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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血液病医院，顾景晗站在专家诊室外的走廊上，拿着一份刚出来的检查报告单，她握着纸张的指关节不自觉地收紧，直到因为过度用力泛成白青色。

　　明明刚出诊室没一会儿，却已经记不清刚刚那名头发花白的专家对自己说了什么，只有几个生涩难懂的医学名词，以及刚做出来的配对结果不仅不理想，甚至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她的助理周勤牵着个小女孩向她走近，小女孩望着她，眼神怯怯的：“妈妈。”

　　顾景晗蹲下身，松开手上的检查报告，用极温柔的力量贴上小女孩的脸。

　　她是自己亲眼看着来到这个世上的，是自己不顾父母反对、伦理伦常，非要把她带到这个世上的。

　　顾景晗有些怀疑自己当年的决定是对是错了，这些年因为忙于工作并没有在这孩子身上花费太多的心思，当年她只用了半个月在国外促排，选了个优质的供精志愿者，提供了一个胚胎，连十月怀胎都是找的代孕妈妈。之后孩子出生，她给她取名叫顾芷栎，像是作为报复父母催婚的手段，带着襁褓中的她回国，示威般地出现在顾家。

　　照顾孩子有保姆，教育孩子有家庭教师，而自己为她做了些什么呢？似乎连她的小脸在成长过程中并不是很像自己，都没有发觉出来。

　　“妈妈，我累了。”顾芷栎抓着妈妈的手，她总觉得自己的妈妈对谁都冷冰冰的，对自己也不像别人家妈妈对孩子那么亲切。

　　身边的小伙伴出门玩都有爸爸妈妈陪着，顾芷栎知道自己没有爸爸，虽然外公外婆和家里的保姆阿姨都很宠自己，但她最大愿望是妈妈能经常陪在身边。

　　自从那天在花园里晕倒了，自己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顾总，住院手续都办好了，住院部五楼的vip病房。”周勤想去捡顾景晗掉在地上的报告单，然而刚弯腰，已经立即被对方捡起。

　　她的动作一反平日里的从容，甚至有些慌张。

　　“走吧。”顾景晗由着顾芷栎牵着自己，低头对上她天真的眼神，又是一阵恍惚。

　　“妈妈，我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啊？”

　　四岁的小孩子，不谙世事，却对飘着消毒水味道的医院有种天生的恐惧。

　　“因为……栎栎生病了，只有住在这里才会好。”顾景晗看着她，试着弯唇，却做了个很难看的表情。

　　顾芷栎一知半解地点点头，眨了眨眼睛：“那妈妈能一直陪着我吗？”

　　顾景晗犹豫了下，她看向身边很久没出声的助理。

　　周勤翻出手机里的提醒事项，朝顾景晗赔了个笑，慢慢摇了摇头。

　　“妈妈晚上来陪你。”顾景晗把顾芷栎送进病房，里面明亮又宽敞，进门的右侧是个开放式小厨房，病床是一米五的大床，旁边还有张一米宽的陪护床，里侧还有个来客留宿的小卧室，整个房间的布置如同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

　　“你说话都不算数的。”顾芷栎不满地小声嘟囔。

　　顾景晗知道顾芷栎说的是大实话，只是笑了笑，给她脱了鞋和外套，让她在大床上躺好。

　　“顾总，给栎栎找的护工阿姨一会儿就到，您让我联系你家的保姆王阿姨，她也应该快到了。”周勤看了眼时间，离和对方公司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时。

　　“妈妈，”顾芷栎乖巧地躺在被窝里，伸出手勾起小拇指，“你晚上一定要来陪我，栎栎害怕。”

　　“好。”顾景晗和她拉钩。

　　顾芷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准备好等自己一觉醒来，就能看到妈妈出现在床边。

　　顾景晗确认小家伙睡着了，轻着动作起身，慢慢退出了房间。

　　周勤跟着出来：“顾总，等护工到了我们就去海欣公司吧。”

　　顾景晗离开女儿却是像终于松了口气，倚在走廊的墙上，面无表情：“周勤，帮我订一张去纽约的机票，越快越好。”

　　“纽约？”周勤确认了一遍手机里的行程，难以置信，“那之后的会议都……”

　　“找副总。”顾景晗看了眼病房门，晚上怕是不能陪着她了，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永远都在失约。

　　周末滨江商业广场有小猪佩奇游园会，韩安歌和幼儿园的小朋友约好周日早上九点在商场门口不见不散。

　　她是春来幼儿园小班的班长，能言善语又有一张洋娃娃般精致的小脸，皮肤更是白嫩得像豆腐，让人怀疑轻轻一戳就破了。

　　这样一个集种种优点于一身的小孩子，自然会让人放大她唯一的缺憾——没有父亲。

　　韩安歌的妈妈叫韩裴芸，据春来幼儿园小班家长微信群了解，韩裴芸没有正经工作，朋友圈也是一片空白，不像是个做微商的宝妈。但韩安歌住的小区价格并不便宜，在幼儿园穿的用的并不差，感觉韩裴芸家里并不缺钱，既然无业又不差钱，难免会让人往一些不耻的地方上想。

　　或许就是个被男人包养又有了私生女的小三吧。

　　至于韩裴芸，她是个比四岁孩子还不靠谱的家长，性格大大咧咧，每次亲子活动都迟到，明明长得不差，却从来不拾掇自己，夏天一件宽大的T恤裙加人字拖，冬天一件过膝羽绒服配Timberland经典款大黄靴，发型永远都是随意扎起的马尾辫，脸上一如既往的素面朝天。

　　也是让人很不理解，什么样的男人会包养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女人呢？

　　韩裴芸是知道其他家长在背后议论自己的，但她无所畏惧，她的人生准则只有一条，过好自己的，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关她屁事。

　　“安歌，再有小朋友问你怎么没有爸爸，你就说你是天上掉下来的小仙女，仙女都没有爸爸。”韩裴芸开车带韩安歌去滨江商业广场，已经九点十分了，她昨晚码字到凌晨三点，八点安歌叫自己起床怎么都起不来。

　　韩裴芸表面上是无业游民一个，每天蹲在家里无所事事，外出也是为了接送孩子上下学，偶尔带孩子出去玩。

　　但实际上……她是碧莲网当红的原创作者，几年前有人买了她一本穿越文的版权，让她参与编剧翻拍成电视连续剧，结果电视剧播出后带着她的文一起火了。

　　除了直接对她负责的编辑，没人知道那个笔名背后的真实身份和样貌，韩裴芸用笔名在网上混得风生水起，现实生活里却如同一条懒得翻身的咸鱼，要不是为了带孩子出门连睡衣都懒得换。

　　韩安歌抱着一桶小熊饼干，吧唧吧唧啃得像个小白兔：“妈妈，你上次还说我是从垃圾桶捡来的。”

　　韩安歌实际并不好奇自己的生世，别人家有爸爸有妈妈都不见得能每天陪着自己，但她妈妈就可以，所以只有一个妈妈有什么不好？

　　“你是从垃圾桶捡来的小仙女。”韩裴芸终于到达了商场的停车场，她开的黑色宝马X1有一个月没洗了，跟家里许久不开火的灶台一样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韩安歌下车，重重关上车门，蹭到了车门把上的灰尘，嫌弃地吹了吹手：“妈妈，你真埋汰啊。”

　　“埋汰？跟谁学的？”韩裴芸牵着女儿的小手走进商场电梯，奶声奶气地问她，“安歌，小熊饼干好吃吗？”

　　“好吃，巧克力味的。”韩安歌兴奋地点头。

　　“妈妈也要吃。”韩裴芸弯下腰让她把饼干塞自己嘴里。

　　韩安歌踮起脚，把饼干举起，见妈妈张开嘴，忽然收手急忙把饼干往自己嘴里塞。

　　“不给不给。”她高高举着饼干，蹦蹦跳跳地出了电梯。

　　“韩安歌，我要把家里所有的小熊饼干都没收！”韩裴芸追出去，一边威胁小家伙，一边怕她被来往的人群撞到，赶紧搂到怀里。

　　“安歌妈妈，怎么才来啊，孩子们都玩了有一会儿了。”

　　正遇上幼儿园小朋友的家长，韩裴芸客套地点头：“周末堵车厉害啊。”

　　韩安歌做了个鬼脸，实事求是：“我妈妈是睡懒觉睡过头了。”

　　说完，踩着自己的红色小皮鞋跑向了游戏区，留下韩裴芸和那名家长尬聊。

　　“要不是为了送孩子过来我也想睡懒觉，哈哈哈哈哈……”

　　韩裴芸有些三次元社交恐惧症，面对人永远没有拿着键盘面对电脑屏幕痛快，扯了扯嘴角：“可不是么，哈哈哈哈……”

　　看向游园会上拉着其他小朋友玩得正开心的韩安歌，这孩子和别人的相处能力比自己强太多了，幸好一点都不像自己。

　　整个游园会有十几项小游戏，每项游戏三十元，韩安歌每项都玩，最后得到了一只市价四十五元的小猪佩奇玩偶作为奖品。

　　韩安歌抱着玩偶在回家的路上开心到尖叫：“妈妈，是小猪佩奇的玩偶！”

　　韩裴芸开着车，又无奈又好笑：“家里一模一样的玩偶已经有五个了。”

　　“不一样的！这是穿蓝衣服的佩奇！”韩安歌把手里的玩偶举高高。

　　韩裴芸看了眼，爆笑：“这是佩奇的弟弟乔治。”

　　韩安歌扁着嘴，不乐意了：“妈妈，我要佩奇。”

　　“妈妈回家把它的衣服扒了，换上红衣服它就是佩奇。”

　　韩裴芸生活中的乐趣有三：第一是有了安歌，第二是看读者夸自己，第三是提稿费。

　　其中韩安歌给自己带来的欢乐最甚，所以她一直坚信当年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虽然代价很惨痛，可并没有一丝后悔。

　　停好车子上楼，韩安歌抱着玩偶走在前头，小家伙对于自己拿到的玩偶是乔治仍有些闷闷不乐。

　　手机响了下，韩裴芸不用看就知道是编辑发来催文的。

　　她正要回复，手指还没落在屏幕上，听见韩安歌稚嫩的声音：“你在等人吗？”

　　韩裴芸抬起头，自家的门口站了个女人，确切的说，是那种一看就不是和自己一个阶层的女人。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小西装，裤子是九分的，配上白色细跟高跟鞋，恰好露出那一小截白皙的脚踝，简简单单的修身穿着，却能叫人觉得精致。

　　视线慢慢往上，她栗色的发丝随性地搭在胸口，戴着一副金边眼镜，韩裴芸对上她的眼睛，忽然怔住了。

　　不是惊叹于她五官的美丽，而是这双眼睛……实在太过熟悉了。

　　“你是韩裴芸吗？”那人先开了口。

　　“你是……”韩裴芸仍迟疑着。

　　“我叫顾景晗。”她朝韩裴芸伸出手，目光却定在韩安歌身上。

　　顾景晗这个名字……韩裴芸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请问，五年前，你是不是在纽约的ANP诊所做过试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