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锦堂香事 三三小说网【333books.com】”查找最新章节!
事实上并非葛青章不肯去罗家酒肆给罗锦棠帮忙, 而是陈淮安缠他实在缠的太紧了。
便他去茅房解溺, 陈淮安也会跟着, 甩不掉的尾巴一样。而且葛青章解溺时发现, 陈淮安似乎在盯着他小二弟看, 看完, 还打了一声极为得意的口哨。
这算什么, 孩子一样,比谁尿的更高尿的更远吗?
因为是锦棠的丈夫,葛青章咬了咬牙, 也就忍了。
像他们这种秀才,已经过了讲经义,该到讲考题的阶段了。
积年乡试, 会试, 殿试上曾经考过的考题,夫子会把它们逐条列出来, 一道道的分析, 研究, 分析讨论给学生们听。
今天夫子讲的是《百姓足, 孰与不足》, 这是二十三年前乡试时的一道考题。
首先,夫子会给大家展示二十多年前乡试时, 各省前三甲的闱墨,, 然后, 再一份份拿出来分析,看二十年前这些考生们是如何破题的。
人常言写文章要讲究凤头,猪肚,豹尾,一篇试卷书的是否好,首要的就是破题。
所以,光破题夫子就讲了半日。然后,才是挑顺眼的一个个揪出来,问他该如何破题。
放学以后陈淮安还不肯走,拉着葛青章一起研究淮南考生陈澈的闱墨。他是当年淮南的解元,他破题第一句,便是:民自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
每每提及生父陈澈,陈淮安就要想到这两句。
一语中的,精彩绝伦,无出其右。
会试试题规定不得超过五百字,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出题、中股、后股、束股、收结,细分共做八股,所以又称八股文。
其文每一句都必须有其意义,还必须押韵,连结到一起,非但得文辞优美,还得立意深刻,虽说能书八股的,大多都是书呆子,但也不得不说,能在如此严刻的文字规则中,书出一片立意深远的锦绣文章来,其人必定要勤学苦读,还得天赋超群。
陈淮安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自己的看法,葛青章却只是淡而应之,似乎懒得跟陈淮安多说一句话,这是准备用比讲堂还冷的冷意,逼退陈淮安。
陈淮安热脸贴了冷炕,对着葛青章这个硬骨头,打把,他是锦棠的心头肉,打不得,骂吧,怕他翻脸给锦棠告一状,他要吃不了兜着走,本是想讨教点儿学问的,因他死不开口,只得辞过出来,准备回家去。
虽说都已经说好了,只要忙过这几天,锦棠就会回陈家的,陈淮安踱着步子,还是先走到了罗家酒肆外,虽明知锦棠不会在二楼的小隔间里,还是仰面望了许久。
上辈子和离之后,锦棠亦是租了这样一间临街的店面,一边经营店铺,一边等着孩子生产的。
忆及当时二人已然和离,而她还怀着身子,陈淮安总是心急难捺,分明在宫里阁房值班的,赶在宫门下钥前会疾忙忙的策马出来,奔到她那店铺的楼下转上一圈子,听楼上她拨算盘珠子的声儿,听她在木质的楼板上走来走去,盘算着明日该进的货物,又该要去拜访哪些客人,听她和她的小丫头叨叨不停的说。
往日在家时,总嫌她话多,可真正和离了,不听听她的声音,整个人都是空的,听她隐隐说叨上几句,哪怕只是看一眼窗子上她的身影,又赶在下钥之前,再匆匆忙忙赶回宫去。
似乎只有到哪小楼下转上一圈儿,他才能替老爹熬得住阁房里的硬板凳一样。
直到后来她八个月时小产,大雪之中,宁远侯林钦拿貂裘裹着,把她抱回自已家去,陈淮安那疯魔了一般的日子,才算彻底结束。
*
幽深古寒的孙家堂屋里,孙福海和老太太各坐于八仙桌的两侧,他大哥孙福贵在老太太身后站着。
而孙家娘子只穿着件薄薄的睡衫儿,大约是从热炕上给拎下来的,正跪在地上冻的直发抖。
“今儿去给康家老太太诊脉我才知道,康维桢和罗家酒肆合伙做生意,这一趟走口外的生意,康维侦一次就要了罗家三百坛子酒,罗家要净赚三百两雪花银。”孙福海气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
三百两啊,要给一户省吃俭用的人家,半辈子的花销都够了。
孙福贵道:“三百两倒也算不得啥。可是等罗家缓过来,那酒肆可就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孙福海做了半辈子的生意,从药堂到钱庄,当然俱皆是赚钱的营生,但是,这些生意的局限性就在于,他只能在渭河县做,做不到秦州,也做不到京城去。
因为小县城的钱庄和药铺,无论实力和医术,永远无法和大地方的抗衡。
但酒就不一样了。
汉武帝为了寻得美酒,劈荆斩棘一路寻到蛮荒未开的赤水河畔,甚至要特地修一条官道,只为取美酒之用。酒这东西,自古以来,就以口感取胜。
所以孙福海才非要不可。
因为罗家酒肆可以把孙家的生意扩到秦州,甚至扩到京城去。
孙老太太镯子砸在桌子上咣咣作响:“还不全怪你这个娘子,信誓耽耽儿的说自己没问题,问题全出在你身上。否则,我又怎会叫个蒙古大夫给骗了。”
孙福海叫自家娘子骗着吃过填了溲的大南瓜,前几日还吃了几枚闻起来像是马粪,又像鸽子粪,里面似乎还搀着□□和指甲屑的药丸子,吃后狂泄了几日肚子,但显见得,神医是陈淮安在装神弄鬼,骗银子的,也是陈淮安。
虽说生气,但当初他从葛牙妹手里骗酒肆的时候,也是用的树舌。
要说为人正派,孙福海也会,他和康维桢就是很淡泊的君子之交,因为皆是男人,还都旗鼓相当嘛。
但葛牙妹那种妖艳贱妇,孤儿寡母,脾气死倔,又不肯卖窖,就逼着他非得用下三滥的手段了。
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他道:“先放把火拖一下,让罗家这三百坛子酒装不出来,等生意做不成了,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
三更半夜的,寒鸦在枝头呱呱的叫着,靠近渭河的这一边儿本就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到夜里连个鬼都瞧不见。
但偏偏就在陈淮安转身欲走时,来了俩个人。
这俩人一个叫孙三,一个叫刘四,那孙三是孙福海的本家,这刘四是孙三的准亲家,俩亲家一起,声音并不大,边聊着就边走过来了。
刘四道:“放前边儿,就放在酒肆大门上,烧了酒肆的大门不就行了。”
孙三不这么想:“孙家郎中要的是他家无法灌酒,你烧他家大门作甚?这火要放在后院儿,烧了酒窖才成。”
一个县城可没多大,罗家酒肆又因为葛牙妹而人人都知。
刘四断然道:“不行,那窖旁的屋子里住着孩子呢,酒又是个易燃的东西,真烧着人家孩子,咱就造孽了。大门显眼又敞亮,也就烧一烧人就瞧见了,扰了他家生意,还不造人命。”
陈淮安站在暗影中听着,觉得刘四说的极是。
但孙三儿不这样想,他道:“孙大爷只想要酒窖,可没说造不造人命,人固有一死,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不过孤儿寡妇的,这有甚?”
刘四是个脸大,脖子粗,气息也粗的矮胖子,粗声道:“伤人命的事儿我不干,要干你自己干去。”
孙三一人也不敢干这样大的事儿,见准亲家要走,声音便有些儿高了:“刘四,你要这样,我家大丫儿可不配给你家有财了啊。”
刘四气的结舌:“不配就,就不配,你自己干去。”
上辈子总听锦棠说葛牙妹是叫人害的,陈淮安一直以来都不甚相信,但经过重生以来的这一段儿,他算是明白了。
葛牙妹拥有天生酿酒的本领,时人不知是她本身的本领,只当是井好,或者水好,于是把这小小一间酒肆当成蒙尘的明珠,未开发的至宝,所以争着抢着。
而她是个怀揣着宝物犹不自知,全无还手之力的小孩儿,图人害命的事儿可不就来了?
孙福海这种人,只要不死,就不会熄了想夺罗家酒档的心。
眼瞧着孙三从身边经过,就在酒窖的后面架柴,准备要放火,陈淮安将手中的书往腰间一掖,拍了把他的肩膀:“孙哥,你可真真儿的傻,这是个冰雪堆子,放了火岂能燃得起来?
我给你找个好地方,保准火能燃的又大又旺,瞬时就烧了这座酒肆。”
天黑月冷的,孙三还没回过神来了,叫陈淮安一只大手一拎,转眼就给拖到了渭河边,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衣服裤子往树上一扔,一脚便给踢进冰封了至少一尺厚的渭河里了。
属九寒天的冬腊月啊,人热乎乎的身体一贴到冰面,直接就冻在上面了。
孙三儿鬼哭狼嚎似的叫着,骂着刘四,等回过味儿来扒自己衣服的人是陈淮安,河边早没人了。
*
欺负完了孙三儿,陈淮安就又找到了进罗家酒肆的理由。
他本是个江湖乱道,攀树借墙的,就翻进去了。
这时候锦棠在暖暖的被窝儿里睡的正香呢,一听门上浅浅的敲门上,三长两短,便知是陈淮安,三更半夜的,怒道:“陈淮安,三更半夜的你作甚?快会你家去。”
陈淮安依旧执著的敲着门:“你出来,我有些话儿要与你说。”
天寒地冻的,被窝里正热乎着呢,锦棠当然不肯出去:“有话明日再说,我不出来。”
陈淮安也是在强人所难,其实也无甚事,但他就想看她一眼,似乎只有看上一眼,才能解了上辈子那种打着马在京城里四处乱走,分明知道自己错到极处,挽不回,抓不住,又无处可诉的焦急一般。
所以到他上辈子死的时候,万念俱灰,心中唯一的一念,便是想看她一眼而已。
见台阶上摞着几坛子酒,他抱了一坛过来,揭了纸皮,红布,再拎开了坛口,深深嗅了一气,欲要豪饮上一口,忽而想起上辈子坏了事,有了哪外子,不得不接受黄爱莲哪个外室的,恰是因为酒,遂只闻不吃,贪了半晌的香气,这才又合上了坛口。
将坛子放回原位,拖着长长的背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