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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竹隐高处

霜染孤城花未眠 曜桑 4638 2022-05-08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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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熹盛宫为太子寝宫,位于本宫正中。主殿为朝露殿,朱红廊柱、檐上铺满了明黄琉璃瓦,飞檐斗角,远远望去,如一只正在起势的仙鹤,光辉灿烂一片,叫人目眩神迷。沉容半眯着眼,看那明黄与天空的碧蓝融为一体,感叹能工巧匠手艺之精巧,徒生羡慕罢了。

  沉容自从章华殿搬来以后,便是一人独居一室,因旧伤未好又在地上跪了那么久,受了风寒,便在屋中一连修养了好些日子。慕容恪让王志给她带了话,说让她好生静养,等身子好全了再来服侍,得了这么一道护身符,沉容也乐得逍遥自在几日,镇日在屋中或读书、或做女工、或哼唱小曲,日子过的别提有多自在惬意。且这熹盛宫和章华殿的景象大不相同,甚少见到有宫人多唇舌的,私下里说话也都极合规矩,再加上沉容新来面生,与她们没什么交集,因此沉容虽一味闲在屋中,倒也未落下什么话柄。中间王志来送过几次药,沉容也不多问,顺从的把药吃下去,这药比上面分配的要有效许多,不过半月,新病旧伤一道去了个干净。

  沉容被安排到太子身边服侍,做事勤勤勉勉,又天生带了些小聪明,于察言观色上甚是在行,不多时便摸透了太子的脾气。譬如他喝茶喜欢八分烫,必须掌握好时间,稍烫些或稍冷些他是不会入口的,又譬如他起伏不定的心性,可能适才还晏晏带笑,下一刻便翻脸申斥,再譬如他早晨习惯起的绝早,带累宫人也不得安稳觉睡,且他晨起时脾气最怪,稍有不慎便会惹怒他……诸如此类的怪异事体,实在是数不胜数。

  沉容时刻陪着小心,倒没出过什么差错。这日没有朝会,太子略略起晚了些,但她们这些宫女还是寅时二刻便起身了,如此得了一大段的空闲。沉容在屋内呆坐去去睡意,两只眼睛透过窗格落在了墙角的一丛翠竹上。时值深秋,竹子早已拔节高过宫墙,招摇在风中的叶片经过秋霜寒露的打磨沉淀,早已不是春夏时的鲜嫩的几乎可以出水的模样,而是如翡翠般的静谧雅致、细腻温柔。沉容忽然想起慕容恪命人给她送来的几匹碧水缎——那碧水缎以光华夺目闻名京师,绣工精致,顺滑流畅,穿在人身上,远远望之,便如阳光下鱼跃金鳞的水面,因此得了“碧水缎”一名。她把它们做成衣服之后便放在箱子里,再没拿出来过,并非不喜欢,只是不想穿的太招摇,引人侧目。其中有一件水绿色的绣着青葱翠竹,十分淡雅好看。沉容忽然来了兴致,打开箱子把那件翠竹的碧水缎所做的褙子找出来,再配了一件鹅黄色的上儒并百叠裙,这个人鲜嫩的宛如刚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荇。沉容在镜前细细梳理着自己的如瀑长发,嘴里幽幽的哼起小曲儿:

  “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把全身现,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

  忽听得外面一阵响动,便知是太子起身了,连忙把梳子放下去赶去朝露殿。旁的宫人已经进去,或端茶或捧盂的静立在殿内,粗略算一算也有十来个宫人,整个殿内却是雅雀无声,人人皆垂着头待太子梳洗。沉容轻手轻脚踏入殿内,用探寻的目光看着门口的宫人,那人对她轻轻点了点头,沉容方才放了心,也静立在一旁,准备等太子换衣服的时候再上去。

  “怎么来迟了?”慕容恪眼皮抬都没抬,带着些戏谑的口吻道。

  沉容心一沉,连忙碎步上前低头请罪道:“是奴婢的失职。”

  慕容恪看她身上装束与平日大不相同,发髻间也意外的点缀了一支秋海棠,如出水芙蓉般,好不清丽。慕容恪顿时把心中的愠意转成了欢喜——虽然本身就没什么愠意,得意一笑,对周围的宫人道:“你们先下去吧,她来的最晚,就由她服侍。”宫人们一听此言纷纷欢喜不已,真如逃出了魔罗煞殿一般,浑身轻松,一个个的行礼告退,只把沉容留在殿内。

  沉容捧着一块巾帕在旁静立,待慕容恪洗过脸后,上前细细为他擦拭。沉容仰着脸,本是心无旁骛,突然发现慕容恪诡秘的一笑,顿时尴尬不已,脸上起了红晕,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摆放,然而还得装的一副镇定模样,手微微颤着,极小心的去按掉他脸上残余的水珠。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近的她甚至可以在他的乌黑瞳仁中寻见自己。沉容只觉自己的心跳的厉害,几乎就要从胸腔蹦出,他宽厚的胸膛刚好对着她的脸,隔着一层中单她依旧可以感受到那里蒸腾出来的热气,还有让她神迷的龙涎香,殿内暧昧的烛火,窗外刚刚破晓的天色,咫尺内他毫不避讳的眼神,温热的鼻息,这一切太不真实,像一场繁华绮丽的梦,她想要呼喊出声,只有这样她才能微微平息自己的心跳,平息那从胸口处慢慢扩散开来的窒息感。

  “你还是第一次穿孤送你的碧水缎。”慕容恪笑道。

  沉容把巾帕挂起,转身道:“殿下心细如发,什么都逃不过殿下的慧眼。”

  “孤看你这许久都没有穿,还以为是看不上孤送的碧水缎呢。”慕容恪半开玩笑道。

  沉容微微欠身,解释道:“殿下说笑了,奴婢很喜欢那碧水缎,不过奴婢既然身为朝露殿的宫人,自然该懂得避嫌不逾矩。”

  “那今日怎的又穿了呢?”慕容恪挑眉道。

  沉容开颜一笑,眉目温润明丽,又透着些动人的娇憨,慕容恪也不由微微一怔——他甚少看见沉容摒弃身份规矩,如此粲然微笑的模样,心不由也跟着那微笑一动。

  “奴婢晨起时看到墙角的一丛翠竹,窸窸窣窣随风摇动,顿时有耳清目明之感。一时想起了这件褙子,觉得十分应景,便拿出来穿了。因为高兴,暂且也就无暇顾及别人会怎么看。若时时刻刻守着死规矩,奴婢怕是永远也穿不上这件衣服,怕是也会辜负了殿下的厚恩。”

  慕容恪被她逗得乐不可支,抚掌大笑道:“你真真是个妙人,孤没有看错你。”

  沉容抿唇一笑,谦虚道:“殿下过奖了。”

  慕容恪今日不用进宫,因此随意挑了一件淡色道袍穿上,半束墨发,头顶玉冠。沉容第一次为男子束发,虽说在一旁看了许多次,但终究没有亲自尝试过,又因为紧张两手不自觉的颤抖,怎么也束不成个样子。慕容恪却出奇的有耐心,不仅没有催她,还等着她打散重弄。沉容第二遍总算把玉冠端端正正的戴在了慕容恪的头顶,插上玉簪,也算大功告成。

  慕容恪满意的点点头,道:“今后便由你来为孤束发。”

  沉容愕然立在原地,蹙眉为难了半日,终是俯下身去道:“奴婢手笨,如何担得起这样的差事?还是穗香姐姐的手法好,奴婢是万万及不上的。”

  为太子束发的差事一直是由穗香做的,殿下的一时兴起,却很有可能把她推至风口浪尖。

  “这有什么?多做几次便熟练了,孤觉得你束的挺好。你只说,你愿不愿意?”慕容恪目光如炬,盯在沉容仓皇失措的脸上。

  沉容在心内哀叹一声,这太子想做的事情还真是怎么都劝不了,“奴婢——”沉容苦笑道,“愿意。”

  她还能认真和他犟?比起惹慕容恪生气,被其他宫人指指点点几句还真是算不上什么。

  慕容恪明知她是委屈于强权,却莫名觉得有趣,莞尔一笑道:“这不就是了?你方才说过不能一味循着死规矩,怎么这会儿就忘了?”

  沉容恨得咬牙切齿,却还要连连点头,做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来,微笑道:“奴婢受教了。不过奴婢人微言轻,殿下听过也就忘了,没必要放在心上。”她竟然挖了个坑给自己跳,真是失策失策。

  慕容恪不置可否,从凳子上起身缓缓向外踱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沉容躬身立在原地,心想这个冤孽可算是走了,不然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不知又会想出什么新鲜的法子来整她。刚松了一口气,却见慕容恪止步在金翠围屏旁,回头不解望着她问道:“你不跟着,还等孤叫你?”

  沉容吃了一惊,她的职分只是在这间房内,他若要离开,自然是不关她什么事的。“殿下要奴婢跟去哪里?”沉容壮着胆子问道。

  慕容恪的神情中微微透出些不耐烦,冷笑道:“王志是怎么教你的?愈发的骄纵没规矩起来,怕是孤待你太松泛了些,致的你这样轻狂。孤要去哪里,难道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是奴婢说错话了,还请殿下恕罪。”沉容忙移步过去跟在慕容恪的身后,低垂着脸面默默认罪的模样,寒玉般的眸子在睫毛的掩映下隐隐绰绰,宛如撩人的月色被浮云遮蔽,始终不得窥其全貌,叫人心痒难耐。晨起殿内还未来得及熏香,缭绕着一股耐人寻味的秋气,冰冰凉凉,恍惚间,慕容恪几乎要以为那秋气是从沉容的眉眼间溢出,从她身着的翠竹上溢出,从她发髻间那支新鲜的秋海棠中溢出。他的手不自觉的上扬,最后落在秋海棠上,动作温柔的抚了抚,痴道:“好看。”说完这短短的两个字,又即刻冷下脸来一言不发便往外走。

  沉容早已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兀自苦笑了下便赶忙跟上去。

  殿外已经可见初生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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