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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妧面色在这一瞬间稍稍有些泛白,身体亦是陡然变凉,却也不敢贸然相问,说来也算是离谱,当年的事情,成府上下众口一词,只说是周围的渔民所救。
难不成,这些果真也只是自己的臆想……眼前这老妇人也是凑巧么?
翠衣只见成妧立在那处,竟是半日也没说出一句话来,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只能在后头稍稍扯了扯那成妧的袖子,道:“姑娘,天色不早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在耽误在这只怕二夫人三夫人那头等得急了。”
成妧这才猛然回神,只觉得自己失礼,为这那么一个莫须有的想法,盯着那前头瞧看了许久。
成妧只好稍稍有些歉意,便同那棠樾道了别,便径自离了那处,只余下棠樾和那妇人。
头顶上的松树到了夏季郁郁葱葱,浓厚的树荫遮盖下来,落到棠樾眸子里头,在成妧转身的一瞬间又变得黯淡下来。
那妇人道:“本不该多言,到底还是要过问一句,这位姑娘可是同小主相熟的人?”
棠樾抿了抿唇,半饷才道:“谈不上相熟,只不过见过几次……”
“小主,”那妇人目光威严,一本正经道,“这姑娘瞧着并不似平常人家的姑娘,像是个有身份的,不知是谁人家的女孩儿?”
那棠樾只得答道:“是成府上,先前燕川太守成意之女。”
那妇人似乎是想到了,眉目一动,喃喃一句:“原来是她。”
“什么原来?”棠樾捕捉到话语里头的一丝疑虑,却不等他过问,那妇人越发面色发青道:“外间的红尘纷扰固然既有趣又动人,可是小主如若耽溺其中,便越发忘了自己是谁……儿女情长不过是这世上锦上添花之物,小主莫要忘记自己的仇与恨,才是最要紧的。”
少年越加沉默,在不为人所知处,双手缓缓的握紧,又松开,片刻后才抬起头来朝着那妇人道:“我自是不会忘的。”
“情爱虚妄,”妇人和缓口气道,“只有活下去,走到柳暗花明,才有资格去享受。特别是如今这时节,小主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苦苦隐忍,大业将成……成王败寇,仅此一次了。”
这边才说着话,却听的那檐廊下突然传来一声:“多少年过去了,岑姨还是这般忧心忡忡么?”
棠樾抬起头见江憬自那台阶上走下来,他只穿着一身团绣武服,干净利落,浑身皆是贵气逼人,也不知道立在这处多久了。
“憬哥儿……”岑姨缓和下口气,目光稍稍变得柔和,带着和蔼,“听到你传回来的消息,当真是捏了一把汗,不过朝中自有那人帮你盯着,你何须如此冒险?家中驸马同着那毒妇,可给你使绊子了?”
江憬却道:“生死存亡之际,我如若不回来只怕是不妥,况且棠樾是个没见过人的,如若背后没有个军权加持我恐怕那些世家旧臣打死都不愿意承认。”
棠樾这时才有机会唤一声:“江憬。”
他生性有些孤戾又淡漠,即使是江憬这般一路扶持的兄长,也不能够叫他稍稍打开一星半点的心扉,如若不是血脉的缘故,江憬也是厌恶这般暗淡的性子,决计不会帮他。
江憬只淡淡道:“这段时日不同于以往,你切莫掉以轻心,其余的事一概不要过问,安心等待,前路我皆会为你安排好。左相姜家已得了消息也派人来与我商酌过,言官那头必是无二话的,宫里头内宫也有那位把持想来把你送进去也不算难事。”
言罢,江憬本也是掩着旁人耳目冒险前来,在回京之后得见一面便已经是艰难,更别提多言其他,交代几句便要走。
却在转身是一瞬间,棠樾突然开口道:“日后呢?”
“什么?”江憬侧过眉目瞧看他,“你说什么?”
“朝中那位君上,走到如今地步,皆是因为朝纲遗落内宫贼妇人之手,”棠樾望向他,少年的眼眸里头墨色终于隐天蔽日,发出阵阵寒意,“那么日后我呢……我的手上,又握得住什么?是虚无缥缈的权,还是你的私心?今次你所做下这样许多,却无一人真心是顺服于我。”
这一问叫人有些心惊,一边的岑姨都不敢插手,江憬横下眉目看着他,道:“收起你的心思,这河山的确甚美,可是于我却不过如此。”他确实没有料到,原来面前这少年原是那样的孑然,孑然到不信这世上任何人与事,孱弱,孤独,又冷傲。
这世上,他还会真心同一个人相待么?
成妧自离了那莲池,心下不知为何越发难以平复,一闭上眼睛便是那妇人那张脸,叫她思绪飘然。
如若,如若这妇人便是当年依稀所见到的那位,那那救她之人,是不是也在这里……
“姑娘,”翠衣一边为她遮住日头,一边略微有些担忧的问道,“可是这日头太盛了,叫姑娘中了暑气。脸色如何这般难看?”
成妧伸手拿着汗巾在自己额间一擦,果真见到额间居然不知不觉全是冷汗,怕是中了暑气,那翠衣也不敢再挪动,只寻了一处悠僻的禅房外头,坐在那处,只哀愁道:“早晓得便不带姑娘去那池子边上了,还站在那日头底下陪着说了好一会子话,这下回去太夫人又要怪罪了。”
成妧见翠衣是真的有些发急,便伸手轻轻拂了拂翠衣梳着的双环,展露出一个笑意出来好叫翠衣稍稍放心一些道:“你急什么,左右这日头也不是你招来的。”
那庭前梧桐树倒是繁密,成妧安坐在其下,吹吹风好疏散些许,只想快些恢复一些体力,早些去寻王氏邹氏一道回去,便不用斋饭了。
这听得那厢房内似乎隐隐约约有人声,似乎有些熟悉,再稍稍认真一听原是邹氏的声音,如此便叫翠衣生出一些期许来只道:“原是三夫人也在这处,想来是过来同庙里头的姑子说话的,姑娘随我一道去寻三夫人回去吧,想来何之焕家的婆子也是在跟前的。”
成妧便扶着翠衣起身,走到那跟前才听得清楚里头的声音,果真是她三婶在里头,成妧才想让翠衣去敲门,里间却突然传来那姑子的声音道:“三夫人只管放心,这些钱印子放在我手上放出去,哪里还有还不回来的时日,我办事夫人还不放心么?”
成妧一把扯过翠衣的手,生生拦住翠衣,这时才觉查出不一样来,如今这个时候讲经都还没有结束……邹氏需要见什么道姑跑到这处来的。
那邹氏的声音又缓缓传出来道:“你晓得我的难处,自我不再执掌整个成府开始,我一日日的难过,家中三爷也不管事,我母家里头亦是甩脱不掉的,日日受着我那二嫂的磋磨,到底举步维艰,事事难为。”
那姑子又道:“往前,夫人还在闺中,我也是有幸得见过一面,那个时候夫人和府上几位姊妹在一起,坐在那凉亭里头吟诗,说起来固然那些诗辞歌赋,文人样式我是不懂得,但是我一瞧见夫人同着众姊妹便晓得是个不凡的人家……如今夫人还是弱柳扶风的气质,眉间心上却有那么多愁苦。”
“我无论那些虚的,”邹氏道,“前些日子,你在其中引线的那户人家,他们家的银钱必须给我下月连本带利全部归还。”
那姑子见这般夸赞过邹氏她依旧是那般刚正模样,便有些悻悻道:“可是那人家最近又赔进许多钱去,着实拿不出。”
邹氏摇晃了一下面前的瓷杯,到底没能喝下一口茶,只隔着那茶水热气腾腾,目中露出寒光道:“少了一月,打断他们家一条腿,打完腿那便是胳膊,总要等他们家归还了才好。”
那姑子到底是也是出家之人,心中一跳,似乎有些踌躇道:“这可是罪孽了,夫人不会是忘了前些年那个吴家的公子,吊死在家里头的事……这事还好夫人压下来,就怕官府查到贫尼这处来呢。”
门外成妧心下大为惊愕,自来京中有些贵家夫人为了赚取些许银钱,也是会变卖出嫁时压箱底的那些铺子庄子,换成印子放出去,收取翻倍利息,以此补贴家用。
可是这事到底不算的正道,因此在成府里头,是被成二爷同着太夫人明令禁止过得,就算是王氏那般精明又市侩,都没有做出来过,邹氏一个大家出身的宗门之女,如何干出这起子事来。
而且探那二人口风,已是多年便在一处发放印子了,隐隐约约还提及了一桩命案。邹氏外表上瞧着柔柔弱弱,又知书识礼,如何提起一条人命时恍惚间,又变得那般冷漠。
“你怕什么,”邹氏起身,只怕是要回去了,似乎有些不屑的回头,她面上薄情又冷血,似乎再难起波澜,“不过是人命一条而已,稍稍压一压,待时日已过,又有几个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