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其他 心谷响起的回音

曙色耿耿

心谷响起的回音 赵错 49418 2022-05-08 01:03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心谷响起的回音 三三小说网【333books.com】”查找最新章节!

  

  文学作品篇

  诗歌

  白龙江之歌

  擎起龙的旗帜,

  穿越重峦叠嶂,

  带着火样的豪情,

  一直向大海游荡。

  过原野,

  抚摸金色的稻浪;

  经丘壑,

  种上沉甸甸的橘香。

  浪花喷吐,

  是向大地倾诉衷肠?

  声音喧腾,

  向太阳演奏乐章!

  (《陇南报》,1987年12月)

  苗圃情语

  我走进苗圃园

  小树苗拥抱我的双肩

  比姑娘温柔,缠绵

  比山泉清亮,新鲜

  那甜丝丝的笑靥

  深深地印在心田

  绿的希望啊

  在地上伸展

  绿的贞操啊

  在地下蔓延

  绿的信念啊

  幻化出一个个春天

  然而,我无法

  无法为每一棵树苗写礼赞

  只知道她们

  ——不与百花争艳

  却能倾吐一腔赤诚

  献给大地无数绿的开端

  (《甘肃林业》,1990年8月25日)

  白龙江林区剪影

  白龙江,绕陇南,

  林场恰似珍珠撒两岸。

  看,竹林丛中,

  熊猫把头探;

  瞧,白桦树上,

  金丝猴儿在攀援;

  听,山溪边,

  麋鹿饮甘泉。

  啊,护林工人,

  犹如春神列队把岗站!

  腐殖质,积千年,

  苔藓如茵似海绵。

  采不尽的蘑菇哟,

  洁白如银像降落伞;

  收不完的木耳哟,

  簇簇滋生林海间;

  开不败的野花哟,

  白黄蓝紫万千点;

  数不清的蜜蜂哟,

  嗡嗡嘤嘤寻蜜源。

  啊,林业工人,

  森林——你亲密的伙伴;

  绿色——你希望的灯盏,

  采集的那一棵棵,

  是对祖国的奉献!

  新栽的那一片片,

  是生命的“明天”!

  同志哟,

  四化需要栋梁材,

  请到白龙江林区来挑选!

  (《甘肃林业》,1989年5月25日)

  散文

  墓碑上的绿叶

  那片绿洲镶嵌在浩瀚的大漠里。绿树丛中藏着一座坟茔,碑石上没有墓志铭,只是镌刻着一片浓绿色的白杨树叶,它像冬天的童话一样流进了历史的丘壑里。

  金灿灿的朝霞,绿沉沉的白杨,唤起了多么神奇的思想,激发起多少变幻的感情。那年,我的祖辈担着星星,背着月亮,从繁华热闹的都市里走来了。飞沙,迷乱了他的眼睛;起伏的沙丘,使他惆怅、寂寥。终于,他一手挽着艰辛,一手挽着希冀和绿色的梦结合了。

  多少个漫天星斗的黎明,多少个烈日炎炎的正午,多少个暮霭沉沉的黄昏,他用青筋凸露的双手,挖着一个个植绿栽翠的坑,一滴一滴的汗水,汇成了哗哗春雨,流进了焦渴的戈壁……这是信心与力量的标志,光明与希望的象征!那绿一样的胸怀,绿一样的深情,在长烟浩浩的戈壁上跳跃着,奔腾着……

  他在编织青春的梦?他在抒写一行一行无韵的诗?却比春梦还绚丽多彩,比诗还铿锵动人,苦涩中孕育着甜蜜,忧伤中蕴涵着欢欣!雪花飘逸,他舒心微笑;寒风惨惨,他心如铁石。谁说他没有离愁,谁又能知道他没有别恨,他,也是血性的。天边的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终于,看见了!看见了晨曦中郁郁葱葱的小白杨迎风摇曳,他仿佛听到了雄浑激越的军号声。朦胧中,他觉得自己刚刚翻过皑皑雪山,刚刚走出茫茫草地。他,我的祖辈带着喜悦含着微笑永远沉默了……

  从此,沙漠染上了生命的颜色,一个红军战士的余热,构筑成了绿色的长城!有人说,他是深邃夜空里的启明星,把闪烁的光亮洒向暗夜;也有人说,他是碧空里的一轮太阳,把温暖留给了荒漠。不,他是绿叶,绿得那样鲜,那样亮,透过绿表现出来的是茁壮的生命力,从而*地宣告了大自然的勃勃生机!

  (《陇南报》,1988年5月7日)

  春秋赋

  春,朝霞般明丽;秋,晚霞般绚烂。我爱春的妩媚,但更爱秋的充实。

  人们把春比作姑娘,我却要把秋比作少妇。春的丰姿被一层层绿紧紧包裹,而秋的丰腴袒露出全新的世界。听一听春的窃窃私语,吻一吻秋的累累硕果,这时你才能够真正领略到“春华秋实”的含义。

  春,圣洁天真,楚楚可人,热烈而又精纯。

  秋,温柔亲近,慷慨坚贞,透明而又深沉。

  温和的春风,多情的春光,缠绵的春歌,四起的春潮,还有那淅淅沥沥的春雨,宣告春神的诞生。一切的一切,真真切切;一切的一切,情意绵绵,期望的果实在悄悄地孕育着。

  红艳似火的秋阳,明明净净的秋空,清冽洁净的秋水,沉沉甸甸的秋实,还有那彩色芬芳,正从秋隆起的胸脯上溢出,蜜一样甘甜,酒一样醇美醉人。

  春是多彩的梦,惝恍迷离,朦朦胧胧。

  欢悦么,显现出色彩斑斓的虹,腼腆,欣慰,而又不轻佻、虚伪;悲伤么,喷涌出蓝幽幽的泪,惆怅,困惑,而又不失意、沉沦。

  秋,在沉默中显示着悲壮与真诚,微笑中蕴含着生命的精灵。那一缕缕情、一串串意,挂在高高的树枝上,裸露于辽阔的田野里。一簇簇,火红;一片片,雪样白;一畦畦,金子般黄;一个个,翡翠般晶莹。啊!秋的壮阔,秋的豪爽,秋的形象,秋的旋律,秋的音响,凝结成一个旖旎的世界。令人倾倒,令人陶醉,令人神往!

  春飘然而去了,带着我虔诚的信念和真诚的追求。

  秋款款而来,面对你那原始般纯真,我多么想和你融为一体呀!

  (《陇南报》1998年11月26日)

  荣获《人民文学》举办的全国散文大赛三等奖。

  松涛赋

  我看见那一望无垠的林海,心中就涌现出一个永恒的概念:神奇。它的神奇就在于它是一个整体呀!它用它整体的驱干支承着悠悠苍天,它用它整体的根系盘住莽莽大地。啊,是什么声音传来了?既不像山溪的潺潺声,又不像小鸟的啾啾声,慢慢地,我听出来了:哦!原来是松涛声!这声音多么雄浑!这声音多么悲壮!在松涛声中,风云散尽了!失败沉淀了!然而,美妙的幻想不是在阵阵松涛声中孕育吗?

  松涛声声,是以整体的绿色的形象发出声声呐喊么?是为愚昧、贫穷以及麻木不仁而痛心疾首么?还是为驱除折磨人的懦弱、惶惑,为强者的自信与乐观帮腔助阵么?是为那无数次的冲动和那无数次的遗憾惋惜么?还是用炽烈如火的激情,演奏对春的恋歌么?

  声声松涛,我仿佛着迷似的来到了童话般的圣洁世界,强烈地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气息和搏动,听到了一种虔诚的信念为自由而招魂。我要在这声声松涛中,索取超人的气度,索取博大的胸怀,索取坚定的信念,索取无畏的勇气!

  还需要默许什么吗?随着阵阵松涛奔涌过来的是整体的基调,整体的胆识和整体的力量!随着阵阵松涛奔涌过来的不是忧愁、恐惧与危险,而是兴奋、胜利与满足!随着阵阵松涛声,奔涌过来的不是冬的严酷,而是春的微笑!不是猫爪抓心的郁闷,而是阳春三月的光明!

  (《陇南报》,1991年6月15日)

  春的序言(外一章)

  红扑扑的太阳从透明的霞光中升起,悬念从柳树枝头滑过,和煦的春风用流畅的语言书写着一首首并不押韵的诗,油油的春雨回忆着冬日的严酷。

  呵,一粒粒金灿灿的种子,用生命的顽强毅力,标出明晰的季节层次。农民们一滴滴亮晶晶的汗珠儿,汇成了清亮亮的小溪!这,不是完整的段落!

  是谁如泣如诉,构思夏的情节?又是谁如醉如痴,编织着秋的故事?广袤的原野上,谁在纤纤作细步?我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地寻觅,原来春姑娘在抚摸土地,土地又把春姑娘抚摸!在春姑娘细腻的心里,主题升华成一曲丰收的赞歌!

  绿叶颂

  绿叶,长出一片又一片,信念多了一圈又一圈。

  绿叶,能催开鲜花朵朵,能凝结累累硕果,能拣拾散落的历史,还能熔化金石。

  绿叶,能萌发真诚的微笑,能给你的血管里倾注热血,还能辐射生命的力!

  绿叶,如朦胧的晨雾,似潺潺的山溪。绿叶上跃动着春意,还有那秋的负荷。待到绿叶把心事倾吐,那就是光辉的奠基。

  (《陇南报》,1991年2月2日)

  春姐

  月儿还没有落,星星刚刚隐去,静静的田野里,飘荡着一曲《黄土高坡》。我搜寻着,搜寻着,向试验田里走去。哦,春姐!手中挥舞着银锄;披肩发犹如一道瀑布,眼睛平静得像一泓清泉,面庞泛起阵阵红波!

  “春姐,你从农大毕业,咋不留在城里?却偏要来到爸爸的降生地——黄土高坡?”

  春姐的话语和山巅的太阳一起迸出:

  “我要用滚烫的热血,洗涮黄土高坡的贫苦!”

  (《陇南报》,1989年4月15日)

  花季,为你姹紫嫣红

  花季是一首歌,每个音符充满了欢乐;花季像一泓清泉,是那样的碧绿,清澈;花季如同初升的红日,多么灿烂,多么明媚。

  然而,花季的心灵必须用知识来充实。在知识的山峰上登得越高,眼前展现的景色就越壮阔。花季的理想——鲜凌凌,而勤奋与艰辛才是实现理想的阶梯!只有用辛勤的汗水播下希望的种子,待到金秋才会有累累硕果!花季不能容忍自己的懒惰,害怕困难,回避痛苦,那只能是自暴自弃。花季,有时复杂得让人不可捉摸,有时却又简单得像一颗透明的水滴。花季,鲜花、绿叶铺展;彩云、艳阳相伴。然而花季也有风雨、饥寒、泥泞与坎坷。要在生活的坐标上找到自己的位置,必须要有信心与毅力!每迈一步,都要留下清晰而又坚定的足迹!

  花季,像紫红色的蝴蝶含着碧玉;花季,又像一串串泛着红光的灯笼。花季的朋友们,只有我才能读懂你纯如水晶,亮如明月,洁如白雪的芳姿!生活,丰富多彩;人生,鲜活亮丽。请接受我真诚的祝福:

  花季,为你姹紫嫣红,

  明天,阳光灿烂无比,

  点燃生命的火焰,

  理想,会变成

  沉甸甸的秋实!

  (荣获1991年《三峡杯》散文创作大赛二等奖。)

  我的事业

  我没有牧歌式的童年,没有令人羡慕的学历,没有光荣的斗争历程,没有惊人的创造发明。我从事的工作如同我的人一样平凡。我曾憧憬未来,但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被现实的巨浪摔碎了!

  正当长身体的时候,“自然灾害”笼罩全国;正当学知识的时候,“东方神话”弥漫大地。我也和许许多多的青年一样有过狂热和迷惘,但我的激情使我一次次地深受蒙蔽!随着生活的磨炼,岁月的洗礼,我便对现实开始反思。在学习政治理论的同时,我统计出“*选集”(1—4卷)中有三千个不同的汉字。就这一点,为我以后的学习奠定了坚实的文字基础。

  我在希望,但又失望到了底!周总理逝世后,我出于对总理的热爱,学着写了几首悼念总理的诗,被一个团委的干事发现了。他说,这诗还不错,就给他抄去了。不幸的是那位团干抄去的诗,竟然被“领导”知道了。在“追查总理遗言”的白色恐怖中,我被当作重点审查对象,连写的“检讨”都被装入档案里。时代的恐惧症浸入了我的神经细胞。一天晚上,我流着委屈的泪水,酸楚就像山谷谷底升起的夜雾一样,一阵一阵向我袭来,心中有难言的隐痛。当时,我想到了死以及死后的承诺。

  历经十年的国难终于结束了。大病初愈的中华民族,开始清洗自己身上残存的污秽!我热泪盈眶,心花怒放。昔日的不幸与痛苦,在我滚烫的心中逐渐蒸发。我怀着极大的求知欲,曾向几所大学写信,恳求他们接收我当一名函授生,但都被他们婉言谢绝了。后来,国家开办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于是,我就加入到自学的行列中。我,以书籍为骏马,驰骋在知识的原野上;我,以书籍为飞舟,行驶在铅字的海洋里。通过三年的艰苦奋斗,我终于领到了由主考院校兰州大学颁发的汉语言文学专科毕业证书!

  现在,我与粉笔打交道已十八年了,已经送走了四届高中毕业生。在省、地级报刊上发表了有关语文教学方面的文章二十余篇,得到了社会的认可。我还利用业余时间,编着成《中学语文教学板书设计三百篇》,受到有关专家的好评。

  总之,我的事业充满了坎坷,充满了痛苦,有些痛苦无法向人诉说,只能自己默默地吞咽。在逆境中拼搏,不曾听到一句价值半个馒头的肯定性评语,却有来自不同角度的白眼。在与命运的抗争中,我深深地领悟到:人生在世,总有一种追求和期待。只要坚持不懈地追求自己认定的目标,一旦成功到来,你就会感到万分的喜悦。

  《我的事业》荣获1991年度《北京·冠生园·冰川杯》全国有奖征文大赛荣誉奖。

  我和孙儿乐陶陶

  沧海桑田,星移斗转,我成了爷爷。

  小孙儿丁锐科,天性聪颖,悟性好,爱学习。从三岁半开始就断断续续地学一些古诗,那时我还在陇南上班。现在他已经能非常熟练地背诵古诗100余首,古今名句100余句,百科知识100余条。会写300余字,会认500余字。还是我小时候下过的军棋,给他教会后,现在我胜不过他了!五岁半学象棋,长进很快,我给他让两匹马或者一车一马,也很难赢!围棋下得更好,往往是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孙儿是早产婴儿,先天性免疫功能低下。一到幼儿园就生病,过了五岁才正式上幼儿园,珠心算学得可快啦!100以内的连加连减堂堂如流水!

  六岁以前,早晨先背诵唐诗,中间休息30分钟,再写一页字。背诵大约在25分钟左右,今天五言,明天七言,有时加上百科知识,间隔着轮流背诵。第一步是接龙,第二步是对对子,第三步,由我起头念一句,再由他单独背诵。下午则是算算术,接下来是下棋,猜谜语,做游戏。晚上或听广播或唱歌。有一次,他听到广播里说了一句“小桥流水人家”,便手舞足蹈地跑来,“爷爷,我听到‘小桥流水人家’啦!”真是天真烂漫,笑容可掬!他写的毛笔字“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年月日。还特意画了一幅我要去陇南的画,有太阳,有山,有水,有树木,我拉着行李箱在崎岖的道路上前行。他最喜欢听爱因斯坦小时候的故事,让我一遍一遍地给他讲,他百听不厌。他最喜欢读李白的诗。背诵唐诗的时候,姥姥饶有兴趣地坐在床边听,当听完孙儿流利的背诵,她那干瘪的面庞顿时绽开了笑容。此刻孙儿扑在她的怀里,等待她的亲昵和爱抚。多么富有诗意啊!此时此刻一切忧愁和烦恼都抛在九霄云外了!

  我和妻子不希望孙儿做官为宦,地位显赫;不希望孙儿乘宝马香车,住别墅佳园;不希望孙儿有金山银海,万贯家私。只希望孙儿多读圣贤书,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者!

  2009年6月8日于陇南两水镇

  小说

  平衡

  她,满头银发,老态龙钟,拄着拐棍在村头的碾盘跟前呆呆地站着,抬起不时摇摆着的头,把视线拉得远远的,努力搜寻着……

  那一年,她们的队伍开到这里,遭到马匪骑兵的袭击。她挂了彩,挣扎着爬进树林,不幸掉到烧炭的坑里。她在炭坑里躺了一天一夜,山民来背炭,她才被搭救上来,养好了伤,没有去追赶队伍。

  那时,她刚十八,雪山、草地都过来了,应该去寻找队伍,和姐妹们在一起,也许能够成为女部长,女局长,女主任,至少也是女委员,可是她却当了小山民的婆娘,围着碾盘走圆路。

  她不由自主地围绕着碾盘转了一圈儿,抬起不时摇摆着的头,呆呆地望着天空,把视线拉得远远的……共和国诞生了!她的连长,不,就是她的心上人,沿着当年走过的路,一步一步走回来。当他见到她的时候,不自觉地抓住她的肩头,大声嚷了起来:“啊!这是第三回找你了!”可是她,已经做了妈妈了!他无可奈何地迈着沉重的脚步,沿着那条路回去了。

  那时,她应该跟他去,堂堂正正地做高干夫人,因为他并不嫌弃她!可是她却离不开她的孩子。

  她拄着拐棍往回走,走了几步又转回来,不由自主地围绕碾盘转一圈,抬起不时摇摆着的头,呆呆地望着天空,把视线拉得远远的……烧炭的男人,过早地离开了她!她儿子修备战公路那阵子,炸石山,负重伤,没能被救活。儿媳妇年纪轻轻的,她好说歹说才嫁了人!现在呢,她孤零零的,虚飘飘的。十年前的今天,政府得知她爬过雪山,走过草地,每月发给她二十元钱……想到这里,她的心隐隐作痛,想流泪,但干瘪的眼眶里一点泪水也没有淌出来。

  她终于离开了村头的碾盘,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走到她的屋里。从破旧的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红布包,这包里裹着政府给她的钱,总共两千多!她想交给政府,以此求得心理上的平衡,她没有追赶队伍,她只能痛恨她自己。

  她把红布包揣在怀里,拄着拐棍,幽灵似的走到村头的碾盘跟前,不由自主地围绕着碾盘转了一大圈儿,就坐下来,抬起不时摇摆着的头,把视线拉得远远的……她不明白,她过去的事,是谁给政府说的。

  她,在等,等政府的那个给她发了钱的人。

  1989年12月荣获《未来作家》

  为庆祝建国四十周年举办的全国小小说征文大赛二等奖。

  心谷响起的回音

  毕竟是“清明”:天儿蓝,山儿绿,水儿清。铁蛋一步一步走到藏在深山坳里的一座坟前。他放下拐棍,对着山谷喊:

  “叶老师,我来了——”

  他掏出一张彩照,这是他在省城照的,胸前的军功章熠熠闪光,圆圆的脸儿嫩嫩的。

  嚓!他划了一根火柴,灭了!嚓!又划了一根,又灭了!他的手颤抖着,一连划了十几根,终于点燃了纸钱和彩照。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那揪心的一幕又飘浮上来:

  天上乌云翻滚,顷刻间电闪雷鸣,劈劈啪啪的大雨点落在屋顶上,仿佛那瓦被砸碎了。蒙蒙的雨雾笼罩着,看不见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小山村的孩子挤在娘娘庙里。突然那屋架嘎嘎地响,屋顶现出一条大裂缝,中间那根被虫蛀了的柱子倾斜了!“要塌了!”叶钦青用整个身子支撑着柱子,他大声吼:“快跑!”在一片哭泣声中,孩子们飘浮在水中,像一群丑小鸭!铁蛋来扶柱子,叶钦青狠劲蹬了他一脚,铁蛋从庙门里滚了出来。随着一声炸雷,娘娘庙“轰”的一声倒塌了……

  纸钱、彩照化为灰烬,眼前的坟头上长着青青的野草,身后躺着一副属于他的拐棍。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一股风儿围着坟头打旋旋。

  叶钦青被压死了。有的说,他不该砍娘娘庙里的那一棵老槐树,不该用老槐树做课桌!有的说,神树砍得么?文化大革命的那阵子,都没人敢砍!

  铁蛋吃力地捡起拐棍,对着潺潺的小溪,长叹一声,艰难地往回走。忽然,人声鼎沸,一群“丑小鸭”抬着青石壁走来了!石壁上刻着一座在风雨中飘摇的破庙,讲台上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书本,那就是叶钦青;讲台下坐着“丑小鸭”!

  铁蛋加入到“丑小鸭”的行列中。他们围着坟头欢快地跳,他们对着山谷高声地唱:

  “我们对着蓝天说,

  叶老师不能忘记;

  我们对着高山说,

  叶老师不能忘记,

  我们对着山溪说,

  叶老师不能忘记……”

  山谷发出共鸣,久久地重复着……

  “丑小鸭”们抬着铁蛋,离开坟地,向学校——那一排青砖红瓦房走去。

  1990年12月荣获《未来作家》第二届全国有奖征文大赛二等奖。

  田来仓外传

  月藏山也有能人,田来仓便是。

  来仓中学毕业回乡后,生产队长让他当羊倌。有一回,他和几个知青男女去山里放羊,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准备赶羊入圈,突然草丛中窜出一只狼,面对羊群,用爪子不停地扬土,号叫着,张开血淋淋的大口,露出白森森的尖牙,一连咬倒三只大绵羊。几个知青男女吓得缩成一团,来仓不顾一切地冲向恶狼,双手死死卡住狼脖子,和狼撕滚在一起,经过殊死搏斗,狼被掐死了!来仓却满面血污,狼的利爪撕碎了他的衣裤,脸上被狼抓挖了道道深壕。正是如此惊人的壮举,他被公社书记推荐上了省农学院。

  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来仓从省城回来,均无大情节。六年后,当他毅然决然退职回乡时,妻子桂兰不理解,她那会笑的眼睛慢慢地阴森了……

  来到月藏山,山民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来仓犯法被开除了!有的说,他不想干公事了……来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分田地的那阵子,来仓爹——田六十三抓阄儿抓到一块条田的中间,东头是王家,西头是李家。六十三在东西界线上栽上石头当界碑。可是,界碑生了腿,尽往一起走,原来的两亩地,来仓一丈量,仅存九分九。来仓从地里回来,看见爹爹坐在窑洞门口,怀里抱着瓦罐罐,放声痛哭。啊,原来田六十三把儿子寄给他的钱,舍不得花,攒了五百元,用手帕包住,用绳子捆紧,装在瓦罐里,上面盖上砖头,埋在窑洞地下。现在儿子回来了,他想把这钱给儿子。可是,当他把瓦罐掏出来取钱时,钱被老鼠咬成碎末,瓦罐成了“新房”,老鼠在那里生儿育女……

  来仓就在这不足一亩地里种红芪,第二年收入八千整。他又承包了十亩荒坡,全种红芪,这一回,净收入八万八。他盖新房,抱彩电,骑着“电驴子”,脖子上还挂着照相机,山民们刮目相看。

  来仓家门庭若市,山民们来取经。来仓到底是进过省城读过书的人,他给乡亲们传经送宝,毫不保守。六十三立过界碑的那块田,界碑神奇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九分九成了两亩。来仓修村学,共花两万五,还学大领导的模样亲笔题写了校名。白天,山民们的子孙在学校读书;夜晚,学校成了传经送宝的地方。

  去年腊月十五,来仓骑着“电驴子”进城办年货,转弯处被一个女人拉住,定睛一看,原来是和他分手五年的桂兰。桂兰脸上泛起经晕,眼里滚出了泪珠,颤声说:“咱俩……合……”来仓二话没说,将桂兰抱上了“电驴子”。

  (《陇南报》,1988年6月29日)

  生活的考场

  一清早,韩尔刚骑上自行车奔赴省自学考试的考场。这次考试对他来说是“决定性”的,因为这门功课第一次举行考试时,刚巧他出差在外,没有赶上。

  街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刚拐上一条林荫道,他突然发现前面一辆自行车从一个过横道的老大娘身边擦过,老大娘被车后架带了个趔趄,摔在路上,可骑车的那个人早跑远了。他把车子刹住,往路边一放,跑过来搀扶大娘,只见大娘牙关紧咬,已昏迷过去,头上还流着血。他想找个帮手把大娘抬到人行道上,可一抬头,却发现四周已经围上了很多人。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看,撞了人啦!”“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他想向围观的人们解释,但能说清楚吗?即便说了,人们能相信吗?该怎么办呢?唉!真倒霉!他的脑子里嗡嗡一片,仿佛看见一个肥胖的人腆着肚子,前襟衣服短,后襟衣服长,慢悠悠地走来了,那不正是厂里的书记吗?“尔刚,你老是错,现在文凭已经过时了,还是好好干工作吧!将来改革,干什么活,拿什么钱!”恍惚间这个人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眼睛里喷射出火一样的光芒,严厉地训斥道:“人到中年,还考什么试,咱家的坟里不会出大学生!”转眼间又不见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小兰兰,哭喊着叫爸爸,紧接着穿着高跟鞋的妻子指着他的鼻子谩骂……这时,韩尔刚气也上不来了,似乎才从梦中醒了过来。原来是一个警察,伸出一只钳子似的大手扭着他的脖子。韩尔刚只好和警察把老大娘送进医院。

  大娘脱险了,可是考试快要结束了。此刻,韩尔刚感到脖子有点疼,警察询问他,他没有说话,只是苦笑!随即从衣兜里掏出他的准考证。警察看后说:“你赶快去参加考试吧!”韩尔刚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已经……来不及啦!”“我陪你去!”这位警察硬拉韩尔刚匆匆地向考场走去。

  喧腾的街道上,那人流,那车群,在韩尔刚眼里仿佛变成了无垠的荒漠上的热浪,这热浪,一波一波地向他袭来……

  (《陇南报》,1987年9月18日)

  除夕晚上,他画画。他画的全是人物,有的挥动着手臂,有的*着脊背,有的翘首盼归,有的低头沉思……

  他把这些画挂在客厅的墙壁上,默默地站在跟前,仔细地端详着。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可名状的躁动,如同脉管里的血浆往外奔涌一样难忍,全身抽缩了一下,心头袭来阵阵酸楚。

  现在,没人找他批条子,没人向他请示工作,更没人给他汇报思想!他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画,慢慢地踱到阳台上,望望满天星斗,然后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经历着从未有过的无聊!

  他一点睡意都没有,一骨碌爬起来继续画画,一个人一个人地画,一张一张地挂,客厅的墙壁上都挂满了。人们常说,老人生活在回忆里,可是他,不是在回忆昔日的欢乐,而是在捡拾散落了的历史。他年轻时的战友全在他周围,全在他那宽敞明亮的客厅墙壁上。黑山阻击战的残酷,黄龙口最悲壮的突围,攻占九三一高地的一次次冲锋……此刻,在他的意念里,总觉得和离他而去的那些勇士们隔了一层厚障壁。他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画,慢慢地踱到阳台上,望望深邃夜空里闪烁的繁星,又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去年十二月他“退位”了。过年那天,给他拜年的只有烧开水的李师傅。走在街道上,连陪他跳舞跳得缠缠绵绵的那个“探戈皇后”也不理睬他了!无聊啊无聊,未曾经验过的无聊,在他的生命里延伸着……

  在床上,越躺越清醒,于是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箱,取出小瓶,拧开瓶盖,倒出药片,送进嘴里,喝一小口水,把头一仰,下肚了!往常,一旦失眠,吃上药,一会儿就会进入甜蜜的梦乡。可是今晚,妻,随着舞伴出门了;药,无济于事了,只有急促的呼吸伴着怦怦的心跳!

  他坐起来,走到客厅里,着魔似的看他画的那些画。不,他在看他的同志,他的战友,他在熟悉那一张张陌生了的面孔!他慢慢地踱到阳台上,疲乏的身子靠着冰冷的栏杆,静听着远远近近欢快的节日爆竹,那满天的星辰极遥远极遥远的灿烂,可是此刻,未曾经验过的无聊夹杂着难言的惆怅像烟雾一样缭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肯散去,他禁不住落下了两颗凄楚的清泪!

  他想看一看那本相册,放到哪儿去了呢?一时想不起来。他来到了妻的房间,打开了一个大柜子,他惊呆了!柜子里全是“云烟贵酒”,呸!他啐了一口,“挨刀子的,是你……”他把“贵酒”像当年扔*一样投了出去,又把“云烟”抱到客厅,垒成小山似的,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在跳动的火光中,他的影子映在挂满画的墙壁上。

  窗外,曙色耿耿,黎明将它特有的光束送入屋中。

  (《陇南报》,1991年3月2日)

  葫芦坝新闻

  葫芦坝上有座葫芦庙,葫芦庙坐落在葫芦坝正东隆起的小丘上。一进庙门,便是一个轩峻的亭子。亭子周围,松柏森森。游人为了躲避毒花花的日头,有的坐在亭子里摇扇子,有的藏在树林里吃雪糕。沿着小巧别致的游廊往里走,便是“蓬莱阁”。这是一座高三丈许的三层楼,栏杆是大理石做的,石柱也是大理石做的,雕梁画栋,轩昂壮丽。站在蓬莱阁上鸟瞰,葫芦街上车水马龙,热闹繁忙。沿着大青石阶再往上走,是诸位天神的庙宇,玉皇大帝的宫殿建在最高处。

  白头发爷爷坐在葫芦庙门口说新闻道旧闻,说的新闻少,道的旧闻多。白头发爷爷看上去是老年人,但骨子里仍然跃动着青春的活力。他手里掌着长长的旱烟管,吧嗒吧嗒地吸着老旱烟,对大伙微微一笑,慈祥的面孔泛起和善的光芒,捋一捋花白胡子就说开了:

  “那年,鬼子打进咱葫芦坝,九个活蹦乱跳的尕娃,还有我那尕儿子,被鬼子用刺刀从屁股里捅进去,挑起来,举在半空中……”说着,白头发爷爷的泪水滴在胡子上,他用力吸了一口烟,望了望大伙儿,接着说,“后来,鬼子来扫荡,我躲在大槐树背后,领头的鬼子刚拐过弯,我一个箭步撺上东洋马背,铮亮亮的钢刀一闪,剁了鬼子的头!一个鹞子翻身就跳到墙那边!”白头发爷爷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掌着那长长的旱烟管,吧嗒吧嗒地吸着老旱烟。

  白头发爷爷的讲述吸引了不少人。

  蓬莱阁下,一个清脆的声音飘过来:

  “同志,请留个纪念吧!”

  一个粗壮的声音抛过去:

  “您看看,小姐,那斗大的‘蓬莱阁’三个字,是诗仙的亲笔,你来诗仙故里,不留个纪念。太‘那个’了!”

  忽然,人声嘈杂,一个声音高叫着:

  “先生,小姐,太太,请到庙门口集中啦!请到庙门口集中啦!”

  坐在庙门口的白头发爷爷听到这变了腔的叫喊声,预感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赶紧从外面拽住庙门,用长长的老旱烟管别好门扣,便坐在门槛上。

  一会儿,庙门口人挤人,人挨人。每个人的周围仿佛烧着很旺的火炉,游客的衣衫被汗水浸透了。

  守庙的尖下巴大叔瞪圆了眼:“这葫芦庙是二十八乡的农民集资修建的,花了几百万,神像都塑上了。刚才,我巡视时发现玉皇大帝的胡子不见了!”“先生,小姐,太太们!静一静,静一静!玉帝的胡子是剪九十九个童女的头发做成的,足足一公斤,一公斤等于二市斤,等于一千克,拿到香港特区,要卖几千美国元!拔了的,请交出来!咱给玉帝祈祷,他老人家决不降罪!”唾沫星儿四溅着。游客静悄悄的,尖下巴大叔环顾人群,见没有人自首,便清了清嗓子大声喊:“开始搜查!”于是乎,便人人过关。尖下巴大叔把游客折腾了大半天,玉皇大帝的胡子竟无影无踪!

  尖下巴大叔摆了摆脑袋,满嗓门地吼:“玉帝显灵,拔了胡子的贼,要绝子绝孙!”唾沫星儿四溅着。

  这一切,白头发爷爷在庙门口听得清清楚楚,他顿了顿足,仰天长叹一声,连声说:“造孽!造孽!造孽哎!”

  第二天,白头发爷爷仍旧坐在葫芦庙门口吧嗒吧嗒地吸着老旱烟,尖下巴大叔蹲在白头发爷爷身边。白头发爷爷问尖下巴大叔:“尖娃子,买了多少斤?”

  “两千斤!爷爷,您呢?”

  “三千斤上等麦子!在天安门边边干事的国英刚刚捎来钱!”

  白头发爷爷掌着那长长的老旱烟管,吧嗒吧嗒地吸着老旱烟,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接着说:“尖娃子,你记得吗?你八岁那阵子,庙拆了,神像解放了,上天降罪了!咱这粮食堆成山的葫芦坝哟,整整大旱三年,河干了,堰枯了,你娘,就是那阵子饿死的……”正说着,李老二开着小四轮过来了。白头发爷爷忙问:“老二,二娃子,多少斤,要不是我信息灵,你能买这一车么?”

  李老二走后,白头发爷爷贴着尖下巴大叔的耳朵说:“尖娃,听说大官要陪洋人来拜神,明天要到了,玉帝没有胡子,镇长说要查办的!”

  “!?”尖下巴大叔鼓圆了眼,口水流了出来,淌在衬衫的前襟上。

  葫芦街乱腾腾的。葫芦庙的大门紧锁着,白头发爷爷坐在庙门口,手里掌着长长的旱烟管,吧嗒吧嗒地吸着老旱烟。

  (《陇南报》,1992年3月7日)

  m局长的罗曼史

  一

  m局长的故事,在这个离北京遥远的陇南山区的b县,传闻确乎不少。但是,知道底细的人并不算多。他的少年时代,好像和“包氏父子”一样,好像又不一样。他原先的名字叫狗娃,不为众人所知。现在的鼎鼎大名,是他血气方刚的时候自己悟出来的。农校毕了业,其他的学生到了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而他呢,却迈进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工厂。他常常回味着做学校革委会副主任时的一些趣事,站在成千人面前讲话,喊人的时候,九成鼻音。低年级的学生,对他望而生畏;“专政对象”,见他胆战心惊。要是能瞧瞧当年的相片:高高的个儿,一身黄军装,黄帽子,胸前佩戴着“春风已到玉门关”的像章,腰间系着武装带,还别了一把“五四”式手枪。如果再过若干年,人们一定会把他看作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呢!

  二

  b县的百货大楼,只要一逢场,便异常热闹。这里,到处都是人,来自各村各寨。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操着大体相同的口音,怀着各不相同的目的,在柜台前挪动、寻找,挑选着各种物品。突然,一个女人凄惨地叫起来:“哎哟,哎哟……”狗娃顺着那叫声挤过去,那不就是厂长吗?她,怎么啦!“哎哟哟……这小扒手,谋财害命,粉碎‘*’三年多了,还为非作歹!”她一只手死拽着扒手,另一只圆乎乎的手背上有一条用刀片割的长长的伤痕,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淌。狗娃就像当年抓“当权派”那样,把扒手从衣领上提起来,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扒手的背上、身上。开始,扒手还骂骂咧咧,到后来连骂声也听不见了。到了派出所,扒手完全软瘫了,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打的。狗娃指着那个身材瘦小的扒手说道:“恣意妄为,以身试法,不但偷了钱包,而且伤了人!”蔡厂长伸出了那只受伤的手,让所长看:“今天,要不是小马,我的这口气真没法子出哩!”蔡厂长说罢,狗娃便搀扶着她向医院走去。

  蔡厂长名叫蔡玉梅,五十刚出头,四方脸,齐耳的短发抿得光光的。由于这几年消化了大量高蛋白食品,本来匀称窈窕的身材,被逐渐累积起来的皮下脂肪拉直了,正在向水桶型演变。“人未到,笑先闻。”只要她一走过,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芳香。她有光荣的历程,在解放战争的隆隆炮声中,她背药箱,给伤员包扎,抬担架。后来,认识了团长,便和团长结了婚,生了一个男娃娃,就再也没有生育过。“*”中,她曾经手持明晃晃的菜刀,倚在门口:“谁要再来抓老刘,老娘就跟他拼了!”她的这一举动竟然吓跑了“红卫兵”。可是后来呢,她还是拉着挂黑牌的丈夫,敲着铜锣在大街上被游斗……现在,丈夫官复原职,儿子又在部队,她觉得寂寞袭进了她的身躯,生活是那么单调,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无限循环着。

  狗娃见义勇为之后,便成了蔡厂长的座上宾。

  蔡厂长把带金纸的“中华牌”香烟递给狗娃,自己也叼了一支。狗娃拿起火柴,“嚓”的一声,火着了,他恭恭敬敬地先给厂长点着,然后再点自己的。

  “小马,你年龄不算小了,应该考虑考虑自己的婚事!”玉梅厂长吸了一口烟说道。

  “结婚晚一点儿好!您看一看,古今中外,凡是有成就的大人物,他们不都结婚很晚吗?有的甚至一直孑然一身!”狗娃把香烟挟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煞有介事地说。

  “晚婚也得有个限度嘛!小马哟,该把这事儿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再说,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没有一个个家庭,便没有社会,社会就是由众多的家庭组成的,就好像一片森林,是由一棵棵树木组成的一样!”

  狗娃再没有说什么。一股股细细的青烟,便在狗娃和蔡厂长的头顶上缭绕着。狗娃还吐了个烟圈儿,那烟圈儿由小变大,最后也变成了烟雾,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提到狗娃的婚姻大事,故事还要复杂一些。狗娃七岁那年,他娘不幸饿死了,他就和老爹相依为命。狗娃在城里上中学,他是吃不起大伙饭的,他爹每隔十天就进一次城,给他送食物。鸡叫头遍,狗娃爹就起身,背篼里装上洋芋,洋芋上面放着十来斤玉米面,背篼上面横放着劈柴。他手里提着个篮子,篮子周围是一些短麦草,中间盛着鸡蛋。狗娃爹沿着蜿蜒陡峭的山路,当太阳从山巅升起的时候,就到城里了,接着便和城里人讨价钱:

  “老汉,你的鸡蛋一块钱几个?”一个中年妇女问道。

  “十个。”狗娃爹笑眯眯地说。

  “这鸡蛋,那么小,十二个行吗?”

  “一只鸡儿有多大哩,就下这么大的,把鸡儿的脸都挣得通红!十个吧,他大娘,我的娃子在中学念书,眼下天又变了,这鸡蛋是给娃子扯棉衣的……”狗娃爹对着那位中年妇女笑着说了这么一串话。

  “好吧!老汉,总共几个?”

  “他大娘,你点一点数。四十五个!”

  中年妇女把钱递过来,狗娃爹一点:“他大娘,差两毛!”

  “老汉,他老爹,俺依了好心,当下你也等着给娃子扯衣裳,这蛋又是自家的鸡儿下的,那么小,俺要向你讨,你还不给俺两个!”说着把一张面值十元的票子从钱包里抽了出来:“要不,你给俺找!”

  狗娃爹哪里能找得开,只得向赶场的人兑换,而那些赶场的都以“没有零钱”回答他!狗娃爹又把那张票子送到中年妇女手里,长出了一口气,只好拿了那四元三角钱。他把这些钱,包在一方白粗布手巾里,用绳子捆了三道,装在衣兜里,又用手把衣兜儿捂住,他生怕这钱长上翅膀从他衣兜里飞出去呢!于是,便进商店扯青布,打煤油,称盐巴。还剩下五毛,又用那块白粗布手巾包住,捆上三道,装在兜里,用手捂住。这便是给狗娃的零花钱。

  狗娃爹给狗娃订的是“娃娃亲”,彩礼呢,数目不大也不小,整整六百块。这些钱都是他养鸡,上山挖药材得来的。一九六六年腊月,准备把媳妇娶过来,一来自己风烛残年了,二来狗娃的年龄也到了。他选定了娶亲的日子,准备办喜事。但是,他的娃子到北京大串联去了,说是赶结婚能来,但到了那一日,娃子偏偏没能回来,选定的良辰吉日可不能更改,他就按照山里人特有的风俗,在入洞房的那天晚上,让儿媳杏花和一只大公鸡在一起度新婚之夜!如果不这样做,那么意味着将来她要守空房!

  狗娃爹心里乐滋滋的。他想,哪朝哪代的黎民百姓能上北京!现在咱寨子里只有我的狗娃在北京,接受他老人家的检阅!只要串门儿的人一到,狗娃爹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着老旱烟,一边津津乐道地谈论着,嘴里不时地喷溅出唾沫星儿。

  后来,狗娃进了木器厂,他的爱情迅速地全面地转移了!接着便和杏花生分,离婚……狗娃爹就是因为这件事,气得在后院的一棵老柿树上吊死了。他老泪纵横,临死时还喃喃地重复着:“杏花,她哪儿不好!她……哪儿不好,哪儿不好……”

  这些事,蔡玉梅厂长哪里晓得!

  三

  县委书记刘开雄从省城开会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健康报》,“长寿之道”吸引着他。他看完文章,呷了几口酽酽的毛尖茶,站起来习惯性地把腰扭了扭,又举起双手,有节奏地向上举了举。这时老伴玉梅把菜端上来了。一盘是“麻婆豆腐”,一盘是“咖喱溜里脊片”。这两样小菜,既容易消化,又符合营养学要求。“老头子,快坐下吃呗!”玉梅面带笑容地说,顺手把筷子递到丈夫手里。

  “你这次上省城开会,主要研究什么大事呀!”

  “领导班子要知识化,年轻化嘛!我们这些老家伙,确实力不从心啰,应该把年轻一点的推上第一线!”

  “是啊!”玉梅说着,斟了两杯“十全大补酒”,一杯放在老头子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哎,老头子,我发现了一个人才,你知道吗?”

  “是谁?”

  “就是我们木器厂的马卫东,连续三年被评为先进生产者,爱憎分明,又有文化,他可是一棵好苗苗!”

  “你们厂的马卫东,嗯,记起来了,有人反映他在“*”中打过人,还有汽……”刘开雄本来想说“汽车”,没等刘书记说完,玉梅连珠炮似的说:“还‘还气’什么呀!那个时候,他年纪小,是学生,依我看,他们学生都是受蒙骗的,上边有指示,下边能不执行吗?老刘,看一个同志,应该用发展的眼光看,马卫东是党员,这几年一直表现很好么!”

  老刘头不做声了。他放下筷子,随即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狗娃在“反击右倾翻案风”的那一年入了党,他是木器厂的油漆工。蔡厂长家的那些兴时的家具,件件都经过狗娃的手,他油漆的家具带有美丽的花纹,明光闪闪,就像镜子一样,能照见人影儿。

  一次,蔡厂长感冒了,躺在床上,老刘头又不在家,狗娃把饭烧好,端在她的面前,还忙不迭地把一堆衣裳塞进洗衣盆里。“小马,不能,不能,这像话吗?有我的内衣!”她一边用手帕擦头上的汗珠,一边说。

  “能,能,我闲着没事,反正是几件衣服,一会儿会洗好的!”狗娃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

  女人喜欢流泪。蔡厂长显然被狗娃的行为感动了:“你比我的儿子还亲哟!”她的眼眶里溢出了泪花。

  狗娃也动了感情:“厂长,您不必难过,只有您,只有党,才是我生活的支柱。我爹死了,娘也走得早,您就是我的——亲娘!”

  狗娃说完这些话,显然陷入一种不自然的沉默之中了。蔡厂长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被信赖的快感,颗颗热泪从四方脸颊两边滚滚落下。

  由于蔡玉梅的竭力推荐,狗娃,不,马卫东,当上了工商局副局长。又过了两年,他坐上了第一把交椅。权力,就像脉脉含情的少女,具有磁石般的力量;权力,像一个个绚丽多彩的光环,在他面前编织出了光明诱人的远景。他完全陶醉在权力之中了,自言自语道:所谓强者,就是既有意志,又能等待时机。“刚”与“柔”,“曲”与“直”,给马卫东打上了特别深刻的烙印。形势对他不利的时候,他把自己尽量地缩小,而且这种缩小的背后,有着非常厉害的关系。

  四

  北风在宽阔的马路上“呜呜”呼啸,街上行人稀疏,显得格外冷清。和马局长并肩走着的是一个年轻女性。她的“宝兰式”新发型,是专程到a市做的。额前是凌乱的自然花瓣,两侧的曲发柔和地衬托着面部,那圆圆的脸蛋显得稍微椭圆了一些。眉宇间点了一点红色的吉祥痣,她的名字叫冯丽娜。一踏进门槛,马局长就把她的脖子勾住了。

  这是一所独院,虽不十分宽敞,但还算幽静。一进大门,便是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两棵牡丹。据主人说,一棵开的是红花,一棵开的是白花。花园的东边是厨房,西边是厕所。三间正屋坐南朝北。正屋中间是客厅,东侧是卧室,西侧是书房。八仙桌摆放在客厅的正中,桌子上盖着一块用白线编织的“二凤戏龙”图案,上面放着一盆蜡梅,没有叶子,开着稀疏的花朵。电扇立在窗户旁,上边盖着纱巾。电冰箱是双开门的,洗衣机是双缸的,和电扇并排放在一起。彩电放在高低柜上。三人沙发前放着一个长茶几,茶几上摆一盆水仙花。单人沙发的茶几上放着一盆纹竹。东侧卧室的墙壁上挂着“电影女演员日历”,床是南北向,为的是适应地球磁场,易于入睡。床头柜附近装有一盏小壁灯,大衣柜的左边便是落地灯。床头上方的墙壁上贴着艺术体操女明星的照片。西侧的书房里,书柜上陈列着哲学和政治经济学类的书籍,还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着作。写字台放在窗前,台灯灯柱是一个别致的陶瓷舞女,窗帘是淡绿色的,显得十分优雅。

  “亲爱的,床底下怎么有一股味儿?”丽娜娇滴滴地说。

  “啥味儿?”马局长反问道。

  丽娜掀起床围,一包包糕点发霉了,“怪不得有味儿。”她用手捂住了鼻子,跑到书房里翻《健与美》杂志去了。马局长把这些像*包一样的东西,装了满满两竹筐,用“武斗”时抱着*包炸校车的勇敢、沉着、坚定,毫不犹豫地扔在垃圾箱里去了。

  丽娜从书房里走了出来,站在客厅门口。这时马局长走到厨房里,把四只绑着的鸡抓来,放在桦木菜墩旁边,用锋利的菜刀,“喳!喳!喳!喳!”就这么四下,把四只鸡结果了。那无头鸡在院子里蹦来跳去,好像在舞蹈,鸡血点点斑斑,洒在地上,仿佛“红雨”从天而降!吓得丽娜惊叫了一声,双手蒙住了眼睛。想当年,斗争“当权派”的时候,狗娃用一只三条腿的小方凳,硬让老校长站在上面。老校长刚一上去,就跌了下来,扑在水泥地板上,头被摔破了,斑斑点点的鲜血不也是洒了一地么?

  忽然一阵脚步声,赴宴的一帮子人进来了。走在前面的是烟酒公司的王经理,跟在后边的有商店的、食品厂的、建筑公司的、木器厂的,还有人事局的……

  丽娜成了女招待,带过滤嘴的香烟分别送到他们手中。他们正在“叙旧话新”,红光饭店的王厨师把早已准备好的冷盘端了上来:红袍花生,五香牛肉,油爆虾片,棒棒肉丝……

  “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特产——‘杜康酒’,让局长尝个鲜!”食品厂的老孙笑吟吟地说,“‘杜康’是周朝人,善造美酒。”

  马局长问道:“是不是尼克松访华时问周总理的那个‘杜康酒’?”

  “是的,是的,正是那个‘杜康酒’。马局长,您的知识真渊博。就是因为这酒,陕西和河南还打过官司,一直告到北京!现在,这块宝地属于咱陕西的啰!”老孙头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线。

  马局长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次来了四瓶茅台,我给您带了两瓶!”王经理说。

  “打开吧,今晚咱们就来喝这个!”马局长指着桌子上摆放的“茅台酒”说。

  “先给局长敬酒!”木器厂的小张喊了一声。

  “不能总是老一套嘛,今晚咱来他个新花样儿!”建筑公司的小朱慢慢腾腾地说。

  “好,好,我提议:每人先斟一杯这个,”人事局的老韩指着“茅台”,“然后再打通关!”

  “给丽娜也斟上!”小张喊着,眼睛盯着冯丽娜。

  “她,才不行呢!”马局长急忙说道。

  丽娜举着玫瑰酒:“我有这个!”

  “对,对,人家姑娘家么!”王经理指着小张说,“你这个死鬼胡嚼啥子!等到局长办喜事,再让人家喝,还不迟吗?”

  他们都举起了酒杯,好像举行国宴一样,互相碰杯,祝福。一杯杯茅台酒灌进了各自的肚子里。丽娜呢,她喝的是红酒,后味儿还是有点儿发涩!

  王厨师的荤菜上来了:四喜丸子,软熘肉片,糖醋里脊,爆炒腰花;糖醋黄鱼,红烧鲤鱼;贵妃鸡,麻辣鸡,油淋鸡,清炖鸡,还有……大枣银耳汤和冰糖莲子羹。

  “王师傅,快坐,你辛苦了,我代表局长给你敬酒!”小张端着酒说。

  “好,好,好!”王厨师端起酒喝了下去。

  猜拳行令开始了,首先是马局长和王经理。

  “我斟酒,你俩先来!”食品厂的老孙说。

  马局长和王经理先把手轻轻一拉,表示一种特有的礼节,然后便听到了喊声:

  “哥俩好,哥俩好呀!”

  “高升,高升,高高升!”

  “王经理输了,请酒!”

  “四财,四财,四季财呀!”

  “满堂,满堂,满满堂呀!”

  “高升,高……”

  “局长输了,请酒!”

  “老孙叔可是最公道的人!”小朱不慌不忙地说。

  接着便是老韩、小朱、小张、王厨师等都和马局长划,每人规定十二拳,多者欢迎。一轮过后,他们便点燃了香烟。品茶的品茶,夹菜的夹菜,寒暄的寒暄。突然,工商局的秘书小李子进来了。他被八仙桌上的那盆蜡梅吸引住了。左看看,右看看:“马局长,这是不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四只眼睛还看不清,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在现实面前还怀疑!把眼镜摘下,擦一擦镜片,细细瞅瞅!”腼腆的小李子的脸红了。马局长这一副老练的样子,好像说明他已经在位半个世纪了!

  “局长海量,一大圈儿,”小张望着局长,“两瓶光了,脸上的颜色都没有变!”

  “哈哈,”马局长努力装出一副谦虚的样子,“哪里,哪里!”

  王厨师又端上来了四盘菜:雪山驼峰,银雀黑发,红烧蹄筋和钱串紫金。老孙头指着“钱串紫金”饶有兴趣地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可是一盘好东西呀!”

  “马局长哪一次哪一盘不是好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看你说的什么话呀!”小朱一边吸烟一边说。

  食品厂的老孙头双手托着一条鸡大腿,一边啃,一边赞叹不已!丽娜喝光银耳汤,端着一杯淡茶喝着。她望着老孙吃鸡腿的动作和摇摇晃晃的肥大脑袋,不禁一笑,把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喷洒出来,浇了老孙一头。茶水和唾液的混合物,从老孙的头顶流到面庞,众人的目光一齐向他投去,接着便是哄堂大笑……

  “没关系,不要紧么,你的鸿运来啦!这一浇,说不定你会高升!从咱马局长夫人的口里出来的,那才是真正的甘露哟!”经小张这么一说,大家便笑得更欢了!

  五

  晚饭后,马局长泡了一杯银针茶,那半透明的茶叶在杯子里悬空竖立,芽尖在水中三起三落,最后全部垂落杯底。他举起杯子啜了一口,顿时一股清香沁入心脾,连周围的空气都染上了浓郁的茶香。他一边品茶一边想:从特区来的人说,那边的县处级干部都在做生意,要是能弄他几个“草”字头,那……他又啜了一口茶,心中豁然开朗,这里不是“金三角”吗?这里的沙金不是每克才五十元吗?那边要一百五十元呢!想到这里,他就去和王经理商量。

  他俩商量了大半夜,怎样收货,怎样带货,怎么出货,怎样和那边的人接头等等全都制订好了。具体承办人,挑来选去,他俩认为,建筑公司的小朱最合适。因为建筑公司无活可干,小朱就被王经理借到烟酒公司当采购。小朱,名叫朱效祖,他的最大特点是唯命是从。当马局长把这件事告诉他时,他手舞足蹈,眉开脸笑!

  本钱吗?那还用愁,公家的款子有的是!

  第一回出货可顺当了。马卫东分得足足两公斤,他望着这一堆“大团结”仿佛每根神经细胞都在欢快地颤抖,他觉得眼前充满了光明,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情,心花怒放,欣喜若狂。自言自语地说:“这才是生活的真谛!这才是人生的价值!别人有的,我狗娃同样有,别人没有的,我狗娃也要有!幸福不就在我狗娃面前展开了光明的翅翼吗?”刹那间,马卫东想得很多,甚至想到将来。

  第二回出货亦十分顺当,马局长又得到那个数。此时,马卫东的每一根血管都在膨胀,一种强烈的金钱欲,使他觉得天地之间,除了“大团结”,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一天晚上,马局长从王经理家出来,就转身骑上了“雅玛哈”,他一心想着赚大钱,并未想到前面是一个急转弯,只顾飞速向前冲去。此刻,恍惚看见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这分明是王思危,这个“走资派”早已死在我的钢鞭之下了!这是怎么了?真见鬼!说时迟,那时快,一辆“东风”大卡车疾速驶来,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他觉得自己被猛地一撞,眼前一片漆黑,一刹那,马局长想,一切都完了,连同那权和钱!

  过了一会儿,忽然,他听到嘈杂的人声。原来自己并未死去!“雅玛哈”碰在汽车上粉碎了,他被弹在马路边的一个污水坑中,没有受大伤!

  六

  一九八六年十月三日,一条特大新闻终于震撼了b城。新闻的中心人物自然是马卫东了。

  自从碰了车之后,狗娃似乎又悟出了什么,他决定马上和丽娜完婚。

  十二月二日早晨,蓝天上挂着几缕轻纱似的白云,阳光依然照耀着b城。娶亲的队伍从大街上走过来。七辆摩托排成人字形在前面开路,紧接着是一辆皇冠,那里面坐着新娘——冯丽娜。两辆桑塔拿,三辆上海大众,四辆大轿车依次跟着行进。摩托车、小轿车、大轿车上,系着用红绸子做的大红花,万人空巷,人们潮水似地涌向街道两旁,像看舞龙灯那样观望着。赞叹声、诅咒声和汽车喇叭的鸣叫声交织在一起。

  送礼的人很多,有圆脸的,长脸的,有大眼睛的,有小眼睛的。卖烧鸡的黄老头,卖凉粉面皮的赵大娘,砸洋芋搅团的李大婶,卖豆花的胡姑娘都来了。刘开雄书记到省城看病去了,他的夫人蔡玉梅拿着两条纯羊毛毛毯前来贺喜。王经理是总管,小张是联络员,唯独小朱没能去,他又抓大事去了。

  宴席从正午持续到傍晚才结束。马局长和丽娜从红光饭店回到自己的幽雅小院,步入雍容华贵的新房。丽娜笑盈盈地对着镜子摘下了心爱的宝石项链,就宽衣上床了。她那丰腴的身躯,高耸的乳峰,肉囊囊的大腿根根,完全显露在灯光之下。马卫东一边哼着“姑娘好像花一样”的歌,一边脱衣服。突然听到清脆而有节奏的敲门声,这分明是小朱,他来啦,一方面是向我贺喜,一方面给我拿着“那个”,眼看几个“草字头”又要钻进我的腰包里了!马局长披着衣裳,蹬上拖鞋去开门。

  开开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小朱,而是四位警察,马局长怔住了。

  “朱效祖已从e市被抓,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马局长听了,犹如晴天响了一声闷雷,耳朵里“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好像什么也看不见了,又好像什么也能看得见!他不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他的喉咙发紧,左腮的肌肉“突突突”地抖动,汗水浸透了衣衫,全贴在肉体上,想扭动一下身子,但没有气力了!想睁开眼睛仔细瞧瞧,但又不想睁。最后,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一个尖下巴,凸颧骨,长胡子的人走来了,那不就是老爹吗?一个身材瘦高,嘴唇很厚的人走来了,那不就是我在农校读书时经常关心我的老校长吗?披头散发,遍体鳞伤的王思危书记跟在老校长的后边!紧接着走来了第四个人,她高鼻梁,大眼睛,两条乌黑的辫子一前一后,她不就是柳杏花吗?怎么娘也来了,惨白的脸水肿得又圆又大,那是吃了树皮才这样可怕的呀!猛一看,咋又不像记忆中的娘,好像是蔡厂长,但又不像!啊!浓妆艳抹的丽娜也来了,金耳环,金戒指,还有宝石项链不是正在熠熠闪光吗……朦朦胧胧,若有若无,他——马局长,不,狗娃,再也看不清什么了……

  荣获第一届“雪莲杯”小说大赛新人奖。

  (1988年7月四川甘孜《雪莲》编辑部)

  大红纸上的旅程表

  这个故事发生在远离京城的三省交界处——汪家湾。

  汪有德和黄家坝的*花结了婚。生了个儿子叫小宝。小宝头大,耳朵大,鼻梁高,嘴唇厚,人人见了人人夸,都说小宝长得富态,将来一定会成为有出息的好后生。

  然而,命运之神和他们开了个玩笑。小宝三岁了,不会喊爹娘,只会“啊啊”。驼背大叔说,天上的星宿投凡胎,开言晚,小宝准是星宿,着急不得呀!过了六岁,小宝还是不会喊爹娘,只会“啊啊”。有德蹲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柿树下,吧嗒吧嗒地吸着老旱烟,头上直冒汗。菊花瞅着小宝发呆,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流过面庞,滴到衣襟上。小宝小的时候,有德亲亲抱抱,还不时地摸他的“小鸡子”。可是现在,当小宝笑嘻嘻地跑到他跟前的时候,有德就轻轻地将他推开。有德和菊花在等待、盼望、忧郁中打发着日子。

  一天午饭后,小宝忽然不见了。菊花的哭声惊动了四邻,乡亲们走村串寨四处打听、寻找,不见小宝的踪影。

  “听说人贩子专门偷小孩,一个男娃值几千块呢!”

  “小宝,那人贩子会要吗?”

  “是不是让狼叼去了?”

  “森林被砍光了,村村寨寨通了车,山里不见狼,何况川里呢!”

  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着。

  有德蹲在老柿树下,不停地吧嗒吧嗒地吸着老旱烟,头上直冒汗。小宝娘急得团团转。她的泪水流干了,坐在大门口,一会儿把头抬起来,一会儿把头低下去。

  小宝失踪的第四天傍晚,菊花坐在门口,忽然打了一个盹,蓦地抬起头,小宝神奇地站在她的面前,身穿红衣裤,小手里捧着红布包。菊花乐极了,搂住小宝一个劲儿地狂亲,从头亲到脚,从脚亲到头。小宝把小红布包双手交给妈妈。菊花打开一看,竟然是五十张“大团结”。小宝笑着“啊啊”了几声,就对妈妈用小手不断地比划着,足足十分钟。

  从小宝的手势中,菊花明白了一些:原来一个开车的,把小宝放在驾驶室里,拉到一个挺热闹的地方,就领小宝走进一个很大很大的门,来到一座高大的楼房里,一个房间里坐着一位戴白帽、穿白大褂的人,白大褂问了问,看了看,就给开车的递了一个小纸片。开车的把小纸片小心翼翼装进衣兜里,就领着小宝一直走到家,给小宝换上红衣裤,住了两夜,还看了小电影,那是电视,吃了许多许多甜的东西。开车的把小宝送到汪家湾,还给小宝手里塞了一个小红布包,说是交给妈妈。

  有德家大门口停着一辆小面包。一个身材瘦高的男子拎着一个小提包,笑眯眯地走出来了。他跨进有德家的门,一坐下来就说开了:“我是a县的养蝎专业户,婆娘生了个‘千金’,没有‘顶梁柱’,姑娘大了是人家的人,家产没有人继承。上面有新政策,如果生的是残疾人,只要医生开个证明,就能生二胎。咱家孩子,”他指着小宝,“是运输公司王队长给我传达的信息,把娃子借给我,只三天,大哥,大嫂,保证接去送来!”

  经瘦高个这么一说,菊花才明白了。随即说道:“孩子……”还没等菊花说下去,有德瞪了女人一眼,“你看,他阿哥,孩子倒是能让你带去,不过得留下几打盘缠,我家小宝不会言语,咱做爹娘的还要替娃子的将来着想呢!”

  “行行行行行!”瘦高个一口气说了五个“行”,接着伸出了五个指头!

  “不不不不不!”有德的头摇晃得像拨浪鼓一样。

  “三天就五百,还少?!”

  “少!”

  “少多少?”

  “还得这个数!”有德同样伸出了五个指头!

  “行,行,行!”瘦高个显然放慢了节奏。

  “好,好,好!”有德两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线!

  小宝刚从a县回来,b县开饭店的黄老板就来了。一进门,光哈哈。一副矮墩墩的身躯,一张妙语横生的嘴巴。黄老板掏出“红塔山”,递给有德,还恭恭敬敬地先给有德点燃,然后再点自己的一支。他抽了一口香烟,就哈哈。“哈哈,我生了一个男娃,婆娘硬要一个女娃,一男一女活神仙哟,哈哈!……”下面的话和瘦高个一模一样,必定是事先准备好的言辞,什么拉拉关系呀,开个证明呀,生个二胎呀!

  沉默了一会儿,黄老板双手把钱递给有德。有德从从容容地把手指往嘴巴上一摸,沾了一些唾液,就一五一十地数。数完了,他把钱又递给了黄老板。

  “哈哈,哈哈哈!”黄老板不解其意。

  “上次,瘦高个给了一百张!”

  “和上次一样,哈哈!”黄老板到底是招待过闯南走北的客人的,他心领神会了,又从衣袋里摸出了二十张。

  “瘦高个还给小宝做了两套新衣裳!”

  “哈哈,我给你扯毛料!”

  “还有小宝娘呢?”

  “再给小宝娘扯,哈哈!”

  黄老板出了一口长气,终于带着小宝离开了汪家湾。

  天麻麻亮,一辆“雅玛哈”停在汪有德家大门口。一阵“梆梆梆”的敲门声惊醒了酣睡的菊花夫妇。菊花以为是小宝回来了,立即披衣下炕开门。门开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穿海军呢大衣、蓄着胡须的青年人。

  “大嫂,您好!”

  “好好!”

  “我来接娃,老大哥呢?”

  “在屋里!”

  小胡子一进屋门,就从沉甸甸的皮包里拿出了三墩现钞,摔到桌子上,那钱居然一溜儿排开。又从皮包里取出“云烟贵酒”、糖果糕点,最后拿出的是一瓶“杜康”。

  汪有德急急忙忙穿好衣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就一张一张地数开了。他数完了钱,心中已被“自豪”占据了!喜滋滋地对小胡子说:“小宝今日准到,小阿哥您等一阵儿吧!”

  小胡子吸了一口“云烟”:“老大哥,咱是靠养蛇发家的,去年修神庙,咱就捐了两万;今年修学校,咱又捐了两万,不信吗?那石壁上刻的第一位就是咱!”接着,他的目光投向桌子上躺着的那三墩子,“这点小意思,先留下用吧!”

  汪有德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胡子把嘴一张一合,一合一张,吐出了三个烟圈儿,那烟圈儿由小慢慢变大,最后成了烟雾,在房间里飘荡。

  小胡子指着桌子上的“杜康”胸有成竹地说:“这个是咱的特产。酒是杜康酿造的,知道吗?杜康者,周朝人也。离现在三千多年了,正是由于杜康造出了美酒,周平王才封他当酒仙。就是因为杜康造过酒的那一块宝地,咱省和河南打官司,一直告到北京,现在,这块宝地属咱省的啰!”

  有德和菊花像听天书一样,觉得小胡子说的话高深莫测。他们只是频频点头。

  小胡子又吐了三个烟圈儿,接着说:“大哥,大嫂,不瞒你们说,光靠养蛇,能赚几个?咱现在还开矿呢,资本大着呢!如果咱那口子生产了,咱给大哥大嫂挂红!”他指着房子,“你们看看,这房子,能住人吗?”又指着桌子说,“你们看看,这家具,人能用吗?明年咱给你们打组合,修高楼!”

  正说着,突然进来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颤声问道:“这是有德家吗?”

  “正是!”汪有德此刻觉得福至心灵了,顺口答道。

  白发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小大哥,小大嫂,我是c县人,打十二岁开始钉鞋,家里一直单传,到儿子这一辈,却偏偏生了个闺女,眼看陈家就要绝后了!”说着,大点浑浊的泪珠从他深陷的眼眶里滚落下来。他用颤抖的双手捧着红布包:“小大哥,小大嫂,那边给管生娃的已经送了人情,也是这么多!这些,小大哥,小大嫂不要嫌少,就先留下吧!”

  正说着,小宝连蹦带跳地回来了。他跑到妈妈跟前正“啊啊”,还没来得急用小手比划,小胡子十分敏捷地把小宝抱上了“雅玛哈”,一溜烟儿地飞了!

  白发老人眼睁睁地望着小宝,望着飞驰的“雅玛哈”,老泪纵横。原来,他为了给两边送礼,连自己和老伴的柏木棺材都卖了。他远道而来,只有住在菊花家等待小宝回来。

  第二天,从北京吉普里走下了一位年轻女人,穿短风衣、健美裤,披肩发似瀑布,模样挺俊俏。然而,她神情恍惚,面容憔悴。不知是谁给汪有德家大门上贴了一张“此处借娃”的条子,年轻女人一看,不用打听,就径直进去了。她打开记者包,把厚厚的一墩子钞票搁在桌上,问道:“你家孩子呢?”

  “b县人接去了!”汪有德慢条斯理地说。

  “大哥,大姐,我和老公感情很好,公公、婆婆对我也不坏。自从生了小丫头,公公婆婆整天阴沉着脸,指桑骂槐,还教唆儿子跟我离婚!我实在没法活呀!”说着就跪在有德菊花面前,“大哥,大嫂,救救我吧!那边管生育的,我已送了两千!为了生儿子,我把宝石项链和金戒指都变卖了!大哥大嫂,救救我吧!”她哭得如同泪人儿一般,又跪着到白发老人面前哭,“老爷爷,您行行好救救我吧!”

  白发老人用颤抖的声音说:“俺也——借娃!”

  一传十,十传百,人们都来了,从东,从西,从南,从北。汪有德家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人们乘着各种各样的汽车,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操着各不相同的口音,怀着相同的目的涌来了!汪有德家院子里挤得水泄不通!一沓沓,一墩墩钞票堆在桌子上,小山似的。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静默着,等待着,盼望着。忽然,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对大伙说:“我建议,咱先排个队,按先后顺序来借,大家说咋样?”中年人的这一意见被人们接受了!于是就把排好的顺序写在一张大红纸上,挂在墙壁上,人们拿出小笔记本,记上了各自借娃的日期。日子远的,坐车走了;日子近的,就住下来等。戴眼镜的中年人出了门又返回来,摘下眼镜,把镜片擦了又擦,慢慢地戴上,打开小本,抬头瞧瞧挂在墙上的“借娃表”,再仔细看看自己的小本子,这样反复了三次,才慢慢地离去了。

  小宝从a县来,又到b县去,从b县来,又到c县去。每次回来,都穿新衣戴新帽。他先跑到妈妈面前“啊啊”几声,再用小手比划着。现在,小宝连“啊啊”的时间都没有了!他的旅程表上排得满满的。

  话说有德才三十出头,一副“由”字脸,一向沉默寡言。自从小宝能挣钱,他满脸堆笑。见到熟悉的人笑,见到陌生的人也笑,他的每个神经细胞里充满了喜悦。即使不会笑的人,一见到他,总得痛痛快快地笑几声。汪有德家的责任田里杂草丛生。他原先心爱的老旱烟锅,也正式宣布退役了,被他扔到水流湍急的白马河里。他吸着“云烟”,喝着“贵酒”,在院子里的老柿树下踱方步。听人说,一万元“大团结”等于一公斤、二市斤,我今日要亲自称一称,是不是真的。他提着已经离世多年的父亲汪三老汉当年卖过豆腐的那杆老秤,一称,果然不假,他惊讶地喊道:“真的,二市斤等于一公斤!”他把所有的钞票全部从箱子里取出,放在这杆秤上称,刚一提,秤系就断了,他又系上一条新绳子,把钱一墩一墩地堆在秤盘上,刚一提,秤就翻了,它已经超负荷了!不料秤杆翻了过来,戳到他的脸上,好危险呀,差点儿挑出了黑眼珠子!秤砣落下来打在他的脚上,脚面立刻起了一个小馒头似的血包!

  菊花近来老是失眠,吃饭也不香,一口饭送进嘴里,嚼来嚼去咽不下!心沉沉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突如其来的烦恼,犹如乱箭攒心!她想道:小宝被东家接西家送的,不应该收人家的钱,咱只是行行好,积积德,为的是能生一个会说话的娃娃!她把这话讲给男人,有德笑吟吟地说:“咱那彩电上说,现在什么都得讲经济效益,咱小宝借给人,一来积德行善,二来有效益。菊花,小宝娘,两全其美呀!”菊花听了男人的话,似乎懂了一点,似乎并不全懂。她始终认为,不该收人家的钱,把钱趁早儿退给人家才行!

  “小宝他爹,咱把东西留下,把钱退给人家吧!”菊花用恳求的口吻说。

  “臭婆娘,知道啥,送个屁!”有德恶狠狠地瞪了女人一眼。

  菊花的心乱极啦!莫明其妙,说不清的烦恼一阵一阵地向她袭来,她的心似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她恨不得一头栽进汹涌澎湃的白马河里,倒还痛快。但她不能呀,她还有小宝,还有小宝呀!

  汪有德沏了一杯铁观音,那茶叶,在杯子里悬空竖立。他一边品茶,一边想,菊花自从生下小宝,再无身孕,这倒还好,如果再养一个,万一像小宝一样不会言语,那就糟了!他又啜了一口铁观音,心中豁然开朗,干干脆脆跟婆娘离婚。但他又皱了皱眉头,那我汪有德就要遭到全村人的诅咒!“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干脆一走了之!他自言自语道:“人家那些人多么有钱,今日,我有德也有了钱。有了钱还怕找不到婆娘,有了婆娘,还怕没有孩子!”他觉得,幸福已经在他眼前展开了五彩缤纷的光环!他满面堆笑地对菊花说:“小宝娘,咱的小宝为咱家挣了这么多钱,听驼背大叔说,上边的政策又紧起来了,万一让公家知道,咱要吃官司坐牢的!依我看,趁这几天下雨,把小宝藏在外婆家,借娃的人来了,就说小宝没回来,你看咋样?”

  菊花听了,欣然赞同,连连点头称是。

  第二天一大早,菊花就起床,收拾小宝换穿的衣服。吃了早饭,菊花搂着小宝亲个不停。从头亲到脚,从脚亲到头。小宝依偎在妈妈怀里,亲妈妈的右手,亲妈妈的左手,亲妈妈那没有血色的面庞。用小手轻轻地抚摸着妈妈奶头,又把奶头噙在小嘴巴里吮吸。

  这时,汪有德妙用“掉包计”,将装有小宝衣服的提包换成了装钱的提包,并把小宝的两件衣衫盖在那钱上,然后拉上了锁链!菊花泪流满面地说要跟着去,遭到了有德的训斥:“你也去了,那家里的钱,谁看!”

  菊花送了一程又一程,不时地亲着小宝圆圆的脸蛋。她,一步三回头,步履蹒跚地回去了。汪有德领着小宝来到白马河边。外婆家在河东,汪家湾在河西。有德望着大浪翻滚的河水,瞅瞅小宝,小宝出脱得更加惹人喜欢了。他想立刻行事,但又想,不能!不能啊!小宝虽然不会言语,但毕竟挣回来了一提包钞票,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做!他左手牵着小宝,右手提着大提包,沿着河岸,顺水走上一会儿,逆水走上一会儿,好像着了魔,幽灵似的在河边游荡!

  傍晚,天下起雨来,汪有德在水流最湍急的地方坐了下来,时而望望天空,时而看看河水。小宝拉着有德的手,指指河水,指指天空,指指遥远的姥姥家。意思是河水大,天晚了,又下雨,快回家吧!汪有德死死抓着装钱的大提包,他的心惶惶惑惑的,他的脸阴惨惨的。当他想到无边的幸福时,蓦地站了起来,抱起小宝,像吃了死人的野狗一样发红的两只眼睛里,喷射出咄咄逼人的寒光,吓得小宝直“啊啊”,小宝想从汪有德的怀里挣脱出来,不管小宝怎样使劲,也挣不脱钳子似的大手,热泪在小宝圆圆的眼睛里转悠悠。此刻,汪有德咬紧牙,闭上双眼,把小宝抛向大浪滔滔的白马河里!

  “爸爸……”

  汪有德听得清清楚楚。

  这声音拉得很长,这一声“爸爸”,简直撕裂了汪有德的肺腑!他万念俱灭,不顾一切地扑向大浪滚滚的河水中,眼看就要抓住小宝,一个大浪劈头盖脑地打来,把小宝推向了岸边,小宝被正在钓鱼的驼背大叔救了上来。打闷了头的汪有德在河水中挣扎着,翻滚着,终于被巨浪吞噬了!他随着河水中时隐时现的沉渣,时而被浪花扬起,时而又随浪花落下……

  (1998年12月20日)

  老村长的葬礼

  一

  老村长,姓赵,名槐田。他说自己是槐系子民,明代洪武年间,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被当时的移民局用绳子绑住拉到陇南的。我半信半疑,后来有幸翻阅县志,确有如此之说。老村长上过私塾,《四书》能一句一句地背下来,在赵庄文化水平最高,识字最多。土改那年,被村民推举为村长,一干就是几十年。后来,他当队长又当支书,官名在变,村民对他的称呼没有变。冬天,他穿一件宽大的黑棉袄,似乎十多年没有洗,也没有补,袖口的棉花露出了笑脸!腰间系了一条三尺长的白腰带,说是白的,其实已经发黄变黑了,只有一丁点儿白的影子!头上扎着一条白毛巾,长长的老旱烟管别在腰间。他不怎么爱言语,但是,一旦说起话来却掷地有声!

  二

  “*”的年月里,老村长带着二十几个青壮年男子到徽县“大闹钢铁”,腊月初八才回来。一进门就问小女儿娟子在哪儿,妻子哽咽着说:“你走后,我的奶水干了,娟子她——她殁了!”说完失声痛哭,赵槐田也哭了起来,清泪打湿了他的衣衫!苦难沉重的农民,只能用哭声诉说自己的不幸!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老村长的妻子得了水肿病,用手爬着上厕所,又染上了风寒,加之缺医少药,除夕那天就离开了人世。

  一九五八年农业大丰收,又是大炼钢铁,又是深翻土地,庄稼烂在地里无人收,再加上吃大锅饭,农民家中没有一粒粮食,迫使老鼠迁徙到田间地头繁衍生息。第二年春天,村民们只好在庄稼地里掏老鼠窝来维持生计。若能碰上一个,里面至少有五六斤的纯粮食,高粱呀,黄豆呀,玉米粒呀,样样齐全。当时我只有十一二岁,也加入到掏老鼠窝的队伍中。我连续挖了两天,都没有见到老鼠的踪影,第三天傍晚,我顺着老鼠洞挖了一个大坑,一镢头下去,一只足足有一尺长的老鼠从洞里逃了出来,我顺着老鼠洞又挖了一会儿,“天啦,粮食!”离我不远处有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小子,听到我惊喜的叫声,急忙跑过来,说要和我平分!他的歪理是“隔山打兔,远见平分”!我说:“岂有此理,又不是你挖出来的,谁挖出来的就是谁的!”他强词夺理,开始抢我的胜利果实!我们两个人就展开了一场殊死搏斗!我的脸被那小子抓了两道深深的血痕!我把那小子压倒在地,骑在身上,那小子猛地在我的手背上咬了一口,血流如注,我疼得尖叫!这时,老村长出现了,生产队里丢了一只羊羔,他找到这块地里来了。老村长把我拉了起来,从腰间系的腰带头上扯下一段布,把我的手包扎了,血把那白黄相间的布都浸透了!老村长问明情况,用手一捧一捧地把那堆粮食分成两半,由于是我挖出的,就给我多分了一捧。他用那长满老茧的大手在我头上摸了摸,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眶里滚下了两行清泪!

  那时节,粮食极度缺乏。农民们打的粮食,交了公粮还要交购粮,公购粮一交,所剩无几。农民们辛苦一年,多半年吃糠咽菜!最难熬的是二三月,没有野菜吃,只能把高粱壳、玉米棒子芯、谷糠、荞麦皮子碾碎充当食物。最揪心的是吃了这些东西,屎拉不下来,我每次拉屎,祖母要用手指从屁股里往外掏,疼得我哇哇大叫,祖母的哭声比我的叫声更大,我的叫声被祖母的哭声淹没了!

  三

  那是一九六〇年的春天。

  老村长召集村干部们开会,他点燃了老旱烟,吧嗒吧嗒吸着:“北乡的魏庄已经开始吃死人了!咱们赵庄这几天也抬着埋了两个,再不设法子搭救人命,我们要被写进史书的。孔夫子作《春秋》而使乱臣贼子惧!我最怕被史书记下来!”村干部们一直嚷到启明星爬上天空,才下了狠心。老村长最后说:“只有杀羊了,要坐牢我赵槐田去!”

  羊肉煮熟了,热腾腾的,香喷喷的,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清香!村民们无论大小,每人一碗,碗里羊肉少,而多半是汤。老村长对村民们说:“留了一半,明天再来喝。”我顺口道:“喝一半,留一半,大伯大婶你看看,明天还有一老碗!”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老村长怕有闪失,就在食堂的大锅旁边,堆了麦草,守了一夜!第二天,每个村民果然又是一碗!两只羊头和羊的蹄子是给宰羊人的奖赏!

  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悄悄地爬起来,穿好衣裳,从狗洞里爬进食堂的院子,趴在窗户上窥视,老村长正把多半只羊耳朵往嘴里送,他一抬头,发现了我,“啊”了一声,就把那多半只羊耳朵从窗户里递了出来,并说:“快去,快去,明天还要上学!”那半只羊耳朵,是那么喷鼻儿香!

  最震撼人心的莫过于宰牛了。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才从学校回来。我看见老村长牵着一头老黄头,并且用黑布把牛的眼睛蒙上,去了食堂大院,我非常好奇,为什么要蒙上牛的双眼?于是就潜伏到食堂后院外边的一棵老杏树上,想看个究竟。一直到月亮爬上了山冈,老村长、会计、出纳、保管员还有常常替人杀猪的庞老二,他们把牛牵到堂食后院,用绳索把牛的四条腿捆得结结实实,庞老二把牛从角上扳倒,让牛平卧在地上,再用绳子把牛捆在了一棵老槐树墩子上。这五个人跪在了老黄牛的面前,老村长跪在前,那四个人跪在了老村长的后边,先给牛烧香烧纸钱,老村长对老黄牛说:“老伙计,为了救全村人的命,只好委屈你了,下辈子我赵槐田当牛当头狗(即驴),任你驱使,任你宰割!”说完后就给老黄牛磕了三个头,才慢慢地站了起来,两行清泪从他的眼眶里溢出,毕竟他与老黄牛相伴十多年啊!说时迟,那时快,庞老二一刀子捅进去,老黄牛绝望而又沉闷地长吼了一声!天啦!那叫声令人心酸,令人心痛,令人心碎!怪不得孟子说:“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我毛骨悚然,吓得尿洒了一裤裆,差点儿从老杏树上掉下来。自此以后,我看见杀猪宰羊,就如同把刀子往自己脖子上捅!

  老村长他们把牛肉剔下来,牛骨头砸碎,连同内脏均匀地分给了每户村民。村民们瓦盆里端的、瓦罐里提的仿佛不是老黄牛的肉,而是他们各自的生命!

  四

  一九六六年十二月,我从北京回到家里。有一天,去老村长家找他的儿子虎子玩。适逢县一中井冈山兵团的造反派到赵庄宣传毛主席的最新指示,为首的是邱大碧。邱家一双女儿,老大叫大碧,老二叫小玉,真可谓“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开始不久,邱大碧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邱要武了,但没有人叫。邱大碧上高中时,我已经到外地读书了。不知她吃了山珍海味,还是玉粒金莼,肉乎乎的,走起路来,两个屁股蛋儿活像两扇磨轮子。迈左腿,屁股蛋儿朝右转,迈右腿,屁股蛋儿朝左转。邱大碧一伙人踏进赵家的门槛,直冲上房正屋,邱大碧贼溜溜的眼睛瞥见毛主席的像和*的像并列挂在墙壁上,她一把将*的像从墙上撕下来,由于用力过猛,连同毛主席像的右上角也带上了!她歇斯底里地说:“*是中国最大的走资派,已经被革命造反派打倒了!你赵支书怎么还挂他的像?你这个赵槐田是保皇派!”接着高喊:“打倒保皇狗赵槐田!”随从的那几个造反派男女异口同声地叫嚣!邱大碧毫不迟疑地将*的像撕成两半,夹在了自己的裤裆下!老村长眼睛里喷射出了火焰:“士可杀,不可辱!”把*的像一把从邱大碧的裤裆中夺了回来,大口大口地咀嚼,迅速地咽了下去!这个惊人的举动,不由得使我想起在革命战争年代,由于叛徒告密,党的地下组织遭到了破坏,革命者将党的秘密文件吞进嘴里咽下去的悲壮一幕!邱大碧气焰十分嚣张,一巴掌打在了老村长的脸上,顿时翻起了五个血印:“要文斗,不要武斗!”我高声猛吼一声!这时虎子挑着一担水进门了,他把两桶水放下,看看父亲,又进屋看看墙上,毛主席像缺了右上角一大块,虎子严肃地对邱大碧说:“你撕*的像,他是走资派!毛主席也是走资派吗?为什么把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半只眼睛也撕走了?你——邱大碧才是反革命!”虎子大声喊道:“抓现行反革命邱大碧!”赵家院子里围了不少人,大家往上房正屋墙壁上看时,毛主席的像不但撕烂了,而且右上方的半只眼睛也不在了!邱大碧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软了!她连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赵家庄的红小兵犹如花果山水帘洞里的小猴子,一齐围了上来,高喊着:“邱大碧撕毛主席的像是现行反革命!打倒现行反革命——肥大碧!”红小兵们用断砖残瓦打得邱大碧一伙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五

  若干年后,当年的红小兵长成了生龙活虎的壮后生。一个夏夜的晚上,月明星稀,微风习习。村民们坐在赵庄小学门口乘凉。大伙儿和老村长逗乐,讲起当年的“经典”故事。

  老村长依然点燃老旱烟,吸了一口又一口,说:“那是急中生智,我把主席像咽下去,一来不让领袖受辱,二来让他老人家永远活在咱心中!”他又吸了一口烟,接着说:“一个肥婆娘,把国家主席的像夹在裤裆,这是侮辱人,这是犯罪!*主席是全国人民选出的合法领导人,他老人家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要是再饿下去,人民共和国这座大厦会在农民起义的呐喊声中轰然坍塌!”

  “那个肥婆娘呢?”

  老村长用力吸了一口老旱烟,呛得咳了几声,说道:“那领袖像是县委书记王思危特意送给我的,王思危十三岁参加革命,爬过雪山,走过草地。为了落实*主席对咱农民的政策,跑遍了全县的村村寨寨。武斗开始后,造反派抢了县城武装部的枪,王思危被造反派抓去,关在县一中的教学大楼里,用钢鞭打得遍体鳞伤!成千上万的农民把县一中围得水泄不通,要他们交出王思危!井冈山兵团的造反派修筑工事,负隅顽抗,一锁子子弹放倒了六个人!农民们为了救县委书记王思危,炸毁了大楼,冲进去时王书记已经断气了!那肥婆娘邱要武还在打!愤怒的农民像砸洋芋搅团那样,把邱要武捣成了一团肉泥!”

  “痛快,痛快!”

  “这就是人民的力量!”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六

  老村长的儿子虎子军校毕业后,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少将军衔,现在解放军第二炮兵某部服役。孙子赵厚基,是最年轻的中国工程院院士。

  八月十五那天,小重孙女儿娇娇问太爷爷:“中国有多大呀?”太爷爷说:“中国大着呢,从太阳升起的地方一直到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娇娇说:“我长大了要带着太爷爷游遍中国!太爷爷,您能走动吗?”太爷爷说:“走不动啦!”娇娇甜甜地说:“您坐在我的汽车上嘛,不用走!”

  “哦,怎么啦!太爷爷不说话,太爷爷!太爷爷!”太爷爷还是不说话,太爷爷在与娇娇的说话声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走完了他那八十八个春秋!

  他的葬礼古朴中带有现代气息,招魂幡、望乡台高高地矗立在赵家大院,各式各样的花圈,一共八十八个,整齐地排列在大门两侧,有传统的童男童女,金银斗,仙鹤,骏马;还有现代的别墅,红旗牌小轿车,电视,洗衣机,电冰箱,手机等等。村民们胸前佩戴着白花,在*肃穆的气氛中,在低沉悲壮的哀乐声中,为他们的老村长送行!

  (2000年1月16日)

  杂谈

  有感于“仲乐相马”

  “伯乐相马”家喻户晓;“仲乐相马”却鲜为人知。

  据说仲乐是伯乐的弟弟。伯乐把相马术全都教给了弟弟。有一次,伯乐领着弟弟来到马市,他从引颈长鸣的马群中牵来了三匹马,想考考弟弟。仲乐胸有成竹地走到了“枣红马”跟前,看到马背上有许多鞭痕,就摆了摆脑袋。于是走到“玉石眼”跟前,振振有词地说:“这不就是隔壁王二养的那匹吗?听说一顿要吃一石料!再说,不务正业的王二能养出好马吗?”说完后,他又走到“白如雪”跟前,笑眯眯地说:“白马白如雪,四蹄硬如铁。”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白如雪”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白如雪”立即用铁蹄回敬,差点儿踢到他的“要害部位”,仲乐急忙调整表情,大声呼喊:“白马非马也!”

  弟弟仲乐的一举一动,全被哥哥收入眼底。伯乐付了重金,牵了三匹千里马,愤然而去。

  然而当今,伯乐有,仲乐亦有。在选用人才时,不应求全责备,而应推诚相见。真正的人才,当然也有其不足之处,但我们要看到他们的长处,发挥他们的才干。希望“仲乐们”,彻底抛弃世俗恶习,为振兴陇南,开发陇南,大胆地举贤荐能!

  (《陇南报》,1988年7月16日)

  “不倒翁”的联想

  星期天,到朋友那里去聊天,他的桌子上摆着一个“不倒翁”。那和谐的色彩,似笑非笑的面容,栩栩如生的形象,给人一种强烈而又明晰的印象。

  “不倒翁”,也叫“扳不倒”,它的原意是褒义。相传春秋时候,楚国人卞和在楚山中采得一块玉璞。卞和捧着它献给厉王,厉王让玉匠观察,玉匠说是一块顽石。厉王以为卞和欺骗他,就剁去了卞和的左脚。等到厉王死后,武王继位,卞和又捧着那块玉璞献给武王,武王让玉匠观看,玉匠又说是块顽石。武王以为卞和故意欺骗他,就剁去了卞和的右脚。等到武王死后,楚文王继位,卞和见无人识宝,怀着玉璞在楚山下痛哭,文王得知后让人问他说:“天下受断足之刑的人很多,你为何哭得如此悲哀呢?”卞和回答说:“我不是伤心我的两只脚被砍掉,我是伤心宝玉被人们当作石头,忠贞的人被当作骗子来辱没他的名声,这是我伤心的原因啊!”楚文王立即招来能工巧匠开凿这块玉璞,果然是块美玉,于是就制成玉璧,命名为“和氏璧”。卞和虽然被削去双足,但仍然坚持真知灼见,楚文王不胜赞叹道:“和氏真是个扳不倒之翁也!”这就是“不倒翁”的由来。

  然而,现在人们所说的“不倒翁”却带有否定、贬斥的色彩。“不倒翁”成了庸庸碌碌的领导者的代名词。这些“不倒翁”,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在这个单位当什么长,政绩平平,却又换到那个单位当书记;那个单位当书记,无所事事,却又换到这个单位当什么长。受损失的只有人民的事业。针对当今的“不倒翁”们制订诸如“条例”之类的“王法”,用统一的尺度来衡量那些可怜可笑可悲可厌的“不倒翁”们,乃是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之一!

  (《法制导报》,1991年3月8日)

  小议“难得糊涂”

  近年来,郑板桥又随着他的“难得糊涂”的条幅时兴起来了。一些“公仆”的墙壁上挂着“难得糊涂”,茶几上刻着“难得糊涂”,玻璃板下压着“难得糊涂”。你看,郑板桥那篆隶兼行、遒劲有力的字,确实令人喜爱。但这一些“难得糊涂”的信奉者,却不知道“难得糊涂”的真正含义。

  郑板桥在山东范县、潍县做过十二年县令,他在潍县做县令时,曾发生了这样的事:

  其一,他的堂弟因祖上房产中的一段墙基和邻居发生争执,写信要求郑板桥帮他打官司。可是郑板桥这时似乎糊涂了,他没有说人情,开后门,而是在回信中赋诗一首作答:“千里捎书为一墙,让他几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怎么不见秦始皇。”

  其二,乾隆十八年,潍县遭受百年不遇的饥荒,郑板桥来不及申报上司批准,就下令开仓赈济饥民,使成千上万的人免于死亡。可是他却因“收买民心,图谋不轨”而丢掉了乌纱帽。他在离别潍县时,画竹题诗说:“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

  通过以上两件事,我们不难看出郑板桥在私事上“糊涂”,在公事上却不“糊涂”。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其实是“难得聪明”“难得清醒”,要做到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

  “难得糊涂”的信奉者们,现在应该“公官公做”,而不应该“公官私做”;应该“忙官忙做”,而不应该“忙官闲做”;应该“雅官雅做”,而不应该“雅官俗做”;应该“热官热做”,而不应该“热官冷做”!

  (《陇南报》,1990年2月17日)

  靠至诚赢得“上帝”

  当今,刚刚解决了温饱的中国劳动群众,要买一件家用电器,谈何容易!中国劳动群众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但假冒伪劣商品却像瘟疫一样十分猖獗!一双袜子穿上一天就是两个大洞,一双皮鞋穿不上三天就脱了胶,不锈钢菜刀生了锈,电冰箱不制冷,保温瓶不保温,假冒农药害得农田大减产……笔者给女儿买了一盒近视灵,越用视力越下降。中国的劳动群众,谁家没有一本“血泪账”!

  《工人日报》最近刊载了《“上帝”在中国》的文章。其中说道,山东老区年迈的农民夫妇,受了一辈子穷,攒了一辈子钱,进城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放到自家土屋的炕头上,一种声音也没有,一个人影儿也不见。电视机是坏的。现代化的物件没享用上,还倒搭上了一辈子的血汗钱。当天晚上,老头子就给气死了!

  可怜啊,中国的劳动群众!可怜啊,老区人民!在革命战争年代里,老区人民用鲜血和生命支援了中国革命,他们没有倒在敌人的屠刀下,却被当今的劣质产品杀戮了!

  然而在中国,目前还没有一个厂家敢大胆宣称自己的产品百分之百合格!中国的“企业家”们,应该三思啊!靠什么赢得市场?靠什么赢得信誉?靠什么赢得“上帝”?靠假冒伪劣产品吗?靠欺骗坑害消费者来赚昧心钱吗?应该靠过得硬的产品质量,靠良好的售后服务,赢得信誉!赢得“上帝”!

  (《陇南报》,1992年6月3日)

  也谈吸烟

  中国小说最早描写吸烟情节的是《红楼梦》,写王熙凤吸烟:“只是袭人端过茶来,只得搭讪着,自己递了一袋烟,凤姐儿笑着站起来接了……”而现在的小说、戏剧、电影、电视中,有关吸烟的场面就屡见不鲜了!

  据说,烟草原产于南美洲,最早吸烟的是印第安人。十五世纪烟草传于欧洲,我国大约在明万历年间开始种植烟草,明末人们才开始吸烟。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英、美帝国主义在上海等地开办卷烟厂,向我国各地强行推销“洋烟”,即纸烟。当时的青年人把吸两头一样齐的洋烟视为十分荣耀的事。

  中国从种烟草到如今人们普遍吸烟,只不过四百多年(公元1570年左右开始)的历史。而现在的中国人,客来敬烟,已成为一种社会风气。老年人吸烟,中年人吸烟,青少年吸烟。更令人忧虑的是妇女吸烟的人数与日俱增。吸烟的人在我国竟达两亿以上!开会吸烟,办公室吸烟,看电视吸烟,坐车船吸烟等等。总之,有那么一些人,一离开烟就无法生存了。殊不知吸烟已是当今世界最大的环境公害之一。吸烟危害人体健康,已引起了世界各国的高度关注。

  烟草中含有尼古丁等有害物质二十多种。据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调查表明,吸烟者容易患肺癌、慢性支气管炎、肺气肿和心肺病,吸烟者患十二指肠溃疡的,要比不吸烟者高五倍。女性由于生理条件的原因,吸烟对健康的损害比男性更大,烟草中的有害物质浸入血液,会造成皮肤营养不良,致使皮肤干涩粗糙,影响容貌。据报道,日本约有近一半的吸烟妇女患不孕症。孕妇吸烟,烟草中的尼古丁会损害胎儿的肝脏,对新生儿的智力发展影响很大。

  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正步入一个新起点,国民身体素质的好坏,会直接影响各项事业的顺利开展。为了使我国“小康”蓝图早日实现,为实现第三步战略目标奠定坚实的基础,一切有素质的人都应该不在公共场所吸烟,把在公共场所吸烟看成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因为吸烟的人吐出的烟雾被不吸烟的人吸进去,对不吸烟者损害更大。还应该规定领导开会不吸烟,教师在课堂上不吸烟,电影、电视不拍摄吸烟的镜头!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国家应该适当控制或逐步减少卷烟的生产规模(我国最大的五百家工业企业中,卷烟企业就占五十九家)。同时,制订一些相应的法规来约束吸烟者。还应该大力宣传不吸烟的好处和吸烟的害处,家庭、学校、社会总动员,从青少年抓起,不要让青少年从小沾染上吸烟的恶习,形成健康向上、良好洁净的社会氛围。那么,国民身体素质的提高就可指日而待了!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