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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辑 醉葡萄
家访
“江水遥同学,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电子绘图作业为什么还是出现线条晃动的现象……”都快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每次受到批评都要哭鼻子,看着她眼眶里泪水打转转,我闭上了嘴。
这所中专学校的学生多是一些家境不富裕的孩子,让孩子毕业后很快被单位录用成了学校和教师们不成章的“分内事”,已经有多个企业对江水遥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评价她的作品具有波光水影般的灵气,可惜不知为什么作品常常出现“线条晃动”的瑕疵。
我决定对她进行一次家访,不但要了解造成“线条晃动”的原因,还要了解她为什么时常要到网吧去做电子绘图作业。
她的家在“江滨八路88号对面”。
那里离学校很远,沿江街道历史长卷般的景象抵消了我独自一人出行的枯燥和单调。江滨一、二路是老房子,虽然经过“穿衣戴帽”仍然看得到那个时代的痕迹;江滨三、四路是这座城市的新贵,已经发展成繁华的商业区;江滨五、六路是新开发区,一栋栋空置的高楼大厦默默矗立在风景如画的江岸边翘盼买主,路上行人稀少,公交车也只能开到这里。
我正在公交车站进退维谷,一辆摩托车开到我的面前,说是可以把我搭到江滨八路,不过因为没有回头客,路很不好走,要加倍收钱。
江滨七路还在铺路,路旁已经到处是如火如荼修建高楼的建筑工地。‘经过一番颠簸,我们终于来到一段没有施工机器轰鸣的安静地方——那是一段刚用推土机推出来的泥巴路,摩托停下来,司机说:“这就是江滨八路。”
更令我惊讶的是“江滨八路88号”只是用矮砖墙围起来的好大好大的一块地皮,潮湿的墙根长满墨绿色的苔藓,锈迹斑斑的铁栏栅大门旁矗立着一块绘着美丽家园的巨幅广告画,上面赫然标着地址——江滨八路88号海市蜃楼花园。
在它的对面只有一川滚滚东流的江水!
正在我感到困惑和愤怒的时候,听见有人在喊我,是江水遥!江边泊着几十艘停靠在一起的住家船,她正站在一艘船的船头向我招手。
船舱只有十多平方米的空间,一条布帘拉下来,把“生活区”间隔成了两部分,父母睡在前面,把安静整洁的后舱让给了女儿。
她正在做电子功课,电脑主机搁在船舱板上,一张简易折叠茶几上放着鼠标、显示器,我刚要走过去看她做的作业,一艘轮船从江上驶过,住家船在轮船掀起的波浪中剧烈摇晃起来,我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到了船舱板上……
听说丈夫准备卖掉三艘200吨级的铁驳船,莲姐和他大吵一架后扔下一句“我出去散散心”,就赌气登上了一艘运煤的铁驳船。令她欣慰的是,儿子陪伴她上了驳船。
这些年西江的枯水期越来越长,驳船能航行的日子越来越短,加上燃油不断涨价,获利空间有限,丈夫把资金渐渐转移到陆运,已经拥有十九辆货柜车,人们都叫他“车十九”。她平日在公司打理钱财,鲜有时间“走船”,上船后,她没忘了疍家的习俗把一炷香插进船头的香炉里,祈祷龙母保佑平安。图方便,她脱去了办公室穿的绒裙和皮靴,换上了牛仔裤和橡胶高腰水鞋,可是那身玫瑰红风衣和一头染成金色的卷发还是俨然一个观光客。
上完香,她直起身来打量熟悉的江面,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西江老了!原本江水如疍家婆般丰满的江面布满了老人斑——一块块凸起的黄沙丘,宽阔的河床被分割成几条狭窄的河道,刚刚够一条铁驳船驶过,出港不久,船底与江底摩擦发出了长长的沙沙声响,船抖动了一阵,轮机的哼哼声停歇下来,船搁浅了!
看着水手的拖把怎么拖也拖不干泛潮的甲板,她知道天就要下雨了,而且上游正下着暴雨,估计不到明天早晨,船就能重新起航。她转身返回船舱,准备说服儿子一起抵制丈夫买船的决定。
没想到,在西江驳船上长大的儿子上军舰当了几年水兵,不但添了一身肌肉疙瘩,还添了满脑子的怪想法。他不但是丈夫派来的说客,而且比他老子更没谱,计划把三艘驳船卖了以后开一家什么“疍家水上文化旅游村”!
午夜,轮机轰鸣,驳船全速行驶,江水打在船头发出哗哗的响声使她的心越发烦乱,正要上甲板去吹吹风,喇叭里传来了船长的惊叫:“莲姐,莲姐,船失控了!”
当她不顾一切冲上驾驶室时,发现才离开半夜的西江已经变成一片汪洋,驳船仿佛变小了,强光灯光柱下的浑浊江水像煮沸了似的翻腾着,失去控制的驳船像一根巨大的木头漂向下游一座跨江大桥的桥墩。
她把着船老大交给她的八卦舵盘,祈求龙母保佑她躲过这一难后就告别这越来越难以驾驭的江流——
甲板上,全身湿漉漉的船老大正和水手们把船上所有的藤笼、车轮胎移到正对桥墩的船舷边,冲在最前面的是那个一心要开“疍家水上文化旅游村”的儿子,他光着膀子,一手挟一只藤笼——驳船与桥墩擦身而过,几只挂在船舷上的藤笼掉在了水里,眨眼就被江水裹挟着冲向下游,莲姐告别西江航运的念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是舍不得那些拼着性命救船的船员们。
剪彩线
船主婆拥有六条500吨级的铁驳船,是这个内河港口最有实力的船老板。
独生儿子要结婚了,她要用西江船家最隆重的船家礼仪迎娶儿媳妇,新娘还要剪七彩丝线。可是偌大个城市上百家婚典公司,竟没有一家懂得举办传统船家婚礼的,好多人连船家新娘剪七彩丝线的规矩也没听说过。
新娘嫁到船家来,怎么能不剪七彩丝线?船主婆婉言拒绝了婚典公司的五折优惠。
儿子虽然从小在船上长大,却一点也没有船上人家婚礼上新娘剪七彩丝线的印象,更不解的是,婚礼上新娘为什么一定要剪七彩丝线?新娘剪不剪七彩丝线真的那么重要?
儿子建议让婚典公司去找“疍家文化民俗村”,那里的表演团常年为游客表演传统船家婚礼。船主婆说:“那里的表演?新娘连七彩丝线都没剪就进了洞房,那也叫船家婚礼!”
她亲自出马,到一家最有实力的婚典公司里挑了几个机灵俊美的礼仪小姐,请来要好的船家姐妹当师傅,经过一天紧张的速成培训,终于组成了一个船家迎亲礼仪班子。
迎娶新娘的那一天,刚好有两艘驳船在港,一艘当了女家送亲的彩船,另一艘当了男家迎娶的礼船,礼船上披满红彩带,船头站着两名由礼仪小姐扮演的接亲船家妹,亭亭玉立,各撑一把黑伞,伞顶上系着一根红绳子。
船主婆的船家老姐妹们扯起嗓门唱起当年的船家婚庆歌谣,声音虽然已不及当年那么清亮,但半点不改当年的韵味,一首“妹扬帆,哥撑竿,一竿撑到河底滩”唱罢,另一首“船不离舵,公不离婆,顺水驶过千百条河”的旋律又在甲板上空飞扬起来。
婚礼一如当年船主婆出嫁时那么原汁原味,只是船舷上多了数不清的彩带飘舞在江风中,散落的金纸屑在彩船四周的江面上随波逐浪。甲板上多了一只花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元购置的插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大花篮,花香醉人。酒席上摆的也不是用西江水酿的糯米酒,而是时尚的奥德曼红酒。
美中不足的,是新娘剪七彩丝线时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她的五个手指戴满了熠熠生辉的钻戒,只有一节手指能伸进剪刀孔里,使不上力,伴娘一时间也不知所措,身旁的礼仪小姐急中生智把着她的手才一剪下去剪齐了拇指粗的一缕彩丝线。
新郎向礼仪小姐投去一瞥感激的目光,她报以莞尔一笑。
看着被剪断的七彩线头纷纷扬扬落在甲板上,船主婆的眼睛闪着幸福的泪花,按船上人家的风俗,新娘剪过七彩丝线就能和丈夫恩爱一生白头偕老。她坚信,她就是当年做新娘时剪了七彩丝线,才有了今天这么和和美美的生活。
可是这一次成了例外,儿子小两口一年后就离了婚,女的改嫁给某公司的ceo,儿子娶了一个女模特——那个急中生智把着新娘的手剪断七彩丝线的礼仪小姐。
女模特也是按船家婚礼习俗成的亲,剪七彩丝线的时候,她吸取那个倒霉新娘子的教训,只在传说连着心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镶钻戒。
这一次,船主婆却少了让儿媳妇“剪彩线”的那份热心。
鱼人参
龚萱从水族箱里捞起一条软绵绵的死金鱼,自言自语:“刚刚买回来还活蹦乱跳的,怎么转眼就死了呢?”
夏洪嘴动了一下,没说什么,这几天他一直心事重重。
这个秘密第二天就被报纸揭开了:宠物店老板在水族箱里加进了“鱼人参”!龚萱很早就听夏洪提到过“鱼人参”,那是一种化学添加剂,只要放些到水里,奄奄一息的鱼能多撑几个钟头,卖鱼的商家给这种东西起了一个罂粟花般娇艳的名字——鱼人参。
她问夏洪:“咱们的鱼档也用?”
夏洪想都没想回答道:“咱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龚萱仍放不下心追问:“真的没有?”
夏洪斩钉截铁:“真的没有!咱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
夏洪是个好商人。不但龚萱心里这么想,市民也都有口皆碑。他的“鲜鱼连锁”资助着五名城市低保家庭学童,还是每年市小学生“诚信杯”作文大赛的主要赞助商。龚萱就是通过这些公益活动认识他,走进他的生活的,听了丈夫掷地有声的保证,她回赠了一个甜腻腻的吻。
这次多部门联合突击检查,“鲜鱼连锁”的五家鱼档都不在添加“鱼人参”的黑名单里,证明丈夫确实是个诚实商人。
夏洪酷爱吃鱼,可他从不吃自己鱼档卖的鱼,只吃钓客老董从林区水库钓来的活鱼,说是鱼格外鲜美。最近老董到外地参加钓鱼大赛,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有拿鱼来了,龚萱让月嫂照看着孩子,到离家最近的“鲜鱼连锁”鱼档挑了一条鲜鱼。
以前她来过几次这家鱼档,从没见过今天这么多的顾客,她知道这是报纸电视效应。相邻几家鱼档却冷冷清清,有一个鱼贩仰天打着哈欠,他们是上了黑名单的商贩。员工认识龚萱,知道内情的叫她“龚老师”,一个新来的不知趣,称呼她“老板娘”,如果是以前,她一定脸色蓦然羞红匆匆离去,这一次虽然耳根依然发热,已经不显得那么惶恐。
她是个面子薄的女人,细嫩的脸蛋经不得人们指指点点。她是一名小学教师,希望在学生和家长心中保持“为人师表”的美好形象,不久前她刚做了母亲,虽然儿子才几个月不懂事,她也不想孩子受到无辜的伤害。这次“鲜鱼连锁”经受住了公众的检验让她倍感欣慰,她要亲自下厨给丈夫预备一顿丰盛的鱼宴。
此时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比龚萱更开心的人,就是夏洪!那天上午,他循例驾车到五个鱼档查看经营情况,半途就接到各档口打来的电话,报告当天的鲜鱼存活时间比以往时间短的情况。他打电话给“试剂店”的老板,那个本来说话就结巴的老板更加口吃:“对对对不、起,这批批批、批货,出了一点问——题——”
夏洪到那里刚拿到老板给他换的新货,就得到档口受到突击检查的消息。几天来,他像丢了魂似的等待着检查结果,担心“鱼人参”让他失去心爱的龚萱!如果不是孩子还在襁褓之中,他一定陪妻子出去旅游,躲避公布结果的黑色一刻——没想到最终竟是这样的惊喜结局!
驾车回家的路上,他盘算着以后再也不往鱼池里下“鱼人参”,这次能够逢凶化吉,是一次低概率的侥幸,不能再冒那个险了,他宁愿亏掉一半鱼档,也不愿失掉一个龚萱。
进门看见餐桌上的没有鱼尾巴的清蒸鲜鱼——知道鱼尾巴已经被龚萱做了催奶的鱼尾木瓜汤,问:“老董比赛回来了?得了第几名?”
龚萱兴致盎然说:“没有,鱼是从鱼档拿的,尝尝我的手艺。”
夏洪心中暗暗叫苦,连忙说:“今晚到外面吃吧,约上几个朋友好好庆贺一番!”
从酒楼回来,他彻夜未眠,在网上搜索“鱼人参”的替代品,直到早班公交车从楼下驶过。
醉葡萄
这个地方叫“水街”,清澈的湘江水从酒吧门前的灵渠流过,像在我的心中淌过,感到从未有过的清爽。
坐在吧台边上的男人是个本地人吧?操着一口本地话。留一头又短又粗的短发,着一件葡萄紫衣领的纯白色名牌t恤,是个商人吧?还带着时尚的黑色上檐近视眼镜,是个儒商?
不知是因为灵渠,还是因为是高脚杯里的葡萄酒,我们很谈得来。我说:“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是一个来自远方的‘背包客’。”
红葡萄酒是酒吧自酿的,酒的名字很别致,叫“醉葡萄”。酒浆在高脚杯里红霞流彩,杯口点缀着一枚红玛瑙般的鲜葡萄,更添几分高贵的情调。
葡萄酒的玫瑰红抹在他的脸上,他给我讲了一个关于葡萄的故事——
好多年前,有个农学院的大学生毕业后回家乡种葡萄,他要种出世界上最甜最好吃的葡萄给女朋友吃,她的女朋友最喜欢吃葡萄了。他最爱看女朋友吃葡萄的样子了:一枚晶莹的玫瑰红葡萄放进嘴里,一会,两片嘴唇都被葡萄汁染得红润油亮,葡萄皮从唇间滑出来的那一刻,嘴角还溢流着丝丝红果汁。
第一年,他种的葡萄没结一个果实。秋风萧瑟,顽强的葡萄枯蔓和残留的黄叶在风中苦苦支撑,陪伴他们度过了一生中最寒冷的冬天。
第二年,葡萄架上硕果累累,紫的、红的、绿的,一串串葡萄把葡萄园装点得像一座神话中的水晶宫。她采撷一颗放进嘴里,一双眉头瞬间就纠结到了一起,连忙把葡萄吐了出来,双手捧着酸软的下巴颏,眼泪在脸上流淌。
过完中秋,她就不辞而别,外出打工了。酸葡萄烂在葡萄架上,秋风在上面掠过,送来一阵阵的酒香,把他熏得整日昏昏沉沉的。
他把一腔的苦恼都宣泄在自己的博客里。
网友“小葡萄”跟帖:“你真的这么喜欢葡萄?走,跟我回兴安去。”
“小葡萄”是他博客的忠实粉丝,还是同一所农学院的学妹。
就这样,他来到了兴安。
他们种下的葡萄第二年就结了果,他整日徜徉在葡萄藤蔓间、葡萄架下,望着葡萄叶缝隙间的蓝天白云,抓一把葡萄藤下的泥土,一直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片神奇蓝天?怎样的一方神奇土地?
一直到今天,他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葡萄架上的果子却一年多似一年。
“小葡萄”说:“我们何不种些酿酒的品种?”秋后,一只只盛满葡萄美酒的木酒桶便有序地摆满了整个酒窖。
“小葡萄”又提议:“我们到水街去开家酒吧,让南来北往的游客都尝尝我们家酿的‘醉葡萄’!”于是,水街上又多了一家特色葡萄酒吧,酒吧里一年四季都弥漫着“醉葡萄”的酒香,令人流连忘返。
一天,酒吧里来了一个他熟悉的游客,她接过盛着“醉葡萄”的高脚杯,一眼看到点缀在杯口边上的红玛瑙般的鲜葡萄,没来得及尝一口葡萄酒,便把鲜葡萄取下来放进嘴里,一会儿,两片嘴唇都被葡萄汁染得红润油亮,葡萄皮从唇间滑出来的那一刻,嘴角还溢流着丝丝红果汁。
男人的故事还没结束,有客人在向他招手:“老板——”
哦,他是这里的老板,故事里的那个那主人公是他?“小葡萄”呢?直到离开酒吧,我还是没有看见她,她把自己比喻为小葡萄,一定长得好美、好美。
走出酒吧,溯灵渠而上,倾听着流水声,品味着酒吧老板的故事,那大概是“树挪死,人挪活”的故事?还是无数个兴安葡萄美丽传说中的其中之一?
从此,每逢假期,我都要背着行囊,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只有一个地方是每年必到的旅游目的地——盛产葡萄的广西兴安。
叶弓好茶
叶弓的父亲喜欢喝茶,在家喝,一壶茶,一壶白芽奇兰茶,自得其乐。
叶弓经常劝父亲到外面喝茶,跟同事喝,陪上司喝,父亲摇摇头说:“茶要静品。”
在叶弓的心里,父亲直到现在还是个“仓储主任”,就怪这个“静”字。
父亲觉得,很多比他学历高、本事大的人连“仓储主任”都没当上,他因为“静”,因为淡定,出错少,才一直在这个岗位上工作,他很知足。
叶弓毕业于名牌高校,在校园里就以“活动能力强”见长,毕业后应聘到这家着名企业,三年后当上了市场开发部经理助理。他以为时代不同了,除了做好工作外,还要“茶往闹处喝”,找关系陪上司到酒楼、茶庄、沙龙、俱乐部喝,喝出一片与同龄人不同的新天地。
可是有一段时间,他不得不“静品”,因为公司老总喜欢“静品”。
老总嗜茶如命,把家中的一个房间辟为专供品茶的处所,取名“一壶春居”,闲时在此治茶品茶。到公司来的客户,大都由对口的副总陪伴着到外面消费,只有大客户老客户才有机会来“一壶春居”清饮,能被邀请到“一壶春居”喝茶是一种殊荣。公司的员工要来就来,没有门槛,所以“一壶春居”里总是高朋满座,品茶时少不了说些公司里的事,老总把这种现象比喻为“树欲静而风不止”。
叶弓是“一壶春居”的常客,每次来都带着好茶叶,龙井、碧螺春、铁观音等等,看到老总只喝白芽奇兰茶,从此就只买这一种茶叶上门。
人们以为他看上了老总身边的关兰姑娘。关兰是老总女儿的同学,也是名牌大学毕业,人长得漂亮,性格娴静,刚到公司人力资源部工作,在人们眼里,她跟叶弓是天生一对。每次品茶,都是关兰负责治茶,叶弓一到,就把治茶揽到自己身上,洗杯、洗茶、斟茶忙得不亦乐乎,每到这时候,老总都让他:“让关兰沏吧,你歇息一下,品品茶。”
老总要退位给一个年轻副总的消息传开以后,叶弓就来得少了,新老总走马上任以后,“一壶春居”就再也见不到叶弓的身影,洗杯、洗茶、斟茶的活才真正落到了关兰身上。
老总女儿毕业后去了上海,她让在公司工作的关兰有空帮助照看一下父亲。关兰来到“一壶春居”,是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虽然朋友的父亲已不是老总,她依然每天回“一壶春居”,泡泡茶,陪他说说话。
赖在“一壶春居”的还有总会计师老王,他和老总都是公司的创业者,和老朋友在一起品茶,回忆创业时的辛酸苦辣,是他一天里的幸福时光。
自从老总卸任以后,像老王一样的昔日创业者到“一壶春居”的多了起来,也有不少中青年员工,都是“纯探望性质”,这些以前曾经从眼前消失的面孔又渐渐印到老总的脑子里。
尽管“一壶春居”喝茶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可跟先前比起来还是少了许多,喝茶时很少涉及工作的事,老总感慨说:“喝了这么多年的白芽奇兰茶,只有现在我才品到它的极致韵味!”
老王知道老朋友指的不仅是茶,看着关兰忙碌的样子,他唠叨着:“叶弓这家伙哪去了?”
叶弓很忙。新任老总也喜欢喝茶,和前任老总“静品”不同,他爱“闹喝”,酒楼、茶庄、沙龙、俱乐部,凡有新任老总“闹喝”的场合,都有叶弓相伴,叶弓即将破格升迁为总经理助理的传闻也越传越凶。
只可惜,因为新任老总在职两年里,公司市场萎缩,连续亏损,要求前任老总出山的呼声越来越高,“一壶春居”里又重新看到叶弓的身影。
两年没来,叶弓发现“一壶春居”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在正面墙上多了一幅祥云蓝缎作底裱宣纸的行书条幅,上面赫然书写着林语堂的名言“茶要静品”,听说是出自林语堂旅居美国的后人之手,是关兰的男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
关兰的男朋友从美国获得工商管理硕士后,回国任一家上市公司的ceo,由老总夫人牵红线,两人很快就坠入了爱河,一有空暇就到“一壶春居”来陪着关兰,不过他只喝也门摩卡咖啡豆煮的咖啡,不喝绿茶,也不喝速溶咖啡粉冲的咖啡。叶弓回来,“一壶春居”有了争着洗杯、洗茶、斟茶的人,关兰可以分出身来专门为男朋友煮咖啡。叶弓看着关兰煮咖啡的婀娜背影,仰脖喝尽杯中的茶汤,也许是太浓了,感觉有点苦涩。
前任老总临危受命,难得在“一壶春居”静品一次,叶弓整日里打听:“老总什么时候在一壶春居?”生怕错过一次。
父亲看着他忙得像只蚂蚁,嘀咕说:“家里备着上好的白芽奇兰茶,要喝茶,不能在家喝?看着电视,或者听着音乐,何必东奔西跑?”
叶弓焉能不忙?听说前任老总出山,要对中层干部进行调整。
父亲端着刚到嘴边的茶杯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经历了好几任老总,还不是一直当仓储主任?”
版主也是官
自从网友“大姐大”来到论坛,每逢见到她的帖子,网名叫“靴儿”的版主就不问青红皂白给予“加精”推荐。网友披露:“靴儿”“大姐大”同在一家大公司工作,“大姐大”是总经理助理,“靴儿”是她的下级。
“生日蛋糕”是两个月前出现在论坛的,发帖、顶帖、奉献报刊邮箱,无私、热情、歉虚,还是个实力派——这两个月就在刊物发表了三篇短文,经网友投票,“生日蛋糕”替代“靴儿”当上了版主。
“生日蛋糕”的真名叫范殷然,是论坛的常客,旧马甲叫“打酱油”。公司里紧张的人际关系让她感到压抑,有空就来论坛“散步”,放松心情。她是不愿看到别人把论坛弄成官场才出手竞争版主的,轮值的第一天,她就遇到了一个棘手的难题。
“大姐大”新贴上来一篇散文,殷然认为是一篇佳作,要是别人,她会很愉悦地给予“加精”推荐,可作者偏偏是臭名昭着的“大姐大”,加上自己与她那层敏感的关系,说不定又要引来网友的一顿臭骂。
在这一刻,她感觉手中的鼠标再也不比以往那么轻灵,那是因为手中拥有了版主的特权,鼠标的去向时时处在网友众目睽睽之下的缘故。权衡再三,她做了一件最愚蠢,后果最严重的事——选择当一个公正的版主,给自己讨厌的人写的好文章“加精”推荐。
此事当天就在论坛上掀起轩然大波,网友很快就掘到了原因,新版主“生日蛋糕”也是“大姐大”公司的员工!讨伐声汹涌而至。
当初决定给大姐大的散文加精,殷然就预料到这种结局,她打算采取眼不见心不烦的策略,不到轮值日绝不登录论坛,可每天都忍不住要“偷窥”一番,网友言辞激烈的攻击让她备受煎熬。
终于有网友站出来说公道话:“生日蛋糕”是“大姐大”的下级不假,可是她们在公司里是死对头,能够不计个人恩怨给文章“加精”,彰显了版主的公正。殷然感到庆幸,她工作的公司拥有八千多员工,好多年轻人都是论坛的网友,不乏了解她的人。身边还有一群好同事、好室友,肯为她仗义执言。
平静只延续了一天,“加精门”之争再度打开,网友揭露“大姐大”的那篇散文竟然是一篇抄袭之作!有人马上跟帖讽刺:“可悲的是还被版主加精了!”
殷然发觉,自从当上了版主,自己的业余时间就失去了宁静。她提出了请辞版主的请求。说是引咎辞职,其实是厌倦了版主的工作。从当上版主到辞去版主,只用了一周的时间,被讥讽为“史上最短命版主”。
几乎在她获准辞去版主消息公布之时,又有网友发帖说:那篇散文确实是“大姐大”所作,只是署名不同而已。直觉告诉殷然:她陷进了被人预先设计好的一个圈套中。
“大姐大”与心腹们的一段qq对话被人公布在论坛,印证了殷然的直觉——
“大姐大”:她的文章在报刊发表后到论坛报喜,我就知道了“生日蛋糕”是范殷然。
“靴儿”:为什么?
“大姐大”:她曾投给公司内刊,编辑要用,被我拿下来的。
“可乐”:姐这一次真绝!不过只是个“版主”而已,用得了这么费劲?
“大姐大”:版主也是个官呀?只要惹着我,什么官她也当不成!
不知是慑于众怒不敢来了,还是换了马甲,论坛上再也不见“大姐大”和“靴儿”们的踪影,要求“生日蛋糕”继续担任版主的呼声再起。
殷然作了答谢以后,就废弃了“生日蛋糕”的马甲,继续以老马甲“打酱油”登录论坛,享受“无官一身轻”的轻松上网乐趣。
人气花
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举办有奖征文活动,我投了一篇碰碰运气。
按照评选规则,评分包括三部分,网上点击率、网友投票、评委打分。我自以为在网上混了这么多年,点击率、网友投票应该不成问题,没想到虽然网友们都“很给力”,可是与那些“人气王”相比,自己的那点“资源”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还好,我在“人气王排行榜”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李璐。
李璐和我是高中同学,上大学读的是电子商务,毕业后回到这个城市,平时和我还有联系。周末我请她到玫瑰湖边的露天“夏之夜乐吧”,喝饮料品生蚝,向她讨教当“人气王”的绝招。
李璐诡秘地向我伸出一个指头。
她有一百个网友支持?怪不得她能成为“人气王”!
她摇摇脑袋,晃晃指头。
一千个?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眨了眨眼睛,得意地说:“只用一个指头。”
我按照她教的方法,征文很快就登上了网上“十大人气排名榜”。
征文结束一个月后,获奖名单揭晓,获奖者竟没有一个是“十大人气排名榜”的作者。我正在家里生闷气,接到李璐的电话,她要请客。
地点还是那个玫瑰湖边的露天“夏之夜乐吧”,还是喝饮料品生蚝,少不了聊起有奖征文的事,李璐手机上网,让我看看评委和获奖作者的名字,特等奖、一等奖、二等奖的获奖者竟有三个是评委!
我气得快要晕过去。
李璐却洒脱得很:“算了,算了,他们弄虚作假,我们那个点击、投票排行榜也是假的,就算是玩了一场真实版的网络游戏。”
从我认识李璐的那天起,她就是这样一个什么事都不在乎的“大心肝”女孩,我早已习以为常,只是这一次,心里在暗暗替她鸣不平,我觉得获奖的那几篇征文怎么看也不如李璐的那篇耐读。
半年后,我的审美眼光得到了肯定。还是那篇征文,不设点击率,不设网友投票排行榜,李璐在全国大奖赛中脱颖而出,获得了一等奖!
还没等我开口,李璐就打电话来说要请客。
已是初冬季节,玫瑰湖边的那个露天的“夏之夜乐吧”已经关张,空地上水泥砖缝隙间的枯草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李璐选中新开张的“花样年华酒吧”请客,那里很温馨,很上档次,好多穿着华丽晚礼服的女顾客。
出乎我的意料,李璐请客并不是因为那个一等奖,是她得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用人单位是通过“全国大赛组委会”找到她的。
她说,单位让她给老总当“小秘”。
“小蜜?”我说,“我算服了你了,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说:“珍珠那么真!真的是给老总当‘小秘’!”
看那神情,也许是真的,我无语了。
她扑哧一笑:“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老总是个女强人,我是她的小秘书,不是那个‘小蜜’。”
也许给女强人当“小秘”很忙,从此我就很少在网上见到李璐,她的博客也没有更新过,时光好像在她到单位报到的一霎间停顿了。
年底,这个城市评选“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李璐的老总以网络投票率最高荣登榜首。我还注意到,女老总的博客每天都在更新,佳作连连,点击者数以万计。
基金姐
“好好读书,以后像你叶萱表姐那样!”
“看你牛得,比得上你叶萱表姐?”
叶萱表姐仿佛成了我们这些表兄弟、表姐妹人生奋斗的标的!
她是电子、金融双硕士,在基金公司任电子行业投资经理,推荐的电子股都让我赚了钱。我问她:“那是你们公司买进的股票吗?”
“当然不是!如果那样不就成了老鼠仓了吗?”
我查过她从业的基金公司持仓的电子类股票,果然没有她推荐给我的那些。我注意到,那些电子股似乎没有替基金公司赚到钱。
表姐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昨晚熬夜工作略带憔悴的脸庞涂抹了一层难以掩饰的忧郁。
我问:“公司为什么不买进你给我推荐的那些电子股?”
表姐瞪了我一眼,走远了。
那天深夜,她打来电话向我道歉,还用请求的语气说:“以后不要再提那些低b的问题,哦,对不起,我说错了,我是说不要提那些太过复杂的问题好吗?我的好表妹!”
从此我不再向她提那些“低b或复杂的问题”了,而她也没有再向我推荐股票。她说:“其实你就可以成为医药类股票的投资专家!你不是在医药超市工作吗?哪些上市公司的药畅销。哪些上市公司的药难拿货,哪些上市公司的药要涨价,你比我还清楚……”
开始时我把她的话当成是敷衍推脱之词,后来想想也不无道理,就照着做了,碰巧遇上了医药股行情,果然狠狠赚了一笔,其中一只股票竟然涨了七倍!
我请她到她最喜欢的“东南亚风情酒吧”,请她喝她最喜欢的“星星索”饮料,品尝以新上市泰国榴莲为主,点缀着火龙果、象牙芒果的“流连忘返果盘”。
她一直在倾听我的叙说,偶尔用纤纤长指拈起一枚芬芳的榴莲子放到嘴里慢慢嚼着。
果盘的碟子渐渐露出“美丽的椰岛沙滩”风景图案,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喋喋不休,连忙结束了“我的投资传奇故事”。
她却意犹未尽:“说呀,继续!没有了?做个自由投资人真幸福——”
那感叹是发自肺腑的,我都被感染了,隐约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苦楚。
基金公司持有的电子股一直在跌。圣诞节后,表姐的项目经理职位被“调整”了,我为她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愤愤不平,把她约了出来。
依然是那家她钟情的“东南亚风情酒吧”,依然是她中意的“星星索”饮料,依然由那个英俊潇洒的调酒师小伙调制,但表姐已经没有了上次来这里的意气风发神采,脸色像暴跌中的股市,铁青铁青的。
怕她拒绝我的那些“低b或复杂的问题”,我们一语不发,静静地坐在酒吧的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品尝“星星索”,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萨克斯演奏的东南*歌,我终于忍不住,率先打破沉闷:“嗨,这没什么,东家不打打西家,大不了回你的宝石王子那里当财务总监!”
表姐就要当新娘了,未婚夫是宝石集团的总裁,希望她能回去帮着管理“钱柜子”,可她一直没点头。
我的话显然没能打动她,她轻轻地摇摇头:“我们走吧,服务生,结账。”
服务生来到我们身边:“那边的客人已经给你们结过账了。”
“谁?”
表姐顺着侍应生示意的目光望去:“哦,是我的一个客户。”
那边的客人在向我们招手:“经理。”
我侧过脸看看表姐,发现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像股市“红盘”一般神采飞扬。
参疑
总经理说:“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原料渠道出问题,国内好几家大企业都栽在这渠道上了。”
副总工程师莫漪漾听出了他这番话的弦外之音,是让她留下来。
她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家大型中药企业就负责中药材进货检验,接触的采购员、保管员都是些老药工。老药工们虽然“乖女”“乖女”叫着,口头占她的便宜,却乐意把一些鉴定炮制药材的土方法教给她。三十多年来,她收集整理了老药工们的经验发表了几十篇颇有影响的论文,晋升为副总工程师,成了企业检验药材的技术权威。
转眼到了退休年龄,她想过几天陌生的清闲日子,婉言拒绝了总经理的返聘。
总经理说:“你别急着表态,休息几天再回来工作也不迟,手机不要关机。”
刚休息几天,就接到中学校友会的邀请,让她参加每月一次的活动。
紧跟着梧桐花图案的校友会旗帜,她第一个登上了“一览众山小”的云峰亭,令昔日的同班同学颇感意外。
中学时的她因为小小个子,白白胖胖,被男同学起了个外号叫“毛毛虫”。每逢体育课练跑步,她总是跑到一半就请假,理由是“例假来了”。时隔三十多年,“毛毛虫”竟然破茧成蝶,“飞”在一百多名参加校友活动的同学前面,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细心的校友许薇发现,在整个登山的途中,她嘴里一直咀嚼着什么。
莫漪漾说,“是红参,补气的。”
许薇接过她递过去的一粒铅笔头大小红褐色的颗粒,放到嘴里嚼着,味道甜丝丝的,一股人参特有的芳香直沁肺腑,惊奇地说,“真是红参!我也常用,怎么就没有你说的效果?”
说到老本行,莫漪漾如数家珍:“可能是你炮制不得法,中药材的炮制直接影响到药材的质量、功效……”
许薇连忙向她请教红参的炮制方法。
那是一种已经失传的古法,把精选的地道红参切成小指头大小,煮饭时在锅上加个蒸笼,把红参放进蒸煮后取出来晾干,再次把红参放进蒸煮后取出来晾干——经过“九蒸十晾”,红参粒只有铅笔头大小了,放进装有炒米的瓶子里,闲时取出一粒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用舌底的津液一点点吞服。把这种秘制方法传授给莫漪漾的老药工余老头今年八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每天还能到半山亭练习吐纳之术。
许薇到药材店买了一斤上好红参,按照莫漪漾教的方法炮制后服用了一个月,却没有收到成效。到了每月一次的老同学聚会,她带了一把炮制好的红参给莫漪漾,咨询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莫漪漾一看许薇手里的红参,连忙问:“你是从哪里买的这红参?”
许薇说:“本草药材超市,有什么问题吗?”
本草药材超市是本地最大药材商回*材集团下属的旗舰店,经营的都是中高档名贵药材。莫漪漾一听是从那里买的,只好说:“哦,你把我炮制的这些红参拿回去试试。”
许薇连续服用了一星期,就尝到了甜头。
到每月一次的老同学聚会的那天,莫漪漾特意多带了一些自己炮制的红参,准备当小礼物送人。
奇怪的是,没有一个老同学愿意接受她的红参,连许薇也躲着她。经不住她再三追问,许薇才吞吞吐吐说出原委:“他们、他们说你的红参里可能加了*。”
“放屁!”她平生第一次说了粗话。
回单位上班的第一天,她就从一批新进的红参原料里检出了不少状似人参药性猛、毒性大的“商陆”,供货商正是回*材集团。
回*材集团的总裁是她未来的亲家,独生儿子未来的岳丈大人。
荔枝微博
女儿高烧不退正在住院呢,白天有老人在医院陪着,黎荔到“古荔公园”门外摆卖刚采摘下来的鲜荔枝,筹措已经欠下的三千多元医疗费。
不是节假日,来逛公园的人不多,一上午只卖了一箩筐。
好不容易才等到远处开来一辆银色商务车,从上面下来个买荔枝的胖帅哥。
胖帅哥的小眼睛定格在空箩筐里的一只透明的塑料盒子上,盒子里盛着一枚艳得灼眼的红荔枝。
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晒到盒子上,黎荔担心盒子里的荔枝被辣辣的阳光晒焦了皮,从覆盖在装满荔枝箩筐上的一簇荔枝树叶上分出一束来盖住了盒子。
胖帅哥以为是黎荔不让他看盒子,见到她面前没卖完的荔枝,机灵地说:“大姐,给我称上十斤。”付了钱,胖帅哥的小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空箩筐里,试探着问:“我想、我想用手机给塑料盒子里的荔枝照个相。”
黎荔爽快道:“我以为是什么事,照吧。”掀开了盖在塑料盒子上的荔枝树叶。
胖帅哥如愿以偿,低头看着手机屏提着荔枝上了车。
车上下来个姑娘,黎荔想起小时候外婆故事里说的“荔枝仙女”。
姑娘买了十斤,一双长着长睫毛的大眼睛不时朝空箩筐瞟着。
黎荔心领神会,把荔枝树叶拨到一边,露出装着一枚红荔枝的塑料盒子。
姑娘用数码相机给荔枝拍完照并没有马上离去,尝着荔枝着跟黎荔聊起了天:“这就是传说中的‘绿飘带荔枝’?”
黎荔笑了:“如果真是‘绿飘带’,我还用在这里卖荔枝?七八年前长出过三颗,拍卖时每颗卖了五万元!”
“绿飘带荔枝”是当地一株古荔枝树上特有的果实。传说是仙女到人间游玩,把一条绿飘带挂到树丫上,以后这棵树上长出来的荔枝与众不同,每颗中间都有一条绿线,古树至今只有半边还活着,就在“古荔公园”内。
黎荔早上挑荔枝来,为了不绕公园兜一大圈从后门穿越公园。经过铁栏栅围着的古树下时,脚下被绊了一下,身体摇晃,装得太满的荔枝撒了一些在草地上。她放下担子往箩筐里捡果子时发现了这颗中间有一条绿线的荔枝,顺手捡来一只透明塑料盒盛着,准备晚上给女儿玩耍。
她的话让姑娘十分兴奋:“也许这真是颗‘绿飘带!从古树上掉下来后被’地上的草遮掩着没被人发现,刚巧被你捡了起来。”
黎荔说,“不会的!不会的!公园的人每天都瞅好几遍古树,哪片叶子上趴着只虫子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姑娘的长睫毛眨巴了几下:“也许是‘返祖现象’?”
这里成千上万荔枝树都是那棵古树的后代,从没有一棵返祖长出过“绿飘带荔枝”。
姑娘失望了,俊美的脸蛋褪去了兴奋的红润,感觉打搅太久,作为补偿再买了十斤。
黎荔计算着,如果每天都能遇到三四十个这样的顾客,用不了十天就可以付清欠医院的钱,早日治好女儿的病。女儿很有舞蹈天赋,六一那天,她表演的绿飘带舞还得了一等奖呢。
那辆商务车开走不久,来买荔枝的人陡然多了起来,都是买十斤荔枝,然后给“绿飘带荔枝”照个相,或者只是看看荔枝,他们都是从微博上知道“公园门口惊现绿飘带荔枝”后慕名而来的。黎荔不得不求熟人驾驶农用车来来回回运来了二十几箩筐。
忙到公园门前的路灯亮起来,二十几筐荔枝卖了个精光,收拾东西的时候,怎么也没找到那颗“绿飘带荔枝”,让她欣慰的是卖果子的钱超过了三千元。
付清了医院的费用,半夜里女儿从昏迷中醒过来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荔枝,腰上系着一根绿飘带……
黎荔急忙伸手去探女儿的额头,额头已经不烫手了。
破茧
听说这里有一种能戒毒的“玉兰荔枝露”,女影星筱筱悄悄来到了这里。
这家农家乐山庄坐落在一大片玉兰花林子深处,老板娘和旅游中专毕业的女儿紫荆一起管理着这家不大的山庄。
恰逢旅游淡季,筱筱成了农家乐十几间吊脚楼的唯一旅客,环顾清静的环境,她暗暗感激丛老师考虑得周全。
筱筱走到哪里都吸引公众的眼球,她被毒瘾困扰的传闻已经炒得沸沸扬扬,找一处僻静的地方迅速戒掉毒瘾,重返银屏成了她的奢望。
就在这个时候,退休的丛老师来到了她的身边。丛老师是筱筱的铁杆粉丝,家里珍藏着筱筱所有的音像资料。也许正是这样,筱筱听了她的话,来到了这里。
这地方太偏僻了,如果不是在路上遇到那个驾驶越野车的汉子,给她画了一张详细地图,她绝对找不到这里来。看着长得黑铁塔似的汉子用粗粗的手指捉着签字笔给她描绘这张精细地图的情景,她不由得想起那句风趣的歇后语:“张飞喝磨刀水——外拙内秀。”
更意外的是,这位山里汉子竟然还认识她,关上驾驶门时回头向她招着手:“不谢,大明星再见!”
怕被老板娘母女俩认出来,筱筱下车前戴上了宽边黛色遮阳镜。可是,晚上的毒瘾发作却让她难以掩饰自己的身份。
在她被毒瘾折磨浑身像被千万只黑蚂蚁咀嚼般难受的时候,老板娘轻轻敲着门,提醒她:“姑娘?姑娘?床头柜有戒毒的药片,难受就服两片,免费的。”
普通的农家乐怎么会有戒毒药?虽然心存疑虑,被毒瘾折磨难受的她也顾不得许多,打开床头柜,果然找到一瓶没打开过的戒毒药物。
过去了一阵,老板娘又来了,还是那么轻地敲着门,压低声音:“姑娘?姑娘?喝点玉兰荔枝露,喝点会好受些,我把它搁在门口了。”
来这里之前,丛老师多次向汪筱筱提到这种“玉兰荔枝露”。她开门出来,只见到老板娘远去的背影,和门口边搁着一只浅托盘,托着一碗浇了玉兰花蜜的鲜荔枝肉。
喝下了“玉兰荔枝露”,筱筱身子顿觉轻爽,渐渐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经是午饭时分,听到床头柜下的音箱传来她的成名曲《落花瓣》的旋律,她揣测,母子俩大概也知道了她的身份。
老板娘女儿紫荆的房间是所有客房音像信号的“机房”,那里,存放着不少筱筱的音像资料,床头撂着一本筱筱最新出版的自传《宠儿》。紫荆还特意打开电脑,炫耀她收集到的“筱筱片片”,狭小的房间里到处都弥漫着“筱筱元素”。
筱筱的眼睛湿润了,她动情地搂着紫荆的臂膀。
电脑里的一张合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合影里有紫荆、老板娘、路上遇见的男人,和丛老师。
紫荆指指点点说:“这是我老爸,去参加茶厂的订货会了。那是丛老师,我们家的恩人。”
原来紫荆的父亲也曾沾上过毒瘾,靠着戒毒中心的戒毒药物和紫荆妈妈的“玉兰荔枝露”好不容易才戒掉毒瘾。为了摆脱父亲的那帮“损友”,经过丛老师的介绍和担保,他们跨省到这里承包了这一大片玉兰花林子,每年有十几万的收入。像丛老师一样,他们一家子都是为戒毒者提供帮助的志愿者。
照片上紫荆父亲大病初愈似的神态,和筱筱在路上遇见的健壮汉子判若两人,听说了他的经历,筱筱的心更加踏实了。
入夜,紫荆带着客户去给茶厂采新鲜的玉兰花。
筱筱关上房门,服过解毒药,用被子裹着难受的身子,紧咬着被角。朦胧中,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在茧子里挣扎的蚕蛹,在粉丝们的鼓掌声中化成飞蛾,破茧而出……
门外,传来老板娘的敲门声:“姑娘,觉得好些了吗?喝一碗玉兰荔枝露吧。”
二手房的对联
非年非节的,这套老房子的新主人却贴出了一对新联。了解事情始末的人,读了新联后,都忍俊不禁。
这户人家的主人是个退休十多年的老教师。
近日,政府的一项市政工程征用了他居住了四十多年的老房子。老人领了补偿金,贴上多年的积蓄,加上儿女们的资助,才买下了现在这套位于市区的老房子。
这套老房子,装修虽然已经过时,在当年也堪称一流,足见原主人的殷富。更可贵的是,这房子与同类型的相比,价格便宜了两成,节约下来的钱相当于老人十年的养老金!
不如意之处,就是搬进来半年不到,就被小偷光顾了3次之多。
第一次是被小偷用千斤顶顶开防盗网;第二次是防盗门“失职”;第三次最险:中午,老人在客厅的躺椅上打盹。听得房内有动静,睁开眼时,见到阳台的门走进一个身材如小孩般瘦小的大人,老人惊讶地说,“你是怎样上来的?快回去!小心别摔着了。”亲眼看着来人从阳台防盗网的间隙中钻了出去,免费领略了一次金庸笔下的“江湖缩骨神功”的风采。
邻居们告诉老人:十年前,这房子发生过一桩窃案,失窃了现金50多万元,当时各媒体均作了详尽的报道,家喻户晓。此后,这房子的入室盗窃就络绎不断。旧主人不堪盗贼频频光顾的困扰,搬出了这套房子。此后七八年中,这里三易其主,都是因为这一原因。
明白了“房子便宜”的原因,老人既为小偷的无知感到可笑,又为房屋中介不履行告知义务的卑劣而愤慨,但已无财力搬出。无奈之下,老人写下了这一副新联,让刚走上人民教师岗位的孙子贴在房门外。
老人上世纪60年代起就从师书法名家,取法初唐欧阳询的楷书结构,作品多次入选全国书法作品展览。因此,虽非春节,新联贴于门外,并无有碍观瞻之虞。
对联趣味横生,尽显老人处世大度、幽默诙谐的秉性。上联曰:旧富已搬豪宅去;下联是:穷儒新迁老房来。横批:梁君勿扰。梁君者,梁上君子也!
几天以后,不知是谁,在对联的空白的地方,歪歪扭扭地留了一行小字:为啥不早说?
再过几天,横批、上下联都被人揭走了。
老人惬意地倚靠在客厅的躺椅上,对孙子说:“看来,梁上君子里,仍不乏文人雅士啊!”
七班长相亲
大叔把闺女喊出来,给客人斟茶。
真是个漂亮姑娘!七班长一见钟情。
七班长和他的战友长年驻扎在离镇上不远的部队机务站,这些年来,为镇上的“有线电视村村通”做了不少好事。
眼看着他要退伍了,副镇长关大姐想把他留在镇上,要给他当红娘。
七班长说:“谁会喜欢一个当兵的?”
关大姐说:“人家说了,当兵的纯洁、健壮、阳刚,非当兵的不嫁!”
他就跟着关大姐来了。
姑娘给客人泡功夫茶。洗杯、洗茶、泡茶、斟茶。
在来的路上,关大姐就再三叮嘱,到了那里,主人会把女儿喊出来给客人斟茶。这是为了让客人和女儿见见面,女儿要是满意,就会给客人敬茶。姑娘敬茶时,客人一定要用手指点点桌面……
七班长说:“这礼仪来自乾隆下江南微服出巡的传说,我懂。”
听了这话,关大姐没有多说。
斟茶采用的是尊敬客人的“三点头”敬茶礼仪,斟三次才把小小的茶杯斟满。
女儿的父亲用两只手指点点桌;
七班长跟着用两只手指点点桌。
关大姐用三只手指点点桌;
七班长也用三只手指点点桌。
不知为什么,姑娘看了关大姐一眼,轻轻放下水壶,默默无语走进了里屋。
看来姑娘没有看上七班长。
从老乡家出来,关大姐着急地问:“你结婚了?有孩子了?”
七班长摇摇头。
关大姐说:“那么,姑娘敬茶时,你为什么要用两只手指、三只手指点桌。”
七班长说:“我是看见大叔用两只手指、你用三只手指点桌,跟着你们也这么做的。”
关大姐啼笑皆非:“嗨,大叔老伴几年前去世了,现在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所以用两只手指点桌。我用三指点桌,表示我代表全家人对姑娘敬茶的感谢。你是单身,只须一只手指点桌。”
七班长懊悔地说:“我们当兵的有规定,严禁到老百姓家串门,哪知道这些敬茶的地方风俗?”
这是我参加已经退伍的七班长和姑娘的婚宴,听到礼仪公司主持人在婚宴上讲述的真实段子。
大小碗
王嫂舀了一碗猪骨熬粥给他。
他勃然大怒,眼睛死死盯着盛满粥的细瓷碗说:“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么小的碗去盛粥的?这么小的碗怎么能承载我们几千年的粥文化!”
王嫂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她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客人。更不清楚自己的粥是怎么跟几千年的麻烦事扯上关系的。
粥铺是一年前才开张的,由于是用小碗盛粥,取名叫:小碗粥铺。
虽然是小碗盛粥,但猪骨头下得多,熬出来的粥鲜美香浓,一直是顾客盈门。王嫂人美心善嘴甜,从没和顾客发生过口角,今天这个顾客莫名其妙的发火令她有点不知所措。
一个正在吃粥的小伙子说:“王嫂,不用理他,他是个疯子!新疯的。”
疯子胖胖的,新理的平头,穿一件绛红横条体恤,挎着一个包包,一点都看不出是个疯子,倒像是一个极有文化的人。
只见他从挎着的包包里取出一只大碗,一只装汤才用的大碗,把粥倒了进去,粥刚刚可以覆盖大碗的里底。双手捧着大碗走过去,坐到说话的小伙子的对桌。
他盯着小伙子说:“你就是那个网名叫不平刀客的吧?你以为换了一个马甲叫不吐不快我就认不出你来?你说说看,这么小的瓷碗怎么可以承载几千年的粥文化?”
小伙子恶狠狠地说:“我喜欢用小碗,关你屁事?”
疯子一点都不畏惧:“你的这种态度根本就不是互相探讨应持的态度。”
小伙子走了以后,疯子又转到另一张桌子——这一天来吃粥的顾客少了许多。
儿子告诉王嫂:“听说这疯子是在网上的一个论坛跟网友争论什么文体的长短,总想说服别人,又说服不了,急疯的。”
第二天,疯子又来了,王嫂照着儿子教的回答:“严重支持,我们就去买大碗!”
疯子闻言一脸惊喜,彬彬有礼地回答:“谢谢你的支持!”
说罢,便双手捧着大碗朝隔壁的豆浆铺走去。不久,那里又传来疯子的激昂陈词:“小小的瓷碗怎么能够承载我们几千年的豆浆文化……”
绝招
一直跟老二住在一起的老爷子被赶出了家门,老爷子一早就来公安局找大儿子高局长哭诉。
为了避免造成不良影响,高局长当即答应让老爷子搬到自己家去住,但要为老爷子专门腾出一间房来。
虽然那只是一间杂物房,但高局长知道,他那个“内当家的”一定不会痛快答应。
果然,拨通“内当家的”手机才说了几句,电话那头就连骂带哭起来,最后,不知是摔了还是关了机,再拨过去,手机里总是“用户已关机”的录音回复。
高局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以他那个“内当家的”那种天不怕、地不怕,不依不饶的火暴脾气,难免要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如果不是市里有个不得缺席的会议,他早就抽空回家看个究竟了。所以,虽然在开会,他也没按要求关上手机,只是设置了震动。
高局长横下一条心,要是发生什么事,就亮出对付她的绝招。
也许是铃声设置出了问题,就在会场一片肃静,都在聆听书记讲话的时候,高局长的手机竟然响了起来。
高局长的手机铃声很特别,是一段童谣:“小老鼠,上灯台,上得去,下不来……”
会场一片躁动,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他连忙离开了会场。
打电话来的是局里处理突发事件的谈判专家小李子:“高局长不好了,出大事了,您夫人爬上了您家的16层楼顶,非要您接电话,否则不肯下来!”
高局长胸有成竹地说:“你把手机交给她。”
高局长亮出了杀手锏:“如果你再闹,我被停了职,明早我就到单位看大门去!”
谈话寥寥几句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