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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凉了,我帮你们换上新的。”舞桐端了一盘花茶走来,把茶盏依次放到众人手边。
霁雪端起茶杯,掀开盖子,放在鼻下轻嗅,道:“是你院子里的花?”
舞桐一愣,复又笑开。“花香那么淡,你竟还能闻出来。”
把表层水吹凉,霁雪抿了一口。“花虽艳,味道却浅薄,也是奇了。”
赵储转着茶杯,问道:“舞姑娘,赵家败落后,你是如何接手这酒楼的?”
舞桐把茶盘竖立在桌子旁,坐回霁雪身边。“我只知是个女子转让给我的,别的一概不清楚。”
“女子?可是织姬?”孙福问。
舞桐回忆了下,道:“我们在夜里见面,月光不甚清晰,她又戴着面纱,看不到面容。不过拿给我的房契是真的,价钱也十分便宜,我当时急着安定下来,就没想那么多。”
孙福捋了下胡子,叹口气。“那就是织姬没错了,她素喜戴白色面纱。”
“之后她去了哪儿,你知道吗?”赵储问。
舞桐摇了摇头。“萍水相逢,怎会去问那些事?”
赵储遗憾地点点头,喝口茶。“也是。”
说话间众人已经喝完茶,舞桐却不续上第二杯,站起来笑着把茶盏收好,道:“茶虽好,但喝多了会头痛,我收起来吧。”
“这么神奇?”灵竹偏过头问,眼睛酸涩地眨了眨,蓦地打了个哈欠。“怎么突然困了……”
赵储的眼皮也开始颤抖,身子软下来,用手臂支着桌子强撑,但困倦的气息还是无声地传播开。
孙福是老人,本来精神就不好,这下几乎趴在桌上,赶紧站起来告辞。“舞姑娘,老头子身体不好,撑不过长夜,先回家了。”而后看向赵储,道:“少爷要跟我回去吗?我家虽贫寒,但也可以收拾出一间房。要是少爷嫌弃住不惯,老朽就去客栈帮少爷订一间上房。”
赵储连忙摆手。“我在外这三年,跟狗抢过吃的,跟蟑螂一窝睡过觉,早不是当年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了,哪有什么可嫌弃的?”说着站起身,想跟孙福一起走,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
流云坐在他左手边,及时出手,扶了他一把。
“多谢。”赵储笑着道谢,脸上尽是倦色,眼神都开始涣散。
“赵公子长途跋涉,又长期饥饿,想来身体大不如前了。孙爷爷看起来也没精神的样子,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吧。”舞桐说着去了后院,没多久带着吴量和丁勇回来。“吴量方才多有冒犯,让他护送公子,就当赔罪,可好?”
赵储点点头。“那有劳了。”
吴量黑着脸,也不说话,径直走过去,双臂一边揽一个,搀着两人就往外走。两人脚底虚浮,步子错乱趔趄,被吴量夹在胳膊里,像是被胁迫一般。
等他们走远,丁勇把门板放好,就回后院休息了。
灵竹哈欠连天,眼睛都睁不开,此时趴在流云肩膀上,很无辜地揉眼睛。流云偷偷呵气,忍得眼睛泛起微红。
舞桐看了看,道:“云公子也倦了?估计是今天爬山累着了。三楼还有几间空房,不如早些休息。”
“好。”流云扶起软成一团泥的灵竹,轻声唤道:“竹儿醒醒,我扶你上楼。”
任他怎么喊,灵竹都不为所动,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胳膊吊在他脖子上,眼睛眯得像刚出生的小猫。
流云无奈,只好右手托着她肩膀,左手穿过腿弯,打横抱起灵竹,往屋角楼梯口走去。
霁雪无精打采地摇着羽扇,目光灼灼的桃花眼里一片黯淡。“今天这是怎么了,都没精神。”
“走山路累着了吧。”舞桐站到他身后,把他的头抱在怀中,手指轻柔地在他太阳穴处按压。
霁雪闭着眼休息,抓住她的右手,不安地道:“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要出事。”
“临峦是个小镇,向来宁静祥和,从未有土匪山贼,会出什么事?你只是累了。”舞桐从背后环住他,“去休息?”
“嗯。”霁雪勾起嘴角,侧过头,在身边人脸颊上印上一吻。
明月倚高楼,夜寂静,寒声映。飞絮绕竹帘,风不定,人初静。
半梦半醒间,灵竹恍惚中看到一只雪狐,站在木窗竹帘外的吊脚屋顶上,青石瓦铺满月光。雪狐通体纯白,闪闪发光,一双眼晶莹剔透,仿若两颗绿玉宝石。它盯向窗内,纹丝不动,倏尔笑开,眼睛眯成一条缝,细长的尖嘴微微勾起,邪魅而狡诈。
“狐妖害人啦!狐妖又出来害人啦!”大街上突然喧闹起来,铜锣敲得震天响。
灵竹被吵闹声惊醒,睁开眼一看,天已大亮。黄色的雏鸟站在窗帷,啾啾鸣叫着梳理羽毛。头疼欲裂,大概花茶喝多了。灵竹皱眉,随便揉了揉,披衣起身。
窗外一片闹腾,人山人海,敲锣打鼓的那个人站在人群中心,高声吆喝着。“乡亲们,狐妖现世,天下又将生灵涂炭!赵家小公子昨天刚回来,半夜就惨死了!连孙老头一家都没放过,全都死了!人都成干尸了,没剩一滴血!”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吓得面如死灰,纷纷向后退了一步。
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站在他身边,右手握着木剑,左手摸着胡子。“此狐妖乃是千年修行,趁半夜把人迷倒,而后喝人血,来提高自身修行。若不除掉她,说不定明天就会上你家门。而如果想活命的话……”他从怀里拿出一叠写着咒语的符纸,“就把本道的咒符浸了黑狗血,贴在大门上,量那狐妖再大胆子都不敢上门!”
“我要!多少银子都要!”一人猛地扑过去,想要抢咒符。
“我也要!”
“我也是!”
“大师,给我留点!”
别的人见机也涌了上去,一阵哄抢。敲锣的那人赶忙挡在道士身前,吆喝着:“一钱银子一张咒符,都有都有!别慌,都排好队,一手钱一手货啊!”
灵竹气氛地跺脚,这人完全是无赖混混,居然拿别人的生死来发横财。转身开门奔出去找流云,却发现他的房间是空的。再去找霁雪和舞桐,竟然都不在。无奈之下奔下楼,终于在店门口看到了他们。
“你们都知道了吧?这是怎么回事,赵储死了?”
流云见灵竹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没梳洗,衣服穿得乱七八糟,耳边发梢向上翘着,便拉住她,细细地帮她整理,柔声安慰道:“竹儿,不要急,有我在呢。”
“可是,可是……”灵竹急得跳脚,却表达不出来。
小六端了一盆温水过来,流云握着灵竹的手放进去搓洗,又拧了条帕子,帮她擦脸。“不用担心,天塌下来,都有我帮你刺破天空。”流云淡淡地笑着,疏朗如月下海棠。
灵竹突然就安心下来,对上他的翦水双瞳,深深吐出一口气,勾起嘴角。“云哥哥,为什么你总是波澜不惊?”
很久很久以后,灵竹仍然能想起那个兵荒马乱的清晨,想起一袭青衫的流云,站在满榭春光里,侧头暖笑的样子,想起他嘴角含笑,绞着脸帕,宁淡说出的那句话。
他说:“竹儿,没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只要你没事,无论什么,我都不担心。”
春意渐回,沙际烟阔。画楼雅敞,樽前花灼。
灵竹望向流云的眼睛,从里面看出了整片晴空。
随便吃了些早饭,霁雪放心不下,提议要去孙福家看看,四人便一起前往。到了城西,发现孙家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衙役手持兵器,铁着脸岿然立在门旁,阻隔民众。等了一会儿,捕头从里面走出来,指挥下属往外抬尸体,众人见状连忙后退几步。
五具尸体,都用白布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到皮肉。霁雪偷偷弹了朵桃瓣过去,正好击中衙役的腿弯。他一趔趄,担架一抖,从白布里滑落出一只手,刺眼的苍白,冷如冰霜。
民众立刻咋呼起来,纷纷道:“果然是狐妖做的!她来吸血了!”
“休得胡说!”验尸官擦着手从院子里走出来,横眉怒目。“最终结论没下定前,谁再敢妖言惑众,扰乱民心,一律杖责二十!”
此令一出,众人安静下来,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目送一干衙役护送尸体离开。
“流云,你怎么看?”霁雪回头问。
“要是狐妖,她为什么只伤害与赵家有关的人?而赵储没出现的这些年,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孙福一家人向来无事,为何一接触赵储,就惨遭灭门?”流云冷静地分析着,“我觉得,无论三年前还是昨天的命案,都是人为。狐妖之说只是个掩饰,幕后真凶想转移大众注意力。”
霁雪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同意你的看法。”
“可是,他们都是失血而死啊,除了狐妖,谁还会喝人血?”舞桐不解。
“不一定要喝,让血流干也可以造成失血而死。”
“你是指……”霁雪恍然大悟。
流云不动声色,轻笑。
灵竹突然插话,道:“但是,我昨夜见到了一只雪狐……”
三人顿时惊愕,一齐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