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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洛修带她来的这里, 从外表看, 就是一处普通的大院子, 门口是气派的两扇黑色木门, 有两个侍卫看守。
进去之后, 是一排排整齐的房子, 院中不见花草树木, 光秃秃的,但也十分干净整洁。
耳边什么奇怪凄惨的声音都没有,就是安静的有点瘆人。
洛修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大致跟她说了事情的经过, 说是今天在宫里有刺客给皇上下毒,被东厂的人识破之后,还意图暴起冲杀出去。
只不过皇宫大内, 又哪里是那么好冲出来的, 那刺客很快就被绑了。皇上那边倒是没什么大事,就是受了惊吓, 现在御医已经给开了安神药。
麻烦的是这个刺客, 因为被俘的时候, 这刺客口中咒骂了两句, 被人听出来是北狄语, 所以说, 这件事又和北狄人扯上了关系。
而一个北狄人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又是怎么混入皇宫大内的,这实在是令人费解。
尽管洛修掩饰的非常好, 但齐月盈仍旧觉得他的情绪有一丝微妙的低落, 他并不想让她察觉,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洛修把她带到了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然后又让人给她搬来了一个凳子。
“娘娘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待会我会在隔壁的屋子里审问那个北狄刺客。墙上有小孔,娘娘若是好奇想看,可以从那里看。如果觉得无趣,也可以让王兆带你四处转转,娘娘想看什么地方都可以。”洛修说完,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给齐月盈行礼。打从一进到这里,这个人就一直默默跟在洛修身后,现在洛修还把他引荐给她,想来这个王兆应该是洛修的心腹之一。
“那就麻烦王大人了。”齐月盈说的客气。王兆自然也是宦官,但她知道,但凡有本事的宦官,其实都不乐意听别人叫他们公公,所以她也就叫他一声大人,即给了对方面子,也给了自己方便。她可从来都不会瞧不起宦官,要知道他们在宫廷朝堂上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古往今来,多少大人物都是栽在看不起宦官这一点上,有那么多前车之鉴,她才不会重蹈覆辙。
果然,王兆面上一喜,随后谦逊道,“娘娘客气了,奴才当不起您叫一声大人,您叫我王兆就行。”
齐月盈从善如流。
洛修把一切都安排好,就去了隔壁的屋子。
隔壁的屋子里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把太师椅,和一场宽大的茶几。
洛修进去后没多久,四五个番子便压着一个已经满头满脸都是血的人走了进去。
齐月盈心下一惊,她很少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不过好奇心还是驱使她看下去。虽然进门的时候没有听到任何犯人的惨叫声,但东厂刑牢,也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瞧这个人的模样,应该是过了一遍大刑的,只不过行刑的地方隔音好,所以她才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洛修面对犯人的时候,身上的气势很是冷冽,他褪去了温润如玉的君子表象,此刻呈现出的,是一种对人命极其漠视的阎君气场。
这样的洛修让齐月盈觉得很陌生,但她心里又早就知道,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洛修,他在她面前的样子,才是刻意装出来的。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不管洛修怎么示好,怎么亲近,她都始终对他抱着几分戒备。
她这点心思,她自己知道,洛修应该也知道。
所以他对她从不遮掩,极尽坦诚,哪怕是阴暗血腥的一面,他也这样坦荡的呈现在她面前,他不怕她知道,也不介意她知道。
想到这里,齐月盈的心情有些微妙。这个洛修,他到底,是为什么接近她呢......
那边,洛修还没开口,倒是那受过重刑的犯人先开了口。
那人骂了一长串的北狄语,齐月盈一句也听不懂,但她记得,洛修说他去过北狄,也学过北狄语,所以他大概是能够听懂的。
洛修的脸色冰冷阴沉,他没等那犯人说完,直接一脚踹在那人的胸口,那人向后摔出了两三米,他跌在地上,口吐鲜血,连头都撑不起来。
洛修走过去,抬脚踩住那人的脸,不动声色的碾,那人发出痛苦的哀嚎。
等到那人进气多,出气少的时候,洛修才暂时放过了他。
“说汉话。你的北狄语明显带着汉人的口音,就别装了。”洛修的声音冷的像含着冰碴子。
那犯人闻言,顿时如遭雷击,像是没有想过自己会被识破一样。
但他显然也不打算就这样说实话,所以齐月盈估计,接下来还要继续用刑。
她见不惯这个,所以也就不想看了。况且东厂办案,本就是机密。她虽然是皇贵妃,但知道太多也不好,人家洛修不介意她看是一回事,她若是不知分寸看的太多,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于是她压低声音对王兆道,“你带我出去转转吧。”
王兆恭敬应是。
还别说,这东厂刑牢占地相当大,一时半会的也逛不完,齐月盈走的慢,王兆并不催促,他见齐月盈脸色不好,以为她是被洛修刚刚刑讯的样子吓着了。
出于对洛修的忠诚,他忍不住开口道,“娘娘别怕,我们掌印平时不是这样的,他极少亲自对犯人动手,我们这么多番子呢,也用不着他不是?他今儿个大概是气不顺,所以才没压住火气。换做是谁在生辰之日被这种事打断了,谁能不生气啊,您说是不是?”
齐月盈点头,表示接受了王兆的解释。她也察觉到了洛修的情绪不对,但是她可不觉得洛修只是因为庆贺生辰被打断所以才这么生气。人到了洛修这个境界,其实修身养气的功夫早就臻于化境了,能让他动气的事情,怎么会那么简单?
他生气的根源,应该还是在那个犯人身上,但至于为什么那个犯人能够让洛修破功动气,那她就猜不到了。
王兆带着齐月盈在地面上的院子里逛完,又带着她去了地下。
她这才恍然,原来真的有地下牢房!
她就说嘛,要有地下阴森森的牢房,还一堆酷烈的沾染着血迹的刑具,那才像是东厂刑牢啊。光看地面上的院子,完全觉得和东厂不搭边。
王兆是个伶俐的,他看出来了,这位娘娘大概是个猎奇的,不过既然洛掌印都要讨好她,那他就更要讨好她了。
所以王兆拿出了可以媲美说书人的口才,每经过一个牢房,就给齐月盈讲解里面关押的犯人是谁,来自哪里,有什么特征,性情如何,为什么被关押在这里,现在审问情况如何等等......
可以说,每个犯人身上,都有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或者引人落泪,或者让人愤恨,亦或者让人听后唏嘘不已,还有许多故事悬而未决,迷点重重,听得让人悬心不已。
能进东厂刑牢的犯人本就各个都不简单,他们身上发生的事也是曲折离奇的,再加上王兆那可圈可点的叙述方式,直把齐月盈听的都入了迷。
她真的觉得东厂里的都是人才,洛修就不提了,就连王兆都这么有才华,她决定以后去了行宫之后,要时不时的把王兆也叫过去,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他给她讲故事。
王兆看齐月盈就表情就知道自己讲的故事颇为对她的胃口,心里对自己的口才也是洋洋得意。想着掌印讨好这位娘娘尚且花了那么多的功夫,而他在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里,就让娘娘记住了他,还让娘娘喜欢上了他讲的故事。他果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攀上娘娘这棵大树,将来早晚有一天,他也能一飞冲天!
王兆在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番,然后告诫自己要低调,要收敛!没瞧掌印那么了不得的人物也还低调收敛着呢吗?他这才哪到哪儿啊!
王兆再次讲完了一个犯人的故事,两人缓慢的朝前走。
地牢里光线不好,所以中间的主路两旁燃烧着两排火把。
但地牢也不是密不透风的,有的地牢上方有透气窗,金灿灿的阳光会顺着透气窗照/射/进来,齐月盈的目光落在那片阳光照耀的地面上。
吸引她的并不是那牢房里关押的人,而是那人画在那片被阳光照耀的地面上的一张图。
那是一张改进后的五轮沙漏结构图,五轮沙漏是大周使用颇多的一种计时工具,相比起古人所用的漏刻、香篆钟等,五轮沙漏更为简便精准,这是一种用流沙驱动漏刻的工具,它虽然比之以前的计时工具要先进许多,但是仍旧有体型过大,不易携带等诸多问题。
以前,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曾经和元冽讨论过这个问题。元冽擅长术数,还喜欢发明改进各种工具,他时常能够利用自己的奇思妙想做出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例如胭脂釉的瓷器,也是他在一次次改进摸索中自己烧出来的。
当时她对元冽说,觉得五轮沙漏太大了,不方便懈怠,有时候出门在外,根本无法准确的判断时辰。如果能够有个可以随身懈怠的计时工具就好了。
元冽当时就答应她,早晚有一天,他会做出来可以随身携带的计时工具送给她。
元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在他去考状元之前,其实他已经有了大概的构想,她甚至看过他画出的五轮沙漏改进图,只不过后来元冽家中突逢巨变,他再也没有心思去做那些了而已。
现在看到那个犯人画的图,与元冽曾经的构想不尽相同,但是大致方向是一致的,而且,这个人的图纸构思明显要更成熟一些,想来这人也是个术数发明上的天才,不然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步的。
王兆原本讲的口干舌燥,忽然发现齐月盈的目光落到了那个眉目清秀的犯人身上,他以为齐月盈是对那个犯人感兴趣,于是上赶着说道,“娘娘也看出这个犯人不对劲儿了?”
齐月盈讶然,“不对劲?”
“是啊,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还沉默寡言,一点都不像是会杀害自己亲叔叔的样子,对不对?”
齐月盈却觉得这话更奇怪了,“他是因为杀了亲叔叔才被关押到这里的?可是这种案子不是应该京兆府审吗?再不济也还有刑部呢,怎么把他关到东厂刑牢了?”
“您可真是一下就问到点子上了。当然是因为他得罪了西厂督主姚千重啊!”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听就知道他和这个姚千重不和。
于是接下来都不用齐月盈问,王兆就开始给齐月盈讲起了这个眉目清秀,斯斯文文的犯人的故事。
此人名叫程昊,从他祖父那辈起,家中开始经商。他祖父有两个儿子,他的父亲是家中长子。
原本家里只是开粮店和杂货铺的,在这京都之中半点不起眼,但是后来程昊出生了。他生来就与别的孩子不同,到了五岁上还是不会说话,家里父母急的四处求医问药,可是却半点效果都没有。
父母都以为他是个哑巴了,他却忽然开口说话了,因为他想读书识字。于是他父母这才知道,这孩子从来都会说话,他就是懒得说......
沉默寡言的程昊异常聪明,但他聪明的地方有些奇特,他总该做些匠人做的事情,家里的桌椅板凳,日常器具,他全都改动过,而且他设置的一些小机关,精巧又实用,父母把他做的一些小玩意放到店里去卖,大受欢迎,不说日进斗金,但也让程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不过这些都是小钱,真正让程家跨入巨富行列的,是程昊十五岁那年对织机的改良,经他改良后的织机织出的布匹比原本世面上的高出了好几个档次,而且更省时省力省人工。
于是程家又开始了卖织机开织布坊的生意。
俗话说的好,朝中有人好做官,其实做生意也一样,要是在官场上没有靠山,什么生意都做不长久。小打小闹没人理,但真的赚到大钱,就该被人惦记上了。
程家大郎自然也深谙这个道理,但是他家属于一夜暴富,没什么底蕴人脉,就算是想攀附,也找不到门路,最后只是投靠了一个兵部的侍郎,送了两成干股给人家。
程家大郎原本以为这样就能让家中生意在京都站稳脚跟,可是谁承想,另有别人惦记上了程家这块肥肉,这个别人,就是西厂督主姚千重。
姚千重想要程家的生意,可不只是要几成干股,用王兆的话说,这姓姚的心黑手狠贪婪太过,他竟是想要把程家的生意彻底吞掉。
于是姚千重找上了程家二郎,也就是程昊的叔叔。
程二郎本就觊觎哥哥嫂嫂的家业,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程家二郎找了一伙匪人,趁着哥嫂回老家探亲的机会,将他们杀害,却独留了程昊一条性命。
因为在程家二郎看来,程昊就是个只会搞点发明创造的小傻子,平时他都把自己关在家里,见了人连句话都不说。程昊这样的性格,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只要自己瞒住了他,继续养着他,就能让程昊做他的摇钱树。今天改良了织机,兴许明天就能改良个别的东西呢?
到时候他岂不是财源广进源源不断?
于是程二郎夺了兄嫂的家业,将织机的图纸和织布坊一起低价卖给了姚千重,从此,姚千重得了程家的生意,程二郎得了大笔的钱财和一个摇钱树侄子,而且姚千重还承诺给程二郎做靠山,从此以后,程二郎在商人圈子里那简直是横着走,他背靠西厂,谁也不敢找他麻烦。
但谁也没想到,看似沉默寡言,除了搞发明什么都不过问的程昊竟然是个主意大的。他心里什么都清楚。
他用了三年的时间,自己做了个引雷针似的东西,反正王兆也说不明白,他不懂这些,大概就是程昊用这个引雷针,在去年秋天打雷下雨的时候,把雷引到了他叔叔的屋子,然后让他叔叔被雷劈死了,那死状何其惨烈,看过的人就没有一个不做噩梦的。
当时的街坊四邻和办案的差役们都不懂什么引雷针,大家都以为这是程二郎遭了报应才被雷劈死呢,但是没想到的是,姚千重得知消息,一口咬定是程昊杀了程二郎,而且还手段强硬的以势压人,绕过了京兆府,直接把程昊关到了东厂刑牢。
一开始程昊是死不承认的,问什么都不说,王兆知道的这些,还是程昊在被过了几遍大刑之后才交代的。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个十□□的孩子,杀人也是为了给父母报仇,若真的清算起来,全是无妄之灾啊。
王兆一边说,一边小心打量着齐月盈的神色,见她面露同情之色,趁热打铁的说道,“娘娘,奴才说句不应当的话,这孩子着实可怜,您要是觉得方便,不如搭把手,把他救出去吧。他会做很多小玩意的,您把他留在身边,将来想做个什么东西,也能有个人给您出出主意是不是?好歹是条命啊,尤其是他还这么心灵手巧。”他说着,连连叹息。
“王大人为什么想我救他?”齐月盈反问。
王兆道,“实话跟娘娘说,奴才在东厂做事这么多年,昧良心的事办的多了。之所以会希望娘娘救程昊,其实也不全是为他,更多的是出于奴才自己的私心。奴才本就是个宦官,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就是个堂堂正正的小人,姚千重与我不和多年,凡是他想办成的事,我就是要给他搞砸,凡是他想迫害的人,我就是要想法子去救!”
齐月盈笑了,王兆这毫不遮掩自己短处的坦荡磊落,倒是像极了洛修。这或许就是上有所行,下必效焉?
“王大人胸怀磊落,纵使是真小人也胜过伪君子多矣。”
王兆当即笑成了一朵花,“娘娘您真会夸奖人,奴才都让您夸的脸红了。说实在的,奴才在宫里伺候这么久,还从来见哪位主子像您似的这么平易近人呢,您心地好,不怪我们洛掌印如此看重您。”
互相吹捧了几句之后,齐月盈问道,“不过我总觉得程昊的案子没这么简单。他去年秋天就被姚千重抓了,如果姚千重是要报复他,大可以杀了他,就这么一直关着是怎么回事?”
王兆:“姚千重不想杀他,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总觉得姚千重是故意留着程昊的命的。”
“那姚千重大可以把人关到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为什么要关到东厂刑牢?这里是厂卫们关押重犯的地方,还有王大人你这样专门和他作对的人,他何必多一次举,给自己下绊子呢?”齐月盈的确是对程昊动了恻隐之心,但是她也不会脑门一热就捞人,她总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问清楚。
王兆嗤笑一声,“他倒是想,可他也得敢啊。在洛掌印手下办事,有私心不怕,但是所做的事情必须在掌印这边过了明路,谁要是敢私下里藏着掖着私设刑牢什么的,一旦让掌印知道了,那可就不只是丢条命那么简单的事了。姚千重在掌印手下办事多年,纵使私心重,也知道掌印的规矩,所以他不敢。”
“那这样的不平之事,掌印知道吗?王大人为什么不让掌印直接插手呢?”齐月盈故意这样问,其实是想更多从王兆嘴里听到关于洛修的行事细节。她自小身居高位,对于上位者这些御下之道,她心里门清的很。
王兆感叹一声,“娘娘是个心善的,又年纪小,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他倒是很有耐心,掰开了揉碎了给齐月盈讲这里边的道理,“您以为司礼监是什么地方?东西二厂又是什么地方?那些大臣对我们又恨又怕不是没有道理的,也就是掌印接手司礼监之后,这东西二厂和锦衣卫的风气才有所好转,不然我们走大街上都得小心,生怕一不留神就让人给抹了脖子。
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东西二厂这种专门干脏活儿的衙门更是如此。这里边的番子也好,珰头也好,厂督也好,他们为什么要给洛掌印效力啊?还不是为了拿好处?正所谓千里求官只为财,姚千重那种人就更是了。
他本不是掌印的心腹,不过是掌印的义父当初看重他,所以掌印接手之后,也没动他,继续让他当着西厂督主。姚千重这个人虽然私心重,与我不和,但说句良心话,他对掌印还是很忠心的,掌印交给他的差事,他一件都没办砸过,他并不是个无能之辈。
程家这件案子,姚千重的确是居心叵测,以势压人。可是他并没有触犯掌印的利益,就算是拿人关人,也是走的东厂的路子,并没有怀了掌印的规矩。
若只是因为手下的得力干将私心重就办了他,那么往后还有谁会真心为掌印办事呢?这东西二厂和锦衣卫的人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他们就是为了银子,为了利益。
所以这种不大不小的事,掌印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毕竟那么多家国大事还等着他老人家操心呢,这点鸡毛蒜皮的,都不值得我去他跟前念叨一遍。
今天也是赶巧了,让娘娘您撞见这件不平事。您要是开口,掌印一定不会拒绝,姚千重也说不出什么。但您要是觉得麻烦,您就当我没开过这个口,哎,我这也算是日行一善,行不行的,就看这小子的命了。”
齐月盈又安慰了王兆一番,她没有说应,也没有说不应,这件事,还是她问过洛修之后再做决定的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从地牢出来,齐月盈也累了,王兆把她引到一个干净整洁的房间,让她稍作休息,然后又给她送上了茶点水果。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齐月盈的肚子有点饿。
门口传来敲门声,在她应允之后,洛修走了进来。
他已经从头到脚新换了一身衣服靴子,头发上带着微微的水汽,看样子不止是换了衣服,还沐浴过了。
洛修随口解释道,“沾染了血腥气,怕熏着娘娘,所以彻底的梳洗了一番。”
他的笑容温和,与往日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但是齐月盈向来都对别人的情绪很敏感,尤其是熟悉的人。
所以尽管洛修在笑,但她还是能够察觉到他情绪的压抑低落。
“洛掌印审案辛苦了。这都快晌午了,我们不如先去吃东西吧。”
洛修点了点头,“是我让娘娘久等了。娘娘想去哪里吃,京都有名的酒楼......”
“不去那些地方,没什么意思。”她娇俏的摇头。
“那你想去哪儿?”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宠溺纵容。
她调皮的眨了下眼睛,“不如就去你府上吧。我还从来没登过你的家门呢,既然是朋友,自然不该这么生疏。”
“好啊,娘娘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说着,洛修引着她重新上了马车,一路向着洛府行去。
洛修的府邸是先帝赐给他义父的,在他义父汪荃过世之后,这宅子就成了洛修的了。
这是一座五进大宅,其中还有两个花园,一个碧湖和若干池塘假山,在京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宅子当真是气派的很了。
洛修早在进门之前,就派人快马回府传信,让厨房准备午膳,等到他们进门之时,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十来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不过齐月盈却并没有急着去用午膳,而是对洛修说道,“今天本来是要给你庆贺生辰的,但是谁想到忽然会被搅了局呢,平白的扫了兴致,为了补偿你这个没过好的生辰,我临时决定多送你一件礼物。”
洛修含笑看着她,“哦?不知是什么礼物?”
“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碗长寿面吧,不过要借府上厨房一用。”
洛修看着她脸上闪动的甜美笑意,忽然觉得满腔的郁愤怒火消散了大半,他也没有多客气,当即吩咐人把厨房的下人厨子都清出去,他亲自带着齐月盈去了厨房。
洛府的厨房宽敞明亮整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一点。虽然洛修平日很忙,很少在府里用饭,不过这里的食材可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齐月盈道,“也别把人都清走啊,总要留个给我烧火的丫头。”她做面的手艺是跟锦绣学的,只做过那么一两次,味道还是不错的,但是她可没学过烧火啊。
“我亲自给娘娘烧火。”
“你会?”
洛修带着她去净手,然后说道,“娘娘忘了吗?十七岁前,我曾游走江湖,在外漂泊那么久,我要是连烧火煮饭都不会,岂不是会饿死?”
“洛掌印当真是全能的!果然,厉害的人就是无所不能!”齐月盈笑着捧了他一把。
洛修也跟着笑,然后就站在旁边陪着她,看着她用那双纤纤玉手温柔细致的和面,擀面,将面切成细细的面条。虽然动作生疏,可她做的有模有样。
他没有吹牛,灶膛的火很快烧了起来。
齐月盈在厨房里找到了现成的鸡汤,用它下面,味道最鲜。
而后,她还用清水烫了两颗小青菜,煎了一个荷包蛋,最后面条出锅后,将小青菜和荷包蛋放在面条上,再撒上几颗香葱粒,一碗质朴简单,却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就做好了。
洛修亲自将这碗面端到了用饭的花厅。
满桌精致菜肴他不理,视线只落在这碗面上。
齐月盈坐在他旁边,见他只是看,却不动筷,不由的问道,“怎么不吃啊?担心味道不好吗?”
“不是,光是闻着就极好了。我只是觉得.....何德何能,能够得大周最尊贵的皇贵妃娘娘亲自给我做长寿面。娘娘以前给别人做过吗?”他一边说,一边拿起了筷子。
齐月盈愣了一下,而后恍然,她学做长寿面,是想着将来有机会做给父亲吃的。可是父亲在北疆待了四年,才回来不久,而且父亲寿辰还没到,她自然也没机会给他做长寿面。
所以......她人生第一次做长寿面,不是给自家的父母兄弟,而是给了这位洛掌印?
她有些难以置信,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亏了。
但她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做给除了我以外的人吃,我本想着有机会做给父亲吃的,可是父亲归来之后还没过寿,洛掌印你是第一个哦。”
这话一出,洛修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加明亮的两分。
爽滑劲道的面条入口,心中剩下的那几分郁火也消散无踪了。如果一定要形容洛修此刻的心情的话,那大概就是通体舒泰了!
倒不是这碗面真的就有多美味,而是做这碗面的人是齐月盈,是集权势富贵美貌于一身的,大周朝目前地位最高,最尊贵的女子!
诚如她所说,她本也只会给自己的父亲洗手作羹汤,但是现在,第一个享有这份殊荣的人居然是他!
想也知道,她原本是没这个打算的,是察觉到了他心情不好,为了安慰他,才临时起意的。
洛修每年生辰都有许多人来为他庆贺,可他从来都觉得那些繁华热闹与他无关。在他心底,其实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好像从来没谁真的把他放在心上,他一直在孤独的负重前行,这还是他二十八年来第一次尝到长寿面的滋味。
是的,以前不是厨子没给他做,而是他从来都懒得吃。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饱含心意的食物与寻常厨子所做的味道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来,但他觉得,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味道了。
这碗面的分量不大,洛修很给面子的吃的干干净净,汤都没有剩。齐月盈在旁边偶尔吃两筷子菜。花厅里的下人都遣散了,所以没人给他们布菜,但齐月盈却觉得刚刚好,她也不是个喜欢让人给布菜的人。
她胃口小,本来是挺饿,但是吃过几口菜之后,竟也不觉得饿了。
她一边吃菜,一边看洛修吃面,她总觉得他的情绪不再低落,但是却变得更加复杂,只是他习惯了压抑伪装,她很难看透他平静微笑的表象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空落落的胃被填满之后,心情就会莫名变好。
齐月盈见他眉眼舒展开了,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他。
“这是原本给你预备的生辰礼,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我在库房里挑选礼物的时候,一看到这个,就觉得很适合你。”
洛修接过那绣着精美纹饰的荷包,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个拇指大小的海蓝宝碧玺坠饰。
这块海蓝宝石像是被人从北方极寒冰川之上凿下来的,它蓝的纯净无暇,剔透澄澈,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蓝色,这种蓝不像是一种颜色,反而像是一种温度,触、手冰凉,握着它的时候,会有种此乃美人冰/肌的触感,即美,且冷,遗世独立。
这一看就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但并不是说它珍贵的无以复加,因为洛修的库房里就有一堆比它要更加珍贵美丽的收藏,可是这东西是齐月盈送的,对他而言,意义就不同了。
“很美,我很喜欢,谢谢娘娘的礼物。”说着,他便解/下腰/间的玉佩,将这件海蓝宝坠饰佩在玉带之上。
“你喜欢就好。”
齐月盈见他身上最后一丝阴霾也消失不见了,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彻底哄好了。
心情大好之后,洛修便传人上了两壶酒。
一壶梨花白,一壶女儿红。
“这都是我收藏的陈年佳酿,娘娘要不要陪我喝两杯?”
齐月盈:“今天是你的生辰,当然要有酒了!既然没有别的宾客,我自然要陪你喝,我们不醉不归!”
她小小个人儿,竟在他的面前发下这样的豪言壮语。
洛修还没喝酒,但却好像已经醉了。
“好!不醉不归!”
他亲自为她斟上一杯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举起酒杯,冲着她道,“多谢娘娘今日陪我,也谢谢娘娘给我做的长寿面,还有送那么珍贵美丽的海蓝宝给我。这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开心的一个生辰!今日方知世人为什么爱在生辰之日庆贺了,以前一直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总之,多谢娘娘!”
他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齐月盈其实酒量不佳,但她也一饮而尽了。
喝过这第一杯之后,换齐月盈给他倒酒了。
“这一杯,祝洛掌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长寿如松柏,福禄比南山!”
洛修笑问她,“年年都会有今日,只是不知道以后每一年的今日,还能不能吃到娘娘亲手做的长寿面?”
这话问的......齐月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因为这明显是带着承诺暗示的,她要是应承了却做不到,岂不是不美?
可若是真的应承了,凭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又怎么可能每年给他做长寿面?
这些心思在快速的在她心头闪过。
洛修一直在看着她,极有耐心,他多数都是体贴有分寸的,很少有这么偏执强硬非要她给个准确答案的时候。
这有点无礼,更有点不讲理。
但谁让他今日是寿星呢,就是有任性的权利。
这几个月下来,一直都是他在哄她,来而不往非礼也,不管洛修打的什么主意,她今天都决定要把他撩拨她的那些功夫尽数返还到他身上!若将来真的有报应,那他就自己受着吧。
于是她道,“洛掌印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只要你想,就能吃得到!”
她这等于把问题又抛回去给他了。她没有直接答应,可也没有彻底拒绝,而是告诉他,主动权在他。如果他往后能够一直这样位高权重,甚至更进一步,别说让她这个皇贵妃年年给他做碗长寿面了,就是要的更多,她也只能给。
但反之,若是他不能固守自己的权势,一切就成了空谈。
这世间对男子其实也很残酷,权势之于他们,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有权势,就有一切,反之就什么都没有。
这道理洛修自然懂得,所以他道,“那为了这碗长寿面,臣也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啊!”
这话说的,真是不知道皇上听了会不会吐血。
第二杯酒就此饮下。
两人边聊边喝,待到一壶酒饮尽的时候,洛修的眼神中已经染上了几分醉意。
他拉着齐月盈的手,说了几句她没想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