,那座厕所依旧没有建起来,隐隐飘出了腐朽的恶臭。他从窗户向屋子里望去,看不到一个人影,焦国豪只好在门口边敲门,边呼唤村长。

  “马上来。”屋内传出了毛升的声音,“焦国豪?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不是让人在你家门口守着吗?这里很危险,你快走!”

  “够了!你不用装出一副担心的样子,我知道,这些人都没有得什么疫病,你骗不了我。”焦国豪义愤填膺地说道。

  “你先进来。”村长一把把焦国豪拉进了屋里,焦国豪进来才发现,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搬得七七八八了,也只有村长一个人还住在这。

  村长给焦国豪倒了杯水,一脸微笑,虽然焦国豪看上去是来找茬的,但他可一点都不慌。

  “可以告诉我你这么生气的理由吗?”村长靠在桌子上,眼睛迷离地看着焦国豪,似乎充满了疑惑。

  “你说村子里爆发了疫情,还把我们一家人隔离起来,可实际上你在说谎,这根本不是什么疫情,这是念之的能力所致,她能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来。”

  “你怎么知道的?”毛升原本搭在桌上的双手现在交叉在胸前,眉头也皱了起来,“难道你们家里面也有人......”

  焦国豪不想就这么交了底,他喝了口水,抿了抿嘴唇说:“在你告诉我你到底在这里捣鼓什么之前,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事情。”

  “行。”毛升摊开手,一脸无奈地从桌上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这就是我在这里捣鼓的事情。”

  那个本子已经有些破了,看得出它经常被使用的痕迹,焦国豪忐忑地翻开本子查看,里面的内容就像是账本一样,写满了名字和时间,还有各种各样的标记。

  “在一开始,我真的以为是瘟疫,所以我以我家为中心设立了隔离区,把病人都集中到了这里来,当然,为了保护你们一家也把你们隔离了。但是过了几天我才发现事情不对劲,这不是普通的瘟疫,第一个出现分裂过程——哦,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分裂过程指什么,是村东头的刘三全,当时我被吓坏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于是我在想会不会所有的病人都是同一种状况,我拜托我的小舅子帮忙记录所有人的状况,包括从昏厥到分裂的时间,分裂完成的时间。每个人都不尽相同,但我们还是试着从中找到些规律,现在我们已经可以控制这个过程的开始了。”

  “你的意思是......”焦国豪还在翻看本子上的记录,“你在这里做研究?”

  “也不全是,如果任由这些病人肆意发展,也许会散播恐慌,又或者会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总之苏溪村会乱套的,所以我不得不把所有病人都控制在这里。”

  “但你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们,你不会想不到这一切都和念之有关系吧?”焦国豪依然不信任毛升。

  “我当然想到了。不过我一开始以为念之的能力不会影响到家人,毕竟你们之前和她朝夕相处,但你们身上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我不希望有任何事影响到你们,也为了暂时不让念之和外界接触,所以一直没有取消你们的隔离,也没有告诉你们实情,这都是为了保护你们。”村长一步步走到了焦国豪面前,坐在了他对面的凳子上,“你知道的,念之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我不能让她受到任何危险。”

  村长的语气坚定,眼神也没有丝毫闪躲,焦国豪感觉村长不像是在说谎。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们家出了什么事吗?”

  在村长的一再询问下,焦国豪还是把这个漫长夜晚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村长一边点头,一边听完了焦国豪的整个故事。

  “所以,这个新的‘赵小霞’还在你们家里咯?”

  “是的。”

  “你们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吗?”

  “还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村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起身走向窗口,确认了院子外还没有人起来后,他又回到了凳子上。

  “你处理得很好,这件事现在还不宜声张,等我把这些烂摊子都清理好了,到时候苏溪村就能恢复原貌了。”

  “等一下,我们已经知道念之的能力了,非常强大的,有价值的能力,你不打算报上去吗?”焦国豪问。

  “嘶——”村长有些为难地回答道,“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得等村里人都熬过这段时间再说。”村长指了指外面的那些棚子。

  “你打算怎么和他们解释这些,复制人,分裂,不管你怎么称呼,这都是一件很大的事,如果到处都有两个一样的人,苏溪村绝对会乱套的,而且......”焦国豪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紧,“你怎么处理的那些分裂出来的复制人?你把他们藏起来了吗?这个本子上至少记录了四十个人的分裂过程,这里看起来可没有供那么多人藏身的地方。”

  村长犹豫了一小会,但还是开了口:“嗯,你说的没错,他们分裂出来的复制人的确是个问题,但是我已经处理好了,你放心吧。”

  “嘿,这一切都是我女儿引起的,我女儿!更不用说我家里就有一个复制人。我需要知道你做了什么,一切的细节。”焦国豪的态度忽然强硬了起来,这大概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要有保留”

  “好吧,但是首先你得向我保证你不会告诉别人,这真的很重要。我们就要成功了,国豪,我们的计划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我们创造出了国家级的能力,只要再给我些时间,我就能把念之交给国家,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出错,你也不想苏溪村所有村民们的努力化为泡影吧?”这段话把焦国豪架到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他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请求,只好点头。

  “行,你跟我来。”村长走出屋子,“总计五十九位复制人都在那下面,愿意的话你自己去数数吧。”

  在焦国豪反应过来的那一刻,他立马犯起了一阵恶心,胃里止不住地翻腾,他立马捂住鼻子,可那股恶臭始终在自己的鼻子前挥之不去。

  他不敢想象那下面的情景,五十九具尸体被浸泡在排泄物中,尸蛆,臭虫,焦国豪仿佛感觉到有虫子密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自己的手臂。他不断拍打自己,却没办法赶走恶心的虫子爬进自己的脑子

  最后他只好躲进村长家里,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这才算是冷静了一些。

  “好点了吗?”村长站在门口问,“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接受?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杀了五十九个人!”焦国豪说话时还能感受到自己胃部的抽搐,他也不知道那是出于恶心还是愤怒。

  “得了吧,他们不过是复制人,就像是做得和真人很像的娃娃。”村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一下触到了焦国豪的痛点,他愤怒地抓起毛升的领子,大喊道:“你感觉不到他们的心跳吗?还有他们的心情,他们的恐惧,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村长也开始吼了起来,“他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苏溪村,容不下他们!”焦国豪被村长的震怒给吓得退缩了,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

  “外面还有四十多个人,村子里也许还有处于潜伏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也会经历分裂过程,如果我留着这一百多个复制人,他们吃什么?他们住哪?你想过没有!难道你以为我愿意杀人吗?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与自责当中,如果当初我没有执意举办满月酒,就不会有后面这一大堆狗屎事情了。”毛升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愤怒变为绝望,他不停摸着额头,盯着满是灰尘的地面。

  “你知道吗?每当他们的分裂过程完成时,我不得不捂住他们的鼻子,捂住他们的嘴巴,看着他们在我的身下挣扎,你难道以为我好过吗?每天晚上我都睡不着,尤其是当我看见他们的本尊时,我仿佛看到了他们的冤魂在向我索命!如果有人能替我做这些,我立马可以下跪感谢他。”村长说着,眼泪就已经从他的脸颊划过,一滴滴落在地上。

  焦国豪只是呆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了解了村长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也清楚自己绝对担不起来,更无从分担他的痛苦。他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对他施以愤怒,他已经承受太多了。

  “对不起,刚刚是我失态了。”村长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才开始和焦国豪接着说,“所以,这就是真相。如果你还为苏溪村着想的话,就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吧。千万不要让你们家的那个‘赵小霞’出来,等这些结束之后我会安置好她的。”村长最后还双手合十,充满诚意地拜托了焦国豪,焦国豪又怎么能忍心拒绝。

  从村长家出来后,焦国豪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他不想把这份沉重带回家,为此他必须编出一个好的故事,足以向家里人解释关于村长的一切。

  “他杀了所有的复制人?”赵小霞听到这个消息时倒吸一口凉气。焦国豪觉得与其撒一个蹩脚的谎言不如说出实情,毕竟现在他们一家都没法出去说些什么。

  反而是“赵小霞”特别冷静,仿佛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就是复制人的命运,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望向念之睡觉的房间,悲从中来,眼泪已经不足以疏解自己的痛苦,她瑟瑟地问焦国豪,“我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吗?”

  “放心吧,不会的。”

  令焦国豪困扰的还有另外一件事,他很清楚他打从心底里爱着赵小霞,但是现在出现了两个“赵小霞”,就算有一个是复制人,可她还是赵小霞,这一点焦国豪没有办法否认。

  他也清楚自己不该把爱分成两份,但这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事,他看着另一个“赵小霞”痛苦的表情,自己仿佛也像是被扎了一刀。

  “所以,现状就是村长会隐瞒住复制人的事情,等所有人的分裂过程都结束了,再把念之上交给国家,是吗?”焦国豪的父亲问道

  “嗯。”焦国豪点点头。

  “那就好,至少咱们的计划没有受影响,还好有村长。”焦国豪感觉几位老人都要庆祝起来了。

  上午,焦国豪一家收到了比往常更多的食物,估计是村长特地嘱咐的,这一点焦国豪尤为感激。

  但是焦国豪发现除了自己,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有意疏远新的“赵小霞”,不怎么和她说话,也不和她呆在一个房间。真正的赵小霞倒还好,她只是不允许另一个她接近念之。

  现在赵小霞并不畏惧念之了,大不了就是再出现一个自己,反正最后村长都能解决好。她每天把念之搂在怀里,这也是一种女人自然的防御机制。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焦国豪坐在“赵小霞”身边。

  “不会的,村长留下我只是为了作为念之能力的证明,他需要一个活着的复制人,我只是运气比较好罢了。”

  “有一个问题我想弄清楚,你和复制人之间会有心有灵犀或者,怎么说,你会本能地认为别的复制人是你的同伴吗?”

  “你会把每个普通人都当作自己的同伴吗?我们跟你们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即使她这么说,焦国豪还是听到了你们和我们这两个词。

  “赵小霞”是个聪明人,她努力不引起赵小霞的敌意,为此她改变了对焦国豪的称呼,尽量不试着把目光投向念之。她的小心翼翼终究还是有了回报,赵小霞开始把她当成自己的姐妹一样看待,但是她自己的心里还是存在着一堵不能打破的墙。同时她们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当二人同时发动“心语者”时,即使她们不用面对面,也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声音,只是不知道这种联系能相隔多远,毕竟她们最远也就只能相隔一个厅堂。而且当一个人发动能力时,另一个人也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对话。

  终于,在半个月后村长解除了隔离,这意味着村长已经解决了“疫情”,意味着他又解决了几十个复制人。

  念之的能力在上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动过了。

  “嘿。”赵小霞自由地走在草地上,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是她多久都没有体验到的奢求。她找到了早早就逃出来享受自由的焦国豪,靠在他的背上,全心享受着这一刻的幸福。

  树叶在空中飘落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就算是池塘边的蛙鸣此刻也变得格外悦耳。

  苏溪村已经恢复了生机,家家户户都在辛勤劳作,誓要把瘟疫夺走的时间给彻底抢回来。趁着秋天还留着个尾巴,赶紧把地里的工作都干完。

  村长因为顺利地解决了瘟疫而受到了更多的尊敬,苏溪村能得以维系全靠村长的英明领导,恐怕在这之后,任何人都不会有心或者有胆子质疑村长。

  “找个时间让我和霞妹一起去见见村长吧。”这是赵小霞想出来的称呼,又能把自己和“赵小霞”区分开来,也不至于完全抹除她的身份。

  “为什么?”

  “毕竟村长帮了我们很多,霞妹虽然记忆里见过很多次村长,但实际上她还从没见过她。而且你也知道,村长对别的——那个做的事情,相比之下霞妹已经得到很多了,我们一定要上门去感谢他的。而且霞妹也已经被关在这间屋子里太久了,是时候让她出去透透气了。”

  焦国豪犹豫了,他觉得这件事应该先找村长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在得到了村长的同意后,焦国豪决定在太阳下山之后带着赵小霞和霞妹一起前往村长家。

  “你就不用跟着来了,我们不是说好不让爸妈他们接触念之吗?你要是走了谁来带孩子呢?放心吧,村子里又没坏人,我们两个去就行了。”焦国豪想想也是,现在他对村长已经百分百地信任,这一段路上也不可能出什么事,便答应了。

  赵小霞特意给霞妹打扮了一番,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衣服也套了好几层,就像是为了躲避多大的风沙一样,这样的打扮在大晚上可有点瘆人。

  “我有点紧张。”霞妹隔着脸上的围巾说。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村长是个好人呀。”

  “我当然知道,只是,就是紧张。”

  赵小霞突然想起来什么,在身上四处寻找,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说:“这个给你,你紧张的时候闻一下就好了,安神的。”

  霞妹接过香囊来,迫不及待闻了一鼻子,一股淡淡的甘草味,还惨杂着些许花香。这味道不仅仅是好闻,更有一种自然的气息,霞妹像是拥抱着大地,内心的波澜终于得以平息。

  村长家同样焕发了生机,他自己每天都在院子里扩建他的厕所,毕竟这个工作他当仁不让,即使是在晚上他也不怎么休息,毕竟这件事早干完早安心。

  “村长。”赵小霞站在院子外就看见了里面正在忙活的村长。

  “小霞啊,快进来。”村长一边招呼着,一边脱下了自己的手套,把两位姑娘迎进门。

  “村长,就您一个人在家吗?”赵小霞很自然地在屋里找了个地方坐下。

  村长给二人一人倒了杯茶,说:“是啊,我打算等外面的厕所修好了再接他们娘俩回来。你们呢?最近还好吗?”

  “哇,如果再不让我出来透透气我就要憋死了,还好您把事情都及时解决了。”赵小霞笑着说。

  “那你呢?在这里你不用围得这么严严实实的,脱下来吧,放松一点。”霞妹这才一层层地脱下包裹住自己的围巾。

  “您好。”霞妹还是有些拘谨,但手里攥着的香囊还是让她放松了些。

  “焦国豪告诉我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你们了,你们保守住了这个秘密,我很感激。但我也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担心,对吗?”村长带着笑意看着霞妹,温暖的笑意。

  霞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头。

  “我已经把情况都报上去了,不出一个月,我相信就能收到回信。到时候肯定会有考察团下来,会调查念之的情况,而你们就是她能力的证据。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把你留下来的。到时候你就可以像一个普通村民一样住在苏溪村了。”

  “真的吗?这太好了。”赵小霞激动地叫了起来,“等你自由以后我们就能做真正的姐妹了,谢谢你,村长,谢谢你做的一切,我们都知道你有多不容易。”听到这话,霞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别扭。

  村长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说:“这没什么,为你们,为苏溪村,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夜色渐浓,霞妹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赵小霞心想她可能是不太想呆在这,便准备起身回家。

  “要不要送你们回去?”村长贴心地问道。

  “你是复制人,对吗?”

  霞妹的声音突然传进了村长的脑子里,“心语者”的突然发动让毛升没来得及掩饰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是。”

  而这一刻,也是形式扭转的一刻。

  “什么?你...是复制人?”赵小霞诧异的表情立马出卖了自己。

  “看来这件事是瞒不住了。”村长无奈地拂过自己的额头,盯着面前的矮桌。赵小霞不知道村长此时在在想什么,但她至少不害怕。村长的把柄在自己手上,自己人数也占上风,并且自己的老公还是全苏溪村里打架数一数二的。最为关键的是,就算村长想杀人灭口,赵小霞很清楚霞妹一定会是那个以身为盾的人。

  “你们想听我的解释吗?”大约半分钟后,村长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转变成一种自信的表情。

  “当然,你最好能有个好的解释。”赵小霞抓紧了霞妹的手。

  村长不紧不慢地从橱柜里拿出一撮茶叶放进杯子里,水壶里的开水用自己的温度激起了一阵茶香,看着茶叶在开水里上下翻腾,毛升竟然笑出了声来。

  “不知道你们记不记得,有一天我在你们家喝醉了酒,呃啊,那天可真是难受死我了,我依稀记得我跟你们家焦国豪说了些什么胡言乱语,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但等我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不知道被谁刻下了‘复制人’三个字!而我身边还躺着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们知道当时我是怎样的心情吗?恐惧,慌张,愤怒,嫉妒!我们拥有同样的思想,同样的记忆,同样的容貌,而我却只是他的复制人!

  “在另一个我醒来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藏起来,就在后面那件柴房里,如果你从里屋的窗户往外望就能看见它。又破又旧,每个晚上,冷风都从木板间缝隙中吹进来,在那些晚上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曾经把我儿子关在了那里一个晚上,我不敢想象当时的他有多害怕,我多希望能好好补偿他,但是他现在却在叫另外一个人爸爸!

  “当然,毛升对我还是不错的,吃的喝的一样没少。有一天他告诉我过几天邮差就会寄出他的推荐信,等考察团下来之后,我就可以重见天日了。在那之前他不希望我的出现节外生枝,节外生枝?苏溪村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的出现怎么会节外生枝。当时我就决定了,我不会任凭那个人顶着我的脸掌控苏溪村。

  “第二天一早,趁他给我送吃的时候,我从他背后一棍子狠狠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上。看着他一点一点失去了呼吸,我能感觉到权力一点一点回到了我的身体。

  “简而言之,我杀了他,取代了他。”

  赵小霞为面前这个男人感到恶心,他杀了村长,杀了自己的真身,却完全没有一丝内疚,甚至充满喜悦。“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杀了我们的村长。”

  “我可真搞不懂,我和你们了解的那个村长有任何区别吗?他死了,但我还在这,我依旧是那个保护你们,带领你们走向未来的村长。”他似乎是真的不理解赵小霞的想法。

  “当然有!村长他之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溪村,而你,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懦夫!”赵小霞愤怒地吼道。

  “是吗?恕我直言,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所做的一切,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什么苏溪村,都是为了我自己。”

  “不,你根本就不是村长!”赵小霞受够了这个男人的胡言乱语,“我们走。”

  赵小霞没想到的事,那个男人竟然放任他们走到了门口,而没有任何阻拦。

  “你不打算拦着我们吗?”

  “路上小心。”村长站在原地,笑着挥了挥手。

  从村长家出来后,赵小霞越想越诡异,原本她只是想来感谢村长,结果却意外地知道了村长的秘密,但是最后就这样轻易地从他家走了出来,这一切的发展都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

  “你还好吗?”霞妹搂住了赵小霞的腰,“要不要来吸一口?”霞妹拿出了之前赵小霞给自己的香囊。

  “我现在没心情。”赵小霞推开了霞妹,“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我不能让那个疯子得逞。”

  突然,赵小霞灵光乍现,牵起霞妹在路上跑了起来。

  “我们要去哪?”霞妹慌张地问道。

  “广播站。”

  今晚的夜空满是乌云,没有一点光辉能为两个赵小霞照亮道路,但她们还是能凭借记忆中的地图找到正确的方向。道路两边的屋子也全然沉在了黑暗当中,可霞妹似乎在那些黑暗当中看到了无数双眼睛,明明是人的眼睛,却发出如动物般的冷光。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回去和国——和家里人商量一下。”霞妹在心里悄悄地打起了退堂鼓。

  “现在重要的是要让整个苏溪村都知道那个混蛋做了什么,大家有权知道真相。那个男人以为我们两个小妮子掀不起波澜?那他就大错特错了,我会摧毁他的野心的。”赵小霞义愤填膺地说道。

  “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先告诉国豪哥,这件事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告诉全村人!你为什么还是把你的眼界拘泥于你的小家庭?我真是不懂,明明我们拥有同样的思想,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保护苏溪村的想法呢?”赵小霞甩开了霞妹的手,头也不回地独自跑向了广播站。

  霞妹不敢追上去,也不想追上去。她并不在乎村子里的其他人知不知道村长遭遇的一切,但她感觉到了这件事情还有许多说不清的地方。

  霞妹一边往家走,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假村长让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这就证明他并不害怕这个“秘密”被说出去,可是村长的地位之高,即使有一个他的替代品出现,村民们也不可能轻易原谅那个扼杀他们崇拜对象的人。

  事情的真相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但在霞妹想清楚之前,村里的广播就已经响了起来,整个苏溪村在一瞬间都被赵小霞的声音唤醒。

  “苏溪村的村民们,我是焦念之的母亲,赵小霞。这么晚打搅大家只为一件事。就在刚刚,我得知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消息。我们敬爱的村长,毛升,已经被他的复制人杀害了。可能大家对复制人还不熟悉,这是念之的能力,能制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复制人,不过这件事现在不适合详谈。”

  重点是,大家不能被现在的村长所迷惑,他只是一个顶着村长的脸,但内心肮脏邪恶的混蛋。”

  现在,我希望大家能清醒起来,抓住假冒村长的混蛋,让他为自己的恶行付出血的代价。如果你们相信我说的话,就来广播站集合,我们一起去撕下假村长伪善的面具。”

  赵小霞并不指望全村人都相信自己所说的话,毕竟如果随便几句煽动加上一些认知以外的证据,就能让全村人都否定一直坚信的存在,那这个村长就不可能得到任何人的尊敬了。

  她放下话筒,看着窗外,今夜安静无比,连风声都不能被耳朵捕捉。她期盼着至少能有十个人来到广播站前,当然,不包括霞妹和自己的家人。

  但短短两分钟后,失态就超出了赵小霞的想象。广播站前乌央乌央地来了一大批人,赵小霞粗略地数了一下,少说也有苏溪村里的大半人。

  拥有这样的人数,不管剩余的人是何立场,都足以审判假村长,赵小霞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霞妹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刚刚赵小霞那番激情演说她没听进去几句,她正在自己的思想宫殿里找寻着出口,那束光很近,触手可及,只要再一步她就能抓住它。

  “小霞?我还以为广播里的是你。那刚刚在广播里说话的就是霞妹咯?她说的是真的吗?现在的这个村长是复制人,但是真正的村长已经......”焦国豪听完广播里的话本打算飞奔到广播站,但几个老人拖住了他半天。

  霞妹意识到肯定是因为自己脱掉了伪装,而让焦国豪认错了人。“都是真的,我们亲耳听见的。只是我——”

  不要告诉他。

  霞妹刚想纠正自己的身份,却被脑海里的声音制止了。

  带着国豪哥,带着念之,离开苏溪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焦国豪看赵小霞一动不动,心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你是赵小霞?

  从此刻起,你就是赵小霞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赵小霞再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

  “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霞妹去了广播站说那些话?”焦国豪有些着急,他完全不知道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

  “因为......她在为我们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什么时间?”焦国豪完全一头雾水。

  “跟我来,我边走边跟你解释。”赵小霞拉着焦国豪的胳膊进了屋子,找了个竹篮把念之放了进去。“刚刚霞妹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但是真相不止于此。你之前告诉我村长为了保密,把所有复制人都埋了,但我想事实恰恰相反。”

  焦国豪楞在原地,他不知道赵小霞表达的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苏溪村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是复制人了。”赵小霞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抓住了焦国豪的胳膊,“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我去叫咱爸妈。”

  “不行!”赵小霞慌张地叫道。

  “为什么?他们可不是复制人,他们必须跟我们一起走。”焦国豪脸上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你很清楚,他们走不了的。”

  焦国豪很快就就理解了赵小霞的意思,但他没有办法放弃自己劝说,把四位老人都叫了起来。

  “你们可能不太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但你们现在什么都不要收拾,穿上鞋就跟我走。”

  “去哪?”

  “县城。”

  很快,焦国豪就理解到了自己的天真,如果说在有些事上他还算一家之主,那么在离开苏溪村这件事上,他可一点发言权都没有。他越是解释,几个老人就越觉得他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了。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当焦国豪牵着赵小霞的手,迈出离开家里的那一步时,心怀怎样的无奈。

  由于焦国豪耽误了一段时间,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空暇去寻找一个能帮他们到达县城的交通工具,这意味着他们必须靠他们的双脚,走上十公里的山路。

  这是一段他们从未踏上的旅程,阴暗的夜晚更是大大降低了他们的速度,但焦国豪还是尽力让自己走在了正确的方向。

  “念之还好吗?”焦国豪压低了嗓子说。

  “睡得可香了。”赵小霞笑了出来,“你给我的香囊还真管用。”

  “真亏她能睡得着。如果我们能逃到县城,我也想好好睡上一觉。”焦国豪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叹了一口气,“我们不可能做到的,是吗?他们迟早能追上我们,所以他们才会任凭你们两个弄出动静,我们不可能逃出他们的手掌心。”说着说着,焦国豪的眼泪就从眼眶里往外冒了出来。他害怕,他害怕自己被扔到那个地方,那个比地狱还要恐怖的地方。

  “是的,我们不可能逃出去。我们想走到崎岖的山路上至少还需要一天,但那之前他们一定会骑车追上来的。”赵小霞此刻也说不出一点安慰的话,但她的语气里却充满希望,脸上也挂着微笑,“但也许念之可以。”

  三人就这样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走得拨云见月,走得棋布星罗。

  这难得的光明还没享受多久,三人的背后就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隆声。焦国豪甚至都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村长小舅子四处行医时骑的侉子。

  焦国豪转过身,把赵小霞挡在身后,他有自信即使这辆车不减速他也能用自己的钢铁之躯把它挡下来。

  或许那辆车上的人也有自知之明,当车灯照到焦国豪和赵小霞的身上时,他们就停下了发动机。

  焦国豪隐约看到了侉子上下来一个人,并一步步地走向了自己。

  “焦国豪,想不到距离我们上次见面还不到半天,我们的处境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村长的声音愈行愈近。

  “是啊,我真应该上次见面就把你一头砸进地板里。”焦国豪大声吼道,他的声音划过了山间却留不下一点痕迹。

  似乎是因为焦国豪的威胁,村长停下了脚步,站在离他们还有四十米的地方。

  “不如我们聊聊,说不定到时候你就能理解我的想法,根本不用跑了。”村长一副和蔼的样子让焦国豪恨不得立马冲上去揍他一顿,但身后的赵小霞还是让他冷静了下来。

  “你知道他在拖延时间,对吧?他在等更多的人来。”焦国豪对着赵小霞小声说道。

  “没事,听听他想讲些什么。但是边聊,边往后退。”

  看那边一直都没什么反应,村长便自然地讲起了故事。

  “焦国豪,你觉得拥有两个爱人幸福吗?应该很幸福吧。但因为你得到了两份爱,就会有两个人失去一半的爱,简单的数学题,就能解释我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复制人跟自然人就不可能共存,至少在我们这样的小山村里不行。我之前跟你说过人口的问题,但是抛开物质,精神上也是不行的。我们人类生来就不会分享一些东西,比如爱。

  “我们仇恨弟弟妹妹,因为他们会夺走母爱和父爱。我们发誓在婚姻里忠诚,因为我们不分享爱。而复制人与自然人,注定会为爱相杀。

  “在你身边的赵小霞,肯定也有过这种感觉吧?为什么突然出现了一个跟我一模一样的女人来分享我的家庭?如果没有她的存在,你们原本是很幸福的一家。只要抹除她的存在,一切都能恢复原样。”

  “你做的事情可不只是恢复原样吧?”焦国豪昂着头说道。

  村长笑了笑,说:“不,我是在恢复原样,只是还没有完成。我的老婆孩子都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我假装成真正的毛升,总有一天还是有可能被他们识破,我可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我一定要制造出他们的复制人,那时他们才是我真正的家人。

  “但是谎言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我不能为了圆谎去耗费太多精力,毕竟我还得管理整个苏溪村。所以我干脆想了个办法,沾水礼,让全村人都去接触焦念之,一了百了。事实证明我运气确实不错,253个同胞在我的帮助下诞生了,大半个苏溪村都已经落在了我手里,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也都是迟早的事,只要我拥有焦念之。”

  “你不会拥有她的,她不属于任何人!”焦国豪想起了一个多月前自己说过的话,“与其让她为你所用,我宁愿让她的生命终结于此。”

  村长听了直摇头,他用讽刺的语气说道:“就你?关爱邻里,阳光向上的焦国豪?还是温柔贤惠,爱心泛滥的赵小霞?得了吧,你们可不是那种能对自己可爱的女儿下手的人。把她给我,这样我们都能省些麻烦。”

  虽然焦国豪和赵小霞一直在往后退,但村长也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依然一步步跟着他们,保持四十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对于彼此来说都是安全的,速度也是如此。如果焦国豪退得太快,村长可能会不择手段追上来,到时候很有可能伤到赵小霞和孩子。村长也害怕自己一旦靠的太近,会被焦国豪冲上来几拳打死。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二十分钟后,被后来的追击部队打破了。五十个拿着镰刀铁锹的精壮男人排着队打算给焦国豪一点颜色瞧瞧,这些人当中不仅有焦国豪曾经的玩伴,甚至还有他今天刚刚打过招呼的邻居。那些原本善良的脸上如今被暴力狠狠地涂了一笔。

  “你确定是今天,对吗?”

  赵小霞点了点头,说:“嗯,我确定。”

  “那就只能拼到底了。”焦国豪撕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黝黑的皮肤,“有谁想来试试的,现在就放马过来吧。”

  那一晚上,焦国豪第一次以杀人之心与人相斗,他不在乎手段,不在乎疼痛,只想着怎么把冲向自己的人全部杀掉。

  天亮时,焦国豪还站在原地,未退后一步,以一只骨折的手臂为代价。

  而他面前,已经有数不清的复制人被压在石块底下。

  “你撑不了多久了,放弃吧。”村长打着哈欠说道,对于这一晚上的比武他已经看腻了。

  焦国豪已经没有心思去反驳村长了,现在的他丧失了大部分的理性,回归成了一个只知道弱肉强食的动物。

  赵小霞带着念之依然站在他的身后,村长搞不明白为什么她没有趁机逃跑,但这确实为他减少了一些顾虑。

  “还不到时候。”焦国豪用沙哑的声音低语道,“还不到时候。”

  然而在焦国豪面前,还有十几头鬣狗,等着把焦国豪这头已经残了爪子的狮子蚕食殆尽。狮子曾经的英勇不足以吓退这些卑劣的捕食者,它们前赴后继,即便自己被雄狮的爪子挠伤,也有竭尽全力从它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当太阳照亮了整个山坡,雄狮已经伏在地上喘着粗气,它知道今天就是它的忌日,但它依旧努力地昂起了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尊严,而是为了身后的未来。

  还有五条鬣狗摇着尾巴在雄狮面前活蹦乱跳。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只是躲在同伴背后瑟瑟发抖的无名小卒。但现在,地位已经彻底反转,那只奄奄一息的狮子的命运就掌握在他们手里。

  “就是现在!”

  随着雄狮的一声怒吼,母狮子叼着幼崽飞奔而逃。鬣狗因为猎物的逃走一下子被激怒了,红着眼就要追上去,可它们都忘记了地上还有一头嗜血的狮子,只要它还挪得动爪子,张得开獠牙,就不允许任何人从它身上踏过。

  鬣狗们还以为能轻松解决这只站不起来的狮子,却因为自己的大意而伤痕累累。它们想不到这只狮子还能咬下它们的脚跟,也想不到那仅剩的一只爪子可以划开它们的皮肤流出源源鲜血。

  只是无论这头狮子怎样挣扎,鬣狗们最后还是一口一口将狮子身上的血肉吞进了肚子里。

  “我早告诉过你了。”村长走到一息尚存的焦国豪面前,蹲下身说,“不过无所谓了,估计你也听不见——”

  赵小霞一直都没有回头,只管向前跑。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赛跑,她也不知道何时能停下来。她知道焦国豪的生命所剩无几,也知道自己的命运会通向何方,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努力有意义。

  等村长找到赵小霞时,她已经累瘫在路边,一整晚的打斗似乎已经磨没了她的精力,她能跑这么远已经是个奇迹。

  村长走到她身边,拿起她怀里的篮子。令他意外的是念之还好好地躺在摇篮里睡大觉,手里紧紧攥着“自己”老婆亲手制作的香囊。

  “把她带回去。”村长指挥着鬣狗,“一切都结束了。”他笑着看着熟睡的念之.

  “一切都结束了。”

  刘宁摘下了耳机,“说书人”的声音停止后同学们也渐渐回到了现实,《苏溪村》这个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结果就这样了吗?”台下的学生开始骚动起来,似乎每个人都不能接受这个结局。

  刘宁则不慌不忙地将PPT换到了下一页。

  “《苏溪村》的故事到这就结束了,但现实却不会在故事的结尾停住。剩下的事情并没有收录在‘说书人’的传说系列,但却记录在了档案里。”

  “蒋申志,河西省邮政系统里的一个普通邮递员,就在他如往常一样到苏溪村拿信时,一个女人提着篮子向他跑来。那个女人用她的能力将在苏溪村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他们最后的计划。赵小霞一个晚上都不能离开焦国豪的身边,因为只要她不逃跑,焦国豪就只需要想着怎么打倒眼前的敌人,而不用去顾及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会危害到他们母女俩。等时机成熟时,赵小霞就只需要拼命跑,确保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到邮递员的人。显而易见,他们的计划成功了。

  “当天下午,军队封锁了苏溪村,之后的事情就成为了绝密档案,但我们还是可以知道苏溪村,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这里有一段村长毛升的审讯影像。”

  视频里,一个老人坐在画面中间,脸色苍白,双眼却炯炯有神。

  “你是怎么操控那些复制人的?”画面外传来了一个严肃的男声。

  “操控?我不会用这个词,我在引导,我就是他们的父母。他们刚刚出生时,是那么茫然无措,但很幸运的是,有我在他们身边。我教导他们做正确的事,让他们亲手解决那些占用了他们身份的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真正融入这个世界。”

  “你不为你做的事忏悔吗?”

  “我没有做错什么!这个世界造出了我,却没有留出我的生存之地,是这个世界的错!”伴着毛升的怒吼,画面逐渐变黑。

  刘宁关掉了PPT,开始了自己演讲的最后一个部分。

  刘宁关掉了PPT,开始了自己演讲的最后一个部分。

  “我为大家讲解这么多,展示这么多,并不只是让大家体验一些新奇的乐趣,而是告诉大家在今后的警队生涯中,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做好万全的准备,以便意外到来时我们不至于太过慌张。

  “最后的最后,祝大家学业有成。”在一片掌声中,刘宁光荣退场,并拿走了张老师手里的两万块。

  刘宁很喜欢这种受到尊敬,有人聆听的感觉,或许等哪天自己不当警察了,来警校当个老师也不错。开心的时候就和学生开开玩笑,看看电影,不高兴就找几个刺头教训一顿,虽然这样的生活不怎么光鲜,但也算得上有趣。

  就在他沉浸在幻想之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局长,有什么指示吗?”

  “别说什么指示了。”电话那头的局长似乎相当兴奋,“刘宁,调令下来了,下个月你就被调走了!这可是个大大的升职啊!”

  “调令?我要被调到哪去?”

  “首都!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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