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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隆养猪场坐落在青阳市东郊,周围原本住着几户人家,后来因忍受不了那难闻的臭味,都陆续搬走了,于是这方圆十余里之内,就只剩下了这个臭气熏天的养猪场。
养猪场后面是一条二级公路,除了偶尔有几辆汽车呼啸而过,这一片荒郊野地就再难见到几个人影。
这天早上,饲养员阿军像往常一样,用一辆斗车推着饲料去喂猪。他用一个大铁瓢,舀着斗车里的饲料,沿着猪圈外面的食槽,一溜倒过去。
猪圈里的猪,大多都还在睡懒觉,听到他的召唤声,都哼哼唧唧爬起来,争先恐后地跑到食槽边抢食。
猪圈里顿时热闹起来。
当阿军走到最后一排的最后一个猪圈时,却发现里面的猪对他的召唤完全没有反应,都凑在墙脚里,埋头啃咬着什么。他在食槽里倒满饲料,也没有一头猪过来看一下。
阿军觉得有些奇怪,顺手拿起一根竹竿将那几头猪赶开,原来这群家伙正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啃着半截木头。
他用竹竿挑了一下那根木头,看了半天,才看清楚,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木头,而是一条手臂,人的手臂。也不知道被这一群猪啃了多久,早已是血肉模糊,有的地方,连白森森的骨头都露出来了。
“妈呀!”阿军一声惊叫,吓得丢掉手里的竹竿,掉头就跑。没跑几步,正好一头撞上在养猪场里巡视的老板光头强。
光头强一脸不高兴地问他:“一大早慌慌张张地干什么呢?”
阿军哆嗦着说:“老、老板,猪圈里有一只手……”
“手?”光头强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手?”
“人手,就在后面那个猪圈里。”
“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啊?猪圈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阿军见老板不相信他,就有些着急,一跺脚,拉着老板的胳膊跑到最后一个猪圈前,用手一指:“那不就是吗?”
光头强眯着眼睛瞧瞧,然后又捡起竹竿,在猪圈里扒了扒,果然发现那真的是一只人手。
猪圈的后墙上,贴近地面的地方,留有一个透气的小窗户,那条手臂,就是从墙壁外面沿着这个窗口伸进来的。
光头强脸都吓白了,颤声说:“那手好像是从外面伸进来的,快看看去!”
两人从最近的侧门跑出去,绕到养猪场后面。
后面是一条通往省城方向的二级公路,公路与养猪场后墙之间,隔着一片两三米宽的草地,因为很少有人到这里来,墙脚下的杂草已经长到了半米多高。
光头强找到那个猪圈后窗位置,用竹竿扒开草丛,赫然看见草丛里躺着一个男人,好像喉咙处被人割了一刀,脖子上全是血,旁边的草丛也被染红一大片。
因为靠近养猪场后墙,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这人的一只手臂正好从猪圈小窗里伸了进去。
光头强咽了一口口水,大着胆子用竹竿戳一下那个男人,对方完全没有反应,看来是已经断气多时了。
“啊,死、死人了!不好了,死人了!”阿军突然扯着嗓子惊慌大叫起来。
光头强转身一竹竿敲在他头上,喘着粗气道:“鬼叫什么,赶紧打电话报警啊!”
阿军这才如梦方醒,一边摸着头,一边赶紧掏出手机拨打110报警电话。
接到报警,最先赶到案发现场的,是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他们到现场看了一下,觉得情况比想象中的严重,就一边拉起警戒线封锁现场,一边打电话向市局汇报情况。
因为这里是郊区,离市中心比较远,大约二十分钟后,才听到警笛鸣响的声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着助手文丽、李鸣和法医老曹等人,赶到了现场。
经现场勘察,死者系中年男性,大约35岁左右,身高1.68米,身上穿着灰色牛仔裤和格子衬衣,脚上穿着一双断了底的黑色皮鞋,鞋尖有两点白色印记,后来经过检验,发现这是两滴石灰浆。死因是被人一刀割喉,鲜血呛进喉管,最终导致其当场窒息死亡。死者临死前有过挣扎,无意中把一只手从养猪场后墙的小窗里伸到了猪圈中,所以报案人今天早上在猪圈里看到了一只被猪啃咬得血肉模糊的手。
范泽天一面查看现场,一面问法医老曹:“能确定死亡时间吗?”
老曹一边检查尸体,一边回答他:“死亡时间,应该是今天凌晨1点至3点之间。还有,”他戴着手套,扒开死者脖子上的伤口看了一下,接着说,“划开他喉咙的,不是水果刀或匕首之类的普通刀具,伤口薄如一线,但又深入喉管,应该是一把极薄,而且极其锋利的利刃。”
“就像剃须刀的刀片,或者美工刀?”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老曹拿起死者那只没有被猪咬过的手看一下,忽然“咦”了一声,又蹲下身,扯起死者双脚裤管认真检查,可以看到死者手腕及脚踝处有明显的紫痕。
他头也不抬地说,“死者生前,手脚应该被捆绑过。”
他拿起放大镜,仔细辨别了一下那几道紫色的痕迹后,补充说:“捆绑他手脚的,应该是尼龙绳,你看他脚踝处,还留着两根蓝色的尼龙丝。被捆绑的时间还不短,应该在数小时以上,要不然不会形成如此深的痕迹。”
范泽天蹲下身看了一下,点点头,表示同意老曹的看法。
又忙了一阵儿,文丽报告说:“草地上留下的痕迹比较少,暂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范泽天皱了一下眉头,说:“这里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文丽说:“综合死者的状况,及现场血迹来看,这里应该是第一现场了。”
“知道死者的身份吗?”
文丽摇头道:“还不知道,死者身上有钱包,里面有两三百元现金,无银行卡,也没有身份证和手机。所以身份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范泽天四下里看看,这个养猪场地处郊外,建在一片荒地上,周围有几块零星的农田和菜地,目光所及,看不到一户人家。养猪场后面是一条双车道二级公路,水泥路面上来往的车辆并不多。案发时间在凌晨一点多,这个时候路上的车辆就更少了。现在想要找到案发时的目击证人,估计不太现实。
中午时分,现场勘察工作结束后,死者的尸体被法医车拉到法医中心进行尸检。
回刑侦大队的路上,李鸣一边开车,一边丧气地说:“这案子有点古怪啊,咱们这么多人,在现场忙了一上午,居然没有找到一点儿有用的线索。”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范泽天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线索,命案发生在这里,本身就已经向我们透露出了一些重要线索。”
“什么线索?”
“这里离市区较远,方圆十里之内都没有住人,凶手和死者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老曹说死者临死前数小时之内,手脚应该都是被尼龙绳捆住的。凶手总不可能是把他从大老远的地方扛到这里,然后一刀割断他的喉管的吧?”
文丽在后排座位上点头说:“嗯,范队说得有道理,凶手应该是先将死者捆绑之后,用汽车将其载到这里,然后在养猪场后墙边将他杀害。这说明凶手肯定有交通工具,很可能是一辆小汽车,而且这种恶性案件,凶手单独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凶手应该懂驾驶技术,会自己开车。”
李鸣说:“这倒是一条线索。可是现在的有车一族多了去了,这个范围太广了,咱们也没法一个一个去查啊!”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查凶手,而是要先想办法查明死者的身份,知道死者是谁了,后面的侦查工作才好展开。”范泽天说,“我看死者手掌里长了不少老茧,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想来应该是一个长期干粗重活儿的人,而且他鞋尖上有两点白色的石灰浆,所以我猜测,他很可能是哪个建筑工地上的民工。”
文丽点头说:“行,我马上沿着这条线索查一查。”
回到市局,文丽把死者的头像照片冲洗出来,分发给队里的其他同事,然后大家分头到各处建筑工地走访查找。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全市及近郊所有的建筑工地都被警方查找了一遍,并没有人认识死者。
文丽回来报告的时候,表情很是沮丧。
李鸣则向范泽天报告说,他到下面各派出所及市局户政科问过,近段时间报上来的失踪人口中,没有与死者身份相似的。
文丽说:“会不会凶手和死者都是外市人,凶手捆绑死者后将他塞进小车,然后沿着那条二级公路长途奔驰,途经那个养猪场时杀人抛尸,然后又开车离开了?”
范泽天说:“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没有确定之前,咱们还得继续查下去,不能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两名助手点点头,都盯着他,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死者已经死亡三四天了,其家属并没有报警寻人,我想死者会不会是独自一人来咱们青阳市打工的外地人员呢?”
文丽说:“一般情况下,外来务工人员想要在咱们市内工作和居住,都必须到咱们局户政科办理流动人口居住证。但实际上也有很多外地人嫌麻烦,没有办过居住证。范队,你说要不要去户政科那边查一下?”
范泽天说:“行,不管怎么样,先去查一下再说。”
文丽拿着死者的照片来到户政科,户政科人少事杂,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一个同事打开电脑,调出两万多名外来人口信息登记表,让她自己找。
文丽就坐在电脑前,睁大眼睛,一张表格一张表格地往下翻看着。
登记表格上有姓名、籍贯、出生年月、照片及在本市暂住地址等条目,因为手里只有死者的面部照片,所以她只能盯着表格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地仔细辨认。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对着电脑看了大半天时间,眼睛都快看花了,居然真的在电脑里看到了一张与死者高度相似的大头照。她眼前一亮,凑近电脑显示屏仔细比对,最后确定,死者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再一看此人的登记资料,姓名马旺财,今年32岁,户籍地在湖南省娄底市,未婚,暂住地址为青阳市太平坊大道刘石巷113号。文丽顿时振奋起来,把这张登记表打印了一份,拿给队长看。
范泽天拿起死者的照片,与表格上的头像认真比对,确定两张照片上是同一个人之后,立即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道:“太好了,你通知李鸣,咱们马上去刘石巷看看。”
警车从青龙咀菜市场旁边开进刘石巷不远,因为巷子越来越窄,就没法再往前开了。
范泽天只好带着两名助手跳下车,沿着窄窄的巷子一边向前步行,一边寻找警方要找的那个门牌号。
刘石巷113号是一幢旧砖房,门口堆着一大堆生活垃圾,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
范泽天第一眼看到这房子,就觉得这房子挺大的,应该超过120平方米了。
大门是开着的,他和文丽、李鸣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已经被分隔成了十来个小单间,看来房东为了多赚点租金,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三个人正在大门口站着,里面的一扇房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吊带睡衣露出半边雪白胸脯的年轻女子趿着拖鞋,手里提着一袋垃圾走了出来。
看见三个穿着制服的警察站在门口,年轻女子吓了一跳,手里的垃圾也掉到了地上。
范泽天透过门缝往她屋里瞄了一眼,里面摆着一张木床,一个光着身子的黑瘦老头儿正坐在床边往身上套衣服。
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眼下查案要紧,就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掏出死者马旺财的照片,问那女子:“你认识这个人吗?”
年轻女子见他们并不是来扫黄的,这才松口气,低头看一眼照片说:“认识啊,他叫马旺财,就住在我隔壁。”
文丽追问了一句:“你看清楚,真的确定是他?”
女人又看了照片一眼,说:“错不了,就是他,他还欠着我两次的钱呢……”话至此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忙闭上嘴巴,不安地看着三个警察。
范泽天往她旁边的那个房间看了一下,房门是锁着的,门边的墙壁上有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窗户,往里一瞧,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问那年轻女子:“你最后一次见到马旺财,是什么时候?”
女人想了一下,说:“好像是四五天前吧,具体时间记不清了。”
她看着三个警察,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四天前,也就是5月19日凌晨,他被人杀死了。”年轻女人“啊”的一声,脸色就变了。
范泽天问:“他住在这里,平时有没有跟什么人结过仇?”
女人摇头说:“这个就不知道了,我跟他也不是很熟。”
范泽天见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就指指马旺财的房门说:“这门锁,除了他自己,还有谁有钥匙?”
“房东应该有吧。”
“房东电话是多少?”
女人快速地说了一串手机号,然后垃圾也不扔了,捡起来提进自己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范泽天拨打了那个电话号码,房东很快就赶了过来。
房东是个五十多岁的矮胖老头儿,嘴角带着笑纹,看起来挺和气。
范泽天指着那个房间问他:“马旺财是不是住在这里?”
房东老头儿点头说:“是的。”
范泽天问:“这里房间的钥匙,你应该都有吧?”
老头儿点头。
范泽天说:“你把马旺财的房门打开,我们要进去看看。”
房东老头儿从裤腰带上解下一大串钥匙,找出其中一把,把那个房间的门打开。
范泽天他们走进去,屋里光线很暗,房东老头儿在墙上摸索几下,打开了电灯。
那是一间只有十来平方米的小房间,小窗下摆着一张单人床,床单黑乎乎的,一看就知道至少有大半年没有洗过。
床底下摆着两只纸箱,里面装着几件衣服和两双鞋子,除此之外,屋里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文丽和李鸣在屋里搜寻一遍,然后冲着队长摇摇头,表示毫无发现。
走出房门时,范泽天问房东:“马旺财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房东想一下说:“应该有三四年了吧。”
范泽天问:“你最近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房东说:“两个月以前。我这里的房租是两个月收一次。除了来收房租,平时我很少来这里,所以我对他这个人也不是很熟悉,只要他能准时交房租就行了,其他事我也无权过问。”他虽然不知道警方找马旺财干什么,但估计肯定是他在外面做了坏事,所以没等警察发问,就先把自己撇干净了。
范泽天换了个话题,问他:“那你知道马旺财在什么地方上班吗?”
“他好像没有什么正式工作,一直都在打零工。”
“打零工?”
“对,就是站在街边举个牌子揽活儿干的杂工。谁需要找人干活儿,冲他招招手,他就跟你走了。”
房东老头儿揉一下额头,想了一下说,“哦,对了,我有两次都看见马旺财和一帮民工坐在青龙咀菜市场门口的水泥台阶上等活儿干,估计那里就是他的大本营了。如果你们需要找他,可以去那里看看。”
“他已经死了,几天前,他被人杀死在一个养猪场后面。”离开的时候,范泽天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房东。
房东吓得一哆嗦,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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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刘石巷出来,向左拐,就到了青龙咀菜市场。
菜市场很大,周围小半个城区的人都跑到这里来买菜,大门口人进人出,十分热闹。
像所有的菜市场一样,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菜叶与鸡鱼肉混合的腥臭味,老远就熏得人直皱眉头。
菜市场门口,有一道两三米宽的水泥台阶。范泽天走过去时,看见台阶上聚集着十多个皮肤黧黑、衣着朴素的汉子,年轻的才二十出头年纪,年长的已经头发花白,估计已有五十多岁。有的坐在一边独自抽烟,有的坐在一起骂娘扯淡,还有的把衣服脱了系在腰间,光着膀子坐在一堆玩扑克。
从说话的口音上判断,这些人应该是来自五湖四海。
一辆摩托车从街上驶过来,车主朝一个正在抽烟的小伙子指了一下,说:“我那里缺一个搬砖的,150元一天,干不干?”
那小伙子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干!”说完跳上摩托车,就跟那车主走了。
可能是范泽天三人身上的警服太扎眼,他们刚走到台阶边,那帮民工就“呼啦”一下,全都站起来,带着一脸既警惕又惶惑的表情直盯着这三个警察。
范泽天有点后悔,如果不是走得匆忙,自己应该换了便装出来才对。他咧嘴一笑,掏出一盒烟,朝台阶上的民工每人甩了一根,说:“我们最近在查一个案子,想找大伙儿打听点消息。”
那帮民工一听,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就松了口气。
文丽拿出马旺财的照片,让他们看了,然后问:“照片上的这个人,你们认识吗?”
“认识啊,这不是马旺财这小子吗?”
民工们围过来看了照片,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他跟我们一样,每天都到这里揽活儿干。不过这几天,好像没有看到这家伙了,不知道是不是回家娶媳妇儿去了。”说到最后一句,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已经死了,”李鸣说,“是被人杀死的。”
“啊,他死了?”所有在场的民工都吓了一跳,静了半晌,才有人问,“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
民工们听了这话,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同时闭上嘴巴,谁都不敢再说话,估计是怕在警察面前说错什么话,惹祸上身。
范泽天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点燃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问身边一个年轻小伙子:“这个马旺财,平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小伙子谨慎地说:“跟我们也都差不多吧,家里穷,没活儿干,就跑到这里打零工,靠做苦力挣点辛苦钱。不过他这人喜欢打牌,赌瘾比较大,挣了一点钱,也都输得差不多了,至今也没找上个媳妇儿。”
“听说他到这边打零工已经有三四年时间了,”范泽天问,“平时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有没有什么仇人?”
小伙子一听这话,脸上现出为难的表情,低下头去,闷声不响地抽起烟来。旁边的几个民工相互望一眼,也都不再出声。
范泽天看出了端倪,就说:“有什么情况,你们尽管说出来,警方会为你们保密的,除了现在在场的人,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你们向警方反映的情况。”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用手挠了一下头说:“其实也没什么保密不保密的,他跟阿强关系不好,这个事我们这儿的人都知道。”他告诉警方,阿强本名叫于强,跟马旺财算是老乡,来自湖南邵阳。两人关系原本不错,后来两人一起打牌,马旺财输给于强八百多块钱。马旺财说于强是使诈才赢牌的,不肯给钱。于强很恼火,两人就在这里干了一架,马旺财把于强的鼻子打出了血。于强放出狠话,扬言不弄死马旺财老子就不是人。
范泽天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老头儿想了一下说:“大概是一个月以前吧。从这以后,他俩就成了仇人,再也没有一起打过牌,也没有再说过话。还有,有一次我看见于强在衣服里别了一把水果刀,没活儿干的时候,就蹲在墙边磨刀,那把刀已经被他磨得很锋利了。”
“这么说来,这个于强,倒是很让人怀疑了。”范泽天皱起了眉头。
老头儿看看他,又看看身边的几个同伴,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其实刚才一听说马旺财被人杀死了,大家心里就知道,肯定是于强这个家伙干的。但是于强这个人脾气暴躁,肩膀上还文着一只凶恶的老虎,大伙儿都有点儿怕他,所以就算是警察来调查,大家也不敢随便提到他的名字,主要是怕他以后报复。”
“那这个于强,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回湖南老家去了,好像是十天前的样子吧,他突然说要回家盖房子,然后就再也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了。”
范泽天看看文丽和李鸣,三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怀疑之色。
如果这个老头儿反映的情况是真的,那么这个于强就很值得怀疑了。很有可能是他对马旺财动了杀机之后,就谎称自己要回老家,然后离开众人的视线,暗中躲起来准备对马旺财下毒手。直到四天前,他才终于找到了机会。
“于强会开车吗?”文丽忽然问了一句。
“会啊,”老头儿点头说,“听说他以前在家里开过农用车,有一回我们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儿,我还看到他偷偷把工地上一辆皮卡车开去拉砖,不过他没有驾照。”
如此一来,于强身上的疑点,就跟警方的推断非常接近了。他虽然没有驾照,但是会开车,虽然自己没有车,但很有可能会偷偷使用别人的车。
范泽天问那老头儿:“你有于强的照片吗?”
老头摇头说:“没有。“
范泽天看着台阶上的几个民工大声问:“你们谁有于强的照片?”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说:“我好像有吧。以前跟他一起打牌的时候,我用手机拍过几张照片,不知道删了没有。”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一下,找到一张一圈人围在一起打牌的照片,说,“有了。”用手指指其中一个人,“他就是于强。”
范泽天凑过去一看,他指的是一个年轻人,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留着平头,长脸浓眉,穿着背心,露出胳膊上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文身。
他问:“还有谁知道这个于强的其他信息吗?比如说他租住在哪里,在这里有没有亲人,或者说具体的户籍地址?”
众人都摇头说不知道,于强本来有个手机号,但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停机了,说是回家会换新手机号。
范泽天只好让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把这张照片发给文丽,让文丽回市局到户政科再去查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第二天,文丽从户政科的电脑里查到了这个于强的身份证信息,他是湖南省邵阳市邵东县人,今年26岁。但他并没有在青阳市办理流动人口居住证,所以没有办法查到他现在的租住地址。
文丽把这个情况向范泽天汇报后,范泽天立即向湖南省邵东县警方发出协查通报。
下午的时候,有消息反馈回来,说于强18岁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期间除了五年前他父亲去世时他回过一趟老家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近段时间于强也没有在家乡出现过。
既然于强并没有回家,那他为什么要对菜市场外面那些同伴说自己回家盖房子去了呢?他没有回家,那他又去了哪里呢?是不是他对别人谎称自己回老家了,实际上却并没有离开青阳市,而是一直在暗中准备对马旺财实施谋杀呢?5月19日,他终于找到了对付马旺财的机会,不知道他使用了什么方法,先是将马旺财制伏并捆绑起来,把他塞进了一辆偷来的车子里,然后将他载到荒郊野外,将其杀死。
这个推理,是文丽提出来的。范泽天也觉得根据目前警方所掌握的线索来看,这个推理是可以成立的。如此一来,于强身上的杀人嫌疑,就更重了。
就在范泽天准备对于强展开重点调查的时候,邵东警方又传来一条消息,他们从于强的母亲那里打听到,于强确实没有回家,但他却在十天前乘坐长途汽车回到了邻近的新邵县。他在那里处了一个女朋友,这次是专程回女朋友家,准备盖房子结婚的。
范泽天在电话里追问了一句,能确定他真的是十天前回去的,而且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新邵县吗?
对方说:“这个我们也不能肯定,我们只是走访了于强的家人,这个消息是从他家人那里听来的。”
范泽天把这个情况向专案组的几名组员做了通报。
李鸣问:“有于强女朋友家在新邵县的具体地址吗?”
范泽天说:“有。”
李鸣说:“范队,还是让我跑一趟新邵县吧,我想亲自去把情况调查清楚。”
范泽天想了一下,点头说:“好,那就辛苦你了。”
第二天,李鸣带着一名同事乘坐长途车,赶到湖南新邵县,找到了正住在女朋友家的于强。
据调查,于强确实是于十天前坐车从青阳市回到新邵县的,而且回来之后,一直在帮女友家盖新房,并没有离开过新邵县。
听到马旺财被杀的消息,于强大吃一惊,看了李鸣一眼,忽然明白警察来找自己的原因了。
他向警方解释,自己前段时间,确实因为打牌赌钱的事,跟马旺财发生过冲突,还说过要弄死马旺财之类的狠话。不过这都是一时气话,事情一过,自己也没有记在心上了。
李鸣说:“可是有人看见你跟马旺财打架之后,身上带了一把水果刀,而且还在水泥台阶上磨刀。”
于强苦笑一声说:“你不知道,我从18岁高中毕业后,就出去打工,那时我太老实,总是被人欺侮。后来我明白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道理,所以就文了身,对人说话也是粗声恶语的,把自己弄得凶巴巴的像个混黑社会的。结果从这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欺侮我了。那天我跟马旺财打架后,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儿不对劲,我怕他对我下狠手,所以就在身上别了一把刀防身,没事的时候还故意把刀拿出来磨一磨,为的就是吓唬吓唬他,让他对我心存忌惮,不敢把我怎么样。若说叫我真的拿刀去杀人,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经过细致的调查,李鸣确认于强说的是真话。
马旺财是在5月19日凌晨被杀的,而这个时间里,于强一直待在女朋友家里,并没有离开过新邵县。他没有作案时间,也有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明,所以说他是凶手的推断是不可能成立的。
离开新邵县后,李鸣又马不停蹄地赶到邻近的娄底市,这里是死者马旺财的老家。
按照马旺财身份证上的登记信息,李鸣找到他家里。他老家在乡下农村,一间旧砖房早已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破败不堪。问了几个邻居,才知道马旺财父母早亡,老家已经没有至亲之人,他出去打工之后,已有好多年没有回过老家。
李鸣回到青阳市,把调查结果向队长做了汇报。
范泽天说:“这么说来,凶手不可能是于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是咱们警方最重要,也是唯一的嫌疑人。既然他身上的嫌疑被排除了,那这个案子又回到了原点,咱们还得继续查下去。”
文丽说:“咱们从死者马旺财的老家查不到任何线索,而在他的租住地,也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咱们对死者的情况了解得太少了,调查起来有点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的感觉。”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咱们还是去青龙咀菜市场吧,也许现在最了解马旺财的,就是平时聚在一起的那帮民工了。”
他带着文丽第二次来到菜市场门口时,因为换上了便装,看起来已经没有上次那么扎眼。
两人走上台阶,台阶上的情况跟上次来时一样,只是聚集在这里揽活儿干的民工,似乎多了几个。
范泽天一屁股坐在一群打牌的民工后面,几个民工回头看他一眼,没理他,继续打牌。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他一眼,这才记得他就是上次来过的那个警察,急忙把牌扔到地上,抓起地上一把零钱往口袋里塞。
范泽天笑笑说:“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打牌,我们不是来抓赌的,我只是来打听点情况。”
上次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凑过来问他:“警官,于强抓到了没有?”
范泽天说:“我们对他做了详细调查,最后证实他不是杀死马旺财的凶手。于强确实在十天前就回他女朋友家盖房子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过青阳市。”
老头儿说:“如果他不是凶手,那咱们也想不出还有谁会对马旺财心怀杀机了。”
“你们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到马旺财,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5月18日下午吧,那天刚好我女儿从老家打电话给我,所以日期我记得比较清楚。”老头儿说,“当时我们也像现在这样,正围在一起打扑克牌,我接了个电话,马旺财嫌我出牌慢,还骂了我两句。”
“后来呢?”
“后来他的钱输光了,就坐到一边抽烟去了。”
“那天下午,他一直没有接到活儿干吗?”
“好像接到了一个活儿吧。”老头儿说,“大概是傍晚的时候,我们都准备回去吃晚饭了,忽然有一辆小车停在马路那边,司机坐在车里冲着离小车最近的马旺财招手。马旺财跑过去,跟司机说了两句话,应该是在谈价钱之类的,然后他就高兴地坐上小车,跟着那个人走了。从这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了。”
范泽天皱起了眉头,这倒是一个以前没有掌握的情况。
马旺财傍晚的时候被人叫去干活儿,几个小时后的第二天凌晨,就被杀死在郊外。凶手同样也是有车一族。那么,这个叫马旺财去干活儿的车主,是不是跟凶手有什么关联,或者这个车主就是凶手呢?
他问那老头儿:“那是一辆什么样的小车,司机长得什么样?你记不记得那个车的车牌号?”
老头儿回忆了一下说:“当时我也没有多留意,只记得那好像是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司机好像是一个女人,车牌号嘛,这个实在不记得了。”
“那辆车当时停在什么位置?”
老头儿带着他横过马路,在一个路灯下站定,说:“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吧。”
范泽天站在路灯边,往四周看了看,这个位置的对面,是菜市场,后面则靠近一家超市。
他走到超市门口,看到超市的房檐下,有一点红光闪动,仔细一瞧,原来是一个监控摄像头。他走进超市,找到里面的保安员,亮明身份后,提出要查看一下5月18日下午超市门口的监控视频。保安员把他带进保安室,从电脑里调出他需要的那个时间段的视频文件。
范泽天点开视频看了,因为角度问题,视频只能拍摄到超市门口半条街道以内的画面,无法看到街道那边菜市场门口的情况。5月18日下午5点17分,一辆白色桑塔纳停在超市门口,司机从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向马路对面招招手。
不大一会儿,马旺财就从马路对面跑过来,凑到车窗前,跟车主说了几句话,然后点点头,打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小车,小车很快就开走了。透过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开车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但也只能看到一个大致轮廓,看不清楚具体相貌。
好在监控探头拍到了这辆车的车牌号。范泽天拿起笔,迅速地记下了这个车牌号码。
回到市局,他很快就查到了这辆白色桑塔纳车主的信息。从登记的资料来看,车主是一名女性,名叫吴亚媚,从身份证号码判断,她今年已经42岁,家住红星路8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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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星路在城西,81号是一幢二层旧楼。
范泽天带着文丽和李鸣找到这里时,看见那辆白色桑塔纳正停小楼大门前。
文丽上前按响门铃,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穿着一条裁剪得体的雪纺长裙,皮肤白皙,一看就知道是她平时注重保养的结果。
女人一边打量着他们三人,一边疑惑地问他们找谁。
范泽天说:“我们找吴亚媚。”
那个女人感觉到有点儿意外,说:“我就是。”
范泽天朝她亮了一下证件说:“我们是公安局的,现在正在调查一个案子,想找你了解一点儿情况。”
“案子?”吴亚媚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打开大门说,“那你们进来再说吧。”
范泽天说了声“谢谢”,走进屋里,才发现这幢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儿的灰色小楼,里面的装潢竟十分豪华,光大厅里那盏欧式水晶吊灯,价钱估计就已经超过三万元。
在客厅里坐下之后,文丽拿出马旺财的照片问她:“你认识这个人吗?”
吴亚媚接过照片看了一眼,摇头说:“看上去有点儿眼熟,但记不起来是谁了。”
“你再好好想想。”
“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想把屋里的家具重新摆放一下,就到青龙咀菜市场门口叫了一个民工过来帮忙,他跟我说他叫阿财,这个人,好像就是这个阿财。”
“对,他叫马旺财,就是那个民工。”范泽天说,“我们想了解一下,那天他在你家里干活儿的经过。”
“经过啊,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吧。在菜市场门口我跟他谈好价钱,然后他就坐我的车来到了我家里。大约是晚上6点左右开始干活儿,你看这客厅里的家具,都是阿财重新帮我摆放好的,大约忙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晚上8点半左右才把活儿干完,本来说好的价钱是一百元,但我看他挺辛苦的,结账的时候,就多给了他一百元。”
“他拿了钱就走了吗?”
“当然。”吴亚媚显得有点不高兴,瞧了他一眼,“要不然你以为他还做了些什么?”
范泽天笑笑说:“你别误会,我只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离开吴亚媚的家后,范泽天问文丽有什么想法。
文丽说:“还记得死者马旺财鞋尖上的那两点白色的石灰浆印记吗?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马旺财临死前揽到的最后一件活儿,是帮人家粉饰内墙之类的,现在听吴亚媚这么一说,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揽到的最后一件活儿,是帮一个女人抬家具。”
“小李,你的想法呢?”范泽天又把目光转向李鸣。
李鸣说:“我的想法跟丽姐差不多吧。刚开始的时候,咱们都被马旺财鞋尖上的两个白点给误导了,以为他是哪个建筑工地上的民工,结果查了一圈下来,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范泽天说:“马旺财鞋尖上的两点石灰,应该是案发前几天他干活儿时留下的,虽然误导过咱们,但我觉得跟眼下的案子关联不大。”
“范队,你的想法是什么?”文丽忍不住问。
范泽天看了她一眼,说:“刚才在吴亚媚家里,起身离开的时候,我故意用膝盖用力靠了一下坐过的沙发,沙发被我挤得往里移动了一点点,结果我看到沙发脚下的白色地板上,有一个明显放置过沙发脚的痕迹。这说明了什么?”
李鸣说:“这说明沙发放在那里,绝对不止一天两天了,应该已经固定摆放在那里很久了,才会在地板上形成这么明显的痕迹。”
“可是,”文丽抢着道,“吴亚媚不是说,客厅里所有家具的位置,都是刚刚才换过的吗?难道……”
“没错,她在说谎。”范泽天说,“那天她把马旺财叫到家里来,根本就不是要他搬家具。”
“那是干什么?”
“这个目前我也不知道,但当时马旺财在吴亚媚家里,一定做了一些别的事情。要不然当我问吴亚媚,马旺财是不是拿了钱马上就走了的时候,她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难道马旺财的事,真的跟这个女人有关?”
范泽天说:“这个现在还不能肯定,但至少说明吴亚媚身上疑点很多,值得咱们去查一查。”
文丽说:“这事就交给我吧。”
第二天早上,刚一上班,她就把一份打印的吴亚媚的调查资料放到了队长的办公桌上。
资料显示,吴亚媚并不是本地人,她原籍安徽滁州,二十年前嫁到青阳市。她老公叫蒋敬业,一直在青阳市经营烟酒业,现在已经在青阳及周边地区开了好几家连锁店,在这个小城里,算得上是有钱人了。他俩有一个儿子,现在正在武汉读大学。
范泽天看完资料后问:“有没有查到她与死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文丽摇头说:“没有,她与马旺财之间,并无交集。”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有没有吴亚媚的照片?”
文丽说:“昨天在她家里,我用手机偷偷拍了一张。”
范泽天看了一下,虽然照片是偷拍的,但也还算清晰,就让她把照片发到自己的手机上,然后带着手机,再次来到青龙咀菜市场。
也许大多数人已经揽到了活儿,在菜市场门口等活儿的民工,明显比上次少多了。
跟范泽天熟识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正坐在台阶上盯着街上一位穿超短裙的美女出神。
范泽天走近去,拍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掏出一支烟甩给他,问:“警官,那个案子还没有破啊?”
“还没有,但已经有了一些线索。”范泽天接过烟点燃后吸了一口,然后拿出手机,打开吴亚媚的照片问他,“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老头儿低头看了一眼,摇头说:“不认识。她是谁?”
“就是那天开白色小车找马旺财去干活儿的那个女司机。”
老头儿“哦”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照片,说:“还挺漂亮的,就是年纪大了一点。”
“你以前见过她在这里请人干活儿吗?”
“没见过。”
范泽天又把照片给台阶上其他几名民工看了,大家都摇头说没有见过这个女人。范泽天不禁有些失望,抽完那支烟,就起身走了。刚拐过一个弯,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警官,警官。”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后面追了上来。
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正是上次向他提供于强照片的民工。
“什么事?”他停住脚步问。
年轻人追上他,搔搔后脑勺说:“刚才你手机里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其实我见过,但当时人太多,我不好意思说出来。”
“为什么?”
“以前我在另一个地方揽活儿的时候,见过这个女人,她也曾叫我到她家里干活儿,说是要我帮她把屋里的家具重新摆放一下。但实际上,她叫我去她家里,并不是干这个活儿。”
“那是干什么?”
年轻人的脸红了,犹豫一下才说:“我刚一进她的家门,她就叫我去洗澡,我觉得有点儿奇怪,以为她是嫌我身上不干净,怕我弄脏她家的东西,也就照做了。谁知等我洗完澡出来,却看见她脱光了衣服,正赤身裸体地躺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向我招手。我当时脑袋一热,人就蒙了。”
年轻人停顿一下,看看范泽天,接着道:“后来我才听说,这个女人的老公在外面忙生意,一年难得回家几次,这女人捺不住寂寞,就背着自己的老公在外面找男人。据说她喜欢找我们这些在街头揽活儿的青壮年民工,一来咱们这种人离家太久,老婆不在身边,在那方面比较饥渴,容易上钩,另外咱们是外地人,跟她并不熟悉,事后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范泽天盯着他道:“你确定你遇上的那个女人,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吗?”
“当然,我能确定。”年轻人点点头,肯定地说,“她家里装修得很豪华,光大厅里那盏吊灯,只怕就要好几万块。”
范泽天听了,暗自点头。这样一来,从吴亚媚身上发现的一些疑点,就有了合理的答案。
5月18日傍晚,吴亚媚以搬家具为由,把民工马旺财叫到自己家里,而实际上她让马旺财干的,是一件与搬家具完全没有关系的“活儿”。这之后不久,马旺财便被人杀死在郊外的养猪场后面。从常理上判断,这两件事之间不可能没有关联。
“多谢你了,”他拍拍这个年轻民工的肩膀,说,“你提供的线索,对咱们警方来说非常及时,也非常重要。”
年轻民工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警官,这件事,您能替我保密吗?我老婆过几天要来看我,如果她知道我做过这样的事……”
“行,我明白,你放心,这件事只有警方内部的人才会知道,我绝不会告诉其他人。”
范泽天回到市局,把调查到的最新情况跟文丽和李鸣说了。
李鸣笑了起来,道:“那个富婆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想不到竟然还有这样的爱好。”
文丽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笑道:“你是不是很羡慕那些民工啊?要不要范队下次派给你一个化装侦查的任务,让你化装成在菜市场门口等活儿干的民工,然后这个女人就开着她的白色桑塔纳在街道对面向你招手……”
范泽天看了两人一眼,文丽吐吐舌头,急忙闭上嘴巴。
范泽天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吴亚媚身上的疑点是越来越多了。咱们下一步的调查工作,应该重点围绕她展开。”他皱着眉头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道,“看来咱们还得去一趟红星路。”
三人跳上警车,李鸣坐在驾驶位,开着警车往城西方向驶去。刚拐进红星路,范泽天就让他把警车靠边停下。
李鸣有点奇怪,说:“吴亚媚不是住在红星路81号吗,这还没有到她家门口呢。”
范泽天说:“咱们开警车过去,太引人注目了。而且这次来,我还不想直接去找吴亚媚。今天上午咱们已经接触过她,她已经对我们产生了警觉。在咱们手里没有掌握到她与这桩命案有关联的直接证据之前,最好不要再正面接触她。”
“那你的意思是……”
“先从侧面对她进行调查。”
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沿着红星路往里走,来到81号吴亚媚的住处时,那栋二层小楼大门紧闭,门口的那辆白色桑塔纳不见了,看来她已经开车出门去了。
范泽天四下里瞧瞧,看见吴亚媚家对面那间平房的大门打开着,屋里有一个中年妇女,正把头埋在一台缝纫机上忙碌着。
走近一看,发现这间平房的大门边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陈嫂专业改衣店”的字样,才知道原来这是一个专门缝补修改衣服的小店。
三人走进小店,那个中年妇女急忙从缝纫机后面站起来,问:“老板,是不是要改衣服啊?”
范泽天说:“不是,我们是公安局的。”他掏出证件,让对方看了。
中年妇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三个警察突然找上门来,搓着手,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你叫陈嫂是吧?”文丽说,“你不用紧张,我们是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
中年妇女点点头,说:“是、是,我就是陈嫂。”
范泽天问:“住在你家对面的邻居,你熟悉吗?”
“你是说亚媚啊?我跟她很熟啊!她喜欢买时装,有时候不太合身,就拿到我这里改一改。她老公很有钱,她不用干活儿,也有花不完的钱。她出手很大方,有时候改一件衣服只要20块钱,她却塞给我50元。”
“她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老公叫蒋敬业,是个做大生意的,一年四季都在外面忙生意,平时很少回家,倒是苦了亚媚这个女人了。”陈嫂摇着头,替对门儿这位女邻居感到辛酸。
“你见过她丈夫吧?”
“见过啊!”
“最近一次见她丈夫是什么时候?”
陈嫂想了一下,说:“最近一次见他,应该是上上个星期五,对,就是上上个星期五,当时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他开着小车回来,但并没有在家里待多久,就开车走了。”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那天晚上我女儿从学校回家过周末,在外面看见蒋敬业,还跟他打了招呼,所以我记得清清楚楚。”
“上上周五?”文丽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日历表,忽然“呀”的一声叫起来。
范泽天瞧她一眼,问:“怎么了?”
文丽说:“今天是星期一,上上周五,正是5月18日。”
“真的?”
范泽天一把夺过她的手机,仔细看了上面的日历,上上个星期五,确实是5月18日。
那天吴亚媚把马旺财叫到家里“干活儿”,马旺财6点左右来到她家里,直到晚上8点半才离开。而就在这天晚上7点多的时候,吴亚媚的丈夫回来了。
蒋敬业回到家里,看见妻子正跟别的男人在家里鬼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了。
他问陈嫂:“那天晚上,蒋敬业回来,大概待了多长时间?”
“这个我可记不太清楚了,总之不是很长时间,也许还不到二十分钟吧。”
“他回家后,你有没有听到他们家传出吵架,或者摔打东西的声音?”
“好像没有听到啊!”陈嫂想了一下,又不太肯定地摇摇头说,“我们两家隔着一条马路,真要有点什么声音,我也不一定听得到。”
4
从陈嫂家里出来,回到警车里,文丽和李鸣都有点兴奋。
“范队,咱们赶紧去抓人吧!”文丽大声道。
“抓人?”范泽天瞧了她一眼,问,“抓谁?”
“当然是吴亚媚的丈夫蒋敬业啊!”
“为什么要抓他?”
“很简单,他就是杀死马旺财的凶手。”文丽见队长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有点着急,坐到队长身边,信心满满地把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5月18日晚上7点,蒋敬业偶然回家,发现老婆在家里偷汉子,不但跟吴亚媚吵了一架,而且还动手把马旺财捆绑起来,扔进后备厢,然后把车开到郊外,把他给杀了。”
“你这个推断,至少有两个漏洞。”范泽天想了一下说,“第一,蒋敬业如果在家里跟他老婆吵架,一街之隔的陈嫂不可能完全听不到一丁点响动。第二,如果他当场就将马旺财捆绑起来,然后将他扔进自己的后备厢,我问你,他的车是停在哪里的?陈嫂说就停在他家大门口,那个位置就在大街边上,他捆着一个人并且把他装进车,不可能不被别人瞧见。再说他离开家的时候,陈嫂也看见了,他是一个人出门离开的。”
“我看情况应该是这样的,”李鸣也说出了自己的推理,“蒋敬业回到家,看见老婆在家里偷汉子,他虽然愤怒至极,但还是沉住了气,并没有当场发作,甚至没有惊动这对在屋里鬼混的男女,就悄悄退出门,假装开车离去,实际上却躲藏在附近,暗中观察着家中动静。晚上8点多,马旺财离去的时候,他一路尾随至看不到其他行人的偏僻之处,突然下手将马旺财制伏,并用尼龙绳将其捆绑后塞进车里,然后开着车在城里兜了一大圈,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行动之后,才在凌晨时分把车开到郊外,将马旺财杀死在红隆养猪场后面。”
“嗯,这个推理还算比较靠谱。”范泽天点点头说。
难得被队长表扬一次,李鸣看看文丽,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
范泽天说:“从咱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吴亚媚的丈夫确实有重大做案嫌疑,至少他有充分的杀人动机。通常情况下,一个男人被老婆戴了绿帽子,都会做出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来。”
回到刑侦大队,文丽和李鸣立即对蒋敬业展开了调查。
今年45岁的蒋敬业是青阳本地人,靠贩卖走私烟起家,赚到了些钱后,就开了一家烟酒商行,开始做正经生意。如今,他名下有一家烟酒销售公司和五家分店。他的烟酒销售公司开在青阳市最繁华的街道——香港城商业步行街。据说他是个工作狂人,平时都住在公司里,极少回家。
范泽天看完蒋敬业的资料后,猛地一拍桌子:“走,咱们一起去会会这个蒋老板。”
蒋敬业的“敬业烟酒销售公司”是一幢五层高的大楼,隔着好几条街就能看见楼顶上那八个霸气的招牌大字。
李鸣把警车开到这家烟酒公司楼下时,已经是这天的下午4点多了。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走进大楼,一位漂亮的前台服务小姐立即站起来笑脸相迎。
范泽天说:“我们找蒋敬业。”
前台小姐说:“请问你们跟董事长有预约吗?如果没有预约的话,那非常抱歉,你们不能……”
范泽天朝她亮了一下警察证,严肃地道:“你只要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办公就行了,我们自己上去找他。”
前台小姐犹豫一下,说:“董事长的办公室在最顶层。”
范泽天三人乘坐电梯上到五楼,找到董事长办公室,敲了敲门,屋里有个声音说:“进来。”
范泽天推门进去,一个身着唐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用一种冷漠而傲慢的目光迎接着他们。
“你就是蒋敬业?”进屋后,范泽天问。
对方哈哈一笑,道:“是。三位警官找我是什么事?”
看来楼下的前台小姐已经抢先打电话把三个警察找上门的事告诉他了。
他见到警察,神色间倒也并不显得慌张。
范泽天一看就知道对方是见惯了风浪的老江湖,当下也不跟他兜圈子,拿出马旺财的照片问他:“这个人,你认识吗?”
蒋敬业低头看了一眼,摇头说:“不认识,没有见过。”
文丽从队长手里接过照片,往蒋敬业跟前推了推:“你先看清楚了再说。”
蒋敬业说:“我真的不认识他。怎么,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5月19日凌晨,这个人被人杀死在红隆养猪场后面。”范泽天说这句话的时候,两眼直视对方。
蒋敬业怔了一下,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人叫马旺财,是一名外地民工。5月18日晚上,他被你妻子吴亚媚以搬家具为由叫到家里,最终却被你老婆引诱,两人做出了苟且之事。而就在他们行事的过程中,恰好被你回家撞见。你不要告诉我当天晚上你回到家里什么也没有看到。”
蒋敬业额角的青筋突然跳动起来,盯着这位警察怒声道:“我看见了,我当然看见了,用不着你提醒我,我什么都看见了……但是,我当时并没有惊动他们,很快就悄悄退出来,开车离开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面忙生意,冷落了亚媚,就算她做出对不起我的事,那也是我错。所以遇上这样的事,我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选择了默默忍受。当时我只是看见她跟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在沙发上翻滚,并没有看清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所以就算你们现在拿着他的照片来问我,我对这个男人也是完全没有印象。”
“不,你说谎!”李鸣逼近一步,盯着他大声道,“当时你确实很快就悄悄从家里离开了,但是你并没有走远,而是一直躲在附近暗中观察,等这个男人离开你家的时候,你一路尾随着他,最终将其打晕后捆绑起来,用你的小车把他拉到郊外,然后把他杀死了。”
“什么?你们来找我,是因为这家伙死了,而你们警方怀疑那个杀人凶手就是我?”蒋敬业愣住了。
“要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来找你?”范泽天盯着他问。
蒋敬业看看他,又看看文丽和李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我以为这家伙死了,他家里人听说他跟我老婆有点关系,所以就想通过你们警方到我这里讹诈点钱财。”他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跷起了二郎腿,“我听说出了这样的状况,有时候被人讹诈几百万都是常有的事。既然不是钱的事,那就好办了。”他拍拍额头,一副庆幸的样子。
文丽瞧了他一眼,冷声道:“看起来你好像只担心有人讹诈你的钱财,却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成为杀人凶手啊!”
蒋敬业道:“我知道自己没有杀人,而且我也没有必要杀人,所以我根本不用担心这一点。”
“但是在我看来,你却有充分的杀人动机。”范泽天敲着他的办公桌,加重语气道。
“就因为我老婆跟这个男人有一腿,所以我就有了杀人动机?”蒋敬业把身子靠在大班椅上,隔着办公桌与范泽天对视着,“如果你真是这样想,那你们警方的办案逻辑,未免就太简单了。天底下被老婆戴上绿帽子的男人多了去了,难道这些人都有杀人嫌疑?”
“对不起,如果站在警察的角度考虑问题,还真是这么回事。一个男人被人戴了绿帽,而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第三者突然被杀,那么这个男人肯定会被列为头号嫌疑人。”
蒋敬业盯着范泽天足足看了三分钟,最后终于低下头,叹口气道:“那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对你们实话实说吧。”
文丽道:“你早就该说实话了。”
蒋敬业有点沮丧地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向你们隐瞒什么了,其实我跟我老婆吴亚媚的夫妻关系早就已经破裂,我们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分居了,只是为了不让孩子伤心,所以一直在表面上维持着夫妻关系,没有正式离婚。我们约定,她可以在外面找男人,我也可以在外面找女人,互不干涉,但是孩子放假回家的时候,我得回去陪他们,夫妻间再怎么有问题,也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你说的是真的?”范泽天和他的两名助手都愣住了。
“当然是真的。”蒋敬业低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A4纸递给他,“这是我跟吴亚媚签订的互不干涉的分居合同,不信你们自己拿去看。”
范泽天接过那张纸快速地浏览了一下,还真是一份打印的《夫妻分居协议书》,后面除了有蒋敬业和吴亚媚的签名,还有他俩按下的手印。
“其实这些年,她带男人回家,我并不是不知道。我自己当然也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比如说你们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那个前台服务小姐,年轻吧?漂亮吧?她就是我的女人之一。”蒋敬业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但并没有立即点燃,“5月18日那天晚上,我回了一趟家,主要是想回家拿点东西。当时我确实看见吴亚媚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但因为有约在先,这些已经跟我无关,所以我到自己的书房里拿了东西就走了。吴亚媚其实也知道我回家了,但她根本没有多看我一眼。”
他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燃,吐了一口烟圈,淡淡地看了三个警察一眼,接着说:“我说的这些绝对都是实情,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调查。”
范泽天说:“你放心,这些情况警方会一一调查核实的。”
“这就对了嘛。”蒋敬业站起身,用夹着香烟的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看看我现在,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日子过得风流快活。你说我会因为家里那个黄脸婆跟别人通奸,而去冒险杀人吗?其实只要用脑子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我绝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范泽天沉着脸道:“多谢蒋老板配合我们的调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
“什么问题?”
“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你在哪里?”
蒋敬业想了一下说:“5月18日晚上,我从家里出来后,约了一个客户在‘长江三号’上面谈生意。谈完生意后,我们并没有上岸,一直在船上打麻将,打了一个通宵,直到第二天,也就是5月19日早上8点多,我才离开。”
他说的“长江三号”是一艘豪华游船,白天停泊在北门口码头,一到晚上,就载着登船的客人,在长江上来往穿梭。据说船上消费很高,能够登船玩乐的全是有钱人。
范泽天说:“请把你那个客户的姓名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们必须找他核实一下。”
“没问题,我完全配合警方的调查。”蒋敬业哈哈一笑,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那位客户的名片,你们尽管去调查。”
5
第二天,文丽和李鸣带着几名同事,对蒋敬业提供的情况展开了周密细致的调查,结果证实他所说的话基本属实。蒋敬业跟他妻子吴亚媚确已感情破裂分居多年,现在两人基本处于互不关心、互不干涉的状态。而案发之时,蒋敬业确实在“长江三号”上面打麻将。“长江三号”当晚并没有靠岸。所以蒋敬业既没有充分的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这么说来,”听两名助手汇报完情况,范泽天皱起眉头说,“蒋敬业确实不是杀死马旺财的凶手了。”
“范队,”文丽看了队长一眼,迟疑着说,“其实我觉得如果蒋敬业真的想杀马旺财,不一定非得要自己亲自动手,买凶杀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都已经说了前提必须是他真的想杀马旺财,从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你觉得他对马旺财有杀意吗?”
文丽摇头道:“完全没有。”
范泽天说:“这就对了,所以我才说蒋敬业不是凶手。”
蒋敬业做案的可能性被排除之后,警方调整侦查方向,围绕马旺财之死又连续调查了好几天,但案情并没有半点进展。范泽天也不禁感到头疼起来。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刑事案件,死者马旺财作为一名外来打工者,在青阳市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案子查起来应该不太困难。可是现在马旺财已经死了半个多月,案子却仍然没有半点眉目。看来这个案子,还真不像他当初预想的那么简单啊!
这天早上,范泽天正和文丽、李鸣等几名专案组成员在办公室讨论案情,忽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文丽起身接听,电话是从110报警中心转过来的,说是有人在长岭路拐弯处的阴沟里发现了一具女性尸体,辖区派出所民警已经先行赶到现场查看,说是可能涉及非正常死亡,请刑侦大队派人过去看看。
范泽天苦笑起来:“马旺财的案子还没破,这里又来了一桩。走,通知其他人,咱们马上去现场。”
几辆警车呼啸着开往长岭路。
长岭路是最近才修筑的一条连接新城区与旧城区的主干道,双向四车道,因为刚刚竣工不久,道路两边还是荒芜一片,连绿化带都没有弄好。路边的下水道还没有盖上盖子,几场大雨下来,就变成了一条污水横流的臭水沟。
来到案发现场,范泽天跳下警车,公路边已经拉起警戒线。他从警戒线下钻进去,看见路基下的小沟里躺着一个中年妇女。
小沟内积水约有一尺多深,女人的身体扭曲着,一半浸泡在水中,另一半则斜靠在岸边的建筑垃圾上。
他问现场执勤的辖区派出所民警:“说说,什么情况?”
民警回答,有一个女清洁工负责打扫这一段路的卫生,今天早上9点多的时候,她到路基下捡垃圾时,看见臭水沟里躺着一个女人。刚开始的时候,她以为是有人喝醉酒不慎失足跌倒在水沟里,所以特意跑下来查看了一番,最后才确认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她慌忙用自己的手机报警。他们派出所离事发地点最近,所以接到报警后他带着另一名同事最先赶过来,两人看了现场,觉得这很可能是一个非正常死亡的案子,所以立即在这里拉起警戒线,并且打电话向市局汇报情况……
范泽天拍拍他的肩膀说:“做得好,要不然这么多看热闹的群众围上来,你踩一脚我踏一脚,这现场就没法看了。”
法医老曹跳进臭水沟,用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翻动尸体,一边查看着,一边对身旁的女助手小声说着什么。
女助手一边点头,一边把他的话记录下来。
范泽天举目四望,这里正处在新旧城区交界的地方,公路两边是大片被房地产商围起来等待开发的荒地,四周看不到一户人家。除了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时发出的刺耳噪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法医老曹细致地检查完尸体,在女助手递过来的验尸报告上签了字,然后脱下手套,把一只手伸向范泽天。
范泽天伸手拉了他一把,老曹就从臭水沟里跳了上来。
范泽天问:“有什么发现吗?”
老曹说:“死者为女性,年龄大约在42岁至45岁之间,她是被人勒死的,凶器应该是皮带之类的东西。还有,她手腕和脚踝处有青紫的痕迹,应该是临死前曾被人用绳索捆绑过。”
“死亡时间?”
“应该是在昨天夜里11点至今天凌晨1点之间。”
“你觉得这个案子的凶手,跟上次在养猪场后面杀死马旺财的,是同一个人吗?”
老曹笑了,说:“我不下判断,我只负责向警方提供法医学上的证据。马旺财是被一种极薄而且极其锋利的刀片割喉而死,而这个女人,是被人用皮带勒死的,从作案手法上来看,差别还是挺大的。”
范泽天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略略松了口气。
他来到现场之后,第一感觉就是,这里跟马旺财被杀的地点有点相似,都在偏僻的郊区,都在人车稀少的公路边,而且被害人临死之前,都被人捆绑过手脚。他以为这回遇上了令人头痛的连环杀人案。但听了老曹的分析,从作案手法上就已经能看出,这两个案子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关联。
“范队,你过来看看。”文丽站在臭水沟里,抬头冲队长喊了一声。
范泽天蹲在小沟边问:“有什么情况?”
文丽说:“我刚才搜了被害人的身,跟马旺财一样,她身上也没有手机,不知道是没有手机,还是被凶手拿走了。不过我从她的钱包里发现了这个。”她递过来一个绿皮小本。
范泽天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个《家政服务员上岗证》。翻开,里面贴着死者的照片,照片下面写着持证人姓名,叫“容彩”。再看后面的盖章,发证的是青阳市怡家家政公司。
“怡家家政公司?”他皱起眉头,举着那个上岗证问,“有谁知道这家公司吗?”
“好像在解放大道那边吧,”一个正在给尸体拍照的刑警头也不回地说,“我上班的时候要经过那条街,好像在那里见过这家公司,有两扇很大的蓝色玻璃门,看上去挺气派的。”
“好的,文丽,你跟我去这家家政公司看看,不管怎样,先把死者的身份查清楚再说。李鸣,现场这里就交给你了。”
范泽天发动警车,文丽一个箭步跳了上来。
二十分钟后,警车开进了解放大道。范泽天一边放慢车速,一边睁大眼睛在街道两边寻找着。
没走多远,文丽果然看见前面街边有两扇气派的蓝色玻璃大门,赶紧用手指了一下。
范泽天把警车开过去,看了玻璃大门上悬挂的招牌,正是他们要找的“怡家家政公司”。
两人推开玻璃大门走进去,找到了这家家政公司的总经理。
总经理是个姓张的中年男人,身体消瘦,但说话语速很快,精神气很足,而且喜欢打手势,一看就知道是曾经干过“培训导师”之类职业的人。
范泽天向他亮出警察证,张总经理说话就忽然变得有点口吃起来。
范泽天掏出那个上岗证,递给他后问他:“张总,我想问一下,这个上岗证,是你们公司核发的吗?”
张总经理接过上岗证只看一下绿色封皮,就点头说:“是的,这个证是咱们公司发给家政服务员的。”他看了两个警察一眼,又补充说:“在咱们青阳市,目前还没有对家政服务从业人员统一考核和颁证的机构,所以咱们公司只能自己对员工进行培训和考试,经考核合格的,都会颁发这个上岗证。怎么,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证,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范泽天说,“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这名持证人的情况。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张总经理翻开上岗证,先看一下照片,又看了一下名字,皱起眉头说:“容彩?好像有点儿印象,但具体记不太清楚了,咱们公司一共管理着两百多名家政服务员,所以我也没有办法记得每一个人的情况。”
他打开电脑,在电脑里查了一下,然后说:“这个容彩,确实是咱们公司培训出来的家政服务员。她是湖南益阳人,今年45岁,7年前就已经在咱们这里考到上岗证了。她拿到证后,一直在一户姓姜的公务员家里做保姆,帮人家带孩子。看起来应该干得不错,7年来一直没有换过雇主。”
“她平时会回公司这边吗?”
“应该很少回来。”张总经理扬了扬手里的上岗证说,“这个证一般两年一换,除了换证的时候回来过,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员工平时好像很少到公司里来,所以公司对她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她、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张总经理小心地问。
文丽说:“她死了。今天早上有人发现她死在路边一条臭水沟里,是被人勒死的。”
“什么,怎么会这样?”张总经理吓了一跳,喝了口水,很快就反应过来,生怕这事跟公司扯上关系,忙说,“我对她的情况,也只了解这么多了。我觉得你们应该去问问她的雇主,也许……”
范泽天说:“那好吧,请你把她雇主的资料告诉我们,我们会去调查的。”
张总经理在电脑里看了一下,说:“她的雇主姓姜,叫姜昊明,家住名雅苑8幢304房。”
名雅苑坐落在中心城区,交通便利,风景也不错,里面的住户大多是收入较高的公务员,或者是做生意赚了大钱的商人。在青阳城里,名雅苑也算得上是个高档小区了。
范泽天和文丽来到名雅苑,时间已是中午。按照那个张总经理提供的地址,他们找到小区内8幢304房,然后按响门铃。
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看上去显得文质彬彬的样子。对方隔着防盗门疑惑地打量着他们,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文丽出示证件后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来找姜昊明先生。”
那个男人怔了一下,看着她道:“我就是,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请问您认识容彩吧?”
“容彩?”姜昊明脸上神情微变,急忙点头说,“认识啊,她是我们家保姆。她出了什么事吗?”
文丽见他警惕性非常高,自始至终都隔着防盗门跟自己说话,并没有打开门让他们二人进去的意思,就直接说:“今天早上,有人在公路边的小水沟里发现了容彩,她已经死了。”
“什、什么?她死了?是自杀吗?”
“不,她是被人勒死的。”
姜昊明大吃一惊,左右看看,这才觉得被邻居看见有警察来找自己似乎不妥,忙打开铁门说:“你们进来说话吧。”
范泽天和文丽走进屋,发现屋里除了姜昊明,还有一个女人正在厨房里挽着衣袖做饭。
姜昊明说:“她是我爱人,跟我在同一家单位上班。自从我们家保姆容嫂,也就是容彩,昨天下午失踪之后,家里没有人做饭,所以我爱人中午下班回家,只好亲自动手了。”
“容彩昨天下午失踪了?”
姜昊明点头说:“是的,从昨天下午开始,我们就没有见过她。”
姜昊明告诉警方,容嫂是7年前到他们家做保姆的。当时他们的儿子刚刚出生,他和他老婆都要上班,没有人带孩子,所以就到家政公司请了一个保姆在家里带孩子。容嫂做事认真负责,他们夫妻俩都很喜欢。
孩子一年前上了一所寄宿制小学,一个星期回家一次,虽然已经不再需要保姆照顾,但他跟他老婆这时候都已经在单位升职了,工作更忙,还经常出差,考虑到家里很多事情都无暇顾及,所以仍然把容嫂留在家里帮忙。
容嫂也很珍惜这份工作。她在老家有丈夫和一个儿子,她丈夫以前在碎石厂打工,后来得了职业病,没法干活儿,只能回家休养。
她刚刚出来打工的时候,儿子还在读中学,现在她儿子已经在西安念大学了。丈夫的药费和儿子的学费,全靠她一个人打工来承担,她肩上的负担很重。有时候姜昊明夫妻俩出差,容嫂就会偷偷出去找点儿兼职挣点儿外快,虽然他和他老婆心知肚明,但也从来不说破。
昨天傍晚,姜昊明和他老婆下班回家,发现容嫂居然没有在家,晚饭也还没有做好,两人都觉得有点奇怪,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以前就算容嫂有什么急事要去办,也一定会打电话向他们请假。
刚开始,他和他老婆以为容嫂可能是遇上了什么急事,来不及打电话请假,所以也没有多想,自己动手做了一顿晚饭。到了晚上仍不见她回家,这才觉得有些异常,今天早上打她的手机,手机一直关机。
他们越发觉得奇怪,但想到容嫂是一个成年人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所以也一直没有报警。想不到中午刚下班回到家,警察就来敲门了。
范泽天听说死者容彩昨天下午就已经失踪,不由得也吃了一惊,盯着姜昊明道:“你确定她是昨天下午失踪的吗?”
姜昊明点点头说:“是的。昨天下午两点多,我和我老婆出门上班,容嫂当时还在家里。等我们傍晚6点左右下班回家时,她已经不见了。”
“她有没有给你们留下口信或纸条之类的,告诉你们她去了哪里?”
“没有,既没有留下纸条,也没有给我们打电话。我问过小区门口的保安,他说昨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看见容嫂一个人出了小区,就没有再见她回来。”
“她身上有手机,对吧?”
“是的,她自己有手机,给我们打个电话应该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她没有。而且我们后来也给她打了电话,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她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姜昊明转身找到一张小纸条,写了个电话号码递给他:“就是这个。”
范泽天接过纸条问:“你们有没有听说她平时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有什么仇家之类的?”
姜昊明摇头说:“这个应该没有。她在我们家干了7年保姆,平时接触的外人并不多,生活圈子也很狭小,好像也没有看见她跟什么人吵过架。仇家之类的,就更没有听说过了。”
范泽天又问了一些情况,感觉到对方虽然是容彩的雇主,而且容彩为他们服务了7年多时间,但他们对这个保姆好像也没有什么真正的了解,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他只好起身告辞,临走时给姜昊明留了一张名片,叫他想到什么情况,再打电话告诉警方。
6
文丽和队长从姜昊明家里走出来,刚到楼下,范泽天的手机就响了,一接听,是李鸣打来的。
李鸣在电话里说:“范队,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情况。”
范泽天问:“什么情况?”
李鸣说:“容彩临死之前,曾经被凶手捆绑过手脚,这个你们在现场时就已经知道了。但是就在刚才,我们从死者脚踝处的捆绑痕迹里发现了一根蓝色的尼龙丝,应该是她被凶手用尼龙绳捆绑之后遗留下来的。经过化验,我们发现这根尼龙丝,与半个月前死在养猪场后面的马旺财身上发现的尼龙丝成分相同。”
范泽天说:“这个不奇怪,尼龙绳的成分,应该都差不多吧。”
“不,马旺财和容彩身上发现的尼龙丝,经化验,成分不是相同,而是高度相同。”
“高度相同?”范泽天怔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捆绑他们的,是同一根尼龙绳?”
李鸣说:“我看不大可能是同一根绳子。最大的可能是,从同一根尼龙绳上剪下来的两截绳子。”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从商店买了一大卷尼龙绳,先剪下一段,捆绑了马旺财,过了半个月,第二次作案时,又剪下一段,捆住了容彩?”
“是的,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
“也就是说,杀死马旺财和容彩的,是同一个凶手?”
“很有可能,我觉得这两个案子完全可以并案侦查了。”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你先把现场的工作做好,具体案情,咱们回局里再讨论。”
挂了电话,范泽天把这个情况跟文丽说了。
文丽皱起眉头说:“这么说来,容彩与马旺财这两桩命案之间,是有关联的了,那容彩跟马旺财之间,是不是也有关联呢?”
两人立即折回身,乘电梯回到三楼,再次按响了姜昊明家的门铃。
姜昊明开门后,见到是刚刚那两个警察去而复返,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冷冷地道:“怎么又是你们?”
范泽天说:“你先把防盗门打开,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线索,想请你协助调查。”
等姜昊明打开门,两人走进屋,文丽掏出手机,打开马旺财的照片递到他跟前:“你认识这个人吗?”
姜昊明看了一眼,摇头说:“不认识。”
文丽问:“你平时有看到容彩跟这个人接触过吗?”
姜昊明说:“没有。”想了一下,又问,“他是谁?跟容嫂有什么关系?”
“他叫马旺财。”范泽天盯着他问,“平时你有没有听容嫂提起过这个名字?”
“好像没有。”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好像没有?”范泽天忽然加大了声音。
姜昊明看他一眼,摇头说:“那就是没有。”
范泽天想了一下,忽然问:“你们这里距离青龙咀菜市场不远吧?”
姜昊明怔了一下,说:“是的,大概有两条街的距离。我们这个小区的居民,一般都是去那里买菜。”
范泽天说:“既然这样,那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他带着文丽走下楼,把警车快速地开出名雅苑,沿着大街一路开过去。
文丽问:“咱们现在去哪里?”
范泽天说:“去青龙咀菜市场。”
两人来到菜市场门口,三五个民工正挽着衣袖坐在台阶上打牌,其他人都不在,估计是接到活儿,都出去干活儿了。
范泽天走过去,好在他熟悉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还在。
老头儿看见他,站起身主动跟他打招呼。
范泽天拿出用手机翻拍的容彩的照片问:“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老头眯着眼睛看一下,摇头说:“不认识,不过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再好好想想,她是马旺财的湖南老乡。”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老头儿一拍大腿说,“她经常到这里买菜,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跟马旺财攀上了老乡,他俩挺熟的。我听马旺财叫她容姐,好像是在这附近哪个当官的家里做保姆。记得有一次,她还给马旺财介绍了一份工,虽然只干了一天,但结账的时候,老板给了他250元工钱,因为干活儿特别卖力,还得到了100元奖励。马旺财说那份工既轻松又好玩,比咱们平时做苦力楼上楼下搬东西,累死累活一天下来才挣一二百元强多了。”
“哦,原来马旺财和容彩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范泽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你知道那天容彩介绍给马旺财的,是一份什么工作,是给谁干活儿吗?”
老头儿摇摇头说:“这个就不知道了,马旺财也没有跟我们说过。”
“那么后来,这个女人有没有再介绍马旺财去干活儿呢?”
“好像没有了,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马旺财肯定会跟我们说的,他是一个憋不住话的人。”
范泽天点头说:“好的,那多谢你了,你给我们警方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其他人回来,你再帮我问一下,如果还有谁知道马旺财跟容彩之间的其他情况,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
下午的时候,范泽天回到刑侦大队,立即召集专案组的人召开案情分析会。
李鸣首先介绍了今天在案发现场发现的一些线索,然后范泽天又把自己从那个民工处了解到的信息说了。
李鸣说:“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个保姆容彩跟民工马旺财之间,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两个人的死,也有着惊人的相似。首先,死亡时间,都是在半夜至凌晨之间,案发地点,都是在近郊的公路边;其次是作案手法,都是先将被害人捆绑之后,用交通工具运至偏僻处实施谋杀。最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化验出,捆绑两人的绳索应该是自同一根蓝色尼龙绳上剪下来的两截绳子。正是因为有这些相同的作案细节,所以我认为杀害两人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为了节省人力、物力,也为了能早日破案,我建议将这两个案子并案侦查。”
“李鸣的想法有些道理,”范泽天看了大家一眼,说,“这两个案子之间,确实存在一些关联,我也同意并案侦查。”
文丽问:“范队,那下一步的侦查工作咱们该怎么开展?”
“目前咱们手里掌握的线索还很少,还是先做一些摸排工作吧。”范泽天用钢笔敲着桌子说,“李鸣,你负责跟容彩湖南老家的亲属联系,看看能不能从她老家那边找到什么线索。文丽,你负责调查容彩在青阳市的生活圈子,包括她在外面认识的老乡及在家政中心的同行等。其他人主要负责在案发现场附近走访,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或者其他什么线索。”
案情分析会结束,等大家都起身离去时,范泽天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文丽说:“咱们去姜昊明家里调查时,他不是说过容彩有时会出去做兼职挣点外快吗?我觉得这也许是一条线索,咱们可以去查一下。”
几天后,各路消息反馈回来,案情并没有实质性进展。
文丽重点调查了一下容彩在雇主家以外的地方兼职的事。
自从这两年姜昊明的儿子读寄宿学校之后,容彩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有时候姜昊明夫妻同时出差,或者出去旅游,一去就是一个星期,容彩在家里,一来比较清闲,二来她儿子考上大学,家里的经济压力比较大,经一些老乡介绍,她就趁雇主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出去做了一份兼职的工作。
她做的这份兼职其实挺简单,就是到一个老乡开的湘菜馆做服务员,工资一日一结,一般情况下做一天可以领到80元工资。
当然,这份兼职不能让雇主知道,她只能在姜昊明夫妇不在家的时候偶尔出去做一下。据说她就是在那里做服务员时,跟前来餐馆吃饭的马旺财认识的。
“那你去她兼职的那家湘菜馆调查过了吗?”听完文丽的汇报后,范泽天问了一句。
文丽点头说:“我已经去过了,一切正常,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范泽天“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看到他皱起的眉头,文丽知道,眼下这个案子真的把队长给难住了。就在她向队长汇报完情况,准备转身离去时,她听见队长的手机响了。
范泽天掏出手机按一下接听键,对着手机“嗯”了几声,然后说:“好的,我们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他对文丽说:“你赶紧叫上李鸣,还有咱们专案组的几个人,一起去现场。”
“去现场?”文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哪个现场?”
范泽天说,刚刚给自己打电话的是城东派出所的肖所长。今天上午,有人在城东小金湖发现了一具浮尸,肖所长带人去现场看了,发现被害人极有可能是被人谋杀的,所以打电话向咱们刑侦大队求援。
文丽苦笑道:“这节奏也太快了一点儿,我都有点跟不上的感觉。”
小金湖位于东城区,面积不大,四周建有环湖绿道,经常有游人在绿道上散步,也有人在湖中泛舟。
范泽天赶到小金湖时,湖边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群众。
他钻进人群,看见湖边草地上斜躺着一个湿淋淋的男人,身材不高,却显得有些肥胖。城东派出所的老肖正围着尸体转圈儿。
看见范泽天,他急忙过来打招呼,说:“老范,你们总算来了。”
范泽天说:“到底什么情况?我那里连着发生了两个命案,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老肖说:“今天上午,有一对在湖里划船的年轻情侣报警,说他们划船的时候,突然看见一具尸体从湖底冒出来,当时吓得他俩差点儿把船都弄翻了。两人上岸后,看见湖边张贴有咱们派出所的报警电话,所以就直接打电话到咱们派出所报案。我带人赶过来,先把尸体打捞上来,仔细一看,死者手脚明显有被人捆绑过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非正常死亡,摊上这样的大事,我也只能打电话找你了。”
范泽天边听边点头,蹲下身仔细看了那尸体,这才知道死者并不胖,只不过在水中浸泡的时间长了点,尸体已经明显膨胀起来。
法医老曹一边检查尸体,一边向他汇报:“死者为男性,身高大约1.7米,年龄应该在42岁左右。从尸体表面情况来看,他至少已经在这湖水里浸泡了12个小时。”
范泽天看看手表,现在正是中午12点,他问:“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在昨天晚上半夜12点左右,对吧?”
老曹点头说:“是的,可以这么认定。”
“死因呢?是死后被人抛尸水中,还是活着的时候被人扔进水里淹死的?”
老曹指着死者的手脚对他说:“你也看到了,与前面两起命案一样,死者手脚都有被捆绑过的痕迹。最重要的是,我在死者脖颈后面,发现了其被人掐住脖子往下摁的印迹,再综合死者口鼻腔里的一些情况,我初步推断,他应该是被人强行按在水里,硬生生淹死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被凶手捆绑住手脚,拖到湖边,然后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被凶手把头强行按进水中,活生生淹死的?”
老曹点头说:“是的。凶手将他淹死后,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将他抛入湖水中。也有可能在他身上压了两块石头,所以尸体很快就沉入湖底。今天中午,石头滑落后,尸体膨胀,所以很快就重新浮出水面。”
文丽凑过来问:“范队,你觉得这个人的死,跟前面两起案子有关系吗?”
“现在还很难说啊!”范泽天低下头,特意检查了一下死者的手腕和脚踝处,并没有发现尼龙丝之类的东西,当然也就不能确认他曾被前面那两起案子中出现的相同的蓝色尼龙绳捆绑过。
文丽说:“可是这个案子与前面两起案子相比,凶手的作案手法其实也是大同小异,都是先捆绑后谋杀,作案时间也是在半夜时分,我觉得很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这个也只能是你的主观推测,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个案子是前面两起案子的延续,所以咱们不能草率地下定论。”范泽天从尸体前站起身说,“现在咱们最迫切的工作,是搞清楚死者的身份。”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问四周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你们有谁认识这个人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齐摇头。
范泽天戴上手套,在被害人身上摸索一下,没有发现死者身上的手机,却从其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里面有一沓钞票,但没有能够证明其身份的任何证件。
李鸣蹲下身,仔细端详着死者的脸,皱起眉头说:“范队,我总觉得这家伙有点儿眼熟,我肯定在哪里见过他。”
“那你再好好想想。”
李鸣想了一下,说:“对了,应该是在咱们局的内网查资料时,见过他的照片。”
“这么说来,这家伙在咱们局里是有案底的了?你快把他的指纹传回局里叫人查一下。”
李鸣点头说“是”,趴在地上,小心地采集了一枚死者的指纹,然后传回局里。
十几分钟后,有消息从市局技术中队反馈回来,此人果然有前科。
据技术中队传到李鸣手机上的资料显示,此人名叫古乐天,现年40岁,青阳市本地人,因为寻衅滋事,已经数次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甚至拘役,但每次都没有关多久就被放出来了。
“寻衅滋事罪?”范泽天问,“他具体都做了些什么?”
李鸣一边看着手机里的资料,一边说:“这个家伙是个有名的‘医闹’,而且还是个头目。他经常带着一大帮人,跟患者家属一起到医院闹事,向院方施加压力,迫使院方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向他们支付高额的赔偿费。成功拿到钱后,他再跟患者家属按比例分成。”
“有他的家庭住址吗?”
“有的,这里的资料显示,他住在碧桂园小区。”
“听说碧桂园小区里的房子,几年前就已经炒到上百万一套了。”文丽有些吃惊地说,“看来干他们这一行,确实很赚钱啊!”
范泽天钻出人群说:“文丽,咱们去他家里看看。”
7
范泽天和文丽来到碧桂园小区,先向门口的保安打听古乐天这个人。
保安朝附近的一幢三层别墅楼一指,说:“他呀,就住在那幢楼里。”
范泽天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保安说:“他家里有老婆、孩子,他孩子正读小学,他老婆没有工作,白天在家睡大觉,晚上就出去赌博。”
根据保安员的指点,范泽天带着文丽,按响了古乐天家的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的胖女人。她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隔着防盗门问:“你们找谁啊?”
范泽天说:“请问古乐天是住在这里吧?”
胖女人从门缝里打量着他俩,问:“你们是什么人?”
文丽出示了证件,说:“我们是公安局的。”
也许这女人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一点儿也不慌张,擦擦惺忪的睡眼说:“古乐天不在家,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他吧。”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
“那你把门打开,我们想详细了解一下你丈夫的情况。”
胖女人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打开了防盗门,让两个警察进屋后,她自己先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你们找我也没有用,他在外面的事,从来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女人倒是机灵,警方还没有开口发问,她先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文丽盯着她道:“你用不着跟他撇清关系。我们也想去找他,可惜没法找了,今天中午,有人在小金湖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被人谋杀的。”
“尸体?谋杀?”
胖女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沙发上呆坐好久,才明白这个女警察的意思是说,她丈夫死了。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胖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子晃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文丽急忙上前将她扶住。
胖女人问:“他、他是怎么死的?”
文丽说:“应该是被人捆住手脚之后强行按入水中,最后溺水而亡。”
“警官,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一定要抓住凶手啊!”胖女人一把抓住文丽的胳膊,忽然尖声大哭起来。
范泽天站在一旁,觉得这女人哭得挺伤心,而且看上去不像是装出来的,就咳嗽了一声说:“你想让警方早一点儿查出谁是杀死你丈夫的凶手吗?”
“当然想。”胖女人抬起头,脸上眼泪、鼻涕早已流得一塌糊涂。
“那就赶紧跟我们说说你丈夫的情况,尤其是他在外面做‘医闹’的事,说得越详细越有利于咱们破案。”
胖女人点点头,扯过一张纸巾擦擦脸,然后带着哭腔说:“我老公其实是一个农民……”
是的,古乐天原本是一个农民。他出生在青阳市东升镇乡下农村,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二十年前,他只身一人跑到城里打工,不久后跟同在一家工厂打工的一个打工妹结婚,这个打工妹就是现在的这个胖女人。
大约十年前,古乐天刚满五岁的儿子因为感冒发烧,到医院打吊针,结果一瓶药水还没打完,孩子就没了。他怀疑是医院给孩子用错了药,于是就召集家里的亲戚朋友,到医院里讨要说法。医院怕事情闹大影响声誉,只好跟他私了,最后赔了他28万元了结此事。
尝到了甜头的古乐天忽然感觉到这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于是就天天守在医院门口,遇上医死人的事,他就主动上前跟患者家属接洽,让对方委托自己替他们向医院维权。
一旦得到家属的首肯,他便立即召集人手,组成一个庞大的“医闹”队伍,身穿孝服,在医院里摆设灵堂,大做道场。
如果遇上医院方面的人出来阻挡,他们就一边哭闹,一边以暴力手段殴打医生、护士,打砸医院的办公设备……
大多数情况下,医院都会顶不住压力,主动提出息事宁人,赔钱了事。
古乐天从患者家属手中分到自己应得的钱后,分发一些给工人做劳务费,剩下的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一单生意下来,收入少则几万,多则上十万。
当然,有时候医院会报警处理,警察到场,也只是把他这个组织者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抓起来,一般拘留几天,罚点儿钱,就放出来了。最严重的一次,也只是被判拘役几个月,放出来后,他照样还是重操旧业。
范泽天听那胖女人说了古乐天从一个农民到一名“医闹”的发家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像古乐天这样做事不计后果、医患通吃的医闹头目,不出事才怪呢。
“那么,”文丽看了古乐天的老婆一眼,见她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就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丈夫,是在什么时候?”
胖女人想了一下,说:“是在昨天上午吧。昨天上午大概11点多的时候,有人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他接完电话就出去了,然后一直没有回来过。”
“那你知道打电话找他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很多业务,所以经常会有陌生人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胖女人说,“不过昨天他接电话的时候,我恰好在旁边听了一下,打电话的好像是一个女人。女人说她丈夫在医院被医生医死了,她想请我老公帮她找医院维权,我想对方其实就是想找医院多要一点儿赔偿的意思。我丈夫好像约了对方在一个什么餐馆见面,然后就匆匆出门去了。”
“他这次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吗?这中间,你们有没有电话联系过?”
“他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今天早上,我打完麻将回家,见他一夜未归,就打了他的手机,但他已经关机。他是在外面办大事的人,有时候连续几天都不能回家,所以我也没有太当回事。直到你们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已经……”胖女人说到这里,眼圈发红,又要哭起来。
范泽天起身看了一下古乐天家里的座机,是有来电显示和记录功能的。他翻看了一下来电记录,昨天上午11点多的时候,果然有一个电话打进来,通讯记录里显示主叫方是一个手机号码。他把那个号码记录下来,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过去。
“喂,”电话很快就通了,手机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通话的背景声音有点嘈杂,仔细一听,对方那边好像在用高音喇叭播放着某种哀乐。
“您好!请问,”范泽天在电话里字斟句酌地说,“你认识古乐天吗?”
对方怔了一下之后,回答说:“认识啊,我昨天还跟他见过面。”
“真的吗?那太好了,请问你住在哪里,我们马上过去找你。哦,我们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一下古乐天跟你见面的情况。”
“你们是谁?”对方终于觉出一丝异样,警惕地问,“古乐天他怎么了?”
范泽天说:“我们是公安局的,古乐天被人杀死了。根据我们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你很可能是最后一个接触过他的人。”
对方听到古乐天被杀的消息,不由得在电话里发出一声惊呼,过了半晌,才说:“那好吧,我住在文华街草边巷109号。”
范泽天把这个地址记录下来,离开碧桂园后,直接把警车开到了文华街,然后拐进草边巷。
找到109号的门牌时,才发现这户人家门口搭着一个大大的遮阳棚,一群道士正坐在门口敲锣诵经。
他不由得皱眉道:“这是什么情况?”
文丽小声道:“好像是在做道场,办丧事。”
范泽天又给那个女人打了个电话,当那个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白色丧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才猛然省悟,对方刚刚死了丈夫,她这是在给她丈夫做道场,超度亡魂。
范泽天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你。”
女人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十分虚弱。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摇头说:“没关系,最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前天晚上,我丈夫死在医院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范泽天问:“你觉得你丈夫在医院死得蹊跷,所以想找古乐天帮你向医院讨要说法?”
“是的,我听别人说,出了这样的医疗事故,如果走正常的法律途径找医院讨还公道,不但费时费力,而且医学上的事咱也不懂,打官司也很难赢。有人给了我一张古乐天的名片,所以昨天中午的时候,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约我在他家附近的一家川菜馆见面。当时我请他在餐馆吃午饭,他喜欢吃辣椒,点了好几个辣菜,还喝了两瓶啤酒。”
“当时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像我丈夫这个情况,责任肯定在医院,如果由他出面,找医院赔个三四十万完全没有问题。当时我们在餐馆里谈了很久,他让我看好我丈夫的尸体,他第二天早上就带人到医院去闹。离开那家川菜馆的时候,应该是下午3点多了。”
“之后你们有再联系吗?”
“没有了,因为事情都已经计划妥当,所以当天晚上我并没有再跟他联系。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在医院门口等他,却一直不见他出现,才觉得有点奇怪。打电话到他家里,说是不在家,打他的手机,却一直关机。当时我还想,这个人太不守信用了,说好的事,完全做不到。再后来,医院主动联系我,说只要我不吵不闹,他们愿意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提高一点赔偿标准。因为没有人帮我维权,我只好答应了他们提出的条件,最后医院赔了我22万元。事情一了,我就把我丈夫的尸体领回家,并且请来道士做道场超度他,我已经跟我公公婆婆7商量好了,准备今天晚上就把他拉去殡仪馆火化……”
“在餐馆吃饭的过程中,你有没有发现古乐天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好像没有吧,他看上去很正常。”
“期间有人打电话给他吗?”
“没有。”女人低头想了一下说,“不过我跟他在餐馆门口分开后不久,无意中回头看了一下,好像看到他正站在餐馆街道对面的人行道上跟别人说话……”
“那你看清楚跟他说话的是什么人了吗?”
女人又摇摇头,说:“没看太清楚,只记得应该是个年轻男人,好像还戴着眼镜。”
范泽天把这条线索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然后又问:“如果再见到那个年轻男人,你能认出他来吗?”
女人想想,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说:“这个我不敢肯定。”
范泽天点头“嗯”了一声,说:“这个可以理解,你当时也只是回头匆匆一瞥,没有看清楚是很正常的。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也许以后我们还会过来找你了解别的情况。”
女人说:“我叫薛晶晶。”
范泽天又问了她跟古乐天见面的那家川菜馆的具体地址,离开薛晶晶家后,他带着文丽赶到了那家川菜馆。
川菜馆开在距离碧桂园小区不远的一条大街边上。那条大街是一条双向四车道的城区交通主干道,白天的时候虽然街边行人不多,但路上的车流量非常大,到处都是疾驰而过的汽车。
范泽天先到川菜馆,找里面的服务员问了昨天下午古乐天到餐馆来吃午饭的事,服务员反映的情况跟薛晶晶所言相差无几。
当问到古乐天离开餐馆后,是否曾站在街道对面跟一个年轻的戴眼镜的男子说话,餐馆服务员都摇头表示没有注意到。
两人又来到餐馆门前的大街上,街道两头近千米之内,都没有看见监控探头。也就是说,昨天下午古乐天在街上跟那名年轻男子谈话的场景,除薛晶晶外,将很难再找到其他目击证人。
文丽看见队长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忍不住问:“范队,你觉得那个神秘的眼镜男,就是杀死古乐天的凶手吗?”
范泽天摇头说:“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是他是继薛晶晶之后,我们目前所知的古乐天临死前最后接触过的人。就算他不是凶手,对于咱们警方来说,应该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能找到这个眼镜男,对咱们侦破这个案子绝对大有帮助。只可惜现在无法找到当时的目击者,更没有办法找到那个神秘的眼镜男。”
回市局的路上,文丽说:“范队,其实我觉得古乐天这个案子应该不难破。”
正在开车的范泽天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哦,何以见得?”
文丽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道:“你看,古乐天身为医闹头目,可谓医院和患者两边通吃。但是我想最恨他的,肯定还是医院方面。”
范泽天忍不住笑了,说:“所以你觉得肯定是哪家医院花钱雇人干掉他的,是吧?”
“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吗?”文丽加重语气说。
“我倒觉得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很明显,现在医院方面不是恨他,而是怕他。”
“怕他?”
“对,就是怕他,怕他怕到根本不敢主动去招惹他。那些医院破财消灾,用高额的赔偿了结医患纠纷,像送瘟神一样送走他之后,只盼他永远不要再来找自己医院的麻烦,谁还敢没事找事?至于医院方面请人对付他,这就更不可能了,因为雇凶杀人,一旦东窗事发,医院拍板的领导是要坐牢,甚至被拉去枪毙的,你说哪个医院的领导愿意为了公家的事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文丽点点头道:“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范泽天说:“我倒是觉得,凶手很可能在患者家属这边。”
“你是说那些请古乐天帮忙‘维权’的患者家属?”文丽睁大眼睛看着队长不解地道,“他帮他们得到了好处,他们感谢他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杀他?”
范泽天沉思着道:“那些患者家属是不是真心感谢古乐天,倒也说不定。听说古乐天拿到医院赔偿之后,分成的比例非常高,也许有患者家属因为分赃不均的问题,对他怀恨在心也说不定。”
文丽点着头说:“那好,咱们回头把所有请他帮忙向医院讨要说法的患者家属都排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8
范泽天和文丽刚回到刑侦大队,一名专案组的探员立即跑来报告说:“范队,我发现了一些新线索。”
范泽天停住脚步问:“什么线索?”
探员说:“你上次不是把容彩的手机号码给了我,叫我查一下她的通话记录吗?我到电信公司查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容彩的生活圈子比较狭小,还是她想节省话费,总之她平时很少主动给别人打电话。我打印了她这几个月的通话清单,发现她拨打得最多的,是她老家的座机及她儿子的手机,然后我还发现,她曾经给马旺财打过电话。”
“你这算什么新情况?她跟马旺财认了老乡,两人算是熟人了,她还给马旺财介绍过活儿干,她给马旺财打过电话,这个应该很正常。”范泽天有点不耐烦,转身欲走。
探员急忙拉住他说:“范队,你说话能不能不这么着急啊?我这都有点跟不上节奏了。我向你报告的重点并不在这里,我的重点是,通过查看容彩手机的通话清单,我还发现她曾拨打过另一个手机号码,我重点调查了一下,这个号码的主人,就是今天被淹死在小金湖的古乐天。”
“真的?通话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我反复核实过,绝对是真的。通话时间大约是三个月以前,而且是她给马旺财打过电话之后,立即就给古乐天打电话。我怀疑这两个电话之间,很可能存在关联。”
“帅哥,我拜托你以后能不能把最重要的情况放到最前面说?”范泽天被这个新来的大学生刑警气得直翻白眼。
那名探员满脸通红,忙道:“我明白了,队长。”
“不过我还是要表扬你,”范泽天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找到了一条侦破这个案子的关键线索。我原本以为古乐天之死是一桩单独的命案,跟前面马旺财和容彩的案子没有关系,但是你查到的这个电话号码,把这三起命案串联起来了。”他又看了文丽一眼,说,“看来你的预感还挺准的,古乐天的案子,还真是前面连环命案的延续。”
文丽问:“这么说来,杀死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的,真的是同一个凶手?”
“极有可能是同一个凶手。”范泽天想了一下,忽然问她,“容彩在外面偷偷兼职的那家湘菜馆,你记得是哪一家吗?”
文丽说:“我打听过了,那家湘菜馆叫潇湘楼,就在离名雅苑不远的胜利大道。”
范泽天说:“走,咱们去这家潇湘楼看看。”
文丽显得有点意外,问:“难道这个湘菜馆,也跟这桩案子扯上了关系吗?”
“你还记得咱们走访那个刚刚死了丈夫的薛晶晶时,她说过的请古乐天在川菜馆吃饭的事吗?”
“记得啊,她说古乐天喜欢吃辣椒,点的全是辣菜。”
“以辣味著称的,除了川菜,还有湘菜。我在想,容彩身为保姆,生活圈子小,平时接触到的人也很有限。如果喜欢吃辣菜的古乐天能跟她扯上什么关系,那么他们的交集点,很可能就是既能提供辣菜而容彩又在那里做过兼职服务员的湘菜馆了。”
两人来到潇湘楼,把古乐天的照片给里面的服务员看了,然后问他们这个人有没有到他们餐馆吃过饭?
服务员看了,点头说:“来过,次数不多,但也有那么几次。”
也有人认出了他,说:“这不是古乐天吗?听说他是个‘医闹’。”
有一个女服务员表示,有一次古乐天来餐馆吃饭,当时为他服务的服务员就是容彩。
古乐天吃饭的时候,随口跟容彩聊了几句,当听说容彩的丈夫有病,儿子正在上大学,家中经济拮据时,古乐天说自己手里有一单活儿,正缺人手,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干。
容彩问他是什么活儿,古乐天说其实很简单,就是冒充患者家属去医院哭灵,给医院施加一点压力,好让医院给家属多赔钱。一天工钱是250元,干得好,可以再加100元奖励,收入绝对比在餐馆端盘子高。容彩点头同意了,当时还在手机里记下了古乐天的电话号码。
后来古乐天又说自己还需要几个人手,问她有没有什么熟识的老乡,想挣点儿外快的话,也可以一起带来。
当时女服务员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并没有一直留意两人的谈话,后面又说了什么,也不清楚了。
范泽天边听边点头,问道:“这大概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那名女服务员想了一下,说:“具体日期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三四个月以前的事了。”
离开湘菜馆后,范泽天让那名探员把容彩的手机通话记录发到自己的手机上,他看了一下,容彩给马旺财打电话是在今年2月6日下午3点,通话时长大约为两分钟,紧接着她又拨通了医闹头目古乐天的手机,通话时长不足一分钟。
他把手机递给文丽,文丽看了通话记录后说:“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古乐天接了一单生意,准备向某家医院发起一次‘维权’行动,但还缺少一些人手。2月6日这天,他到潇湘楼吃饭时,正好把容彩拉进了自己的队伍。容彩听说他还要招募人手,立即就想到了自己那个打零工的老乡马旺财,于是打电话给马旺财问他愿不愿意干。难得遇上工钱这么高的活儿,马旺财当然愿意干。于是容彩马上就给古乐天回电话,说自己找了个老乡一起干。”
范泽天说:“你这个推断很有道理。回头你调查一下,看看今年2月份,古乐天一共组织策划和实施了哪些医闹事件。”
文丽点头说:“好。”回到市局,她马上展开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
今年2月,古乐天一共组织实施了两次医闹事件,第一次是在2月7日,地点是市骨科医院,当时他一共带了二十多个人参加。
第二次是在2月10日,地点是市第二人民医院,参加的医闹人员有近百名。当时涉事医院报了警,辖区派出所负责出警,但民警到场后,因为患者家属情绪激动,为了不激化矛盾,警方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只是尽力在现场维持秩序。因为到场的警员人数少,所以实际上并没有有效阻止医闹事件的发生。
范泽天说:“根据咱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容彩和马旺财应该只跟着古乐天参加过一次医闹事件。你再去查清楚,看看他们参加的是哪一次医疗纠纷。”
文丽立即与辖区派出所联系,调看了事发当时医院监控探头拍摄的视频证据,通过对视频画面的排查,最后确认容彩和马旺财跟着古乐天参加的是第二次,也即2月10日发生在第二人民医院的那次医闹纠纷。
“今年2月,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疗纠纷?”范泽天忽然眉头一扬,说,“我记起来了,当时报纸和电视都对这件事做了集中报道,好像动静闹得挺大的。”
今年2月初的时候,有一个孕妇到第二人民医院生孩子,当时负责为她接生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妇产科医生。在生孩子的过程中,产妇出现了羊水栓塞症状,虽经医生全力抢救,但最后大人和孩子都没有活过来。
面对这样的惨剧,产妇的丈夫情绪激动,质疑医院救治不力,是医生害死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不但在医院大吵大闹,而且还向院方提出巨额赔偿。医院没有满足他的无理要求。
产妇的丈夫就请外面的医闹头目出马,由这名医闹头目带领一百多人,冒充患者家属,在医院拉起横幅,摆设灵堂,设置障碍阻挡其他患者就医,而且还殴打医护人员,砸烂了一些医疗设备。
因为医院没有满足他们的要求,最后事态升级,医闹头目带着几个人,将那名年轻的男妇产科医生暴打一顿,再用绳子将他捆绑起来,押着他在医院内游行。那名男医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直吓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
最后医院迫于压力,只得与患者家属谈判,跟他们签订了巨额赔偿协议,这帮医闹才心满意足地散去。
事后,那名被押着游行的年轻医生疑因受到精神与肉体双重摧残,惊吓过度,再也不能参加工作。他的一些同事为他鸣不平,组织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进行罢工,并且拉着横幅上街游行,要求严惩医闹,维护正常医疗秩序,保障医护人员人身安全。
后来警方介入调查,但那名医闹组织者已经听到风声,潜逃到了外地,最后警方拘留了几名参与闹事的社会人员,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范泽天认真看了文丽拿来的这次医闹事件的视频资料,发现组织和发起这次“押医游行”行动的人,正是医闹头目古乐天。
而马旺财和容彩则一直跟在古乐天身边,成为他的得力干将,殴打那名妇产科医生时下手最狠的,正是马旺财,而用绳子牵着那名医生游行的,则是容彩。
有医生出来阻拦,被容彩泼妇般冲上去,连扇了十几个耳光,把他的眼镜都打飞了。一名护士上前理论,也被古乐天一脚踹飞。
马旺财和容彩干得如此卖力,难怪事后两人都得到了古乐天100元的奖励。
文丽说:“这件事之后,古乐天去广东躲了两个月,等风声一过,他又大摇大摆地回到咱们青阳市,重操旧业,再次干起了医闹的活儿。”
范泽天问:“那名年轻的男妇产科医生现在情况怎么样?”
文丽说:“估计情况不太妙,但详细情形我还要再去调查一下才知道。”
范泽天说:“行,有什么新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晚上10点多的时候,文丽打电话给他说:“范队,情况有点出乎咱们的意料。我已经调查过了,那个被押着游行的医生名叫庄锦言,今年28岁,这次医疗纠纷发生之后,他的情况其实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糟。他当时只是得了抑郁症,在家里休息了两个月,现在已经返回医院正常上班。”
“他已经返回医院正常上班?”范泽天吃了一惊。
“据我调查,确实是这样的。”文丽隐约明白了队长的意思,但还是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范队,你有什么看法?”
范泽天说:“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唯一能使这三个人扯上关系的,就是这次押医游行的医闹事件。而这次医疗纠纷最大的受害者,那名叫庄锦言的男妇产科医生已经正常上班。但是那三个曾经殴打和羞辱过他使他身心受创的‘医闹’却相继离奇死亡。”
文丽说:“如果这个医生不是凶手,那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范泽天在电话里笑了,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已经问过老曹,割断马旺财喉管的,是一把极薄极锋利的利刃,有可能是刀片,但更像是医生所用的手术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范泽天看看手表,已经快到夜里11点了,就说:“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你叫上李鸣,咱们一起去会会这个庄医生。”
文丽说:“我已经查过,他今天值晚班,白天在家休息,晚上10点至明天早晨6点在医院值班。所以你如果想到医院找他,最好现在就去。”
范泽天点头说:“好,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见见这位庄医生。”
他带着文丽和李鸣赶到第二人民医院时,已经是晚上11点半。三人直奔医院妇幼大楼四楼妇产科。在值班室里,一位护士告诉他们,庄医生正在抢救一名急诊患者,现在没有时间。
范泽天说:“没关系,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他。”
在值班室坐下之后,他才发现值班室的角落里还坐着一名医生,大约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戴着眼镜,正坐在台灯下翻阅一本比砖头还厚的医学专著。
看到范泽天在打量自己,他也抬起头来向他打招呼。他说:“我叫严阵,是这里的副院长,也是今天的值班领导,请问你们找庄医生有什么事吗?”
范泽天说:“有一桩案子,我们怀疑跟庄医生有关,所以想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哦,”这位严副院长点一下头,低头继续看书,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是不是命案?”
范泽天说:“抱歉,在见到庄医生之前,这个我不能透露。”
严阵说:“我是庄医生的老师,他是我带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主治医师,如果没有今年2月那场飞来横祸,他现在很可能已经破格晋升为副主任医师了。自从上次遭到那帮没有人性的家伙的羞辱之后,他一直意志消沉,至今还没能从那场风波的阴影中完全走出来。如果不是我多次上门劝说他,他恐怕再也不会回医院上班了。我们做过医疗事故鉴定,对于那个产妇的死,庄医生并无过错。如果因为这场他并没有过错的医疗纠纷而毁了这名优秀的年轻医生的前途,那就太可惜了。作为他的领导和老师,我为他感到痛心,很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以帮助他早日从阴影中走出来。”
范泽天想起了那三名“医闹”被杀的事,不由得苦笑道:“也许那件事对他影响太大,他已经很难从其影响中走出来了。”
严阵还想说什么,忽然一名护士跑进来说:“严院长,刚刚送来一个急诊病人需要您过去看一下。”
“好的,我马上到。”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白大褂,一边往身上套着,一边快步走出去。
9
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在医生值班室里等了半个多小时,正有点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三人顿时精神一振,抬头看时,只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医生,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拿起办公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直到放下杯子,他才发现值班室里坐着三个陌生人。
他以为他们是患者家属,就说:“对不起,家属不能随便进入医生值班室,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跟外面的值班护士说。”
范泽天站起身,拿出警察证朝他亮了一下,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你是庄锦言医生吧?”
“对,我就是庄锦言。”庄医生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们找我……”
范泽天示意他坐下说话,待对方坐下后,他才感叹道:“做医生真辛苦啊,这都已经深夜了,你们还在抢救病人。”
“做医生就是这样,救死扶伤,可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辛苦无所谓,最怕的是患者家属不理解。”庄锦言脸上表情淡然,叹了口气,说,“刚才有个高龄产妇,生产过程中出现宫缩无力,导致难产,情况十分危险。我建议立即对产妇实行剖宫产术,但患者的丈夫死活不同意,一定要让他老婆自然生产,还说这样生下的孩子更健康。他不肯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冒险给予产妇缩宫素静脉滴注以加强宫缩,促使产程正常进展。结果运气好,大人、小孩都保住了。产妇的老公很得意,对旁边陪同的亲属说:‘医生都是这样,一心只想给大肚婆动手术,这样他们就可以多赚很多钱。你们看,要不是我坚持下来,咱们又上当了。’我当时真想冲上去抽他几个耳光。”
“对了,”说到这里,庄锦言忽然反应过来,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范泽天拿出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的照片摆在他面前,问:“我们想问一下,你认识这三个人吗?”
庄锦言低头看看,忽然眼角一跳,咬了一下嘴唇说:“认识,上次在医院闹事,把我捆起来押着去游行的,主要就是这三个人。这个年纪大一点儿的男人,叫古乐天,好像是这群医闹的头目,其他两人我不知道名字。”
“那你恨他们吗?”
庄锦言点一下头,抬眼看着他:“我说不恨,你们也不会相信吧?那个产妇的死,并不是我的过错,我为了抢救她,在手术台上站了三个多小时,没想到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羊水栓塞的发病率大约为十万分之四至十万分之六,死亡率为百分之六十,有的地方甚至高达百分之九十,而且羊水栓塞具有不可预测性,所有患者在产前检查的过程中都是正常的。我只能说,这样的情况叫我遇上,只能怪我运气不好。但后面发生的事,却是我没有想到的。”
文丽盯着他道:“现在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三个人都已经死了,而且都是死于谋杀。”
“死了?”庄锦言脸色一变,“谋杀?”
文丽点头说:“是的。”她指着照片说,“这个人叫马旺财,他被人用手术刀割断喉咙,死在东郊的红隆养猪场后面。这个女人叫容彩,是被人用皮带勒死的,尸体被扔在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这个古乐天,是被人把头强行摁在水里淹死的,今天上午有人在城东小金湖发现了他的尸体。三个人在临死之前,都被凶手用尼龙绳捆绑住了手脚。”
庄锦言抬起头看着她,又看看范泽天和李鸣,忽然明白了这三个警察的来意:“原来你们怀疑我是凶手?”
范泽天盯着他道:“能同时对这三个人心怀恨意、欲杀之而后快的人,除了曾经被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凌辱过的你,我们实在想不出与他们三人同时有交集的第二个人了。”
庄锦言点点头,自嘲地笑了起来,道:“你们这么想,是很正常的。估计这三个人在生活当中,除了这次医闹事件,平时也没有什么交集。能同时对他们三个人产生杀机的人,除了曾被他们押着游行、大肆羞辱过的我这个小医生,确实很难找出第二个怀疑对象了。”
范泽天说:“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警方有理由相信,你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那好吧,”庄锦言把两手十指交叉放在办公桌上,看着三个警察说,“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这三个案子的情况。”
文丽说:“上个月,也即5月19日早上8点左右,有人在东郊的红隆养猪场后面发现了马旺财的尸体,经过咱们警方调查,他是在当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被人用一把手术刀割喉而死。而在本月,也即6月7日早上9点多,一名清洁工在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发现了容彩的尸体,她是被人用一根男士皮带勒死的,法医判定的死亡时间是前一晚11点至当日凌晨1点之间。四天后,也就是6月11日上午11点左右,第三名死者古乐天的尸体在城东小金湖浮出水面,他是被人强行摁入水中淹死的,死亡时间是前一晚半夜12点左右。三名死者手腕脚踝处都有被捆绑过的痕迹,所以我们警方怀疑三人在临死前,都曾被凶手用尼龙绳捆绑过较长时间。”
庄锦言边听边点头,道:“根据你的说法,第一名死者马旺财,被杀时间是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之间,第二名死者容彩,死亡时间是其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晚上11点至次日凌晨1点,而第三名死者古乐天的死亡时间,则是其尸体浮出水面的前一天,也即6月10日半夜12点左右。也就是说,三人的死亡时间,基本上都是在夜里11点至凌晨3点之间,对吧?”
文丽见他只听自己说了一遍,就把这几个关键的时间点都记住了,感觉到有点意外,看来做医生的人,心思就是缜密啊!
她点了一下头说:“是的。”
庄锦言随手翻了一下桌子上的值班日志,说:“不好意思,三位警官,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这三个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正好都在医院值夜班,值班时间是从前一日晚上10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因为职责所在,值班时间内,我绝不可能离开医院。所以根据你们警方的推理,我虽然有杀人动机,但是好像没有作案时间。”
“是吗?”范泽天有点意外。
“咱们医院前后门都有监控摄像头,案子发生当晚,我是几点开车上班,几点下班离开医院,监控视频应该有详细记录。你们可以去保卫科查看视频,核实情况。”
“好的,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会马上调查核实。”范泽天说,“文丽,咱们去保卫科看看。”
他同时朝李鸣使了个眼色,李鸣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他明白队长的意思是要他留在这里看着这个庄医生,万一他是虚晃一枪,借警方去查看监控视频之机,自己却脚底抹油,逃走了,那就麻烦了。
范泽天和文丽走下楼,来到医院保卫科,找到值班保安,道明来意后,保安员很配合地在电脑里调出几个案发时间段的视频文件。
范泽天认真看了监控视频,这三个案子发生的当晚,庄锦言确实是在医院值夜班,他大约晚上10点左右开着自己的白色本田雅阁进入医院,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开车离开,期间并没有走出过医院。
文丽问保安员:“有没有可能有人在夜里不通过前后门,偷偷翻越围墙进入医院?”
保安员摇头说:“这个是不可能的,医院四面围墙上都安装了红外线摄像头,即使在黑夜里,只要有人翻墙,也肯定会被拍下,并且会触响警报器,保安室即刻就会发现情况。”
离开保卫科后,文丽问:“范队,那个庄锦言说的好像是真话,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范泽天没有回答她,只是掏出手机给李鸣打电话:“案发之时,庄锦言确实一直都待在医院里,他没有作案时间。你不用再盯着他了,咱们先撤吧。”
从医院开车出来的时候,范泽天一直眉头紧皱,没有再开口说话。
第二天早上,范泽天刚到单位上班,就看见两名助手已经站在办公室门口等着自己。
他问:“一大早,你们找我有事啊?”
“是的,有重要线索要汇报。”文丽和李鸣同时点头回答。
范泽天一边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边说:“那好吧,文丽,你先说。”
文丽跟着队长走进办公室,说:“范队,昨天晚上我用手机偷偷拍摄了一张庄锦言的照片,发到了薛晶晶的手机上。她不是在川菜馆外面看见古乐天跟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说话吗?我问她是不是这个人。昨天太晚了,她没有看到我的短信,直到今天早上才回复我说,她看到的那个在川菜馆门口跟古乐天说话的神秘男子,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哦?这可真是一条重要线索啊!”范泽天说,“古乐天临死前,曾经跟这位庄医生接触过,但昨天咱们去找庄锦言的时候,他对这件事却只字不提,这是为什么呢?”
李鸣抢着道:“范队,我这里还有更重要的线索呢。”
昨天晚上,在医院值班室等候庄锦言的时候,李鸣发现值班医生办公桌一个没有上锁的抽屉里放着一台智能手机,手机屏保图片,是一个男医生的工作照,因为办公桌上放着当晚值班医生庄锦言的工作牌,工作牌上的大头照跟手机屏保上的照片是同一个人,所以他断定这是庄锦言的手机,可能是这位庄医生当时出急诊太匆忙,把手机放在抽屉里忘记拿了。
李鸣悄悄翻看了一下他的手机,结果在他的手机里发现了几张加密照片。他心中起疑,就把这几个加密文件发送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昨晚回家后,他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终于解开了这几张照片的密码。
“你看,就是这几张照片。”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范泽天。
范泽天接过手机一看,愣住了。
手机里的照片,光线有点暗,应该是在晚上拍摄的,地点看起来像是某个洞穴之类的地方,照片上有一个中年男人,手脚被缚,嘴里堵着一块破布,正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镜头。这个男人,居然就是这起连环命案的第一个死者马旺财。
他用手指滑动手机屏幕,第二张照片和第三张照片相继出现,拍摄地点跟上一张相同,只不过被捆绑的人,分别换成了容彩和古乐天。
范泽天问:“你能确定这是庄锦言的手机拍摄的吗?”
李鸣说:“我通过一些技术软件,可以查看到拍摄照片的手机型号,这三张照片拍摄手机型号,与庄锦言所使用的手机型号是一致的。”
“拍摄时间呢?”
“第一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5月18日,也即马旺财被杀前一天晚上9点21分;第二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6月6日,也就是容彩的尸体在臭水沟里被人发现的前一天晚上8点;第三张古乐天的照片,拍摄时间是6月10日,也即古乐天尸体浮出水面的前一天晚上7点10分。”
范泽天点点头,看着两名助手问:“你们怎么看?”
文丽兴奋地道:“范队,案情现在已经十分明朗了,凶手就是庄锦言,他先用某种方法接近对方,然后趁其不备,突然出手将对方制伏,并将其捆绑拍照,然后用不同的方法,将这三人残忍杀死。”
李鸣说:“可是他有确凿证据证明案发时他不在现场,这个怎么解释?”
文丽说:“他一定使用了某种障眼法。范队,只要咱们立即拘捕庄锦言,肯定能审出个结果来。”
范泽天想了一下,点头说:“好,那咱们就再次正面接触一下这位庄医生。”
10
范泽天带着两名助手正要出门,忽然一名刑警跑来报告说:“范队,庄锦言在外面说是要找你。”
“庄锦言?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范泽天吃了一惊,说,“让他到我办公室来。”
不大一会儿,那名刑警就领着庄锦言走了进来。
范泽天笑笑说:“庄医生,请坐。我们正要去找你呢,想不到……”
“想不到我自己送上门来了,对吧?”庄锦言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知道庄医生找我有什么事?”范泽天站在他对面,背靠着办公桌,看着他问。
“范队长,其实我是来找你……”庄锦言犹豫一下,说,“找你自首的。”
“自首?”范泽天和文丽、李鸣都大感意外。
“是的,是自首。”庄锦言低下头去,说,“我承认,那三个人,马旺财、容彩和古乐天,都是我杀的。”
庄锦言说,自从今年2月的那场医闹风波发生之后,他虽然在老师的极力劝说下,回到医院上班,但是一直情绪消沉,始终无法从那场押医游行闹剧的阴影中走出来,几乎每天晚上他都要做相同的梦:他被一个女人用绳子拴着、牵着、扯着,后面跟着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手拿鞭子,不断地在背后抽打他、驱赶他,他就像一头即将被赶进屠宰场的畜生,心惊胆战,眼泪汪汪地向周围的人求救。但四周全是幸灾乐祸拍手起哄的围观者,就连警察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摇头叹气。他彻底地绝望了,他恨这个无情的世界,恨那些冷漠的看客,更恨那几个拿绳子捆他、拿鞭子抽他的恶魔一样的人……
每次从噩梦中惊醒,他都会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再也无法入睡,就那么一直默默地坐着,一直流泪到天明。
他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被这场噩梦般的经历毁掉。而要想完全从那场噩梦中走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直面这场风波,让那几个羞辱和伤害过他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既然警方无能为力,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能是他自己动手惩罚罪犯,拯救自己了。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就到保卫科,把事发当时的视频资料复制一份,然后用自己的电脑,把那几个对自己下手最狠的“医闹”的头像截图打印出来,再拿着这几张照片开始调查。
但他毕竟不是私家侦探,在这方面能力有限,调查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没有收获。
正在他气馁之时,有一天,他开车经过青龙咀菜市场门口,无意中发现台阶上有一个正在打牌的民工,正是押医游行时,在后面鞭打过他的两个人之一。
于是他对其展开侦查,得知其名叫马旺财,是一名在街头揽活儿的民工。
通过一段时间的跟踪侦查,他渐渐摸清了马旺财的一些生活规律,于是一个复仇的计划渐渐在他脑海里形成。
5月18日这天,因为他值晚班,白天时间充裕,所以他一直在菜市场外面跟踪观察马旺财。傍晚5点多的时候,他看到马旺财被一个女人叫去干活儿,于是一路开车尾随。
等到马旺财干完活儿,从这个女人家里出来时,已经是晚上8点半。
他跟踪马旺财来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下车后快步靠近他,用一块浸染过乙醚的手绢捂住他的口鼻,不到一分钟,马旺财就昏迷倒地。
他用事先准备好的一根蓝色尼龙绳捆绑住马旺财的手脚,将他关进自己小车的后备厢里。
乙醚的药效一过,马旺财很快就清醒过来,拼命挣扎叫喊。
庄锦言怕被人发现,于是把车开到偏僻无人的青阳山下,把马旺财扔在一个山洞里,并且用抹布堵住了他的嘴巴,马旺财便再也叫不出声来。
他手机里那张加密照片,就是这个时候拍摄的。
晚上10点,他值晚班的时候,把马旺财再次放进后备厢,带进了医院。
第二天凌晨1点多的时候,医院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他一个人下楼,悄悄走进停车场,用一把手术刀割断了马旺财的喉管,看着他在惊恐中死去,庄锦言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感。他将马旺财流出的鲜血,用一个保温的容器小心地收集好。
等到早上下班,他将车开到郊外,看到马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就解开绳索后将马旺财的尸体扔到了红隆养猪场后面,并且将保温容器里的鲜血洒到现场,将周围布置成第一现场的模样。
在山洞里给马旺财拍照的时候,庄锦言已经从他嘴里逼问出了容彩的详细情况,包括她的身份、住址等。
马旺财死后,他立即又对这个保姆展开侦查,发现她每天下午4点,都要去她雇主家附近的一个公园散步,而这个时候,公园里游人很少。
6月6日下午,庄锦言跟踪容彩来到公园,当她从假山后面的公厕里上完厕所出来,他看看四下无人,就上前用乙醚将其迷倒,然后迅速把她抱进车后备厢,开车把她送到那个山洞里,用绳子将她捆好。正好这时容彩醒转过来,他又掏出手机对着她拍了一张照片。
晚上的时候,他又堵住容彩的嘴巴,将她带进医院。
同样是在凌晨1点左右,他悄悄走进停车场,用自己的皮带将容彩勒死,并于早上6点多,把她的尸体抛在了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
同样的,庄锦言也从容彩嘴里知道了医闹头目古乐天住在碧桂园小区,但具体住在哪一幢楼里,容彩也不知道。
勒杀容彩之后,庄锦言利用自己值晚班,白天时间充裕的机会,连续几天蹲守在碧桂园小区门口。
6月10日中午,他看到古乐天从小区里走出来,就悄悄跟了上去。
古乐天在那家川菜馆吃完午饭出来,走到街道对面时,庄锦言从后面叫了他一声。
古乐天回头一看是他,脸色就变了,以为他带着警察来抓自己了,看看周围并没有警察,这才略略放心。
他问庄锦言找他有什么事。为了打消他的疑虑,庄锦言找了个借口说,自从上次的医疗纠纷之后,医院就把自己开除了,他觉得太不公平,想请古乐天出马,帮他在医院闹一闹,给院方施加一点压力,如果能迫使医院同意他回去工作,他愿意向古乐天支付10万元报酬。
看到古乐天有点动心,他就请他到小车里详谈,结果古乐天一上车,就被他迷倒了。
像前两次一样,他把古乐天押到那个山洞里,拍了照片。晚上的时候,把他悄悄带进医院。
半夜里,庄锦言来到停车场,将古乐天的头按在水桶里将其溺毙,然后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并于早上将其尸体压上石头,沉入小金湖。
在向警方叙述自己的杀人经过时,庄锦言表情淡漠,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色彩,仿佛是在述说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那么,我们昨天晚上去找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对杀人事件矢口否认?而且还说自己连这三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范泽天听完庄锦言的供述后,盯着他问。
“我原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警方绝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所以你们来找我,我毫无心理准备,面对你们的杀人指控,我本能地予以否认。加上又有医院的监控视频可以证明我案发时不在现场,所以就更觉得自己底气十足。”
“那为什么今天的态度,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庄锦言说:“昨晚你们离开医院后,我无意中发现自己手机里的那几张加密照片,被发送到了一个陌生的邮箱里。昨天除了我和我的老师严副院长之外,只有你们三人进过值班室,当时我就知道情况不妙,只要警方打开这三张加密照片,就基本能够锁定我是凶手了。我想了一个晚上,最后还是决定赶在你们到医院来抓捕我之前,主动来向你们自首。前一次被几个医闹押着游行,已经让我在众人面前尊严尽丧,这一次我不想让医院的同人再看见我被警察押走。”
范泽天点点头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们会一一调查核实。如果你说的是真话,警方可以认定你有自首情节。”
他朝李鸣望了一眼,李鸣立即给庄锦言上了铐子,把他押了下去。
文丽凑过来问:“范队,你觉得他说的是真话吗?”
范泽天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她,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忽然抬头说:“文丽,现在有一个任务交给你,你马上去第二人民医院停车场看看,回来把你看到的情况向我详细汇报。”
文丽明白他的意思,立即领命而去。
她来到第二人民医院,发现停车场在医院最后面,旁边紧挨着停放尸体的太平间,看上去显得有点儿阴森。
停车场头上有顶棚,四周有一人高的围墙,算是一个半封闭式的场所。停车场里停着一些车,除了上下班时间有人开车进出,平常时候,即便是大白天,也难得看到一个人影,如果是半夜凌晨,就更没有什么人到这里来走动了。
她在停车场内转了一圈,看见顶棚中间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她立即来到保卫科,要求查看停车场的监控视频。
保安为难地说:“那个摄像头已经坏了一年多时间,一直没有修好。因为那里是医院内部职工停车的地方,平时除了医院内部人员,很少有其他人靠近,也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故,所以摄像头坏了就坏了,也没有人急着去修理。”
文丽感觉有些失望,回到刑侦大队,把情况向队长做了汇报。
范泽天点点头说:“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了,我叫你去,只不过是想证实一下。”
文丽奇怪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范泽天道:“庄锦言是个聪明人,如果他的供述是真的,那么他杀人之前,肯定对作案地点做过调查。他之所以将杀人地点选在停车场,肯定是事先知道那里没有监控探头,或者说早就知道那里的监控设备无法工作。如果他说的是假话,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编造的谎言,那么他肯定要把自己的做案地点编造在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要不然警方稍一调查,他就会露馅儿了。”
文丽说:“我倒觉得这位庄医生说的不像是假话,至少从表面上听不出什么破绽,而且连杀三人,这可是死罪。谁会编造谎言,把这么大的罪往自己身上揽呢?”
范泽天摇头说:“庄锦言的供述,表面听来,好像没有什么漏洞,但仔细一想,还是有些问题的。”
“什么问题?”
“第一,马旺财死在红隆养猪场后面,当时咱们已经勘察认定,那里就是第一现场,但庄锦言却说那里是他伪造的做案现场,其实他杀死马旺财的地点,是在医院停车场。但是咱们的技术员,都是有着十年以上现场勘察经验的老刑警了,他们的结论,我觉得可信度应该比庄锦言口供的可信度高。”
文丽点点头说:“那倒也是。第二点呢?”
“第二,从本案第二个死者容彩脖子上的勒痕判断,勒死她的皮带大约有四厘米宽,但是我刚才看了一下庄锦言腰间所系的皮带,估计不足三厘米宽,而且是一根旧皮带,不像是新换的。”
“还有第三吗?”
“第三,庄锦言说他是在医院接了自来水,把古乐天摁在水桶里淹死的,可是法医中心的老曹已经对古乐天进行了尸检,死者呼吸道和肺泡内有溺液,经化验,其水质并不是自来水,而是小金湖里的水,而且在死者胃肠中发现了水草、泥沙等异物,这足以说明古乐天并不是溺毙在自来水中,而是淹死在小金湖的。”
文丽不禁有些发呆,没想到庄锦言的供述中,竟然有这么多看不见的漏洞。她用钦佩的眼神看着队长说:“如果你这三点质疑能够成立,那么连杀三人的凶手,就不可能是庄锦言。”
“对。”
“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到咱们这里来自首,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呢?”
范泽天说:“这正是咱们下一步要调查清楚的。”
11
“范队,我好像发现了一些新情况。”
李鸣手里拿着一部智能手机,兴冲冲地跑进范泽天的办公室。
“什么新情况?”范泽天问。
李鸣把那部手机放到他的办公桌上,说:“这是庄锦言的手机,我已经仔细检查过,发现他曾把在山洞里拍的那三张照片,在一个微信群里发布过。”
“哦,有这样的事?”
“是的,那是他们妇产科医护人员内部微信群,包括庄锦言在内,共有群员21人。从他备注的职务和头衔来看,所有群员都是他们妇产科的医生和护士。从时间上看,那三张照片都是在拍摄当晚上传到群里的。不过包含这些照片的聊天记录,已经在今天凌晨删除了。当然,这个难不住我,我通过一些技术手段,已经恢复了删除的内容。”
范泽天拿起庄锦言的手机看了一下,果真如李鸣所言,那几张照片都在微信群里发布过了,下面有很多人回应,甚至还有人直接发了一个血淋淋的菜刀图案上去。
他仔细翻看了一下这个微信群里的群员名单,那位做过庄锦言老师的副院长严阵也在其中。
他想了一下,问李鸣:“我想把这几张照片中被捆绑的人物遮起来,只留下山洞内的场景,可以做到吗?”
李鸣笑了,说:“这是最简单的图片处理技术,我用电脑弄一下就行了。”
他把照片上传到电脑里,再打开图片处理软件,把照片中的人物抹去,剩下的,就只有山洞里的场景了。
范泽天让他把处理好的照片打印出来,然后拿着照片带着两名助手直奔第二人民医院。
他先来到保卫科,找到一个值班的保安,拿出照片问:“认识照片上的这个地方吗?”
年轻的保安看了照片一眼,说:“这个好像是在哪个山洞里拍摄的吧?”
范泽天说:“对,你再仔细看看。”
保安拿过照片,认真看了两眼,忽然笑了,说:“这不是青阳山三义寺后面那个山洞吗?我们医院去年组织全体职工去山上野炊,当时煮饭的地方就在这山洞里。”
“你们医院所有的人都去过?”
“对啊,都去了,不过是分批组织去的,要是同时都去了,咱们医院就没有人上班了。”
“妇产科的医护人员也去了吗?”
“当然,我记得还是严副院长带他们去的。这个山洞很特别,你看这个角落,”保安指着照片的一角说,“就是这儿,有三块成品字形摆放的石头,正好用来做灶台,放一个铁锅上去,就可以煮饭炒菜了。”
范泽天又找其他医生和护士问了一下,情况跟保安所言一致,几名医护人员一看照片,就认出这里是青阳山三义寺后面的那个山洞。
文丽和李鸣跟着队长楼上楼下地跑,却完全不知道范泽天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两人都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可是看到范泽天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两人也不敢开口多问。
离开医院之后,范泽天对两名助手说:“现在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庄锦言那个内部微信群,除了他自己,还有20个群员,对吧?我要你们马上去调查,看看马旺财等三人遇害的时间段内,这些人分别在干什么。”
文丽和李鸣面面相觑,实在想不明白,这桩庄锦言已经自首的连环命案,怎么又跟妇产科的其他人扯上了关系。
不过队长交代下来的任务,肯定要尽全力完成。两人把那个微信群里的人员名单复制一份,立即分头展开调查。
范泽天看着两名助手离去之后,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忽然掉头,折回医院。
第二天下午,文丽和李鸣回来向范泽天报告调查结果。
马旺财死亡时间是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这个时间段内,被调查的20个人中,绝大部分都在家里睡觉,但通过查看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发现有三个人,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在家。问他们去了哪里,三个人都说出去通宵打麻将了。
通过对其牌友的调查,证实其中两人确实一整晚都在打麻将。但是有一个人,却只打到半夜12点左右,就离开了。这个人,就是那位副院长严阵。
文丽补充说:“根据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记录,严阵是5月18日晚上8点左右开车出门的,跟几个老同学在一家酒店打麻将到深夜12点就开车离去,一直到凌晨3点多才回家。”
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他说他突然心血来潮,跑到长江边去看夜景了。问他有没有人能证明,他说他独自一人去的,没有谁能证明。
第二个死者容彩,她的死亡时间被法医推定为6月6日深夜11点至第二天凌晨1点之间。而这个时间段内,名单上的20个人中,只有一个叫罗立行的男人不在家,且不能提供自己的去向证明。罗立行是妇产科一名副主任医师,年近四十,据说平时跟庄锦言关系处得不错。
第三个死者古乐天的死亡时间是6月10日半夜12点左右,而这个时间段内,那20个人居然全部都有非常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在家里睡觉,或者在做其他的事。
“这不可能,”听完第三个调查结果,范泽天立即皱起眉头说,“前面两个调查结果,跟我意料中的差不多。但最后这个调查结论,跟我预想中的有很大出入,一定是你们在调查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
文丽与李鸣对视一眼,摇头说:“没有啊,第三个时间点,是我跟李鸣共同调查的,绝对不会错。”
李鸣点了一下头说:“对,我相信我们的调查结论应该没有错。那20个调查对象,有15个人都集中住在第二人民医院职工家属楼内,根据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画面,可以看出在古乐天死亡的当晚半夜前后,这15个人都在家里,期间没有人出入过小区。另外还有5个人住在别处,且家门口都没有监控探头,所以没有办法通过监控视频排查,但是其中两人当时在上海参加医学培训,不可能在半夜里跑回来杀人。剩下3人,共同参加了别的科室一位医生同事的生日聚会,一直在KTV唱歌,直到凌晨3点才散场。我和文丽已经调查过,情况属实。所以结论是,古乐天被杀时,这20个人都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做案时间。”
“不,这与我掌握的情况不相符,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范泽天想了一下,说,“走,我想亲自去看看。”
文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问:“去哪里?”
范泽天说:“就是你们说的那个职工家属楼啊,我想亲自去看看监控视频。”
第二人民医院职工家属楼位于团结路中段,由三幢六层高的住宿楼组成,四周有围墙,大门口有保安把守,大门两边均安装有监控摄像头,看起来与一般的居民小区没什么区别。
来到家属楼,文丽带着范泽天走进保安室。
里面的保安已经认识她和李鸣,知道他们是警察,听范泽天说要再看看6月10日晚上的监控视频,立即就在电脑里把那个时间段的视频文件调出来,打开给他看。
那个内部微信群群员中,有15个人住在这里。
在保安的指点下,范泽天从视频画面中分别看到了这15个人。大约到晚上10点左右,这些人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家,其后虽然有其他住户出入小区大门,但被调查的这15个人,再也没有走出来过。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多,才陆续有人出门买菜、跑步和上班。
看来文丽和李鸣的调查结果没有错,案发时间段内,被调查对象中,确实没有人离开过小区。
范泽天仍不甘心,又把视频回放了一遍。
文丽和李鸣也都莫名其妙,不知道队长到底想从视频里找出什么线索来,无奈之下,只能陪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看视频。
从视频画面来看,6月10日晚上10点以后,小区里就明显安静下来,只是偶尔有几个人开着小车从小区里驶出来。
因为大门口安装的是高清摄像头,所以小车从大门口经过,透过前挡风玻璃,基本都能看清小车里面司机和乘客的情况。
范泽天用鼠标点击着视频画面,从小区里每开出来一辆车,他都要让保安上前辨认车主的身份。
好在保安已经在这里干了十多年,对小区里居住的每一个住户都十分熟悉,只看一眼,就能说出车主的身份来。
一直到凌晨时分,一共从小区里开出来8辆小车。经过保安仔细辨认,这8个人中,有7个人是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以外的其他科室的医生,只有一个名叫何晖的车主,是妇产科护士长袁姗的丈夫。
何晖是晚上10点52分开车出去的,车上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他开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2点39分。
范泽天把鼠标一扔,从电脑前站起身,有些兴奋地道:“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文丽、李鸣,你们赶紧带几个人,分头抓人吧。”
“抓人?”文丽和李鸣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抓谁啊?”
范泽天说:“第一个,是副院长严阵,第二个,是容彩死亡时间段内不能证明自己去向的罗立行医生,这第三个嘛,就是这位妇产科护士长的老公何晖。”
“可是……”
文丽和李鸣都犹豫着没有动。
范泽天看出了两人心中的疑惑,笑笑说:“现在时间紧急,你们只管照单抓人。抓到人后,我自有安排,保证不会让你们抓错人。”
12
傍晚的时候,一抹夕阳透过窗户玻璃,照进了范泽天的办公室。
文丽和李鸣前来报告,说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严阵等三人已经带到了刑侦大队。
范泽天站起身说:“马上把他们带到审讯室,立即开始审讯。”
他来到审讯室,严阵、罗立行和何晖三人都已经上了铐子,正耷拉着头,坐在审讯椅上。他在审讯桌后边坐下来,对李鸣说:“把庄锦言也带过来吧。”
李鸣点头走了出去,不大一会儿,庄锦言就被两名刑警推了进来。
他抬头看到严阵等三人也在场,大吃一惊,叫了一声“老师”,问:“您怎么也在这里?”
严阵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范泽天扫了四人一眼,大声问道:“知道为什么要把你们带到公安局来吗?”
下面的四个人中,除了庄锦言,其他三人都摇摇头,一脸无辜的表情。
范泽天微微一笑,不急不慢地说:“既然你们都是这么健忘,那就先让咱们来回顾一下这桩连环杀人案吧。”
上个月,也即5月19日凌晨1点至3点,民工马旺财被人用一把手术刀割断喉管,杀死在东郊红隆养猪场后面,尸体是早上8点多的时候,被养猪场的工人发现的。
这个月,也就是6月6日深夜11点至次日凌晨1点之间,一个叫容彩的保姆被人用皮带勒死在长岭路旁边的臭水沟里,尸体是6月7日早上9点多,被一名扫马路的清洁工发现的。
紧接着,6月10日半夜12点左右,医闹头目古乐天被人强行按入水中溺毙,尸体是第二天中午被人在城东小金湖发现的。
经法医检验,三人被杀前,都曾较长时间被人用尼龙绳捆绑手脚。
经过警方调查,三名被害者之间,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曾经共同参与过一起“医闹”事件。
今年2月,由“医闹”头目古乐天拉拢,容彩和马旺财参加了他组织和领导的针对第二人民医院的一次所谓的维权行动,并且这三个人,就是当次押医游行的主犯。
所以这次“医闹”风波最大的受害者庄锦言医生,就成了警方重点怀疑的对象。
面对警方的指控,庄锦言矢口否认,但是仅仅只隔了一个晚上,他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自己跑到公安局自首认罪,承认那三个人是他杀的,可是警方却从他的供述中发现了更多的疑点。
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庄锦言不仅曾把三名被害人捆绑到青阳山中的一个山洞里拍下照片,而且还将照片上传到了妇产科内部微信群中。
警方可以确定发现三名被害人尸体的地方,就是案发第一现场。而三名被害人遇害的时间段内,庄锦言一直都在医院值晚班,没有走出医院一步,所以他不可能一边值晚班,一边跑到距离医院至少半个小时以上车程的红隆养猪场、长岭路及小金湖杀人,所以他不可能是杀死那三个人的凶手。
在庄锦言自首时的口供中,范泽天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那就是他承认用蓝色的尼龙绳捆绑过三名死者。
这个案子,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任何信息,外面只有几家媒体做过一些简单的报道,但都没有提及捆绑受害人的尼龙绳的颜色。警方来调查庄锦言时,也没有说过尼龙绳是蓝色的。但庄锦言却能准确说出尼龙绳的颜色,这说明他用乙醚迷晕三名受害人并捆绑他们的情节,应该是真实的。
庄锦言曾把三名被害人捆绑在青阳山中一个偏僻的山洞里,如果他真有杀人之心,完全可以在山洞中动手,杀人后抛尸荒野,干净利索,根本用不着像他自首时说的那样,把三个人带进医院,冒着莫大的风险在医院停车场内杀人,然后下班后抛尸。
鉴于此,范泽天得出一个结论,庄锦言虽然痛恨这三个差点儿毁了他一生的“医闹”,但是并无杀人之意。他的本意只是想把这三个人捆绑起来,扔在野外的山洞里,让他们受些惊吓和折磨,以报昔日押医游行之辱。
李鸣听队长说到这里,忍不住问:“既然庄锦言并无杀人之心,也无杀人之实,那三个人,到底是被谁所杀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范泽天嘴里表扬的是自己的助手,但眼睛却一直盯着坐在审讯椅上的严阵等人,“当我在心里排除了庄锦言做案的可能性之后,就一直在想,除了他,还有谁会对这三个人充满杀机呢?又还有谁知道这三个人被捆绑在那个山洞里呢?后来咱们调查到,庄锦言曾把在山洞里拍摄的捆绑三名受害人的照片,发布到妇产科医护人员内部微信群里,也就是说,知道那三个人被捆绑在山洞里的,除了庄锦言自己,还有那个内部微信群的群员。第二人民医院曾在一年前组织员工到青阳山进行野炊活动,那个山洞当时被当作临时厨房,所以只要参加过野炊活动的医院职员,都能一眼认出照片上的那个山洞在什么地方。所以说,如果庄锦言不是凶手,那么凶手一定就是这个微信群里面的人。凶手看到庄锦言上传的照片,知道被害人被捆绑在一个山洞里,而且恰好又知道那个山洞的具体位置,那么想要杀人,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范泽天立即让文丽和李鸣去调查三名被害人遇害时间段内,这个微信群内除庄锦言外其他所有群员的去向,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马旺财被杀时,只有副院长严阵去向不明,第二名死者容彩被杀时,只有妇产科医生罗立行不能有效证明自己的去向,而第三个死者古乐天被溺毙时,所有被调查对象都有不在场证明,但范泽天却发现妇产科护士长袁姗的丈夫何晖去向存疑。
于是他很快就认定这三人有重大作案嫌疑。
“首先,让咱们来说一说严副院长的杀人经过吧。”范泽天看了严阵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接着道,“5月18日晚上,庄锦言用乙醚迷晕马旺财后,将其捆绑住手脚,扔在了青阳山三义寺后面的一个山洞里,拍下照片后,带着一丝炫耀的心情,他把照片上传到了内部微信群。副院长严阵看到照片后,很快就辨认出了照片拍摄的地点,是在他们曾经去野炊过的那个山洞。当晚半夜,他开车来到青阳山,进入那个山洞,果然看见被捆绑的马旺财还在那里,于是他将马旺财装进自己的车,把车开到距离青阳山二十多公里远的红隆养猪场后面,看看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便将马旺财从车上拎下来,用身上携带的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割断了他的咽喉,看着他倒地死亡之后,解开他身上的绳索,然后开车离去。”
严阵听到这里,忽然冷笑起来,抬头直视着他,问道:“警官,你这完全是信口雌黄,我堂堂一个副院长,跟那个叫什么马旺财的人无冤无仇,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去杀他?”
范泽天说:“你在第二人民医院做副院长已经好多年了吧?而且你是妇产科医生出身,身上还一直兼着妇产科主任的职务。据我调查,今年4月,你们医院的院长到了退休年龄,上级本来决定让你来接替他的位置。但是因为你分管的妇产科出了押医游行这么重大的事故,严重影响了医院的声誉,你负有主要领导责任,所以院长的宝座,肯定就不可能由你来坐了。因此你对那帮毁掉你前程的“医闹”心怀恨意,是很自然的事。当你在微信群里看到马旺财被捆绑在山洞里的照片时,立即就对这名打砸医院的“医闹”动了杀机。你觉得人是庄锦言捆绑在山洞里的,如果马旺财被杀,谁也不会怀疑到你这个副院长头上。而且你杀人时还为你的学生着想,一直把马旺财用小车拉到离青阳山数十里外的偏僻地方才动手,做案时间也选择在庄锦言在医院值晚班的时候,他有确凿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所以也不会把这件事牵扯他身上。在你看来,这应该是一件两全齐美的大好事吧!”
庄锦言第二天早上下班,来到山洞,看到马旺财已经不在那里,以为他已经自行逃走。
他之所以要把马旺财捆住手脚扔在荒山野外,本来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既然马旺财已经自行逃走,他也就没再追究。尽管这个案子后来在报纸上出了一个豆腐块般大小的新闻,但庄锦言一向不看报纸,自然也就不知道马旺财被杀的事。
接下来,他又开始了惩罚容彩的行动。当庄锦言在微信群里公布容彩的照片时,同科室的医生罗立行就坐不住了。像严阵一样,他也开车来到青阳山,把容彩带到长岭路。
凌晨,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和车辆,在一个僻静的拐弯处,他用自己的皮带勒死容彩,然后解下她身上的绳子,把她扔在了路旁的臭水沟里。
说到这里,范泽天看了坐在对面的罗立行一眼。
罗立行身形瘦削、颧骨高耸,一双小眼睛却配着一副大黑框眼镜,自从坐上审讯椅的那一刻起,他的头就一直没有抬起来过。
这时听到范泽天指控自己是杀死容彩的凶手,他忽然叹口气,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但只是看了范泽天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文丽忍不住侧过头来问队长:“罗立行杀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范泽天说:“罗立行的杀人动机更简单。你不是看过押医游行的监控视频吗?当庄锦言被医闹押着游行时,作为好友,罗立行曾站出来加以阻止,但容彩却像个泼妇一样,冲上去一连掴了他十几个耳光,直打得他眼镜掉落、嘴角流血。这位平时受人尊敬,自尊心极强的副主任医师一定会将被女人打伤这件事,视为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吧?因此他对这个女人心怀恨意,伺机报复,那也是意料中的事了。”
文丽接着问:“那么何晖呢?他根本不是妇产科的人,跟这场医闹纠纷可以说毫无关系,他又为什么要杀古乐天呢?”
范泽天扭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你还记得押医游行视频中,那个被古乐天一脚踹倒在地的护士吗?她就是妇产科的护士长袁姗。据我调查,其时袁姗已经怀孕四五个月了,古乐天那一脚正好踹在她肚子上,当天晚上她就流产了,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袁姗伤心欲绝,她老公更是对那个踹倒妻子,导致妻子流产的“医闹”古乐天恨之入骨。6月10日晚上,何晖从妻子的手机里无意中看到了庄锦言发上微信群的古乐天被捆绑的照片,他问妻子知不知道古乐天所处的山洞在什么地方?袁姗将山洞的详细位置告诉了他,于是他就开车出门,到青阳山找到古乐天,把他带到城东小金湖,将他溺毙在湖水中。”
他目光一转,看着庄锦言道:“我想你当时并不知道古乐天等三人,都已经遭了毒手,对吧?”
“我、我……”庄锦言抬头看看他,又扭头看看与自己坐在一排的罗立行等三人,犹疑着说,“我回到山洞找不到人,还以为他们都逃走了呢。”
他说自己其实并无杀人之心,只不过是想像那些“医闹”捆绑自己一样,把马旺财他们几个捆绑起来,扔在荒山野地里惩罚他们一番。而且为了不让他们有机会打电话求救,还把他们身上的手机搜出来扔进了水沟里。他平时根本不看报纸,所以并不知道三人已遭毒手。
直到警察到医院找他,他才知道那三个人并没有逃走,而是直接被人从山洞里带出来杀死了。
刚开始的时候,为了逃避责任,面对警方的指控,他矢口否认。但是后来一想,他曾把那三个人的照片发到内部微信群里,知道那三个人被捆绑在山洞里的,只有自己科室的人,也就是说,杀人凶手就是自己的同事。
虽然他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同事动手杀人,但人家选择在他在医院值晚班的时候动手杀人,而且杀人抛尸的地点都离青阳山很远,显然是不想连累到他,他震惊之余,也心生感激之情。
思之再三,他觉得此事全是由他引起的,如果那个孕妇不死在自己手里,如果不发生押医游行的“医闹”事件,如果不是自己把那三个“医闹”捆绑在山洞里,如果不是自己怀着炫耀的心理把那三个人的照片上传到微信群里,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既然这件事是由自己引起的,那就让自己来结束吧。
自从那次押医游行的“医闹”事件发生后,他一直无法从那屈辱的阴影中走出来,当他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烦躁不安的内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就这样,他来到公安局自首,告诉警察那三个人是他杀的。
范泽天扫了严阵、罗立行和何晖三人一眼,问:“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何晖坐在审讯椅上,把手铐扯得哗哗作响,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刚要开口说话,范泽天又说:“对了,在你们开口之前,我还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我已经带着咱们警方的痕检员到那个山洞里去看过,在山洞里提取到几枚近一两个月内留下的新鲜脚印,其中就包括在座的几位。”
何晖听了这话,脸色一变,竟再也说不出话来。严阵和罗立行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发出了绝望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