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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深山抱着云浮的尸体,脸颊贴着她微凉的脸颊坐在地上,怔怔地盯着眼前那扇半开的窗一动不动,初升的日头透过晦涩的薄云若隐若现,透过窗缝射了进来,更衬得他脸苍白如纸。
如今,他终于是什么都没了……
“林深山,这个结局你还可满意?”
阿蛮从暗处走来,哒哒的脚步声好像天上鼓雷一般传入林深山的耳中。
他颤了一下,僵硬的转过的脖子看着突如其来的阿蛮,空洞着一双眼,瞳孔有些涣散,良久,他动了动唇,低声道:“所谓爱恨,求不得,舍不得,爱不得,恨不得。”
“因果回环,报应不爽,林深山,你曾经拥有过两个女人,走过这半生,你可识得爱恨?”
阿蛮脸上讥嘲明显,似乎是在嘲笑着眼前男人会有如此的结局:“云浮从未负你,你却因为执念而再次杀死了爱人,现在,可有悔意?”
林深山身子又颤了一下,木讷的仰望着日头在云后晦涩不清,外头大片大片的已有了雾,晨风吹动,空中雾气却越来越多,一如他被浮云遮住的眼。
他转了转眼珠子,对阿蛮的话思量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怀里已经凉透的女人,一滴泪缓缓从眼角滑落,他终是动了动唇:“爱恨纠葛,无穷无尽,恨至深,爱不得,是为最苦……我到底从未拥有过爱。”
他低头看着云浮,颤抖的伸出手描绘着她细致的眉眼,手指触摸的一瞬间,他的双眼裂出了绝望一般的痛楚,仿佛有一把锐利的刀子,你寸一寸地在心头上割开血肉,将云浮从他的心底一点一点剥离,痛楚比起千刀万剐也并不轻松,可笑的是,他以往并没有觉得她在他心里。
“我娘子……与我青梅竹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从小我就认准了她,我曾以为是与她两情相悦的,企盼着,奢望着能够朝暮相对,生生世世一双人,白头到老。只是,婚后细水长流的日子,她开始善变,开始抱怨,让美好的一切破灭的如同洪水猛兽,那时我便想,如果能永远留住那美好一刻该多好,哪怕只是属于没有争吵的回忆……”
“所以,你杀了她,就为了留住一些美好的回忆?”阿蛮索性坐在他身旁,看着他抱着琴妖云浮的尸体,眼中没什么情绪,又道:“而后你失去了娘子,又开始后悔不已,面对忽然出现的琴妖,你开始利用她让你娘子复活,到了最后竟然想用她的血来达到你的目的?”
林深山身子一颤,重重的闭上了双眼,胸口起伏了一下,沉沉的吐出了一口气:“原来此生我注定了爱而不得,我以为与琴妖相见,是为了与娘子再起一场爱恨,可到头来,我守着一场谎言,情不自禁的爱上了她,又亲手杀了她,终是一无所有。”
“你可有悔意?”阿蛮深看了他一眼,又再次问出这个问题来。
林深山抬起头看着一直在他耳畔不停聒噪的男人,他的问题让他皱紧了眉头,一身惨绿的青袍将他的脸衬得死白:“悔又如何,她在睁不开双眼了。”
阿蛮沉默了一会儿,他此刻分不清楚,林深山口中的她,究竟是谁。
“她二人都是我的求不得,只有我心中的那点执念困了许久,舍不下生了业障,现在,我什么都没了,所有舍不得的,也都舍得了。”
林深山双目微虚,一时恍惚此刻又像是回到了三年前那痛苦的回忆里。
他缓缓放下云浮的尸体,向被绑起来的子牙琴走去,他使劲的将琴上绑着红线全部扯下去,撕扯间,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了琴弦,诤的一声,发出一声脆响,琴声袅袅向四周震荡而去。
地上的云浮尸体却在陡然间消失,长剑上的血痕,地上的洇出的鲜血,都在顷刻间化作虚无。
林深山怀中抱着琴看着忽如其来的变故,怔愣了一瞬,许久,他喃喃道:“是……幻术。”
云浮在小绣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屋内,妖血留了一半,她的妖身已经虚弱至极,她抬眼看着林深山,早已泪流满面,她向他伸出手去,费力的喘了一口气,呼唤着他:“林郎……”
林深山定定的看着她,活生生的她,眼底渐渐盈出泪光,细细的顺奸流下,一线水光映射着窗外日头,刺目的晶莹:“云浮,你还活着。”
“林郎,只要你肯放下,我会跟你好好过日子。”云浮朝着他笑了一下,双目殷切,脸上写满企盼。
林深山脸上没什么情绪,看了一眼她伸出的手,回身放下手中的琴,落在云浮的琴架之上,在没有去回头看她,低声道:“你是精魅,修行不易,不该为了我毁了自己,我不值得…”
“林郎……”
云浮愣住了,惨白的脸上是一抹化不开的痛楚。
“你伴我三年,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也这一生,错过的太多,辜负的也太多,我不是一个让你托付终身的男人,我也不配……”
林深山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安静的小厅里回响着,隐隐约约飘渺,又无力,似乎是在说给她一个人听:“云浮,我错了,我不该利用你,是我对你不起,只是她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早就发了芽,而如今,我越发清楚,我爱的人只有娘子一个。”
林深山抬头对她笑了一下,那张脸上是云浮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可眸子里却是一股渴求,渴求着解脱,云浮心口一缩,挣脱了小绣的搀扶,抬腿向他跑去。
“林郎……”
林深山收了笑意,大步一跨捡起地上横躺着的长剑,剑身流泻着剑光,似乎还能嗅到血腥味,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抬手抹了脖子。
云浮身子一颤,停住了脚步,一旁的阿蛮也没想到他竟会寻死,看着不断从林深山脖颈里迸溅出的鲜血也愣住了。
“林郎!”
云浮哭嚷着向林深山奔跑而去,伸长了手臂抱住他缓缓瘫软下的身子,她绝望的悲鸣出声:“林郎,不要,不要!”
林深山颤抖的伸长手去抚摸着云浮的脸,他笑了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说了一句决绝的话:“我所有的爱恨都给了她,三年前她死在我剑下,我的心就死了,什么都没了。”
说了最后一句话,他的手从云浮的脸上无声的坠落,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云浮像个失了魂的木偶,双目空洞,所有的神采都在他手落下的那一刻消失不见,不过展眼一瞬,方才幻术里的一幕,竟换了身份。
“云浮……”小绣上前想要安慰她,可又不知该说什么,看着云浮和林深山,她想起了她和苏晋斋,爱而不得的不是林深山,不是苏晋斋,而是云浮,是她。
“林郎,你好久没有如此安静的听过我弹琴了吧?”
云浮的眼中没有悲喜,只是抱着他,觉得四周好安静,这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林深山,她从未如此这样肆无忌惮的抱着他。
云浮笑了一下,将林深山放在地上,走到琴架之上,抱起那把子牙琴,又走回林深山的身旁坐下。
她抬手抚着琴身,细微的伤痕让这把琴已经濒临破碎,她勾了勾唇,淡声道:“林郎,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我是琴声化妖,是你带着凄迷感情的双手在琴弦上的抚弄,我才有了灵识。虽然我还没有实体,可那时,你还没有娶亲……”
日头忽然被一大片乌云遮住,天色又渐渐阴沉起来,越显晦暗,一场大雨欲来。
云浮双手在琴弦上拨动,琴声凄婉哀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乎是云浮心底发出罪悲鸣的颤音,仿若心头滴血的声音。
缓缓地,云浮启红唇吟唱轻喝,唱词悲戚:“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一曲终了,云浮依旧神色淡淡,小绣却已经哭成了泪人,阿蛮的唇抿的紧紧的,上前抱住她,似乎在弥补爱而不得的缺憾。
“琴只为知己者谈,弦只为心上人所动,如今,心上人已不在,这琴,留也无用!”
云浮唇角含笑着说罢,猛然站起身,将那把子牙琴用力摔在地上,砰的一声,琴碎裂成渣。
“不要!”小绣哭声大喊,这琴的弦之声是她的本体,若琴碎,云浮也会随着一同消失。
云浮抱着林深山的身子,轻轻的笑着,脸上的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幸福,想来,生不同床死同穴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完美的归宿。
云浮的身子渐渐暗淡,变得透明,最后一点一点的消散,她抬起眼静静的看着小绣,最后将目光落在阿蛮身上,轻声道: “ 法师,情之一字,恍如幻影,如露如电,这一生变故无常,能碰到爱你的人不易,真心相爱的人更不易,爱,无关过去,无关未来,就是现在而已,……莫要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