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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茂怀再见到周辞渊,是在两日后。
将要闭市的时候,两骑马从延善坊北门前后进入。当头那匹黄色大马,魁梧漂亮的厉害。背上骑马之人,虽面带风尘,依旧难掩其光华……
“看来铺子步入正轨了。”周辞渊下马,扫了眼店铺前剩下的几个仍在排队的人。
“是你建议限量说的及时,否则开业第二天,我怕就要关门了。”
崔茂怀笑着从铺子里走出来。随着新来的崔大,崔二两家人工作越来越熟练,崔茂怀也从柜台正式工降职成帮忙的副手,看到来人,崔茂怀直接出去和周辞渊寒暄起来。
“周公子是出远门了吗?”
崔茂怀看到后面那匹健马上挂着包袱,跟着的人也不是之前那个叫平安的。新面孔看起来可比之前的那小子内敛精明的多。
“嗯,大前天一早走的,此时方归。”
周辞渊面含微笑,望着崔茂怀说完,似觉得这话说的略有不妥,又道:“从开远门进来,路过西市想起你的铺子不知如何了,就顺便过来看看。”
“最乱的几天算是坚持下来了。”
崔茂怀和周辞渊说着话,知道他远路刚回来,有意请他们去后院稍坐休息。周辞渊却说不必,略站一站就得回家去。
崔茂怀不知周辞渊是不是还有要紧事,也就没有再邀。只喊了小虎让他去厨房盛两碗常妈妈给他做的百合甜汤。里面有糯米制的醪糟,出锅前撒几粒枸杞。
热的凉的都好喝。
小虎端了托盘过来,崔茂怀搬了三个胡凳,就和周辞渊坐在门口喝甜汤。小虎将碗递给周辞渊的时候,周辞渊笑着接过,不着痕迹的将小虎打量一番。
随即喝了一口甜汤,目光转移到手中。
“这汤味道别致。清甜不腻人,倒似有些酒味?”周辞渊问。
“我喜欢自然甜,所以糖放的少。”崔茂怀解释,“你嘴巴也挺厉害,里面的米粒是酒曲发酵过的。”
崔茂怀制作麦芽糖,会蒸糯米,就顺便做了醪糟。记得奶奶从前总做这东西,说是温补助消化,能养人。对女孩子尤其有好处。
记忆里的标配,家中男士都是桂花酒酿圆子,妈妈大姑则是醪糟枣丝蜂蜜荷包蛋。早餐固定食谱,一人一碗,喝了才能去吃各自喜欢的油条,面包,中西各式早餐。
崔茂怀自把这东西制出来,看满院子老弱病残,于是也一样,早起配荷包蛋,一人一碗。
常妈妈念叨了好几回他们吃这东西实在破费。之后就对崔茂怀说,这叫醪糟的对他体虚有好处要他多喝。像是对这东西颇为了解。
但崔茂怀对醪糟荷包蛋接受无能,酒酿圆子中的小圆子是糯米粉做的容易饱腹。常妈妈就给他单煮了百合枸杞甜汤,留他大碗里,方便他随时能喝。
“对了,这几日限量售卖,可有人打着我的名号要求多买的?”
周辞渊将一碗甜汤喝完,突然问崔茂怀。
崔茂怀想了想,“是有人自称是哪家府上的要求多买,还有跟我们预定数量中秋取货的,但报你的名字……”
崔茂怀当然清楚没有,却故意拖长声音做思考状,就见周辞渊脸上的笑意在慢慢变淡,甚至唇角的弧度都在一点点趋于平行……
“没有。”
“嗯?居然没有?”周辞渊反倒诧异。
崔茂怀不禁好奇,“是谁喜欢打着你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撞骗?”
“招摇撞骗?”周辞渊重复,随即朗笑出声,“是了,细究起来,性质真差不多!”
崔茂怀见周辞渊这般态度,才觉得他的话大约说的不对。再想刚才周辞渊是问有没有人打着他的名号多买,显然多买是重点。
“莫非周公子家眷喜欢店里的点心,因限量不够所以你才有此一问?”
崔茂怀瞬间了悟。事实证明也果然如此,就见周辞渊笑着点头道:
“祖父最嗜甜食。你那天送我的礼篮我带回去送了些给祖父当宵夜。第二天接到公务急匆匆出府,祖父身边的老仆却特地来问我点心是不是新开香飘十里的。我猜祖父定让人来买过,区区十块,哪里够他吃。”
“可的确没有。”崔茂怀回忆确认。
周辞渊听了他的话沉默数秒,随即微微一笑,一副了然之色。衬的整个人更张扬自信,配上他凌厉的颜值,简直是在教导人类何谓魅惑!
“你大概没注意到,你店铺限量是按人头算。一般人家就是人多些,但顾虑到点心价格,买十块也尽够了。真正的大户人家不在乎银钱,家中仆从自然也有的是,一个人买不到的量多派几个人来……”
周辞渊说话的时候,身体不断向崔茂怀这边倾斜,“看来我家来的人肯定是归伯,带上几个小仆,就不必打我的名号。否则下面的人来,哪里会顾虑的这般周全。”
“我倒觉得,是周公子您顾虑太多了。”
崔茂怀此时与周辞渊的距离不过半臂,能清楚看到周辞渊未打理干净的胡渣。
“区区几块点心值当什么?您之前帮我那么大忙我不就送了个点心篮子把您打发了,还不如酬谢我们坊正、市吏的礼重。您回去就该跟家仆说一声只管来,而且要他们提醒我一律五折。需要多少只管说,我总归是会收钱的。您这般高价限量的买,难道送了祖父,家中其他人都不顾吗?”
崔茂怀是真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周辞渊听了他直率的话也不见丝毫气恼,反笑道:
“是了,我竟忘记优惠一半的事。看来今日回去是要跟归伯说一声。不过每次实在不需要太多,我家中就我与祖父二人。我不喜甜,虽然要满足祖父,但也要控制他每日甜食数量。”
“咦,没有女眷吗?”
崔茂怀顺口问道。问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下盘转,嘴上已经补救道:“我听闻女子多喜甜食,我们铺子的顾客很多都是后宅派出来的仆从。总听她们排队时讨论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呵呵……”
崔茂怀干笑两声,自己听着都别扭。却见此前一直脸带笑意的周辞渊突然肃容,眼中隐含哀戚。
“我祖母、母亲已去世多年……我至今尚未成婚。所以家中,并无女眷。”
“……”
崔茂怀呆怔着,明明因为周辞渊此时的黯然神色也心感郁郁,另一方面,却又听到自己砰砰加速的心跳。半响后,才呐呐的:
“对不起,提到你的伤心事。请节哀!”
“无妨。”
面前的人再抬起头来,已恢复了惯常儒雅微笑的模样。然后不知看到了怎样的崔茂怀,突然眉眼齐皱,竟伸手过来抚按在崔茂怀发上。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你不该太过伤怀的。”
“……”
西市钲声恰在此时响起,崔茂怀不知怎地,就感到眼眶发热,隐隐像是听到了梵音钟鼓。心中更有种被看透的惧怕焦急混杂其中。
下一秒,崔茂怀猛地拨开头上的手,一溜烟跑进院子,将众人叫他的声音通通抛到脑后。
直到心跳呼吸完全平复,崔茂怀蔫哒哒再走出来。没理会常妈妈等人“怎么了”的询问,他先问起了周辞渊。
“周公子已经走了。走前留话说,彼此都是失了父母亲长的人,同病相怜,触及起伤心事,难免忧思过度。他请公子您好好保重,说过几日他再来看望公子。”
常妈妈复述了周辞渊的留言,走过来又问:“公子,到底怎么了?”
崔茂怀摇头。
现在,他倒真有些不懂了。
刚才在屋里冷静下来,他才有点意识到,周辞渊的言辞举动,似有试探的成分在。皆因他身上破绽太多,那日又喊什么爷爷,周辞渊怕心里早生疑窦,当日却不动声色,麻痹他到今日才在不声不响中试探。
真正是可怕如斯!
只是细究起来,周辞渊与他萍水相逢,他就是喊爷爷又有什么问题?周辞渊却能说出彼此都是失了父母亲长的人!显然知晓他的出处家事。
莫非周家是侯府旧友?
可就算这样,周辞渊试探研究他做什么?纵使他有不妥的地方,可他一个没钱没势、已经被侯府赶出来单过的庶子,能有什么值得像周辞渊那样的人来算计试探的?
却又偏偏留言提及失去父母亲长,同病相怜,忧思过度,倒像是……
又在刻意为他的奇怪行为做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