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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茗臻端着一杯咖啡,倚靠在窗边,漫无目的望向远处,那在堆砌紧密的楼宇中间夹缝中求生存的街景,依稀可见的璀璨街灯、招牌、车流,一不凝神,就会散成层层套叠的光晕。
延平的雪夜太厚重,黑暗太漫长,这里没有那些繁华一线城市歌舞喧腾的夜生活,却也自成一种冷凝浪漫的腔调。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放在办公桌上,瞬间弥漫出一股清甜的麦芬香气。
孟金良默然走到刘茗臻背后,顺着她的视线向暗夜中望了一会儿,目光不禁柔和下来,轻声说:“‘在这闪烁灯光下络绎不绝的行人,他们的面部表情有的欢喜,有的忧愁,有的憔悴,有的快活,就像人的一生,总是从黑暗来到光明,又从光明返回黑暗’......”
刘茗臻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有事说事。”
孟金良精心准备的装逼文艺范儿台词被突兀的阻断,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下,“忙到现在了,看到你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不知道你有没有吃晚饭,那个,恰巧给我们队里的人买宵夜,就顺便也给你带了一份,你尝尝。”
刘茗臻转头走向了房间的另一侧。
他们中间隔着一张冰冷的检验台。
刘茗臻瞟了一眼纸盒上的logo,“我不吃他们家的果酱麦芬。”
“知道,”孟金良露出一抹孩子样的得意,“新出的咖啡口味。”
有些人善于把天聊死,但刘茗臻更善于让话题原地去世。
她没有任何回应,完全当孟金良不存在似的,戴上一副乳胶手套,开始看手里的照片。
孟金良到底做不出秦欢乐那副没羞没臊的死皮赖脸状,只得转移话题的问道:“还在看那把刀?有什么新发现吗?”
说到工作,刘法医还是非常尽责且敬业的。
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将照片放到检验台上,推向孟金良的方向,“没有,这个型号的水果刀很普通,残留血迹检验结果和受害人吻合,但不能说明就一定和这次‘1212’的袭击有关联。”她略微沉默了一下。
孟金良的视线一直详尽的注意着她的每一丝细微的表情,见对方迟迟没有说话,还难得的露出一抹犹豫,自己心里没来由的碰撒了一杯柠檬汁,“是你不能告诉我,还是因为秦欢乐的原因,不愿意告诉我?”
刘茗臻冷静的扶了一下眼镜,“我有个发现,但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仅仅是我个人的兴趣,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像秦欢乐一样感兴趣。”
孟金良想到秦欢乐之前的表现,略带些揶揄的笑了一下,“又是关于那位姓颜的嫌疑人吗?”
刘茗臻一个眼刀,孟金良立马转换脸色,严肃的说:“刘科长,有什么发现?”
刘茗臻转头拿过一本泛黄的外文期刊,翻到其中一页,刚要放到检验台上,孟金良就快速的走过来,紧挨着刘茗臻的身侧,一本正经的低头望着上头看不懂的字母序列们,“我听着呢,你说。”
刘茗臻差点脱口而出一句,看不懂还凑过来看什么?
她抿紧了嘴唇,伸手指着上面的一段文字,冷冰冰的说:“六十多年前,海外一个研究催眠的学会组织报道过一个叫颜丹青的人,据当时一个目击者称,他亲眼见到这个颜丹青仅凭瞳孔的注视,就成功催眠并解救了一位意图跳桥自杀的少女。”
孟金良表情渐渐严肃起来,“秦欢乐对我隐瞒了什么证据吗?催眠?......姓颜?”
刘茗臻一顿,不着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身体上的距离,“难道你没有隐瞒他?市医院地下停车场的血迹,已经被你的人早提前筛过一遍了吧?”
孟金良那抹与生俱来的骄傲不经意的映上眼底,“我没有要隐瞒,我们早就注意到那里可能不是袭击发生的第一现场,但没有证据,说与不说没什么差别,总靠拍脑袋,我岂不是也要变成第二个秦欢乐了。”
刘茗臻不置可否,眼神又回到那本期刊上的文字,“秦欢乐说过他两次和颜司承眼神接触之后,短时间内都产生了严重的幻觉,而且幻觉内容的的指向性很明确,都是在暗示关山鹤表里不一有问题。”
孟金良转了一下身,腰抵在检验台边缘,微微侧身直面着刘茗臻,见她纤长卷曲的睫毛将眼下盖出一片蝶影,隔着镜片犹如增加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心里一动,又连忙正色道:“他在怀疑颜司承也催眠了关山鹤?如果是这样,那所谓对施害人的外形描述,手指损伤特征等证词,就都有失真的可能,但......我依然不能相信他的这种没有证据依托的主观臆想。”
刘茗臻有些失望的点点头,“确实,毕竟六十多年前的报道了,又没有更多的佐证......我也认同你的疑虑,如果颜司承真有这么精湛的催眠技法,何必舍本逐末,直接催眠关山鹤,让他随便找块荒无人烟的江面,凿个窟窿跳进去岂不更干净省事。”
孟金良难以抑制的绷着嘴角,不让自己笑的太明显,声音低下去,头又向刘茗臻探过去些,“后面这些话我都没有说,你就说认同我的顾虑,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啊?”
刘茗臻直接仰起头,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对方的自作多情,讥诮道:“你派人跟踪颜司承和程露了?二十四小时?孟队,你的笃定是建立在兵强马壮的基础上的,所以别看不起秦欢乐他们的发散思维,你们俩的赌约,谁赢还不一定呢。”
孟金良觉得她话里话外的维护实在刺耳,正巧队里人找他,借机准备班师回朝,门开了一半,又忍不住回头唠叨了一句,“东西记得吃,晚上别喝太多咖啡了,回头我给你拿点儿黑枸杞泡水喝。”
报警中心接到的关于跟踪的报案太多,动静又闹得大,很是分散了队里人手的体力和精力。
一个刑警拿着证物袋走过来,“孟队,技术科说这部手机上头,除了翟喜进,还有第三个人的指纹,但是太模糊了,没法提取,里头没有SIM卡,但有个2G的内存卡,好像进过水,技术科还在尝试恢复里面的信息。”
孟金良点点头,“兵不厌诈,王大省那边,在有限的时间里,安排人多角度多侧面的反复问他相关问题,每抓住新细节就往死里深挖追问,还有徐亮那边,也多启发启发他,看能不能再想起点什么新线索。”
“是!”小刑警回答了一声,刚要转身走,又被叫住。
“程露那边,我看明天还是派人去妇联再了解了解情况。”
小刑警微顿,“听说‘提前’科那边已经联系了要去妇联了解情况,那我们?”
孟金良一哂,“他们抓的线,咱们就别搅和了,省的人家天天背地里说我们就会‘摘桃子’,而且上次也没问出什么来,行了,告诉大家辛苦了,今天恐怕又要连轴转了。”
夜是大家的夜。
秦欢乐拿起一条快要看不出颜色的毛巾被,轻轻盖在龚蓓蕾身上——这丫头非要跟着一起翻资料,天边擦亮时,才一头窝进沙发里,流着口水,睡的昏天暗地。
秦欢乐也眯了一小会儿,打着哈欠,刚要往外走,就听龚蓓蕾边抓住他的手腕边梦呓道:“我和你一起去。”
秦欢乐拍拍她的手背,用诱哄无知儿童的口吻轻声说:“花骨朵儿乖乖睡觉,哥哥出去买热气腾腾新出炉的烙饼,回来给你卷手指头吃。”
龚蓓蕾又哼唧了一声,手垂下来,沉沉睡过去了。
秦欢乐到洗手间拿凉水拍拍脸,嚯,这激爽!
就见隔壁刑侦那边的一个同事迷迷糊糊走进来,也拿凉水洗了把脸。
秦欢乐拍拍他的肩膀,“你们也熬一宿啊?王大省说什么没?”
同事点了一支烟,又递给秦欢乐一支,“中途就有一次,自己说漏嘴了,说也是别人让他干的,可是再问,又耍赖说是我们诱供,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翻来覆去,别提多累心了。”
秦欢乐点点头,“哪个案子不累心,不过一个谎言要用一千个谎言去维护,夜路走多了,哪有不秃噜嘴的?我出去一趟,回来等你们好消息啊。”
同事咧嘴苦笑,“我也想要有好消息,今天可是平安夜啊,我女朋友等着我拿苹果给他雕玫瑰花呢,祈祷孟队可千万别又安排个大夜,那我可就要‘注孤生’了。”
秦欢乐幸灾乐祸的拍拍他的肩膀,“要什么自行车,没有咱们熬大夜保平安,她们哪来的什么洋节,还过平安夜?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分手的事是常有的,你就说是秦哥和她说的......诶,行了,打疼了!”
妇联一开门,秦欢乐就冲进去了。
警徽一亮,对方还是很配合的。
“只是,”办事员面有难色的说,“上次能查阅的资料我们都已经提供过了,确实没什么新情况了,我们这里没有那个叫程露的来访记录。”
秦欢乐指着最上层的一篇文章上的数字奇道:“怎么自从《反家暴法》颁布以来,家暴案件反而攀升了?”
办事员笑着喟叹,“看你是男同志,可能想不到,不是家暴案件攀升了,而是敢于报案的人比从前多了而已。”
秦欢乐又看了一遍接访记录,确实没有程露。
办事员送秦欢乐走出来,边走边说:“其实这些年,还是比从前要好的,宣传各方面力度大,网络也发达了,家暴这种事,只有0和1的区别,现在都叫大家要零容忍了,哪像以前,一说是两口子打架的事,外人都不愿意管,那些渣男......”
楼下拐角处,一个哭唧唧的男人捂着半边脸嚎道:“我老婆天天打我,昨晚心情不好,直接给我一耳光,我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旁边的中年妇女为难的劝道:“这里不是妇联......”
秦欢乐指着那间没挂牌子的小门问:“这也是妇联的吗?”
办事员点点头,“以前是,前些日子分割出去了,专门帮忙指导一些社会上的女性社群组织。”
秦欢乐谢过了办事员,在大门后头等到那个哭唧唧男离开了,才敲门走了进去。
那位大姐眉头一囧,“我说这位先生,你也被老婆打了?还是应该去派出所报案,或者去楼上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