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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人说话, 只讲三分, 另外七分尽在不言而喻中。
无论什么事, 说出来不伤面子, 留人余地, 自有一番含蓄之意境。
左平能如此受皇帝李茂喜爱, 除了其他因素,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足够聪明,只三言两语,左平自己就琢磨出了全部图景, 换来一身冷汗。
李茂是想栽培林菁的,但她在皇帝眼中,只是一头正在养肥的羊。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让她进军营, 只要她能打仗, 能打赢,皇帝就会让她平步青云, 最后利用她去开疆辟土, 就像当年的林远靖一样。
而且林菁可比林远靖好用多了。
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在大昭, 只要是女人, 总要嫁人的。林菁最后无论掌握多少兵权, 最后总会被婚姻消解掉, 要是她有了孩子就更好了,孩子是女人的弱点,更方便拿捏她。
只要成了亲, 她的军功不是被夫家掌控, 便是在婚后被寻常妇人的生活消磨。
她是皇帝的工具,是男人的权利通道,同时还是生育健康后代的母体。
这样的人,李茂自然不想让给本就在军中做大了的裴元德,只刚刚发现了苗头,他便急着把林菁从裴景行的身边调走,这位皇帝陛下甚至已经为她物色好了夫君,恐怕她扬名立万的那一刻,便是圣旨赐婚之时。
而左平,就是皇帝的第一人选。
他并不因此自豪,反而十分羞愧。
左平是惶惑的。
一是对帝王的无情无义有了新一层认识,另一方面,他莫名地怜惜林菁。
她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吗?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么拼命,最后会成全了谁吗?
林菁现在就在他怀里,为了摘一颗上将首级,为了让大昭对朔方城的第一次攻城顺利,她在这里生生地忍着缝合伤口的疼痛,血液早就浸湿了他手中的线,他的手几乎是泡在她的血中,跟她的皮肤一样凉。
她才十六岁啊。
“你和余家的婚事,在你进入军营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存在。你以为余令行得知你要从军后为什么退亲?你这儿媳,他根本要不起,圣人不会把你推给林远靖的旧部,他会选一个在军营中势力不深的文官家族来分你的军权,左家只有我在军营里打拼,与你再合适不过,如果圣旨赐婚你我,就算再挑剔的人都不会说一个不好,反而觉得皇恩浩荡,拉拢了一波人心。到时候你从了便好,一旦反抗,便是进了圣人的陷阱。”
林菁牙齿越咬越紧,她刻意冷心冷情,便是不想跟这些人有所牵扯,其实有些时候,她不是不动心的,可她不能与男人在一起,她不能怀孕,不能在这种时候留下一个弱点被人利用。
林菁眼眸中带着寒光,她不想,却不代表别人不算计。
“谢谢你坦言告知。”她低低地道,“那么……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左平在伤口的尾部打了一个结,为了让伤口缝合后平整好看,他针脚十分细致,要是拿起绷子,大概都能跟着娄飞尘去绣花了。
额头上满是汗水,左平擦了擦汗,一手拿起瓷瓶,单手顶开瓶盖,挖了一大块翠色药膏往林菁的伤口上涂抹,口中道:“要我说,我们家也算是官宦世家,我本人条件也不算差,屋子里没女人,连身边飞的蚊子都是公的……你要想认命,认在我这里挺好的,”可他转而又一笑,“但你又不是认命的人,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圣人曾金口玉言许我自主亲事,到时候你不用出头,我拿这个回绝就行了。”
裴景行都有卢家追着要定亲,在长安城贵族子弟中最出众的左平怎么可能没人觊觎,可他生性高傲,长安贵女里都没人能入他的眼,何况那些乱七八糟的婢女?
人都道左家七郎天人之姿,别说摸一下,看一眼都是亵渎。
各种妄想往上贴的妖魔鬼怪,左家不用出手,他自己就能摆平——能把长安城这么多刺头都压下来的左七郎,琉璃般通透的人物,作为天子宠臣,难道是心慈手软的善茬不成?
可一旦真的与皇家对上,纵有百般手段使不出来,他选择一个人承担责任。用之前皇帝的宠溺纵容当做筹码去逼迫皇帝自己,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林菁当然什么都想到了,她能感受到左平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伤口,清凉的药膏压下了渐渐起来的肿痛……这份好,她不能辜负。
她轻声道:“哪用这么麻烦,只要你信我,我一定会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所以你不用再想这件事了,只是要连累你晚些时候再迎娶喜欢的姑娘了。”
左平一抬唇角,笑得有些邪乎,他一手托起林菁的下巴,让她的耳朵靠在他的嘴唇上,吹出的气又热又潮。
他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负责这样话的人,这会儿面前的如果不是她,换个人早丢给医官了,还用得着他在这辛辛苦苦伺候着。
“行啊,那我就等林将军施展神通了,但要说我喜欢的姑娘么,你也别装聋作哑,做人可得有良心。”说罢,他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因为是第一次轻薄姑娘,心惊肉跳,只能浅尝辄止,又意犹未尽,恨自己不敢再进一步。
他若无其事地拿起旁边的绷带,准备给她包扎。
林菁本来挺严肃的,结果被左平这么一弄,心跳都快了一拍,只觉尴尬里透着暧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不巧他第一道绷带打得有点紧,当下闷哼一声,表情甚是扭曲。
好在没人看得见。
她忍不住道:“松些……”
他沿着林菁的胸部下缘从下往上缠绷带,一层层,手从那浑圆上方经过,一寸寸,丈量她的身体,就算刻意不看,刻意不想,也知道那是怎样的存在。
她又挺又翘,偶尔露出的缝隙里,是白腻的一片,随呼吸一晃,便能令人溃不成军。
怕她疼,不用她说,左平自己的手便轻了下来。
“紧一点才能固定住伤口,”左平看了一眼旁边沾满血迹的束胸,下令道,“养伤的日子,不准用那种东西了,知道么?”
林菁看了一眼,也有些害臊,她小声嘟囔:“我又不是傻子。”
“药品珍贵,仍是放在我这里,每日我去给你换药。”左平当仁不让地揽下换药的“美差”,他不想林菁因为换药再去遭受一遍其他男人的目光,另外也是信不过林菁那些亲兵,这药膏是宫中才有的贡品,专治外伤,消肿除疤,临行前姑姑赠予他,总共就这么两瓶,一旦要给她用上,便觉得交给谁都不放心。
多亏是跟在他身边,要是给林菁用了那些粗糙的药粉,不仅会留疤,伤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好。他在处理伤口的时候,看到她后背上的那些小伤疤,有的很浅,只是一道白印子,有几道却很深,至今也未消退,大约就是用了药粉的缘故。
左平心里腾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如果没意外,他理想中的妻子也会是一个完美的女人,是在深锁重楼中精心培养出的名贵花朵,是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
可看到林菁身上这些伤疤,他却并不觉得丑,只想着她那时候疼不疼,身边有没有人照顾。
原来只要心中有情,便什么都不介意。
为了尽快给林菁治伤,此处临时搭建的帐篷,不宜久留,大军撤退之后在野外也不安全。左平用自己的披风裹住了林菁的身子,将她抱出营帐,仍是由力士拉着回了大营。
安置好林菁,大军也回营了,参军们统计伤亡,收管攻城器械,该修复的修复,该上油的上油,之前准备好的伤病营终于用上了,医官们忙碌了起来。
左平回到主帐时,也没人敢说他提前撤退。
之前他在陆文许面前点到为止,这位将军也很擅长揣测圣意,多琢磨琢磨,也能猜出几分,当然不会为难左平,何况这一次林菁的确立了功,这份捷报送到长安,大家脸上都有荣光。
一般来说,只要城池本身不准备投降,第一次攻城极少出成绩,都以消耗对方战力为主,因为一旦城池被围,城里的兵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是一个,城里的资源也一样,总有枯竭的时候,等战力消减到一定程度,大多城都会被攻破。
但是,谁能想到攻打朔方城这等巨擘之城的时候,他们第一次攻城便能取得上将首级,这对军心是极大的鼓舞,当然,对方的情况可就与他们相反了。
为了刺激朔方城出战,他们把彭大春的头挂在旗杆上,立在城门不远处,天天派人去叫阵,骂人的话每天都不重样。
此时的朔方城里,梁师都的盛怒劲头已经过了。
大昭军队撤退后,他虐杀了一百多个宫女,生生撕裂了皇后的爱犬,骂了林家祖宗十八代,然后才慈眉善目地出现在众将领的面前。
“彭将军为国捐躯,朕的抚恤已经送到彭家孤儿寡母府上,大家有空可去吊唁,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守住咱们的城,士兵们须众志成城,不得在军中传谣生事,否则严惩不贷!”他又看向连正道,“朕想知道,接下来连将军有什么安排?”
连正沉声道:“这一次进攻,两座兵力薄弱的城门都损失惨重,我怀疑敌军得到了布防图。”
立刻便有人怪笑了起来。
“连将军莫不是在推卸责任?”说话的是守北门的武威将军凌开,与彭大春私交甚笃。
连正低声笑了笑:“知道对方阵营里有林菁这样的高手,我便从大食请了超一流的刺客来助阵,这份责任我若是想推卸,还用得着费这份心思吗?眼下大家同仇敌忾,诛心之言,甚是寒我之心。”
梁师都道:“有理,多嘴多舌者,拉下去,斩。”
连正自当求情,梁师都心领神会地卖他面子,连正不动声色便收服了一名重将,然后道:“现在我倒是有一计,可除此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