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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陆一渔和谢玄等人还在调查“燕无伦”的下落时,淮水河岸另一边,波光粼粼的水面涟漪点点,一道人影披着月光悄无声息上了岸。
晏危楼鼓荡体内真气,一股炙热的气息透体而出,湿漉漉的发丝和衣衫尽数被蒸干。整个人看上去无垢无尘,好像刚才不过是出外散步一场。
此时夜色将尽,天边有朦胧微光。
原本铺满河面的舟船只剩下零星几艘,满江灯火熄灭大半,夜风呜咽如鬼哭。
晏危楼沿着河岸慢慢离开,雪白衣袍在晚风中轻轻飘动。远处江面上的渔歌灯火点缀着他的背影,一时令不少偶然见到的人心中恍惚升起月下仙人的传说。
只是此时这位“仙人”心中所想却并非什么明月清风、江河照影的美好意象。
“三千九百七十二片……”
最后一线月光自天边垂落,河岸边林木蔼蔼,不时有落叶在寒风中打着卷飘下来。三三两两晚归的渔人与艄公,听见这清朗悦耳的声音,再看那漫步于河岸边细数飘零落叶的白衣人恬淡温柔的侧脸,一天的疲惫都不知不觉消散,心头竟生出说不出的安宁之感。
“……”晏危楼突然感应到不少投向自己的目光,眼角余光看见不少经过自己的人露出一种迷之轻松的笑容,总感觉这些人似乎误会了什么。
但他并未理会太多,心神仍沉浸在不久前与天魁“友好交流”得到的消息。
“他的神魂被撕成了三千九百七十二片,也交待了三千九百七十二句……”
晏危楼默默垂下眼,心中冷静地回忆着,无论是对阴魁门还是天魁这个人,他自认已是足够了解。
“……其中七百句都是谎言,不具备可信度;另外四百二十一句话有所隐瞒,不尽不实;剩下的可信度在九成以上。”
通过天魁透露的消息,以及上辈子事后隐约得知的一些细节。晏危楼就这样推断出了大概始末。
一切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阴魁门门主阴长生突破了门派至高心法《阴煞魔功》最后一重,并机缘巧合跨出入道之境最后一步,一只脚步入天人。
神州浩土武道修行体系特殊,依照境界一步一步来,大略分为先炼体再炼气后炼神——入道之前,无论是枷锁十二重,亦或者洞见三境,都离不开这个范围。再往上走,则涉及道意。
“洞见”之上即为“入道”,这才是隔开天才与庸才,强者与弱者之间最大的鸿沟。若想入道,非得天资毅力气运缺一不可,尤其是必须凝聚自身武道意志,绝非庸才努力便可达到。
因此,入道境又被称作大宗师。
入道第一步,须得明悟己身所持之道,洗涤一颗纯粹道心,于心灵之中凝聚道种,此后不断秉行己道,修持道意。直到某一个契机到来,便可突破入道境,破入天人。
此谓之“以心为种,道意为肥。道意圆满,天人自成”。
天人者,已超凡入圣,寿八百载,几乎可称神圣。如今整个神州摆在明面上的天人境圣者不超过三十位,其中大半都是数百年前的人物,至今亦不知是隐世不出还是已然身陨。
如此说来,阴长生得成半步天人,确实是一桩了不起的大事,当时整个魔门因此震动,阴魁门上下更是喜笑颜开。谁知,这位半步天人还没做上几天,就狼狈收场。
自以为神功大成的他或许是膨胀过度,居然在魔门中人聚首时,不知死活地挑衅北斗魔宫宫主渡九幽,结果当场被打成死狗一般,只得灰溜溜逃回阴魁门。
之后阴长生紧急闭关,尽管其具体伤情无人知晓,但天魁等人早已根据门中耗费的药物资源等蛛丝马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恐怕他伤势极重,连本该趋向圆融的道种都出了问题,已经迈入天人境界的一只脚又被打落下去,重新跌回了入道境巅峰。
饶是如此,这位门主在阴魁门这样一个二流门派中,依旧是说一不二第一人。他命令一出,门中当即就有不少弟子长老前往天下各地为其收集奇珍神药,天魁老魔便是其中之一。
他选择的目标本是东黎神仙谷,神仙谷一向隐世不出,但灵丹妙药无数。
哪知出师不利,连神仙谷的门都没摸到,他便一头撞上了沧海剑宗的一位高手,被其斩伤之后,还当做试炼任务目标在沧海剑宗发布下去。
于是,以陆一渔为首的一群沧海剑宗弟子成日里追在天魁老魔身后,生生跨越东黎追到了大雍境内。
大半个月下来,天魁老魔自认为恢复了实力,本是打算对陆一渔等人出手,将这批沧海剑宗天才一网打尽,给沧海剑宗一个好看。
谁知道刚踏入盛京城,他又恰巧撞上了北斗魔宫七殿之一的摇光殿主。此人鬼鬼祟祟,甫一见面,二话不说便对天魁老魔出手,似乎是要杀人灭口。
尽管他利用手段逃出生天,却生生坏了道基。觅地疗伤时,又被陆一渔发现了行踪。最后还直接撞到了晏危楼这个前世仇敌的手中。
这样一番经历,怎一个倒霉了得!
在心中幸灾乐祸一秒后,晏危楼开始在脑海中整理天魁老魔所透露出的重要讯息。
其一,阴魁门门主阴长生重伤,需要神药救治。不少阴魁门人都在为此事奔波,其中,阴长生首徒将玄便是早早来到了盛京城;
其二,则事关北斗魔宫摇光殿主。据天魁所说,当时他刚刚来到盛京城,半夜里乱蹿之时,无意之中在某间府邸撞见了摇光,对方立刻便毫不留情对他下了死手。看起来似乎隐秘颇深。
“朱雀大街东三坊……”
脑海中自动勾勒出一副地图,按照天魁的说法沿着虚拟地图的路线向前,晏危楼的身影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一间恢弘大气的府邸静静伫立在他面前。朱红色大门外,两头活灵活现的貔貅守在两侧,极品玉石雕琢而成的眼珠闪闪生辉。
——这里是九公主府。
此时天际已然泛起鱼肚白,天穹像是一块幕布缓缓掀开,明亮的光洒落下来。
“果然……”
晏危楼负手立于公主府外,默默注视着府门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前世今生的诸多线索串联到了一起。
“十月十一,齐王反,东黎大军压境;十一月二十,九公主谋逆弑君,未果……天人出!”
今日正是九月廿九。
……如今看来,前世短短数月间爆发的一系列事件,幕后似乎水很深啊。莫非北斗魔宫也在其中掺了一脚,甚至推波助澜?
“嘎吱……”
黎明时分,公主府朱红色的大门被人缓缓拉开,两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阶下默然而立的白衣人。
他一袭梨花白的广袖长衫,如墨的乌发上似乎染上了晚间的霜露。容貌俊逸,鼻梁高挺,双眸温柔明亮,默然伫立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一侧,身后是天将亮时烟灰色的天空。
“敢问阁下是——”两名小厮走上前,刚要开口,说出一半的话却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疑惑生生冻结,一点一点变成了惊骇。
最后只呆呆张大了嘴,你望我,我望你,活像是两尊雕塑。
只见那白衣人冲他们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整个人便伴随着渐渐亮起的天光蓦然消失,像是一阵风,一团雾,一抹月光,融化在清晨的曦光里。
·
齐王府,闭关的密室中。
盘膝坐在榻上的少年悠悠然睁开眼睛,露出一抹惬意微笑。
他并不知道自己突然解散时间投影之身的行为,给两个公主府小厮带来了怎样近乎鬼故事般的体验,只是满脸愉悦地活动了一番拳脚。
堆满地面的灵石粉末早已被清扫出去,晏危楼起身下榻,站在石室正中央,摆出了练功的起手式,一招一式认真练起来。
如今他空有境界和经验,但这具身体终究没有经过太多锻炼,没有形成肌肉记忆,还比不上特意凝聚的时间投影之身。
呼呼……
石室内似乎刮起狂风,厚重的拳势在其中激荡,剩下的少量灵石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晏危楼整个人好似置身于风眼之中,下盘稳稳抓地,漆黑色的练功服在狂风中发出“毕剥”的声响,满头乌发随风狂舞。
随着时间流逝,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练习中,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渐趋完美。
“嗡”地一声,他身体之中仿佛有滔滔大江奔腾而过,一口气冲上十二重楼,一扇无形的天门在他头顶缓缓打开,天地之桥彻底贯通。
来自天地间的灵气源源不断涌入身体,在他丹田处汇聚成小小的旋涡。
晏危楼霍然停下动作,收势而立。深黑如墨的瞳仁里放出一缕光辉,双眉微扬,犹如冷剑出鞘。
——洞见第一境,通幽已成。
他推门而出。
恰逢朝阳初升,红光喷薄万丈。
独属于太监的尖利声音在院外由远及近响起:“世子殿下,陛下召您入宫。”
“哦,皇伯父找我?”晏危楼略一挑眉,神态轻松如昔,“有什么事吗?”
一边说着,他熟练地扔给了踏进院门的小太监一个荷包,极其豪爽。
小太监同样熟练地收起荷包,左看右看,压低声音:“是关于婚约的事。昨天夜里,长信侯府方大小姐和三皇子幽会被人发现……”
说到这里,他怜悯地看了晏危楼一眼,没有说下去。
晏危楼:……哦。
……难道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退婚剧情: )?
只不过……这剧本不对啊!
明明前世他们还没有被发现,晏危楼本人便已经沦为阶下囚,婚约自动作废。
晏危楼满心疑惑。
……他重生以来如此安分守己,宽容大量,什么也没有做。怎么他们却是自己把自己挖坑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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