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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大量流民的方式, 各朝各代做法大差不离，有些偏向激进, 有些偏向柔和, 但最终，一切处理方式的本意，都是希望流民们能逐渐自发返回故乡。

　　当然了, 现在大部分流民是来自北方, 而干旱使北方几乎变成人间炼狱，即使在去年秋天之后, 北边最先开仓放粮, 也难以使当地人有足够安全感。

　　他们除了饿, 还缺少水源。

　　天气干燥, 却无法随时弄到水喝, 身上脏了, 也不敢浪费水来洗漱。一旦谁发现什么水源，必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那样的日子，他们已经怕了。

　　到南边, 再不济, 他们还能偷偷扯山上的树叶子跟草根嚼嚼。而曲陵镇这边, 是有大河流经的, 流民们首次发现那条依然奔腾着的大河时, 恨不得马上就跳进去, 喝个痛快, 再洗个痛快。

　　当然了，他们这种愚蠢的冲动行为，被大河边上的人阻止了。大河很深, 会水的人都不敢轻易跳到河里去。像姜白芷这样其实会游泳的, 用网捞鱼，都是在浅水里操作呢，即使要去河中间，也是借一下别家的船只用。

　　有那条河流在，即使南边当地人对他们不够友好，他们也下定决心要在这里留下来了。

　　除非是干旱结束后一两年，他们在南边的生活依然很艰难，反而家乡那边已然恢复正常了，他们才会约人一起返程。

　　在此之前，他们厚着脸皮，无论如何都得留下来。

　　知守深知他们的心态，故而并未强硬劝他们离开，只是担忧他们会与当地人产生太多不愉快。

　　如今姜白芷给了他一个灵感，他觉得，通婚，大概是古往今来，最直接有效的维系两方人际关系的方式了。

　　姜白芷见知守有了行动，也不在此多留，婉拒知守夫人留他们吃饭的邀请，要趁着天还亮着，赶紧回村去。

　　大徒弟郭子仪则是趁机回了家一趟，提醒关大伯他们要注意安全，不要跟外人发生口角，然后让雇来的那个人多多照顾他们。

　　两人回村路上，有遇到三三两两的陌生面孔，在隐秘地窥探着曲陵镇周边的环境。

　　姜白芷知道他们都是刚来此地的外地人，没有故意与他们产生交集，就当他们是正常的路人，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

　　回到家，她就跟家里人说了这件事，“现在镇上多了好些外地人，你们若是要去镇上办事，一定要注意着些，千万莫与人争论斗气，以免激起他们的戾气。”

　　家人知道其中利害，自是应了。

　　这之后几天，村里人帮忙给姜家收了土豆，惯例是又私下换了些去留作种。

　　“不是村里集中培育了一批土豆，分给大家做种吗？怎么还来我家换？”姜白芷等到收土豆之后，也没能放开胃口吃土豆炖肉，不由得有些纳闷。

　　早就定做好的凸孔铁板，根本没用到洗粉工序里去，只有一块铁板被二哥拿出来，准备等以后削老黄瓜喂鸭子。

　　听姜白芷的问题，大哥没意识到她是想吃土豆做的菜，只以为她单纯好奇这件事，便答：“我也没细问，你说过大米肯定比土豆管饿，人家拿大米来换，我就换了。他们还顺便多给了一些稻糠呢，刚好拿来喂鸭子。”

　　“他们拿去给外村的了。”三弟插嘴道。

　　他比较能来事，跟村里人交换东西的时候，嘴巴甜，会顺便聊聊天，就对村里一下暗地里的风向比较了解。

　　姜白芷疑惑地问：“不是说今年这些土豆，将将够分给咱村的人，每户也分不到多少吗？怎么还偷偷给外村的啊？”

　　她自己是没有排外心理，当初把这些作物拿出来，就是为了推广开，让锦华国以农为生的普通人们，能更容易吃饱肚子。

　　只是，目前情况特殊，干旱年份，地里收成不会好，村里人应该会想着先顾好自己才对。

　　“害，咱村里才多少户人家，大家都跟外村有通婚的关系在，不是媳妇来自别的村，就是有女儿嫁去了别的村，别的关系不提，就亲家之间，能不互相帮扶？姐，你等着看吧，今年不止是土豆会传到村外去，玉米也会传出去的。”

　　就是红薯的育苗、再扦插，村里不少人自己没完全搞懂，不敢瞎教外人，今年大概只会在胡杨柳村内部种植。

　　“他们自个不在意的话，外传就外传呗，周边的人都吃饱一点，也省的我们村表现得太不一样。”姜白芷如是说道。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万一再过一段时间，周边的人都开始有点饿肚子了，却发现胡杨柳村的人还吃饱饱的，心里岂不是会不平衡？

　　“也是。村长还有各家的族老肯定都知道了，但是也没人出来阻止。”三弟不是特别在乎这些农家琐事，随口谈论一番，又放到脑后了。

　　但没想到，过了几天，村长就为这个事又召集全村人开了一次会。

　　姜家代表依然是姜白芷，杨家那边，因为养鸡忙，来的代表居然是东云婶子。她身体好了之后，倒也能当家里不少事了。

　　姜白芷拉着东云婶子，两个人远远站在最外头，以免别人太挤了，让东云婶子觉得不舒服。

　　东云婶子拍拍她的胳膊，笑着点点头，暂且没跟她说小话，等村长先说正事。

　　“今天喊大家来，就只有一件事。”村长严肃着脸说到，“我知道，有人私下把获得的土豆、玉米种子，送给了其他村的亲戚。”

　　下面开始有些细声碎语，“给人家又怎么了，那些种子是我们自己拿粮食换来的啊，要怎么处理，那不是我们自己的事？”

　　“我不是不让你们给！”村长似乎听到了底下人的议论内容，黑着脸强调了一句。

　　等他们渐渐安静下来，村长才继续说：“这些东西，我们村也没种多久，是不是？”

　　按照姜白芷的说法，是她先发现种子，然后自己小量种植、研究了几年，才批量弄到自家地里去种的。

　　然后村里人才开始从姜白芷手上获得种子。

　　这是才刚是去年发生的事情。

　　“大干旱年，谁都不容易，我知道大家忧心亲戚，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方圆百里，这么多大大小小的村庄，基本都有亲缘关系，今天你同情谁，偷摸着给他家送去一些种子，告诉他说，啊，这是我们村人发现的好东西，怎么种，种了能收成多少……”

　　“是，你们关系亲近，人家肯定是会信你们，拿了种子就回去种。”

　　“可你们想啊，要是这些作物，还有我们没发现过的问题，人家费一把子力气种了，却没有收成，回头你们怎么跟人家解释？”

　　“我们给的也不多，都说过了是才发现的东西，种不好也不能怪我们嘛。”底下又有人嚷嚷。

　　村长朝动静大的方向瞪了一眼。

　　“要是人家种得好，问题就更大了。”

　　“啊？种的好，这不是好事吗？有什么问题？”有人问。

　　村长叹气，“现在这些收起来的种子，也就够咱们村里分一分。你让别的村里人也知道我们有这些好东西，回头他们一个个亲近远疏的，全来找你们要种子，你们是给哪家不给哪家？”

　　今天村里人给了最亲近的甲亲戚家一些好种子，明天亲戚乙丙丁都来讨要，村里人给不给呢？

　　不给？

　　“升米恩斗米愁啊！”

　　以前几家明明关系还可以，互相有往来，你送了最好的甲家一斤肉，就会送其他家半斤、几两的，反正不会不给。结果现在你只给甲家种子，不给乙丙丁家，乙丙丁家会怎么想？

　　下面的村人们沉默了一会，又低声互相讨论起来。

　　“那村长您是有什么建议吗？”姜白芷看场面有点乱，便尽量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听见是姜白芷的问话，村里人很快安静下来，先看了眼姜白芷，然后看向村长，等村长给个答案。

　　村长背着手，咳嗽几声，“我觉得吧，你们不管是要给谁家什么种子，得让人家拿至少两倍的粮食来换。”

　　“啊？”这就有人不乐意了。

　　都是亲戚，让人家双倍粮食换种子，有些过分了吧？这说出去会被骂的呀！

　　“谁让你们直接主动开口说要换的？”村长昂着头，“不会让他们自己提出来吗？”

　　姜白芷若有所思，“难道是先造势？”

　　这话只有旁边的东云婶子听见了，她疑惑地拍拍姜白芷手臂，问：“什么造势？”

　　“就是……”

　　姜白芷正待与东云婶子解释，最中间的村长先说了。

　　“跟我们村子距离近的，就三个。你们分别为这三个村子，挑选几个跟他们扯不上关系的人，让这些人带着种子，去他们村吹嘘，说这是什么什么东西，种了能收多少多少，但是要拿两倍重量的其他粮食换。有意想要的呢，肯定就愿意交换了嘛。”

　　村里人把村长的话仔细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对，“可这样，人家八成会觉得我们村是在骗人的啊？”

　　试问，若有个你不认识的人，突然出现在你的村子里，带着你不认识的东西，说这是能吃的，种植后的收获远高于水稻。

　　——谁能信？

　　只有关系好的亲戚，真情实感地偷偷向他们推荐，他们才会像得到宝贝一样，充满信心地去播种。

　　村长瞥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心说：我要的就是人家不信的效果啊。

　　这样可以控制住，至少今年内，前两拨想要种子的人数会尽可能少。

　　其实曲陵镇周边的村子，即使经历了一次大旱年，也都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毕竟靠山靠水嘛。

　　上一次大旱，持续一年多，周围除了本来身体就不好的，没听说谁谁谁是因为旱年就饿死了渴死了。倒是听说过有人被家里苛待死的，跟干旱减收没太大关联。

　　就目前而言，这些人对高产作物的需求，并没有到“非要不可”、“没有就活不了了”那种地步。

　　村长是不想让什么人都过来要种子，村里人给不出来，容易造成各家各户跟亲戚的矛盾集中发生，到时候人人都有种焦虑不爽的情绪，会影响很多事情。

　　但一味瞒着藏着，等人家自己发现了，也是一桩不好的事情，这会影响村子整体的外交。

　　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村的人，去人家那做个宣传，但又要宣传起到大部分人根本不信的效果。少数动心思的人，自然会私下再找胡杨柳村相熟的人问一问，然后愿意真的拿点粮食换一些种子去试种一下。

　　等他们这些人花了半年多、一年，把高产作物种出来了，他们村的人才会意识到，诶，原来之前胡杨柳村的人没有故意说谎骗粮食？这时候，他们再大批量地来胡杨柳村要换种子，村里已经能提供足够分量的种子了，还不会伤到双方感情。

　　姜白芷听着村长出了这么个主意，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