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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长街上,只有短短一处瞧得见踪迹,静姝立在那门口,心里只叹息一声,此次回府,不单是成妧了无了踪迹可寻,现下只怕昨日日子特殊,她阿父兄长亦在内宫,也不知可否保全了。
那小环只守着静姝片刻不离,二人匆匆走在那拢道处,却在距离那前头太液池处,突然窜出来一人,身着铠甲,蒙着头面,只呵斥一声道:“自哪里来的小娘子……可是万氏门下?”
那小环哆嗦着答道:“还请大人放条生路,这并不是万氏门下女……”
那人既有心作奸犯科,哪里还听这番言语,只一口咬定定是那万氏宗族之内的人士,便要走上前来动手动脚。
静姝只赫然道:“我阿父也是在朝为官的,我阿兄也是高中两榜之人,你今日如若动我一分,来日定叫你脱一层毛!”
那贼人抬眸只见到静姝杏目圆瞪,偏生那官袍色深不打眼,却见那斗篷之下静姝面若如花,早便起了歹心就要上前来牵扯,小环有些招架不住,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贼子一刀毙命。
静姝见状几乎脚下发软,险些站不住,那小环伏在地上只抬头有气无力道:“五姑娘……往前,奴婢们护不住大姑娘,现如今,小环只能陪着你到此……到底是……”话音未完,便已没了气息,只余下那带人同着静姝对峙。
静姝心内又惊又气,大有同着那人拼了命的气势,却在还没来得及发作的那片刻功夫,突然不知自何处伸出来一根木棍,朝着那人的头上便是一闷棍。
正中那人的后脑勺,这处算是个要紧处,那人只捂着流血的脑袋回头看过一眼,只瞧见面前站着一位身姿瘦弱的少年,也佯装穿着内侍衣袍一脸的惊慌失措,双手握着那木棍还不住的躲。
那贼子经受这一棍,只觉得眼前开花,四周旋转起来,天地颠倒,只指着那少年道:“你……你是……”到底没能说出口,那少年又是一棍在脑门上。
“万,”静姝顿时住口,探那贼人口风,现如今只怕是有人要搅起整个万氏,如今四处都是豺狼虎豹,在这处喊出那万安之的名字只怕犹如把活靶子带在身上,把他推向人前,“你如何在这里?”
那少年只丢下棍子,有些惶恐的朝着地上横躺着的人连连抱歉道:“事出有因,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静姝伸出手道:“说来话长,这处正是动,乱最甚之处,你快些同我走。”
雪夜里,静姝只垂眸瞧着他伸出来的手,十指纤细,周围俱是喊杀声,不远处倒影着亮如白昼的火光。
“谁要你带了,”静姝一偏头,有些不屑道,“就凭我,还不能顾全得了我自己?”
那万安之见她双眸生辉,心里顿时有些欣喜,还好没被吓坏,还能同着他说上几句话,他只怕她久居闺阁怕是没见过这般光景,心里头害怕。
又想到那静姝或许是想着男女有别,本就与他们万氏扯上的偏生没有什么好下场,便自怀里头掏出一方丝巾抚在手上。
静姝心头一动,俗世里头,人情何其凉薄,这乱世浮萍之内,不知天明何处,还得他这么一点细微的柔情。
或许,她经不住想,放纵这么一刻,又如何呢?
今生今世,或许只有这么一刻了,自此,如若王氏今夜熬过了依旧是万人之上,横行霸道,他自会有他的美娇娘,自会金玉满堂,富贵繁华。她亦会山高水远,平平淡淡度此生。
那后头光影重重之处,有人提着宫灯,只照着这头道:“那头是谁人!报上名来!”
万安之不由分说,原先皇恩浩荡的时候,他便时不时同着自己阿娘入宫,这宫里只怕有许多人认得他这张脸,无论这些人是好是坏他依旧不敢上前何况现如今身边还带着静姝,他只一把扯住静姝,就在这雪夜里朝着六宫奔赴而去。
他手上的温度有些滚烫,衣袖联翩,倒是速度够快,那些雪子拍打在脸上叫静姝有些睁不开眼睛,却在那一瞬间似乎心随着脚步一起,如影随形,在这样寂寥的夜色里,第一次,距离他这样相近。
后头那些人到底也是反应过来,里间大抵是有人认得万安之的,又见那地上躺着一个昏死过去的侍卫,顿时高喊到:“是万氏之人!还不快追上去,随我清了这些贼子乱臣!以清君侧。”
“万安之,”静姝的声音夹杂着北风,只觉得满头大雪,似乎迷了眼睛有些看不见前路,“你怕不怕?”
前头万安之却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只快步走过那些长道,生死一瞬间,他到底是没能想到自己还能够经历这么一劫,只听说阿父被杀在九州清晏之上,阿娘阿姐一道被人软禁昭元殿。
一直跑到一座寂静无人声的殿前,静姝抬眸一瞧看,却原来的昭阳殿,这是距离宫外最近的宫宇,静姝有些体力不支,加之心头大悲一场,脚下发软,竟是一下子扶着那墙跌了下去。
后边人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万安之只回望一眼,有些焦急道:“成五,你如何了?可还走得动?”
静姝只稍稍扶着墙,竟是脚下软如稀泥,一下子都站不起来,夜色里她双眸慌乱,只道:“万安之……你知道哪里能够出去,你莫要管我了,快些逃命去吧,他们如若捉住我,少不得受些折辱,如若是你……你只怕只有九死难回。”
那万安之只手上一用劲竟是直接扶起静姝,如此便也不能够再跑动起来,只带着静姝往前,直到那昭阳殿前,那底下亦是人声嘈嘈。
半饷之后,他才有些自嘲一声:“运气不好。”本可以逃得一劫,偏生遇见她,就像他与她之间,本可相安无事,偏生动下一情来。
他伸手推开那宫门之内的一道暗门,这里是是原先他阿姐还没做贵妃时,随还是太子的君上避难也曾经躲过,他只靠着那薄薄的门上,也不知这里能够撑下多久。
光线透过外间照进来,他才得以在这喘息一瞬好好瞧见她一眼,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却似从前一般透亮。
他有些哀伤的看她,却道:“和你说件或许能够让你稍稍高兴一点点的。”
都什么时候了,静姝心里急的不成,难不成眼前这人有些糊涂了不成,还说什么稍稍高兴的。
“我阿父,”万安之缓缓道,两行清泪划过脸颊,“果真如你那一日所言,不得好死。”
“我……”那一日,七夕那夜,十里长河,莲灯满池,他站在隔岸那一处,他果真还是记到如今,静姝只满心愧疚,“我那时,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你我此生不沾丝毫,才是最好的结果。”
“快快快!”那些脚步声已经踏上高台,逐渐逼近了,他们手上提着的宫灯照耀着手上的悍刀,晃得整个殿堂都是闪烁之光,他只在那晦暗不明处看着她,道:“我现如今再问你一句,还是当年那句话……现如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本不该在此时此地过问,只不过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来日,你愿不愿意?”
静姝几乎不假思索,依旧道:“万安之,千次万次,哪怕我只能过今日一夜……你我无缘,终究无缘。”
那少年顿时眼角发红,有些自嘲一笑,点点头道:“如此,我便没有什么放不下,你只要心里头没有念着我便好,这样想来也不会记得我太久了……”言罢,只伸手去开那门。
“你做什么?”静姝登时变了脸色,“你这个时候开门出去不是在送死么?”
那万安之却道:“我阿父在世时总说我庸懦,我阿娘阿姐尚且苦苦挣扎,我岂能在此连累与你。”
言罢就要开门,静姝手疾眼快只拽住他的衣袖,有些急切失言道:“你莫冲动……就算是死在一处,我也没什么不情愿的。如若你因我而死,我必定恨你一辈子。”
那少年却打开那门,瞬间合上,那室内一下子只余下静姝一人,瞬间化作漆黑,她手上只握住那短短一方帕子,再触手便是冰块的门。
她拍打那门,只听他背靠这那堵墙,声音寂寥又有些发苦道:“成静姝,今日只要你活下去了,我便不算作是输了,我先去来生等你了。”
那外间有人手持着火炬,大有他不出来便有人烧宫之举,那些人也只知晓他也是见王氏其余人皆在昭元殿之内,他打开那宫门,只孤身一人立在那高台上。
说来可笑,他这辈子也没曾亏待过谁人,也未曾苛待过任何一人,自知事起,总是托着一颗真心,在学堂里没有人吃他的糕点,在满池莲灯之内,他的姑娘说我想你不得好死就好了……果真是运气不好。
不过,上天待他到底不算是凉薄,他还能再自己并不金贵的命,最廉价的真心,为他的姑娘,做最后一点不足以挂齿的事,得她一刻回眸,纵使死了也甘愿。
“万家,”他缓缓道,迎着那些稀碎冰凉的雪,“万安之,见过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