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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辑 疼痛中的领悟
戒指
这戒指是怎么回事,牢牢地嵌进肉里面,该怎么拿掉呢?
婚礼的头一天,她坐在沙发上盯着手上的戒指愁眉苦脸。抹油,打肥皂,所有能想到的招数都用了,可戒指还是牢牢地嵌在手指上。
说起来,不能算作戒指,充其量算是一个银箍子罢了。做工也简单,或者可以算是粗糙。这是当年结婚时,婆婆送给她的见面礼。不要小看了这枚戒指,当时就是因了这枚戒指,父亲包办了她的婚事。
记得多年前也曾取下来过。儿子说她总带着戒指和面擀面,戒指里面的污垢清洗不干净,会带进面里影响口感。因此每逢和面做面,她就主动取下来,面端上桌,她再悄悄地戴上去。如今,当年缠着吃面的儿子早已大学毕业成家另过,不再稀罕她的手艺。爱吃面的他,也在五年前的车祸中去了另一个世界。
面是做给别人吃的。很多次,她都盯着手指上的戒指想。不做面,当然就不需要取下来。不取下来,也不做面吃。她每天就很悠闲。
于是,她像院子里所有那些悠闲的老太太一样去扭秧歌,去练太极。她就是在扭秧歌、练太极时认识了秦先生的。
秦先生是个文人,爱好广泛。诗词歌赋、吹拉弹唱无所不能,而老伴已过世多年了。相同的遭遇,让两颗心一下子贴得很近。她的生活因了他,一下子变得明朗、充满乐趣起来。陪着一起去钓鱼,共同放风筝,或者听着他读床头故事,她感觉自己像坠入情网的小姑娘。不!比当初做小姑娘时还快乐。她将儿子的白眼和那些闲言碎语忘在脑后,一心一意要和他结婚。
为什么不可以?不然还要这样活多久?许多个夜晚,她一个人浸泡在暗夜里为自己的想法喘息不已。
这戒指必须去掉。不但是为了戴上秦先生准备好的那枚做工精巧的钻戒,更重要的是,她想在心里放进去一个人,一个自己爱的人。
折腾近两个小时,手指被她动来动去,变得又粗又肿,像个小红萝卜。可戒指还是牢牢地套在上面纹丝不动。她急得直淌眼泪:这么多年了,人都不在了,难道还不够吗?抬头扫到桌子上的剪刀,她的心头一阵狂喜。
取下来了吗?秦先生一进门就关切地询问。
当然!她欢快地跳过去,你瞧!晃动着裸露的手指给秦先生看那白生生的一截痕迹。
秦先生激动地眼珠子闪闪发亮,捧起她的手一阵亲吻:亲爱的,这可真是太好了!你看看你,这么不小心,手指肿成这样。来,我给你擦点药。
这有什么嘛。红着脸,勾着头,嘴里这样说,心里却一片欢天喜地:我愿意!为了你,一切我都愿意。
秦先生干脆将她紧紧拥进怀里。她的心怦怦地跳着,任凭秦先生的手滑进衣衫,没有拒绝。还有什么比这些更美妙的呢?这奇妙的感觉以前从不曾体会。
许久许久之后,秦先生的声音舒缓地飘进她的耳中。对了,亲爱的,那枚戒指呢?我看看。
她笑了,红着脸欠开身子,拢着散乱的头发。一把拉开抽屉将那戒指递过去。给,在这儿呢。
他的笑容是在那个瞬间凝固的。是的,没错!脸色一下子转为苍白。
那个瞬间,秦先生的身体猛然一紧,站起来声音打战,这??戒指,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愣了愣,没明白问的什么。待醒悟过来后一把拿过断戒来仔细地瞅,看到戒指背面那些细小却清晰的文字记录着戒指的出处时,她沉默了。
这平淡无奇的戒指也有历史价值?会有故事,会有传说?她不解。
如果真的是那样,现在是指定没了!秦先生的眼神很无辜,很受伤。
转身离去的秦先生神情黯淡。我真没办法,你一定是爱他爱得太深了。
她想辩解,想了想还是闭了嘴。说什么呢?真是可笑,这戒指居然左右了自己的婚姻两次。这死鬼,人都走了,还要霸着。心里想着,蜷在宽阔的双人床上不禁淌出几滴浊泪来。
戒指现在就套在她的手上,深深地嵌进肉里面。就连剪开的缺口也被淹没,像从来没有取下来过一样。
你走后
沿着罗马街那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一直向前,马路尽头有一个破败荒芜的院落,纠结在一起的绿叶藤和喇叭花依附在那道快腐烂的木栅门上。
沿着布满青苔的小径向里就到了一栋老式建筑前。推开虚掩的门你会看到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她就是我们要采访的对象。
这是来之前张记者告诉我的所有细节。我之所以接受这个采访任务而没像往常那样追随念儿去做新闻现场报道,是我们俩闹崩了。我向来是个有思想的人,不会被谁左右,所以我离开念儿单独行动。根据以往的经验,不出三天,念儿就会乖乖地主动找我,把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可怜巴巴地求原谅。
相识至今,我从没向念儿低过头。只要吵架,作出让步和道歉的总是她。三年来,这已经形成了一个良好的规律循环着,我很乐意一直遵循下去。谁叫她比我大呢,尽管只是半岁。
一切和张记者描述的一样,穿过院落,站在门前。静立了三秒,我推开门。房间光线很暗,落地窗一侧有光线透出,光影里静坐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她背对着我,一缕阳光洒在她的旗袍上,能清晰看到上面的印花。这一切如梦如幻。脚下一盆雏菊开放得热烈,和她的娴静构成一幅静物图。大学四年,我把业余时间都用在画笔上,我自信有双发现美的眼睛。
旗袍和您的气质很吻合。我站在她身后,微笑着做自我介绍。
她轻轻颔首,却不曾扭头。来之前我曾侧面对她做了了解。一辈子孤身一人,拒绝任何人靠近。只穿旗袍,无论冬夏。我们晚报之所以关注她,不是基于上述信息,而是因为她刚刚捐出了三十万给一个山村建学校。
满屋陈列的老式家具,让我感觉仿佛置身于三十年代的老电影里。那件雕花的罗汉床尤引我注意,看做工、看木料绝非凡品。
阿姨,如果我没猜错,您应该是个怀旧的人。我盯着那个在电影里见过的老唱片机再次发问。
不是怀旧,这个房间的任何东西,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来布置的。她突然开口说话,吓我一大跳。幸好她只是望着窗外并没扭过头来,也就看不到我受到惊骇后的窘状。她依然静静地坐着,身体都不曾动,好像从来就没说过话一样。我掩着心跳把目光再次扫向那个老唱片机,古铜色的喇叭花闪着幽暗的色彩。
这个唱片机是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她的声音再次响起,突兀得令我窒息,所幸她这次转过身来了。满脸的褶皱和身上那件醒目的旗袍给人怪异的荒诞,让我立马产生夺路而逃的念头。也在这个瞬间,明了为什么来了多名记者都无法完成采访任务的真正原因。
别惊讶,谁都会老的,年轻时的我可不是这样。她伸出半截枯木似的手臂,递过来一个闪闪发亮的老怀表,打开的盖子内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子冲着我无邪地笑。
真好看!我由衷地赞叹。
这是他给我照的,他说他喜欢笑着的我。他喜欢摄影。说实在,那时他可比你帅气多了。她把目光再次转向窗外,好像她说的他就站在窗外与她对视。
那么这房间的每一个物件应该都有一个故事了?我搔搔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清头绪再次发问。她没有回答,依然盯着窗外静静地自言自语。他说以后一定要有个罗汉床,可以在上面喝茶,可以看书,还可以批改学生的作业。
对了,我告诉过你他是个英语教师没?我摇头,她却并不曾回头看,好像不是在问我。他说我穿旗袍最好看。他说他喜欢雏菊。那罗汉床是我找了好久才买来的。那么,他呢?我忍不住好奇。他去了哪里?
那个黄昏我们起了争执,只不过是一件小事。我们争执得很激烈。后来,他摔门而去??她突然低下头捂着脸一抽一抽地抖动着瘦削的双肩。他出去后,我再没见过他。有人说他被冯玉祥的部队强行拉走去参加抗战了,也有人说他那天下午被一群日本人刺死后丢在了黄浦江??抽抽噎噎的低诉如柳笛呜咽。
看不到她脸上的泪光。我被一种莫名的情愫笼罩,开始忧伤起来。闭上眼睛,无法想象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真切地嗅到一种死亡的气息。那个年代葬送了一个女人可能一生的幸福,她本该子孙绕膝安享晚年,却一生都在孤单落寞地等待。抗战结束后他也没回来吗?您能告诉我那三十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捐出去?
是卖这个院落的钱,建学校是他以前的心愿,我要帮他完成。
卖了院落你住哪里啊?是不是就表示你已经死心不再继续等待?
等了一辈子了,我想我该去别的地方找找。我只是后悔,后悔那天和他争吵,后悔那天在他出门前没有拉住他??
她轻轻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再不作声,似乎睡着了,似乎从来都不曾醒。
房间很静,静得能听见我的呼吸,时间一分一秒地踱步而走,她再没发出任何声响。就那样静静坐在那抹光影里半声不响,仿佛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静物,或者我和她并没有发生任何方式的交流,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在这个下午凭空捏造出来的,是我在等待她说话接受采访的过程中的想象。
一阵恐慌袭来,我仓皇逃出了那间房屋。
朦胧夜色中,骤然响起一段清婉却又苍凉的唱词,划破院落的清净。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算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流着泪奔向站台,此刻我只想快些见到念儿。
念去去
你在苦恼。
那杯忘记了喝的咖啡,已经凉透。凝视着窗外,你的心里暗暗着急。点个头而已,还在犹豫什么?
是这家餐厅还不够高级么?怎么会,这是全市最奢华的西餐厅,进出的人全都衣着光鲜,裸露的脖颈、臂腕无处不珠光流翠。橱窗外,广阔的停车场,泊着一辆辆叫不出名字的豪华轿车,他那辆运行起来无声无息的保时捷就在其中。
是穿梭来去的服务生不够周道细致么?不可能,清一色的西式装束,映衬得年轻俊朗的面孔更加温润可人。那微笑,那举手投足,模式化的标准贴心。
还是,对面的他不够多金?呵呵,就单说那腕部镶钻的金表吧,少说也值个十万八万。至于领带夹上的时有闪烁的白金,以及先前显露出来的鳄鱼皮夹里装的高级贵宾卡什么的,就更不用再赘述。
不是也怦然心动了吗?隔着朦胧纱幔,捧着书的侧影让一颗心突突难掩,惊喜不已。那么,是敬畏那些闪亮的刀叉吗,还是拘谨于缓缓流淌的叫不出名的音乐?
当然不是第一次进西餐厅,对西餐的礼仪也有所了解。但是像对面那类吃法还真是让人瞠目。不敢环顾左右,脸颊因此变得滚烫,整个人羞臊不已。
静谧优雅的烛光柔和不了岁月的痕迹,可以叫叔叔了吧??这年纪,等等,仅仅是年龄的原因么?用餐的动静不是一般地大。邻座那讶异的目光简直让人坐卧不宁,他居然熟视无睹。还有,那捧着书本哈哈出的让人脸热心跳无法接口的笑话。是的,是笑话,没错。五颜六色的。兀自坐在那里,红着脸默然。
翻开的明明是《最小说》嘛,怎么成了笑话段子?
初,是带着一丝讶然敬佩其精湛记性的。
后,也曾因镜片后那热辣灼人的目光而躲闪,萌出许多女儿羞涩。
许,是该怪罪不经意间探进鼻孔的指尖,让欣然和愉悦瞬间消逝。
不!怎么能忘记黏糊糊的,斜飞到椅座底部的那口痰?
皱起的岂止是眉毛。汗湿的手悄然从宽厚的紧攥中滑脱。纠结的心带动离去的脚,是什么将溜远的思绪定格?
从地下室出来,赶地铁的路上还是坚持自己的,也对未来生出无限憧憬。那坚持,却被姑姑追到洗手间的电话溶解、消失殆尽。
什么?还不行?多大了你?挑拣个没完没了,这年头,有钱就有一切??
恍惚间,狭小的卫生间里漫起地下室那种弥久不散的霉味来。
蹙眉,静默。轻轻浅浅的哀怨里,一个个衣袂生香的魅影留下缕缕暗香,从身边飘然而去。可悲的女人,到底在犹豫什么?点个头而已,你也可以如此精彩。干吗要坚持那点自以为是的坚持?生活原本就不是小说。
市中心两套住房,郊区一栋院子,私车两部,年薪嘛,保密??那炫耀因了短指上晃动的金戒带出不可言状的笃定和自信。
闭上眼睛,许久。嘴角上扬,莞尔出涩涩浅楚。好吧??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对姑姑说。哈,我就说嘛,你个鬼丫头,眼窝头亮着呢,不会这么傻!
嘎嘎的笑声从话筒清晰而来。皱皱眉,将话筒距离些耳朵,姑姑的声音开始隐约又柔情。错过这个,去哪儿遇条件这么好的??嫁过去,你也别写小说了,只管享清福吧!那个瞬间你突然仰脸,抿嘴,伸手。拢拢垂顺的清汤挂面,凝着镜子里的女子无声地笑。
快步走出奢华的大厅,灵动如只梅花鹿。隔着橱窗回首,那杵着的讶然,带出你更多的笑靥。清清凉凉的冷气迎面吹来,将窗外的炎热隔绝。
就这样,没错。放下手中的咖啡,环顾书房。高大的书橱,宽阔的视野,松软的地毯。一切,都美好得让人笑意涟涟。这样的生活静得像首诗,不正是自己先前渴望的吗?
你轻叹一声,合上了笔记本。把上面的那些情节,关进硬盘深处。
余味
这破烂货扔了算了。
但不成。
昨晚,电话里,纪小赖一再叮嘱,无论如何也要我带回去。言之切切,让人嫉妒。好像,这么久以来,他所期待的不是我。
然而,就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如今变得这么复杂。
安检口上,皮箱打开,警务着装的厚嘴唇马上完成了从烂泥到雕塑的蜕变。先前松松垮垮的一团,绷紧了倒真有飒爽的意味。
她就那么屏息凝神地死盯着箱子,好似截获了国家久追无着落的特级文物。
真是神经病!又没做亏心事,自己干吗要脸红心跳,呼吸急促?又气又恼之余再次咬着牙根恨恨,纪小赖,你等着!
这是什么?声音冰得像刚从冰箱拿出来的汽水,冒着嘶嘶冷气。
这哪儿像个警察?简直就是截冷冻过的腊肠,干巴无情。但眼神,分明透着鹰的冷峻,在这敞着大嘴的皮箱对面与我无言对峙。
间或通过安检拥移过去的旅客,无不掩着嘴窃笑,私语。
天,把姑奶奶当成什么人了?若不是顾忌长久以来练就的淑女风范,我真的,很想破口大骂。
风——扇?那穿着警服的腊肠边拉长音调边用眼神与厚嘴唇打暗号,还以为我没看见。
真幼稚,闪闪发亮的金属锁,照镜子般记录下他们俩那些细微。
对,这叫feng shàn。我把怒火压下去,嘴角上扬,冷笑。同时,用拼音很认真地拼读了一遍。
我还就不信了,坐在长条椅子上,我铁了心。今儿个,姑奶奶我就不走了,看着你们查,看你们这帮龟孙能查出什么来。
不就一破电扇么,还犯了法不成?
腊肠干脆蹲下来和赶来的技术科人员拆卸,用仪器探测。真是笑死人了,找毒品么?还是别的什么?
许久。
许久之后,他们那一丝不苟的执着竟然让我原本淡定的心开始隐隐不安。
纪小赖??他,早我三个月回来,干吗不自己带着?还有,他临回之前那些频繁的电话??冷汗袭来,我的两只手死死绞在一起。
这,不可能!纪小赖,他那么爱我。我也那么爱他。虽然,还没结婚,但是和结了婚有什么两样?可是,结了婚就完全信得过吗?
冷汗渗透发丝,额头处冷飕飕。形势已不容我思考。腊肠用指关节弹了下桌面,似笑非笑地对我循循诱导。
大姐,看你也是个聪明人,都这一步了,就别浪费时间了。语气略作停顿,又变得威严起来。你,最好给我快点,大家都省事儿!
冷汗在那个时刻再次冒了出来,轻易浸透裁剪合体的连衣裙,后背也变得冷飕飕。纪小赖??我的头脑同时再次飞速运转。三个月前的那天早上,他不是失踪了半个小时吗?他说是去邻居家小坐作别。莫非??一阵惊惧袭来,腿肚子竟哆嗦了下,忍不住想上卫生间。
可我不被准许上卫生间,只能在这里静候着。说是静候,哪里静得了?哆嗦的不只是身体,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不停地突突。技术侦查人员俯身在腊肠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带着讳莫如深的微笑出去了。腊肠愣愣地坐着。片刻,他猛然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到我面前就鞠躬。
大姐,不!小姐??真不好意思,是我们搞错??
我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
眼前的腊肠笑起来真难看,我真想狠狠给他两脚。然而,我只能把两脚的愤怒用话语踹在他身上。“小姐?你们全家都小姐!”
查完,我拎着拆卸又复装的风扇扬长而去。
客厅里,纪小赖心不在焉地敷衍下我的脸颊就去扒拉风扇。
边扒拉,边念叨。好老婆,真是辛苦你了。这风扇是高中时我妈给我买的,如今已经陪伴了我八年。虽然没以前好用了,样式也不好看,也不会摇头。但,这可是妈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啊。我原本是想骂他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张张嘴,先前准备骂他的那些话,愣是一句也找不到了。想起辞世不久的婆婆,和蔼慈祥,与世无争。我的内心被一种暖暖的情绪替代,忍不住想落泪。
纪小赖插上电源,美滋滋地把臂弯绕过来,探着脚趾去开风扇,每一个键都摁遍了,这风扇愣是没转起来。
我张张嘴,又闭上了嘴,端起小赖的黑咖啡一饮而尽。
这手机到底丢在哪里了?
法拉利前,他焦灼地踱来踱去,想理出个头绪来。出门时当然是带着的,这无需质疑。还曾给果儿打了个电话约星巴克喝咖啡。
半个小时后,果儿端着焦糖玛奇朵,坐在他面前微笑。媚眼如丝的柔软瓦解了他先前电话里只喝咖啡的坚持。于是,他和果儿就心照不宣地步入了那家如家。
这里他们当然很熟悉。
哈哈,还用问吗?肯定不是第一次。如果是第一次,吧台那个高挑个头的服务员怎么会在微笑里隐含着丝缕的哀怨?当然,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的笑还是非常甜美且职业。
她那天大概刚洗了头,或者洗了澡。隔着吧台送来一丝淡淡的清香。登记时,柔软的波浪不时从耳朵后面散落到前面,让他产生数次冲动,想伸手将那些凌乱夹到她耳后去。
后来,经过他的不懈努力,这些想法都付诸了现实。他不但可以将那些头发悉数夹到耳后,而且还会趁无人的时候在她的胸前或者臀那儿摸上一把。这些,当然都是在检阅了她的身体后。
有什么呢?现在的女孩胆子大着呢,不在意这些。果儿这个正读大三的学生不就是个例子吗?果儿周三和他约会,其他时间全追着学校篮球队的那个一米八暗恋。他知道果儿只是喜欢自己扔给她的那些各式各样的卡。
所以,当服务员倚在他怀里认真地说“我要和你结婚,给你生一大堆孩子时”,他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当然,那次因了那句话,他给服务员的比平时都多。
静下心来,他对着镜子使劲照。心里暗暗揣测,难道她真的爱上自己了?毕竟,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意气风发。可是,爱上又怎样?他觉得好笑。这些想法在脑海打个旋儿,就迅速被他赶了出去。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从来不相信感情。
钱才是最值钱的东西,感情之类的算什么嘛!许多事情不都被他用钱来摆平了么,包括和妻子离婚。
现在同居在一起的是他办公室那个小出纳。小出纳很敏感,处处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也是他迟迟不肯和她领证的原因。
但是,他需要她。需要她的死心塌地和一心一意,这样他才会拥有做男人的自豪和骄傲。公司内部的许多事情也可以放手交给她去打理。所以,很多次,当他徜徉在别处的温柔乡里时,那手机就是他的遥控器。
到底丢在哪里了呢?他的身体一震,想起吧台内的那缕哀怨。
咖啡店内,他愣住了。三个叽叽喳喳的女人挤坐在那里,捧着焦糖玛奇朵。他的手机被她们传来阅去,那雀跃的氛围让他止步。
他移到角落,要了杯摩卡。静静地观察,三个女人都是那么美,各有特色。她们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手机里那些有关花草的内容。时而愤慨,时而不屑。
后来,三个人从他面前鱼贯而出,有说有笑。至入口处,手臂轻扬,那熟悉的物件就躺进了垃圾桶。
他喜欢的摩卡到底还是来了,收回追随的目光端起杯子。
这其实没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对自己说。钱可以摆平很多,比如买到口味纯正的摩卡。他喜欢摩卡滑入舌尖那种润滑后的芳醇和浓烈。
此时,他却皱皱眉头,放下了杯子。冲着服务员质问,怎么回事,这咖啡怎么这么难喝?服务员娉娉婷婷地过来了,他却望着那婀娜身姿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你好,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这实在是他的伎俩,多年来屡试不爽。
服务员瞅着一身名牌、气度不凡的他微笑,像朵绽放的花。
哎??可悲的焦糖玛奇朵。
爱的痕迹
从懂事就知道爹和娘的婚姻是包办的。
娘经常在我耳边唠叨:“你爹的心里没有娘,娘是个外姓人。”语调里满是伤感和落寞,我总是紧紧搂着娘的脖子说:“娘,有我呢,等我长大了,我娶你!”
那时候总不见爹,娘说:“你爹在外面干活,早把咱娘儿俩忘了。”
是的,爹好像从来没把娘放在心里。爹常年在外打工,好几个月不回来,把家里内内外外的农活都扔给娘打理。
农忙时,爹回不来,娘把我放在田间地头自己一个人在田里忙碌,休息时总是抚摸着我的头叹气:“娃呀,你爹把家忘了,把你和娘都忘了!”看着辛苦的娘,我的心里对爹充满了不满,天真地问:“娘,你的心里有爹的位置吗?”
“没有!”娘回答得斩钉截铁。
爹在家的日子不多,一旦回来了他就是皇帝。说什么我和娘都得照办。娘说:“你爹给咱下圣旨哩。”
是的,爹是个暴君。他在家,娘不能随便出门下地,我不能随便出门玩耍。即便是地里长满了草,粮食烂在地里。娘心疼地里的庄稼,心急火燎地劝说也无济于事。爹要我们娘俩陪着他,让娘给他做好吃的,让我听他讲笑话,尽管他讲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爹最喜欢吃的是娘包的韭菜鸡蛋馅饺子,每次爹回来娘都要给爹包。所以只要闻着煎鸡蛋的香味,我就知道爹回来了。
爹回来会给娘带花花绿绿的衣服,我从未见娘穿过。娘因此遭来爹不少的咒骂:“真是狗肉不上桌,给你买还不穿,我这是拿着猪头找不着庙!”娘总是一声不响地沉默着,很受用的样子。我猜测,娘大概是给爹气糊涂了。
爹在家待几天,娘就好吃好喝地伺候几天。就这样,爹还总是挑娘的毛病:“吃饭时,你不吃你去喂猪,猪比你重要?”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看上去很怕人。
娘就没好气地顶撞:“你是爷!啥都你说了算,总不能把猪饿死吧?”每每这种时候,爹就会把手中的碗“啪”地摔在地上,“好好好,我不吃了,赶紧拿去喂猪吧!”
娘就沉默,蹲下去默默地清理被爹弄脏的地面。我恨爹。我想,爹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还不如我乖呢。看来,爹的心里真是没有娘,娘当然不爱爹。
上学后,每次给家里联系,只要爹先接着电话都是不停地问东问西,惹得我极其不耐烦。我说:“爹,俺娘呢?”爹不是说“下地了”就是说“你娘在厨房呢”。
想想娘那么大年纪,还在辛勤劳作。我就鼓起勇气说:“爹,你就不能对俺娘好点儿!”
爹沉默,许久,说:“嗯!”
不知道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还是爹有所悔悟,总之再打电话时,爹说几句就会说:“你娘在,给你娘说几句!”
娘就会接过电话唠叨爹的许多不是:“你爹身体不好,还总出去打牌,输了还赖账,把人家的牌桌都掀了。你爹肝不好,不能喝酒,你劝劝他。”听着娘的唠叨,让我感觉到久违的温暖。
一天,正在上自习课,教务处来找,让我快些去县医院。说是爹病在旦夕。
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爹已经奄奄一息。看到我,紧抓着我的手叮咛:“娃,照顾好你娘!”
爹撒手西去,娘扑在爹的床边哭得不成个人形,嘴里不住地骂:“你这个挨千刀的,就这样丢下我??”
爹走后,娘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她每天坐在爹常坐的太师椅上默默流泪。
看着悲痛欲绝的娘,我觉得自己长大了,一下子读懂了爱的真正含义。
原来,有一种爱不在花前月下,没有甜言蜜语。它隐藏在平平淡淡的岁月中,有时用尖酸刻薄的话语表现出来。那些争吵的点滴过往都是一支支丘比特之箭,牢牢地穿在两颗心之间,给彼此刻下了爱的痕迹。
猪头肉
你俩打吧,打死一个少一个。
星期天早上,莫小语涨红着脸,大吼一声,“砰!”甩门而去。
当时,老莫正骑在刁娣娣身上处于上风,一声大吼差点儿把老莫惊掉下来。刁娣娣乘老莫一愣神的工夫一翻身把老莫推翻在地上,蓬乱着头发,衣衫不整地追了出去。
事情的起因是遥控器。
每周日的八点三十分是老莫的看电视时间。老莫对央视的《走近科学》到了近乎痴迷的地步。偏偏今晚刁娣娣正在看河南电视台的《梨园春》,于是代表央视的老莫就和代表地方的刁娣娣干了起来。
当然,老莫当时看着埋在沙发里头发乱糟糟的刁娣娣,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办公室的姚丽丽。
姚丽丽的名字和刁娣娣音很相似,很多次有人在门口叫姚丽丽,老莫就会想起妻子的名字。更重要的是今天下班时姚丽丽冲老莫笑了一下,虽然弄不懂姚丽丽笑容后是否有更深的含义,但是这一笑却让老莫回味悠长,再三玩味。
在老莫的心里,姚丽丽和刁娣娣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一个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高级白领,一个是初中都没读完的无领阶层。
不是老莫审美疲劳,虽然老莫已经习惯了刁娣娣吃饭的时候稀里呼噜、睡觉的时候鼾声震天。但是,还不习惯刁娣娣总拿不适合自己年段的衣服朝自己肥硕的身体上套。更不习惯睡觉时刁娣娣半夜故作娇羞地朝老莫怀里拱。
每次碰到刁娣娣滚烫火热的躯体,老莫都会用均匀的鼾声对付过去。不怪老莫总想到姚丽丽婀娜身影,那纤弱的小腰身,刁娣娣也有过。也不是老莫对刁娣娣下岗的事情耿耿于怀,那好歹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再说,刁娣娣现在在菜市场卖猪头肉收入还不错。对了,好像一切不愉快就是从卖猪头肉开始的。
打刁娣娣开始卖猪头肉的第一天,老莫就觉得她的身上有一股很难闻的味儿。所以老莫从不上菜市场去看,虽然不去看,但是老莫的眼前总会晃动着刁娣娣油乎乎的手和肥腻腻的猪头肉。
或者,在老莫的心里,假如刁娣娣下岗后真心实意想做生意的话,老莫是比较赞成她卖豆腐的。比如鲁迅笔下的豆腐西施,读了,都会给人无边的遐想。
但刁娣娣却翻着白眼问,现在卖豆腐哪会赚钱啊,买豆子,泡豆子,磨豆子,煮豆浆,压豆腐,最后再拿到市场去卖,卖出卖不出还是两回事,力气和时间到浪费不少,还是卖猪头肉来得快。
刁娣娣一边嘟囔,一边捏起一块软乎乎、颤巍巍的猪头肉,就放进了涂抹得红艳艳的嘴里,大口地嚼着。老莫清晰地看见肉皮上有一根没拔净的毛随着烂糊糊的肉颤动着,最后顺着刁娣娣的喉咙滑了下去。
老莫终于甘拜下风,扭过了头。从此,老莫只要一看见猪头肉就想吐。
所以,刁娣娣卖不完的猪头肉,老莫是一概不碰的。
开始莫小语还懒散地用筷子夹两块,后来是在刁娣娣催促再催促下,莫小语会夹起一块,放进嘴里不情愿地嚼着。再后来任凭刁娣娣如何哀求,莫小语也不会动筷子了。
刁娣娣就会咧着猩红大嘴号啕大哭。老莫,你们爷儿俩,没一个好的!
后来,剩余的猪头肉就被刁娣娣一个承包了。为了吃掉而不是扔掉,刁娣娣想了很多办法,剥瓣大蒜就着吃,或者和辣椒炒了吃,有时干脆和着辣椒酱一起吃。
每当吃掉最后一块猪头肉时,刁娣娣都是闭着眼睛,用力地嚼几口咽下去。然后拍着胸口长长地出一口气,给自己倒一杯二锅头一饮而尽。
是的,刁娣娣就是从吃猪头肉后爱上了喝二锅头的。她说,这东西便宜,也好喝,听说还解乏。
所以,吃过猪头肉、喝过二锅头的刁娣娣很快就会亮起又响又亮的鼾声进入梦乡。
老莫心底漫出无边的悲哀,他发现猪头肉真的是很有营养的东西。因为躺在自己身边的刁娣娣就是证明,越来越丰润的刁娣娣最后到了滚瓜溜圆的地步,甚至全身上下泛着猪头肉的油亮。
老莫越来越不愿碰触刁娣娣的身体了。
有一次,刁娣娣不在家,老莫溜进厨房,想试着吃一块猪头肉。筷子夹着,看了许久,老莫还是放弃了。他发现自己还是接受不了,就好像有人不爱吃香菜、有人厌恶羊肉那样。老莫对猪头肉产生了无边的恐惧和厌恶。
老莫在街上百无聊赖地走着,欣赏着街边的风景。
房价涨了,物价涨了,这些都和老莫没关系。形形*忙碌的人群中老莫是悠闲的,住着宽敞舒适的三室两厅,也不必为了一日三餐发愁,更不会为了躲避城管而费尽心机。
这个月,老莫的工资提升了二十元,但老莫已经不打算说出来了。自从刁娣娣卖猪头肉以来,老莫的工资几乎没怎么动过。想到这里,老莫的心底没来由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老莫突然觉得,这么多年好像一直是自己在浑浑噩噩地挑肥拣瘦。新房是妻子买的,电视是妻子买的,孩子的学费是妻子交的,更重要的是,那些卖剩下的猪头肉全是妻子吃的。
老莫的眼前突然就出现了妻子闭着眼睛吃猪头肉的情景,那分明和老莫喝中药的样子无异。不同的是,老莫喝完中药,妻子总要递一勺白糖过来。
四月的洛阳,牡丹花开了,到处洋溢着香甜的气息。
湖北路的尽头是小李村的菜市场,菜市场入口就是刁娣娣的摊位,老莫犹豫了一下,踏着步子向前走去。
情人节快乐
虽然早就知道2010年的情人节和春节是同一天,但是当这天真正到来时,他还是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他娘的!至于骂谁,他也不清楚,就像经常对黄脸婆脱口而出的“我加班”那样随便。
他知道这种借口今天行不通,可是想到另一处温暖如春的房间和等在房间里的人,他就忍不住骂了句娘。
那女人很风骚,却很难钓。
2月14日我在宾馆等你!那女人抛出这句话的同时,将红艳艳的唇在他那张有些沟壑的脸上盖了个印章。当时他一下子就激情澎湃、热血沸腾了。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突然想到了加章出售的猪肉,忍不住笑了。
进入中年后,他和妻子之间慢慢丧失了激情。具体有多久没有好好看妻子一眼了,他也记不起来。三年?五年?抑或更久。
他甚至没有带妻子出去吃过饭。不为别的,他怕别人笑话。一次,同事结婚邀请他和妻子参加。临到婚宴那天,他才发现妻子居然没有合适的衣服出席,慌慌张张到*店买了一套,却又发现脚上的鞋子也不般配,还有妻子那不合时宜的发型,最后勉强出席,他看着畏手畏脚的妻子,感觉自己在人面前矮了一大截,打那以后再没带她出去过。
那女人不一样,穿衣打扮上决不吝啬。几千块钱的狐狸领羊毛大衣有好几件。每天进了办公室脱掉毛大衣就露出若隐若现的黑丝袜和紧紧包着臀部的超短裙,低领的羊毛衫在她一次次弯腰捡东西时春光乍泄,逗引得他的心扑通好一阵子难以平息。
只要每天扫她一眼,他就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一天的心情都会轻松愉悦。要不是和他同一个办公室,又是他的下属,他就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她也不会看上一脸沟壑却春心未老的他。当然,他知道这也和他长久以来坚持不懈的金钱攻势分不开,也和他持之以恒的色心有关系,更主要的是他是她的顶头上司。
心神不定的他像热锅上的蚂蚁,焦灼地在房间里打转转,寻找脱身的机会。
来到客厅,年迈的爹娘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节目。为了过年一家团圆,妻子早早把他们从乡下接了过来,这几乎成了他们家每年的惯例。他也成了爹娘心里最孝顺的儿子。
推开书房门,十九岁的儿子在看书,十七岁的女儿在上网。一不留神,一双儿女就蹿起来了,超过了他的身高,像两株小白杨般挺拔。看到一双儿女,他的心里漾起缕缕自豪。这学期考试,儿子和女儿考得都不错,儿子保持第一名没变,女儿进步了许多,排在第七。
这一双乖巧懂事的儿女,都是妻子一手*出来的,从小到大几乎没让他费过什么心。看着儿女,他原本焦躁的心渐渐平和。
轻轻带上门,来到厨房。妻子正低着头忙碌,圆圆的托盘里是包好的饺子,整齐地码在那里,像一队队士兵,整装待发。
马上就好了!妻子抬头冲着他笑,憔悴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头上的一团枯黄隐藏不住鬓角的白发。
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苍老?他暗忖。
转身回到卧室,墙上是二十年前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妻子一脸阳光明媚的笑,依偎在他身边像个可爱的小天使。怎么突然就老了?他有些失落。
“爸爸,出来吃饺子啦!”儿子探了下头,客厅里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伴随着饺子的香味飘进来。他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打开公文包,里面是早已准备好的化妆品礼盒,他想亲手交给妻子,虽然并不是为她准备,但是此刻他明白,只有妻子才是接受这件礼物的最佳人选,这些年亏欠她的太多。
妻子进来了,站在他面前温柔地问,吃完饭再出去吧?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今天,不出去了。
妻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仰起脸迟疑,不出去?
他的心莫名疼了一下,面露愧色,却语气坚定,不出去!
妻子哭了,又笑了。
他拥紧妻子哽咽,老婆,情人节快乐。
游戏
三年级的纪小赖想做爸爸。
有了这个想法后,纪小赖突然变得开心起来。从此,无论正上着课,还是放学走在路上,他都会因此突然笑出声来。
奶奶不在家的时候,纪小赖就自己扮演爸爸。他穿上爸爸的大西装,再趿拉着爸爸的大皮鞋,在穿衣镜前晃来晃去。嗯,不太像。那就卷个大纸卷当做是爸爸的香烟,这样,多多少少就有了爸爸的范儿。
纪小赖孤单的时候,就这样装模作样地演成爸爸,他眯着眼,努力地回忆着爸爸的神态,或笑或怒或悲,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这样做的时候,纪小赖就觉得自己长大了,变成了大人,就是自己的爸爸。
这么想着,纪小赖就会更加努力地帮奶奶干活,哄妹妹睡觉。
一天,纪小赖再次扮演爸爸的时候,被突然进来的妹妹发现了。妹妹瞪大了眼珠子,无限仰羡地说,哥哥,你穿着爸爸的衣服,真是太像爸爸了,可不可以也给我穿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嘛?
不好!纪小赖红着脸,回答得斩钉截铁。
妹妹听了,噘起了嘴巴,眼眶眶里很快就变得亮晶晶、水汪汪。这下,纪小赖可作了难。他歪起小脑瓜想了半天,眼睛一亮,开心地说,你是女的,你不能扮演爸爸。但是,你可以扮演妈妈啊。
真的吗?太好喽!谢谢哥哥!妹妹兴奋地直跳脚,找来条大床单就朝身上裹。边裹便兴奋,哥,哥,你看,这是妈妈的大裙子!漂亮吧?
有了妹妹扮演妈妈,纪小赖扮演爸爸的节目一下子就丰富多了。
他和妹妹从扮演爸爸妈妈买菜做饭,再到吃完饭,洗碗睡觉。后来,就试着像爸爸妈妈那样吵架、打架、相互摔东西。最后,他们也像爸爸妈妈那样离婚了。
离婚后不久,奶奶回来了。
妹妹看见奶奶,一头扑进奶奶怀里号啕大哭。奶奶急得颠着小脚追问,纪小赖,你到底是咋欺负妹妹了?
纪小赖不作声,只是蹲在墙角里,像爸爸那样深深地叹了口气。
星期八
泪是突然涌出来的,猝不及防得令人绝望。
仓促间我跌撞到洗手间。这真是个好地方,安静祥和,那缕轻烟似乎就是为了我的到来而点燃,萦萦绕绕淡进鼻孔,浸入肺腑。
撩起的水冲掉那些泪痕,挤出洗面奶在脸上柔和地旋圈。然后,低头冲洗,再冲洗。仰起脸,那些悲伤果然不复存在了。镜子里的自己清新明快,我冲着镜子咧嘴,慢腾腾给自己上妆。爽肤水,滋养露,粉底霜,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镜子里的清新渐渐被雅致替代,一个优雅的女人就出现在面前。我冲着那个女人笑,极妩媚地笑。然后拢拢头发,踩着高跟鞋回归大厅。
婚礼正进行到交换戒指那项。他笑着,温柔地注视着新娘,然后俯身去亲吻新娘的脸颊。这动作带出我对过往的回忆,心一痛,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
蓝方格子手绢是什么时间递过来的,还真是没有注意。蒙□泪影里,拿着手绢的手纤瘦白皙,就那么固执在那里不走,恍惚间,苍凉的内心被这细微的幸福填充得实实在在。
没去问他是谁,又怎么出现的。因为我对自己怎么出现的也搞不清楚。
不过眼前的他倒真是让人眼前一亮。这应该归功于那套剪裁合体的西服。或许,还应该考虑到他早上刚用过的剃须刀。人是很普通的那类,看上去平淡低调,默默无闻,却因了那份宁静和平和在这人头攒动的婚宴大厅,居然很出彩。这让人无端生出许多好感来。
像许多初次逢面的男女那样,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对他说,你好。他微微颔首着回礼,脸上那微笑是固存的,看上去温婉不做作。间隙,我举着红酒杯,偷偷打量他。然后,悄悄和那个负心的人作比较。怎么看都觉得比台子上那个小丑好许多。最重要的是我被一种真实可靠的感觉萦绕。我甚至想到以后和他牵手在柳荫下散步的感觉。或者坐在奥斯卡影院里,他的手在黑暗中探寻过来,盖在我的手上。
是那个男人的一声喷嚏一下子把我给吓回来的,那么突然,让人毫无准备。那个喷嚏也是,像打雷似的,凶猛无比。我迷茫地望望四周,又很惶恐地瞅了瞅身上这件蕾丝边连衣裙。
显示器屏保上,那几条鱼在欢快地嬉戏,我擦擦嘴角埋怨。天,这个盹儿打得也有点太久了。
手肘触到了什么键,惊散了那些鱼。它们迅速隐去,页面恢复到最初,那些稿件依然在,它们在等着我去处理。瞅瞅腕表,离天亮还早。静寂的房间里,一只蚊子飞来飞去萦绕在我的耳畔不肯离去,日光灯嘶嘶地鸣叫也让人烦躁。
揉着胳膊上那个越来越明显的红包,我很想骂人,谁他妈让你打这么大个喷嚏把我给吓醒的。但是,另一个声音却在窃笑,这男人不是刚才迷糊中,那个让你内心无比安定、无比心仪的男人吗?
奢侈品
晨先生,您是把自己的另一半当成珍宝一样藏在手心儿里么?晨先生,能知道你的孩子多大了吗?
录制访谈节目的现场,主持人悄悄问我。因为这么多年,对于你的另一半,虽有颇多猜测,却似乎??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望着主持人,又低下头。对不起。这个嘛,其实,我还没有结婚。
什么?她将美丽的嘴巴扩成了o形,一脸不信任地盯着我。好像我是个外星人。其实,不单是她,就连我周围那些关系亲密的哥们儿都不信。
他们调侃,晨哥,你就把嫂子带来让我们看看吧,也让咱哥们儿认识下啊。我摇头,这些真没有。他们就乐。你说没就没啊,放心吧,我们会替你保密的。于是,我干脆低头沉默,不接那个话茬。
为什么没有结婚呢?
女主持人微笑着问我。我也在心里不断问自己。
记得刚毕业那时,自己是疯了似的想要结婚的。
想和那个相貌平平、脾气坏坏的女孩结婚。那个时候自己是那么害怕孤独,只想快点结婚,可以有个人陪着自己度过漫漫长夜。可是,最后在新房问题上,双方意见总难以达成一致,导致最终分道扬镳。
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女孩临走时那些无情的话语和刀子般的眼神。
按揭房就想结婚啊?嫁给你就背债?我疯了吧?你省省吧!
那些话彻底粉碎了我最初对纯真爱情的美好幻想,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将自己封锁起来,默默来去。
后来,参加工作,那个新来的同事栀子每天都缠着我,问东问西。一颗冷漠的心被逐渐融化,不禁对这个清纯靓丽的女孩产生了好感。我们牵着手去散步,去看电影,我将栀子的手捉在手心轻握。有月亮的夜晚,我们静坐听风,看月。那种感觉,美好得像一杯清茶,平平淡淡却韵味悠长。
可是,这感觉没持续没多久,栀子却开始疏远我了。她每天躲闪着我的目光,匆匆来去。找不到栀子的时间里,我孤单地游荡在那些曾经熟悉的地方,一遍遍重温那些美好。渐渐地,那些美好我也不愿意再重温了。因为我弄懂了栀子疏远我的真正原因。
栀子身上的衣服开始多起来了,每天都有新花样。栀子上班的脚踏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红色本田。办公室那个资深主任每天都对栀子的工作态度赞不绝口。
我愤怒,半道拦住栀子。他可是结了婚的男人啊,有老婆,有孩子!栀子就笑,笑得花枝乱颤,一脸无邪。那又怎么样?你能给我我想要的吗?我一拳砸在路边的树干上,转身就走。这世上还有和金钱不挂钩的感情吗?
我开始拼命赚钱,不择手段地赚钱。我的目标只有一个,赚够了钱,拿这些钱去砸那些负心的女人、爱慕虚荣的女人。
赚钱的过程很累很辛苦,我像失去尊严的狗奴颜婢膝地苟活。
现在好了,我是总裁。我有钱,有房产,我的多处房产里养着不同的女人,那些女人也处处乖巧地表现着,期望有天能和我步入婚姻殿堂。可是我不敢。
爱情太美好、太神圣,对于我来说,它是个奢侈品。
当幸福来敲门
奥特曼你在吗?天啊,有人要送我一辆车!
电脑屏幕前跳出念儿那迷人的笑脸。阿满的心里一紧,心脏猛然间“突突突”地加快了。
那跳速让他的内心抑制不住地隐隐作痛。失去联系这么久,看到念儿,他居然还会紧张。稳定下心态,阿满选出一个夸张的笑脸和一句话。哈,大好事啊,恭喜念儿!这种好事咋不落到我的头上?
好!好你个大头鬼!奥特曼你坏死了,我都快愁死了!呜呜??屏幕上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阿满心一沉,突然意识到念儿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说真的。
为什么?又一个你的忠实粉丝?阿满故作调侃地问。他知道念儿身后有一大堆痴迷着念儿的文字的人,跟着念儿的思维跑。
不,我们刚认识不久。但是他真的喜欢我的文字。
那也没必要非要送你车啊?是不是你有意无意之间诱惑了他??嘿嘿??
天啊,你说什么呢?念儿是那样的人吗?我那天出去办事回来上线遇到了他,他问我,嗨,美女干吗去了?怎么不在线?我随口说出去办事,并大呼累死了。他问我是自己开车,我笑,说念儿坐公交和11路。他当时就说念儿,我要送你一辆车。我大笑,说好啊!可是我没想到现在他当了真。
切!你可以不要啊!直接拒绝就是了。
是啊,我也不想要。可是你不知道他有多率真,我快要被他的柔情给俘虏、融化了。念儿发来的图片一脸羞涩状。
阿满的心里突然漾起丝丝缕缕的酸意,随手敲出一行字,那就接受他啊,你也老大不小了!
可是??可是??问题的关键是他还是个小孩儿。太小了,比我小许多。对了,给你看他的照片吧。随之,铺天盖地的照片铺满了屏幕。阿满一张张点击打开,照片上的男孩果然帅气而洒脱。
阿满心里的醋意愈加浓厚了,怀着懊恼狠狠敲出几个字:没关系,大胆去爱吧,爱情它从来没有年龄的界限。点击发送后,阿满迅速关机下线。
屋外,阳光明媚,春光正好。
当初为了逃避念儿热切的追逐,阿满孤身一人选择了这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岛屿。在这里的每一天,天气都是雾蒙蒙的,如同他的心情。
难得的晴天啊,阿满心里想。
念儿一切都好,纯真善良得像朵不染尘埃的百合。可是,自己除了痴迷文字外一无所有,将要奔四的人了连个栖身的窝都没有。何况,近两年高血压和心脏病也找上门来。
爱一个人,就要给她幸福,拿什么给念儿幸福?不是已经放手了,为什么还会心痛?阿满皱着眉头,缓慢闭上了眼。
奥特曼!阿满惊愕中睁眼,扭头。念儿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笑,满脸泪水如梨花带雨。
爱情它从来没有年龄的界限,这可是你说的。
客串
真的??就这么简单?
接过他递过来的那张银行卡,她倒忐忑起来。不相信会有这种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我只需要像你交代的那样去做,就像我平时逛街买东西那样?过后,除了付我三十元钱,还可以白送我一件衬衣?
他对她的领悟表示赞许。拍着她的肩头鼓励,没错,是这样。您这个年龄段的人最具有说服力。见得多,经历得多,您做起来会得心应手。
她笑了。想起几十年来一直绕着老鹤打转转,如今倒可以自己赚钱,且还是如此轻松自如。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也许,买菜的时候自己不会再像平时那样为了一角两角的菜价和商贩斤斤计较,争得面红耳赤。也许,前几年,自己就该走出来的,找些活做。那样,没准和老鹤早住上新房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挤在这个只有二十平米的筒子楼。这一行究竟该如何收费,她的内心对此模糊而没有概念。她今天来这里,也只是想到这商场内给老鹤买件衬衣。
商场内卖衬衣的很多,一家挨着一家。但是每一家的价格都贵得吓人。在她犹豫的当儿,他过来了,微笑着冲他伸出手。大姐,买衬衣?给大哥买?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伸出手,只是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在内心寻思:到底做生意的,眼睛可真贼。心里想着,她乐了。是啊,只是价格贵得离谱啊。年轻人笑了,俯首过来交代一番,指着铺子里承诺,到时候,你可以随便挑,看上哪件就拿哪件。
她动心了,真的动心了。想象着老鹤穿上新衬衣的挺拔和俊秀,她的脸蛋洋溢着两朵红晕,像醉了酒一样显得精神焕发。一丝喜悦掩饰不住地在眉梢跳跃。
她仰起头用目光仔细熨烫他的脸,想找出更多的真诚来说服自己。他望着她笑,眉眼自如顺畅,任凭她随意熨烫没有窘态。她倒显得不好意思也不自在起来。左手摸摸右手,手心湿热,她暗骂一声没出息。
用你的钱来买你的衬衣,在别的顾客正徘徊犹豫的时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赞扬你的衬衣,然后付钱走人?是这样吧?
嗯,没错!我果然没有看错,大姐聪明。
好吧,为什么不呢?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或者还想买一件自由市场那边的物件,洗上一水掉色或缩水??算了,那种还是别考虑了。有什么啊,也许,许多人都在这样,还因此发了家。
也许,自己只需要说:老板,这件衬衣多少钱?
天啊??这个价钱真便宜,天这么热,这种料子穿起来应该凉爽又舒服。
然后赞不绝口地抚摸着衬衣,显得爱不释手。大方得体地说,就这件了,麻烦给我包起来。
然后自如地扬扬手里的银行卡,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贵妇。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继续进行呢?为什么要从店里面逃出来呢?这下倒好,一个上午什么也没干成,回家还要挨骂。
骂就骂吧。那么耿直的老鹤。
没那么简单
老公你猜,今天同学聚会我见到谁了?
又咋?你见到谁都很正常啊。
你过来,快点,过来我告诉你。
没见我正喝茶吗?别呀,一回来就黏过来,热不热。
嘻嘻,我啊,见到彤子了,就是咱们楼下那个狐狸精。你知道吗?她现在已经离婚了。
什么?没听清,你别趴在我耳朵上啊,能不能大点声?这么神秘干吗?
我说,我见到咱们楼下刚离婚不久的彤子了!
我当什么呢,什么事啊,都大惊小怪。
切,你知道什么?你想想,我们可是同学聚会,她彤子凭什么参加?
那有什么,也许她是随着什么朋友去的吧。
没那么简单!你不知道整个宴会她像只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我们班上的男生都被她勾引了,一个个色迷迷地瞅着她傻笑,像掉了魂。她和我打招呼,我故意将头扭了过去,装作没看到。对了,老公,你说她漂亮吗?她和我谁更好看?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讨厌啦!快点说。
哈哈,看和谁比啦。和我老婆比是差那么一点点。
嘻嘻,算你会说话,这次饶你。咦,咱家怎么会有份保单?
哦,前几天彤子送过来的,她最近在做保险。对了,她是不是趁你们同学会去推销保单啊?
天啊,这个狐狸精,勾引到家里来了。你老实坦白,那天你俩都干吗了?
没干吗啊,她敲门,我开门。没听她说完,我就买了一份保险送她走了。
你为什么要买她的保险?还那么痛快?
不是看她离婚了,一个弱女子干点啥容易啊。再说,也不想和她说太多,干脆打发了事。
不对,没那么简单。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喜欢她?
你胡说什么呢,没事找事不是?
看看,我一问你就起急,心虚了不是?
你神经啊,疯了?不想过了?
我,呜呜,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我就是不想过了,我要和你离婚!
离就离!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啊。
天啊,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和我离婚了?然后你和彤子??
你,你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哼!
唉,累不累?
长途跋涉的荔枝
莫晓倩还没来?都没来??不怕迟到?办公室里,他早忘了出门时妻的再三叮嘱,也忘掉了昨晚那些争吵、打骂和不愉快。他的视线数次扫向门口,走廊没有莫晓倩高跟鞋的达达声。
又是周末了么?他咧咧嘴,猛然醒悟过来,原来是周末。这才恍悟办公室异于往常的原因。嘴角浮起的那丝苦笑还没散尽,便又有惆怅跳上了眉头。他想早上没喝完的半碗豆浆,正宗永和,豆香浓郁,口感纯正绵厚。想路上闯红灯时的急促,仅仅剩下了三十几秒,当时不管不顾地就直接冲过来了。做这些,都是为了早点看到莫晓倩。当然,这是秘密。他悄然给莫晓倩整理办公桌。他想到同事迟到的幸灾乐祸。然后,那丝苦笑就再次从嘴角浮现出来。放松下来的他自嘲地巡视着偌大的办公室,端起了茶杯。不知从何时,他开始贪恋铁观音的香,此刻却品出丝淡淡的涩。这一天天,过得可真快,咋又是周末了呢?是啊,咋又是周末了?每天浑浑噩噩的,这么想着,那些空寂便随着冷气嘶嘶袭来,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想起总爱无事生非的妻。
当时,也是办公室里的一朵花。他的目光黏上后就再没挪开过。那时候,他也是像如今这样,早早地来,下了班却不舍得走,只想多点机会陪着她。也是费尽周折、力挫群雄方才抱得美人归。谁料到婚后妻的体型和性格均发生了巨变。这让他始料未及。昨晚不是又吵了吗?电视机前,妻边贴面膜边絮叨。这都第几次了?你说你能记住啥?就在你单位隔壁。多顺路啊,那家的荔枝,肉多核小,还新鲜。比超市里卖的好吃多了。楼下马三都给她媳妇带过三次了。妻边说边吧嗒着嘴,来夺他手里的遥控器。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闪了下臂弯将遥控器攥得更紧。他说,吃,就知道吃!看你的腰还叫腰么?话语落地的同时他的眼前马上又闪现出了莫晓倩那羸弱不堪一握的小腰。那腰上每天绕着的织物也不一样。他一直管莫晓倩穿的那些短的不能再短的各式各样的短裙叫织物。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软得像阳光下的冰,正一寸寸融化。他醉在自己的声音里,听着自己说,晓倩,这织物只有套在你的小腰上才有味道。晓倩微微地笑,不迎合也无明显的拒绝。他的灼热便随着目光在晓倩曼妙的身段上肆意燃烧。但他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因为他曾无意中瞄见绕着莫晓倩细腰的那只手。他当然清楚那是谁,但是这些怎么能乱说呢。他也不止一次告诫自己啥都没看见。后来他自己就真的相信了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看见。不像腰?不像腰像啥?妻的跳脚将他从莫晓倩那里拽回来,他咽口唾沫低声吼,能不能不贴这破烂玩意?阴森森得像个鬼,半夜起来看到,不被吓死才怪。当然,这句话的后果就是妻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扑过来,张牙舞爪地骂他。说你是猪,只吃饭不干家务的懒猪!还说自己瞎了眼不该看上他这个不思进取的小科员。
他的怒就是在那时勃然爆发的。那些话明显触到他的痛处,而她依然不懂,他蓬勃着满腔怒火望着她阴阴地笑。好呀,我是猪,你连猪都不如,虽然你的腰很类似??这句话当然也戳到她的痛处。这么久以来,他们熟知对方的死穴。果然,她嘶吼着扑过来在他私处发狠地扒拉了一下。你,你不是男人。他疼得龇牙咧嘴,抬脚就是一下,她跌坐在地上,号啕中涕泗横流,挑拣最歹毒的语言来进攻和防御。好歹,他并不忌讳这些,也悉知她的所有套路。就那么稳若泰山地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将所有台转了个遍,而后,他扔了遥控器向卧室走去。她正骂骂咧咧地在卧室脱衣服,窸窸窣窣好久,随后阔步卫生间。那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让他心烦意乱,不开空调还真是闷热。他站起来打开空调点燃一支烟,猛吸两口吐出那些烟雾,萦绕的烟雾中他突然关掉空调,掐灭了烟。他望着卫生间透出的那抹橘黄嘿嘿地笑。随后,褪去身上仅有的大裤衩,赤条条地闯了进去。像枚子弹在卫生间炸响起愤怒。尖利又刺耳的叫骂声在狭小的空间回荡,震得耳膜嗡嗡响,他却不管不顾。他突然为自己昨晚的霸道脸红起来。
肚子开始咕噜噜地鸣叫,这才发觉一个上午就这样耗掉了。办公室的冷气太足了,寒意渗进他的毛孔,在肌肤表层隆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突然很渴望外面火辣辣的阳光。
卖荔枝的小店还真不远。他站在店铺前望着店主微微地笑。
那一天
她静默在那里凝视着窗外。
柔和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脸上,她像一朵百合优雅沉静。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比阿志大七岁,我会把她当作中学生。
你和阿志不合适!这是我走过去的第一句话。
我微笑着凝视着她,语调平和带着悦耳的质感。这是我多年做电视人养成的习惯,多年来自尊自强的我一直因此骄傲。
阿姨??您,您能说说理由吗?她抬起头对我微笑,微笑中流淌着些许伤感。
理由?你比阿志大那么多??我笑,直逼要害。这是我的做事风格,向来雷厉风行,不拖泥带水。
她果然垂下头,面红耳赤,说话也结巴起来。
可是??阿姨??
别,别叫我阿姨。我打断她,或者我们可以做朋友。但是,你和阿志真的不行。
其实我没说的是,我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我怎么会由着他的性子找个没工作、没文凭的女子结婚?
我只是想了想,没有说。多年的积累我已经善于隐藏自己。
我捉住她的手流泪,咱们都是女人,你爱阿志我知道,我也爱他。你知道这么多年阿志一直是我的全部。爱是付出,爱是奉献,我希望阿志以后一切都好。所以,你必须离开他。选择放弃也是一种爱??你说呢?
她低头,泪水一滴滴滑落??爱他??就要放弃吗?
我急,爱他就要替他想,你能给他什么?富足的生活?美好的前程?你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能给予,那就注定是累赘,是包袱!
她掩面,抖动着双肩,我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
许久之后,她趋于平静。
好吧,我放弃。说完她缓缓起身向门口移去。
我被她的身影震住。
揉揉眼睛再看,没错,她是怀孕了,至少有三个月。
当年被遗弃的情形再次浮现,我看到自己失魂落魄地站在桥上??看到那家母亲的微笑和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到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带孩子的艰辛。
我这是在做什么?我跌落在椅子里泪流满面。
手机响了,阿志在电话里大叫,妈妈??你都对她说什么了?我爱她!我爱她,你不懂吗???
我流着泪问,爱是什么?
爱是一生的守护!爱是不离不弃!阿志大叫。
我笑。流着眼泪喊,那你就把她娶回家!
新邻居
新搬来的是个女人。
确定了这个想法后,老赵很兴奋。只有女人才不怕浪费水,爱干净,天天洗澡。老赵在心里无数次设想了和新邻居搭话的步骤。他甚至因此专门买了剃须刀,刮去了胡子。可是,新邻居似乎很忙,老赵每次走到门口,迎接他的总是那把冰凉的大锁。
是个勤快人呢。这么想着,老赵的心里就开始描绘房间内的布局。洁净的地板,整齐的床铺上铺着干净的蓝方格子床单。
是的,只要想到房间,老赵总会想起那些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和蓝方格子床单。那床单,老赵见过一次。那次他去城里捡饮料瓶,在一个小区里站立了好久。他其实是在看那个飘扬在阳光下的蓝方格子床单。床单随着风悠然地飞扬着,送来一阵阵好闻的味道,老赵吸吸鼻子,缓缓闭上了眼。
床单的主人该是个女人吧。老赵在心里断定,一定是。
现在,老赵就把新邻居和床单的女人想象成一个人。应该很耐看,爱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还有,腰上一定系着蓝围裙。蓝围裙老赵家里就有一条,是多年前自己女人留下的。
那时,女人天天把蓝围裙系在腰上,在门口向过路的卡车司机兜售自己烙的葱油饼,女人烙的葱油饼很好吃。卖不完的葱油饼就着一碗白开水就是老赵最满意的晚餐。老赵甚至以为女人会给自己烙一辈子葱油饼,可是,有一天,女人突然解下围裙跟着一个过路的卡车司机跑了。新搬来的邻居会烙葱油饼吗?老赵心里想着,忍不住朝那把冰凉的大锁望望。
新邻居究竟是什么时间搬来的,老赵记得并不是很清楚。老赵每天也很忙,他白天到城里捡废品,收集来的东西堆满了三轮车,老赵就拉到收购站卖掉。他是在一天晚上听到隔壁的动静才知道有了新邻居的。
原本,依照老赵的个性当天夜里就想去敲门说上句话。可是那天老赵很累,就没有起来。那天老赵走的路有点多,捡的废品也多,结果他的那辆破三轮车很不争气,扎了带。没办法,老赵只好费劲巴力地将三轮车推到收购站。以后有的是机会。心里这样想着,老赵就睡着了。
第二天,老赵起来赶过去,除了门前纷乱的脚印,新邻居的门已经落了锁。以后吧,以后有的是时间。这么想着,老赵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老赵的棚户区被拆迁了,只好暂时住在这栋废弃的小楼里。这栋小楼的围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老赵知道,要不了多久,这小楼也将不存在。关于拆迁,很多人都搞不懂,老赵也搞不懂。但是,老赵深深地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只要活着就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找饭吃。这个道理他是铭刻在心的。那次发烧,躺在小屋硬挺了三天,没去垃圾堆里扒拉,不就是饿了三天肚子吗?拆吧,反正拆了这个,还有别的废弃的小楼可以住。房子算什么?无非就是挡个风雨,遮点寒气嘛。这么想着,老赵就睡得踏实了。
凌晨时分,哗啦哗啦的水声再次将老赵从深深的睡眠中撩拨醒来。醒来的老赵感到浑身燥热,再也难以入梦。老赵突然决定趁着夜色,偷偷在门外看看新邻居。尽管老赵知道自己这么做很不道德,可是着了魔般的老赵还是忍不住去了。
他尽量将脚高高抬起,再轻轻落下,一步步接近目标。
现在,老赵就掩着怦怦的心跳站在这门口。那撩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哗啦哗啦冲击着老赵的耳膜。老赵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老赵抬头望望,月亮很圆,很亮。明亮的月光下,门上那把大锁依然存在。老赵疑惑,止住脚步揉揉眼睛。没错,门上依然落着锁。但是门内的撩水声依然清晰。老赵打了个激灵后退一步,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见鬼了吗?这想法刚刚萌发,老赵就笑了。他蹿回房间找来一把斧头。
老赵不信邪,他要弄清楚房间内到底是何方神圣。手起斧落,锁“哗啦”一下掉在地上。“吱呀”一声推开门,空荡荡的房间因为月光的泻入变得亮堂起来。顺着声音找去,废弃的洗碗池里蓄满了水,一只硕大的老鼠正埋在水池里,露出湿漉漉的脑袋,瞪着黑亮的眼珠子,惊恐地仰视着入侵者。
唉,朱家俊
朱家俊,你给我回来!
哎呀呀,回就回嘛,干吗当那么多人揪我的耳朵?
朱家俊,你简直就是一头吃里扒外的猪!
嘿嘿??别,骂别的不好吗?比如一只小花猫,好看的博美犬什么的。再说,哪有长这么好看的猪?
别给我嬉皮笑脸!告诉你,这件事情你蒙混不过去!
蒙混什么?我这种敢做敢当的勇雄好汉会蒙混吗?
那好,你说,咱抽屉里锁着的那两千元钱弄哪儿了?是不是你拿去捐了?
嗨,我当说什么呢,这事啊,来??来,亲爱的老婆大人——你先坐下,容为夫我细细禀来。
去!少来这套!你就直接说,到底是不是你直接捐了。
孩他娘??你看你,你看看你这啥脾气,说啥都爱起急,咱慢慢说不行吗?再说,怀孕的人不能动不动就生气,小心动了胎气。
那好。我坐下,你说!
我先给你冲杯蜂蜜去,医生说了,怀孕初期孕妇应该多喝蜂蜜预防??
朱家俊,你有完没?到底说不说?
你看你,又来!好吧,我问你,你的预产期是几月份?
你??这关预产期什么事?
咱那钱不就是为了将来生孩子住院攒的吗?
是啊!可是你现在把那钱弄哪儿了?
哎??咱预产期是腊月快过年时,算算还有好几个月呢,钱??钱,放着也是放着。再说,我寻思这不马上又要跟着德子叔出去打工嘛,我包管不耽搁你到时候用钱。
天啊??你这个猪脑子,说到底钱还是捐了!朱家俊,猪脑子,你这头吃里扒外的猪!居然把生孩子住院的钱都拿出去捐,这日子我是没法和你过了!我??我要和你离婚!
凤子,刘玉凤同志,孩他娘??好了!别哭了,呼天喊地的也不怕人笑话。
把你的手拿开!别碰我!我就是哭,就是不怕人笑话!我现在就去镇上和你离婚!
刘玉凤!你有完没完?难道你的心就不是肉长的?你这几天就没看电视?你当时不是也抹着眼泪说该帮助灾区吗?
可??也没必要捐那么多吧?
多一分钱,就是多一份希望,多一份温暖,也多一份爱。
可是??
没有可是!凤,好老婆,在捐款献爱心上尽我们最大努力,献我们的爱心。将来,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了,也会因此骄傲的。
唉??朱家俊,你这头猪。
老婆??轻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