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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氛围凝固了半晌，一点人声也无，偶有一两声鸟雀的鸣叫声传进来，都让原本就惴惴难安的沉容心中更加紧张。沉容垂下来的左手紧紧捏住了自己的裙摆，脸上早已是花容失色——慕容恪说的不错，宫人们之间无非就是喜欢把主子之间的那些事传来传去，打发自己乏善可陈的岁月。他们口中的慕容恪，生了绝好皮囊，腹内却是草莽，顽劣不堪、孤傲难驯，以至于一直得不到陛下的怜爱。不过这些听听也就罢了，她一向对这些宫闱逸事没有兴趣，不过顺手拈来搏慕容恪一笑的。
也不知慕容恪对这宫人中的传言究竟知道多少。
沉容定了定神，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慌张——否则好像是自己真的有什么坏心被慕容恪戳破了一般。但其实慕容恪早就嫌弃的移开了目光，随意捧起案上的一本书看了起来，沉容也不知他是真的在看，还是借此等待她的答复。
犹豫良久，她终于开了口：“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非殿下所能控。这是极好的事，多少人求还求不来，殿下又何必多思多想？殿下是否金玉质，奴婢看不出来，宫人们也看不出来，一切只在殿下自己，奴婢所能见到的不过是殿下外表之俊秀，奴婢所言也不过是夸赞殿下的仪容。殿下大可宽心。”
慕容恪轻轻抚着书，良久才抬头看她，脸上的神情已经柔和了许多，眉眼中精明的光曜不断闪烁，莞尔一笑道：“口多微辞，又是向谁学的？”
沉容愣了愣，反应过来“口多微辞”指的是她，报赧一笑道：“殿下拿奴婢比宋子渊，奴婢承受不起。”
“不是没有读过书么？”慕容恪懒懒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孤觉得你没有说实话。”
沉容悄悄走到慕容恪身后，拿出帕子给自己擦了擦手，然后把两手架在慕容恪的双肩上，轻轻揉按起来，一边在心中酝酿着说辞：“奴婢不敢欺瞒殿下。奴婢的确没有读过什么书，只是最爱闲书，喜欢看些先人的怪诞言论，实在算不上是什么好习惯，没好意思告知殿下。”
慕容恪闭上眼睛，十分享受的模样，也没有心思再去同她追究，微微点头道：“这倒也不妨碍，养的你性子乖觉些，只要不去钻牛角尖就好。”
沉容在他背后悄悄吐舌，应了一句。
两人一站一坐，一前一后，维持了半晌，慕容恪只把那研磨的要义来与沉容详说：“你每次研磨，只把砚滴上面的孔松开一点，千万不要倒多了水，然后重按轻磨，把墨竖直着，慢慢打圈儿来回，看那墨水黑亮了便是恰好。不过怎样的墨水才叫合适你一时半会儿也难看得出来，还是要勤加练习。”
沉容默默识记了，诚恳道：“请殿下随便赏奴婢一块普通的墨条，奴婢好回去练习。”
慕容恪拍了拍她的手，沉容登时顿住，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缓缓移到慕容恪身边，慕容恪也不说话，只是径自在砚台中添了些水，然后取那松梵，给沉容示范起来，大概磨了两三圈样子，便把墨条交到沉容手中，道：“你来。”
沉容接过，把墨按在砚台中央，学着慕容恪的样子慢慢打圈，慕容恪蹙眉看着，忍不住伸手给她纠正错误，最后站在她的身后，把手覆在沉容的手上，带着她做。沉容双颊早已是天边晚霞般的灿烂颜色，努力集中精神去和慕容恪学，却还是无法平静，眼睛不由自主的游移到慕容恪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上，这样的有力又这样的冰凉，将她紧紧握在手心，一点也不费力。
慕容恪终于松开她，淡淡道：“可以了，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你也无需向孤求什么普通的墨，孤这儿是没有的，你若是想要一块松梵，孤倒是可以给你。”
沉容向慕容恪福了一福，笑道：“殿下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也不写字，何须这样好的东西。”
慕容恪只看了她一眼，“也罢，孤要看书了，你自去完成你的功课，孤不叫你你不用过来，在这儿崇文馆里，你可暂时忘记你是个宫人，不必太拘束。”
“奴婢谢殿下厚恩。”沉容取了一本《南华经》，在屋内打转了一会儿，见慕容恪只专心做着自己的事，并没有要管她的迹象，于是大胆出了内室，走到外面院子里的石桌椅边，把书放在石桌上，自己则在树荫下坐着，托着腮翻看起来。不时有几片落叶飘下来，或是落在沉容的头上，或是落在书页上，沉容一开始还有心思打理打理，到后面看得入迷，一切皆无妨碍。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自己头上的响动大了些，想也没想就抬手往头顶打去，一下碰到一只手，登时吓的魂也没了半个，勉强定了定神，想这大白天的不至于闹鬼，而这手又总感觉熟悉，是个男人的手……沉容的另一半魂立刻也飞走了，哭丧着脸跪立在慕容恪身前，请罪道：“奴婢——奴婢放肆了，还请殿下恕罪。”
慕容恪原本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好玩，结果她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倒逗乐了他，硬是冷起脸沉声道：“你的胆子是越发大了，连孤都敢打？说说，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沉容只一味低着头不敢抬眼看他，心里却也有些狐疑——这不像是慕容恪会说的话，不过事到如今也想不了许多，只得诚心诚意道：“奴婢不知是殿下，若是知道，便是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对殿下动手。”顿了顿，又赶忙指着书道：“都是这书的错，把奴婢看得魔怔了，以至于冒犯殿下。殿下若是想要责罚奴婢奴婢也绝无怨言。”
慕容恪又好气又好笑，一下坐在石椅上，眼睛瞟过那书，笑道：“这竟然是书的错？这书是孤给你的，也就是孤的错，如果这样还要责罚你，就是孤太不明事理了对不对？”
沉容低下头，“奴婢不敢。”却在心里抱怨了一句——你也知道！
“起来吧，”慕容恪蹙眉道，“别老动不动就跪。孤刚刚看你头上积了一层叶片就帮你掸掉，你还真是好学，都中午了，不把饭菜备好送进来也就罢了，还要孤亲自出来寻你。”
“是奴婢疏忽了。”沉容唯唯，一边站起来。
“你去传点菜肴直接送过来，清淡点精致点的小菜，别一味弄些荤腥。”慕容恪说着拿手指点了点桌子，示意沉容就在这里吃，随后又添补了一句：“记住拿两份饭。”
沉容有些愕然对上他的视线，难以置信道：“殿下的意思是——”
“你同孤一起吃。”慕容恪笑。
“奴婢不敢。”沉容脸上血色尽失。宫中上下尊卑森严，主子和宫人是绝不可同桌用饭的，慕容恪要她来崇文馆服侍已经是破例，若还让自己与他同桌用饭，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风波，到时候各路神仙都来治自己的罪，她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
沉容见慕容恪不说话，便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看他，他也正在看着自己，沉容咬咬牙又道：“殿下不过是一时兴致，对奴婢而言却意味着这颗项上人头，奴婢之命对殿下而言不足惜，却是奴婢的所有，还请殿下给奴婢留一条活路。”
又静默了良久，沉容已再没有勇气开口说话，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终于听得他淡淡道了一声：“你既如此说了，孤也只有依了你。”
沉容在心底长吁一口气，想出声谢一谢他，却觉得他一定不爱听，就只是应了声“是”，转身便向离这儿不远的膳房走去。慕容恪默默大量着她的背影，脸上一丝表情也无，良久，唤了一声：“王志。”
王志从一处角落走了出来，向慕容恪行礼毕，眼睛顺着慕容恪的目光看过去——已经是空无一人，慕容恪却始终未曾移开眼睛，心内狐疑不已却是不敢道出。回头时慕容恪的目光已经牢牢钉在他的脸上，看得王志一惊，赔笑道：“殿下是让我派人去看着她？”
“不用。”慕容恪面无表情的摆摆手，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臣派去她家乡的人已经回来了，她和她的母亲确实住在那一块儿。我们为了不打草惊蛇就没有去拜访她的母亲，只是向周围的街坊问了问。不过她的母亲好像也不太喜欢和周围的人来往，都是避居在家中。可能是因为家中的男人死的早，不想沾染上流言蜚语。”
慕容恪轻轻点了点头以示知晓，王志揣度着他的心意，拱了拱手谏道：“臣有一事不明，不知殿下能否告知。”
慕容恪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的，是你应该知道的么？”
王志低头，“不是。”
“那就收起来。”慕容恪仰头看了看天空，神情叫人捉摸不透，“永远不要对不该好奇的事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