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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恩拉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接机口早已有人前来接应。她在一排英文的接机牌中找到了用描粗中文写下的“李沐恩”三个字,来到了那个人的眼前。
那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子。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用有些口音的中文说道:“李沐恩小姐?我是来接您的。”
女孩子热情地把李沐恩的大行李箱拉到自己手里,又走到李沐恩前面替她带路。
“这几天我将担任您的陪同翻译。”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出口,“李小姐带遮阳帽了吗?这里不比亚洲,阳光很毒。如果李小姐没有准备,我这里有备用的遮阳伞。”
这里是位于非洲大陆的一个小国,地处偏远,经济不兴,但自然风光奇好,野生动物繁多。杂志社计划在这里拍摄一期关于野生动物的专题。专题才被提出,李沐恩就飞快举手主动请缨。
跨海隔洋,远离家乡,这正是李沐恩想要的。前有烦人的扫把星,后有要命的福运神,她实在招架不住,只能惹不起躲得起,跑得越远越好。
其实这次的非洲之行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好差事。先不说这里烈日炎炎,蚊虫扰人,单单是落后的硬件设施就免不了让人失望。机场算是处于繁华地段,可一路看来,周遭净是些低矮木棚,路面也崎岖不平。有不少人在这里沿街摆摊,向刚刚下飞机的游客们兜售具有本地特色的纪念品。
“我们这里物价不高,这些工艺品都很便宜。”
随行翻译还没介绍完,旁边摊子的婆婆便开了口,用当地土语向李沐恩说了些什么。
“她是我们这里的占卜婆婆,很灵验的。”随行翻译向那婆婆合掌鞠躬,样子十分虔诚,“婆婆说,李小姐您身上的气场很乱。”
婆婆还在说着些什么,然后伸出手来,指了指李沐恩脖子上的铃铛。
“气场紊乱,也许会有坏事发生。”随行翻译继续说,“但用中国的话说,吉人自有天相,李小姐,您是一个运气很好的人,一定会逢凶化吉的。您脖子上挂着的这个铃铛与您很有缘分,关键时刻,这个铃铛也许能救您一命。”
随行翻译替李沐恩安排好行程,租好车,将她送到了野生动物栖息区的入口。
“我们这里猛兽不多,栖息区里一般都是一些温顺的食草动物。车子是观光专用越野车,待在车上就能保证人身安全。”随行翻译眨眨眼,“李小姐会开车吗?”
意图再明显不过—如果李沐恩愿意,她也乐得忙里偷闲。
李沐恩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意图:“没问题。来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国际驾照,可以独自驾驶。”
其实这正合李沐恩的意,随行翻译人并不坏,但她过于健谈,还爱打退堂鼓。有她陪在身边,自己工作起来难免会受影响。既然是这样,还不如早早让她回去,自己独自上路。
“那就好。”随行翻译露出一口白牙,“李小姐记得早去早回。这里地形复杂,晚上看不清楚,可能会有危险。”
越野车缓缓启程了,轮胎压过半枯的荒草,扬起些许旱沙。
车子才行驶了不久,李沐恩就遇上了一群斑马。她小心地将车子缓慢停下,那群警觉的斑马竟然没发觉有什么异样,仍旧优哉游哉地啃着草。
一直等到李沐恩觉得拍得差不多了,一匹斑马才微微竖了竖耳朵,带着马群扬蹄而去。
远处隐隐传来声响,原来是一群野象。这群庞然大物从李沐恩的车旁缓缓经过,给了她绝佳的拍摄机会。
这就是福运给她带来的好处。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在李沐恩这里却是唾手可得。
李沐恩脸上笑开了花。既然福运这么好,傻子才会把福运还给那个扫把星呢!
从大清早一直拍摄到傍晚,李沐恩觉得自己有些疲倦了。眼看天色欲晚,日暮将沉,李沐恩终于舍得掉转方向,准备返程。
她调试起车上的GPS,打算按原路返回,却看到远处又走来了新的种群。
那是一群身形优雅的羚羊,体毛灰褐,还生有隐约可见的白色斑纹。一些公羊头上生着扭曲的双角,角尖直指向天。
是山薮羚!李沐恩不由得开始兴奋。她并不是动物学专家,但在来这里之前做足了功课。这些名为山薮羚的羚羊数量极其稀少,甚至在一些原始的山区都已经销声匿迹,俨然成了传说级的物种。
碰到这种难得一见的动物,李沐恩立刻将返程计划抛之脑后。摄像机已经在前窗架好,李沐恩扭转方向盘,准备追上这群即将远去的山薮羚。
一脚油门踏下,引擎立刻发出了轰鸣声。这个声响惊动了警觉的羊群,惹得它们惊慌而逃。李沐恩顾不上其他,猛踩油门,一心只想着追上羊群,多拍几个珍贵的镜头。
羚羊的奔跑能力毋庸置疑,李沐恩只能加快车速紧随其后。但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山薮羚比她更熟悉此处地形,它们灵活闪躲,几个转折之后,钻入一片灌木丛,眼看就要消失在夜幕之中。
灌木丛低矮稀疏,李沐恩估摸着如果自己开得足够快,应该能借着眼前的斜坡冲过去。想到这里,她把油门踩到底,车子随之冲到了半空。
可是那群山薮羚比越野车更加灵活,在踏到灌木丛上时便扭身离去,四散而逃。
灌木丛后竟然是一个凹坡。飞跃过灌木丛的越野车车头微微向下,直直地坠了下去。
李沐恩不由得闭上了眼。她已经做好了迎接车子落地带来的巨大冲击力的准备,可等到车子真的接触到地面的时候,触感又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没有撞击,没有弹跳,车头仿佛扎进了一潭烂泥里,开始缓缓下沉。
李沐恩再次踩下油门,可车子不仅没有前移,反而向下猛地一坠,车灯发出的大半灯光也随之消失在了周遭的泥泞里。
是沼泽!车子陷进沼泽里了!
在茫茫荒野之中,沼泽是最可怕的陷阱。一旦陷进去,越挣扎,便陷得越深。而此时李沐恩所驾驶的越野车已经一头扎了进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着。
软烂的淤泥涌了上来,淹没了大半个引擎盖。
那群山薮羚早已离去。四周死寂沉沉,只有荒野的风从车旁呼啸而过。
李沐恩驾驶的越野车失去了控制,任凭她如何拼命踩踏油门、刹车都无济于事。
车头已经陷落,打开车门逃生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李沐恩终于感受到了濒死的恐惧,紧紧握住方向盘。
“救命……”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中满含惊恐,“救命!谁来救救我!”
致命的淤泥还在步步逼近。
“救命!救救我!”万般无奈之际,她能做的只剩下无用的呼救和流泪,“禄存,救救我!”
这样的危难关头,脱口而出的竟是那个扫把星的名字。李沐恩狠狠砸了一把方向盘:“禄存,你快过来啊!”
脖颈上的铃铛随着她猛烈的动作晃了晃,随即发出清响。
一个身影在夜色中从天而降。
禄存落到了引擎盖上。车子经不住这样的重量,开始更快地下沉。李沐恩不由得尖叫出声,却看到禄存隔着挡风玻璃向自己伸出了手。
“过来!”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玻璃应声而碎,碎片却向车外飞去。
一些细屑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可他没有把手缩回去。
“快过来啊!”他再次吼道。
李沐恩终于醒过神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随即,她感觉自己被拽离座位,整个人被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旁边的草地上。
“禄存……”
李沐恩张口,却发现自己发出了难听的呜咽。
她的双腿早就因为惊吓而变得绵软无力。禄存放手的一瞬间,她便直直地跪倒在了地上。
“禄存,刚刚我以为我要死了……禄存……”
禄存蹲下身子,向她伸出一只手:“你傻呀。我这个神明在这里,怎么会让你死?”
李沐恩看着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喉咙却只能发出呜咽。
禄存见她哭得无助,只好伸手去抚摸她的头。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他难得温柔地开了口,“有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禄存不知从哪里捡来了些干柴,生起一堆篝火。
入夜之后温度低了下来。李沐恩觉得冷,她缩了缩脖子,禄存便脱下自己的外套,丢给了她:“要是冷就披上。”
他也在篝火旁坐了下来:“怎么,还害怕?”
李沐恩裹紧了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外套:“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救你……”禄存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这是什么问题?”
“我对于你而言,难道不是一个不配合你工作的大麻烦吗?”
“不配合我工作的大麻烦?”禄存笑道,“你对自己的定位还真是清晰准确啊。”
“如果我就这么掉下去死了……你不也算完成任务了吗?那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来救我,还—”
李沐恩伸出一只手来,指了指禄存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玻璃碎片划出的道道血痕。
“还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这个啊,”禄存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语气里没有太大的波澜,“要不怎么说你运气好呢?这也就是我赶了过来,换成是别人,你就死定了。”
也就只有他,能在瞬间跨越半个世界找到她。
李沐恩歪头看他:“我想不明白。你一直跟我过不去,为什么还要来救我?”
“我跟你过不去?我哪里跟你过不去?”禄存反问,“就因为我是一个厄运神,你就觉得我跟你过不去?”
“你一直想回收我的福运。”李沐恩撇嘴,“这难道是为我好?”
“你们这些凡人啊,目光实在是短浅。”禄存干脆躺下望天,“幸运和幸福分明就是两种东西。福运能让人幸运,却不能让人幸福。反倒是有时候,人会被幸运遮蔽住眼睛,看不到真正的幸福在哪里。不说别的,你每天辛辛苦苦拍照片,别人却总觉得这单纯是你运气好,根本看不到你在背后的付出。这样的赞美即使再多,你会觉得真正幸福吗?无论是福运神还是厄运神,他们的工作都是修正偏离既定轨道的运场,本质都是要为人们带来幸福。”
说完,他微微侧头。
“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是帮你找到真正的幸福。”
李沐恩看了看他,也躺了下去。
荒原上的天空格外清透。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夜色空明。静静地躺下来去看那些星星,没来由地就觉得安心。
“说得那么好听。”李沐恩说,“我都想把福运还给你了。”
禄存听后立即起身:“你说真的?”
李沐恩回答他:“当然不是真的。”
听到这句回答,禄存“嘁”了一声,又躺了下去。
“但是……也不是不能商量。”李沐恩望着星空,“如果你能帮我找到真正的幸福,我就把身上多余的福运还给你。”
“说得轻巧。”禄存不为所动,“谁知道你‘真正的幸福’是什么?”
“这倒也是。那就……分解成三个愿望吧。”李沐恩向他侧头,“如果你帮我实现三个愿望,我就把福运还给你。”
“三个愿望……成交。”禄存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并不吃亏,于是一口答应下来,“说说看,你的三个愿望是什么?”
李沐恩不由得暗笑:“答应得这么爽快,你也不怕我许什么你实现不了的愿望?”
“开玩笑,我可是神明。”禄存说,“还会有连神明都实现不了的愿望吗?”
李沐恩“扑哧”笑了:“既然这样,那我就许愿了。”
她十指相扣,置于胸前:“第一个愿望—我希望,我能和家人一起吃一顿饭。”
“嗯,”禄存点头,“准了。”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我能拿到荷赛奖。”
禄存再次点头:“好。”
“第三个愿望—我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
禄存又是一口应承:“没问题。”
“答应得倒是爽快,”李沐恩说,“你到底能不能帮我实现这三个愿望啊?”
“神明是不会撒谎的。”禄存回道,“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实现这三个愿望。你放心吧。”
“也许是我一直误会你了。”李沐恩又说,“你这个人心肠还真不坏……神明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大概吧。”禄存说,“好像有人曾经告诉过我,身为神明,就该为人的幸福着想。”
李沐恩追问:“是谁说的?”
禄存看着星空,叹了一口气:“我不记得了。”
“我不是全然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禄存转过脸来,“我这么煞费苦心,是为了能早些拿回自己的记忆。”
李沐恩撇撇嘴:“还说自己是神明呢。神明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看淡世间百态的,哪像你,揪着以前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情死死不放。”
“我总觉得……”禄存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胳膊向天空探去,“在我丢失的记忆里,有对我很重要的人—”
他话锋一转,突然看向李沐恩:“对了,看在我救你一命的分上,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一直以来是怎么召唤我的?”
李沐恩想了想,解下了脖子上的铃铛。
“用这个。”她把铃铛递给禄存,“这就是封印你的那个铃铛,只要它响起,你就会出现。”
禄存接过铃铛,放在眼前端详一番。他细细地看了一遍鎏刻在铃铛上的纹路:“这个图案……果然是来自那个地方……”
看过之后,他把铃铛丢还给李沐恩:“铃铛还你。”
李沐恩有些吃惊:“你居然愿意还给我?”
只要铃铛响起,禄存就会现身。这个铃铛对于禄存来说绝对是个大把柄,没想到他愿意还给自己。
“我说过,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个东西既然是你买的,那就是你的。”禄存正色道,“除非你愿意卖给我。”
“卖给你?”李沐恩不由得发笑,故意说,“这个铃铛可是很值钱的。看你那副穷酸样,你能有几个钱?”
禄存并未辩解:“既然我答应了要帮你实现愿望,留下一个联系方式也是必要的。”
李沐恩在衣兜里摸出手机:“那为什么不加个微信,或者留个手机号码?”
“那个东西,”禄存指了指李沐恩手上的手机,一脸认真地开口,“太复杂了,我不会用。”
“你不会用……噗……哈哈哈……”李沐恩一时间没忍住笑,“你会打领带、穿西服、喝红酒,居然不会用手机……哈哈哈……”
“有什么可笑的!”禄存猛地坐起来,似乎是害羞了,“即便是神,也总会有不擅长的事情—”
他忽然转过头,看了看远处。
“接你的人来了。那我也该走了。”说完,禄存忽然消失不见。
果然,远处亮起了灯光。一辆越野车在李沐恩眼前停住,车还没停稳,随行翻译便打开车门跳了下来:“李小姐!李小姐你没事吧?”
李沐恩坐起身来:“我没事。”
“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随行翻译几乎快要落泪,“我们在定位里看到你的车子一动不动,还以为你出事了!”
这时车上又走下来一名司机,对着翻译说了些什么。
“司机大哥说车是拖不回去了。”翻译说,“幸亏人没事,人没事就好。走,李小姐,我们先回去。”
车子已经几乎完全被沼泽淹没,只剩下尾灯的一角还露在外面。李沐恩回头望了一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她终于体验到了“命悬一线”的滋味。
在这之前,李沐恩的父亲一直反对她做这份工作,理由是一个女孩子从事这样的职业太危险。过去她一直没有意识到危险,可是现在她开始懂了。
李沐恩看着车子尾灯的最后一角也完全没入了沼泽,那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她知道它刚刚吞噬了多少东西—它吞掉了一辆车,吞掉了一台摄影机,吞掉了全部的底片,吞掉了她在这里做出的所有努力,连同她一直以来的好运气。
李沐恩空手而归的消息震惊了杂志社。
最痛心疾首的莫过于主管,他在办公室哀号不止:“我的斑马,我的大象,我的山薮羚……”
可即使再痛心也无济于事,主管只能忍痛拍拍李沐恩的肩膀:“人没事就好,照片下次还可以再拍,这次只不过是你运气不好。”
李沐恩听后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运气不好?她从未想过这四个字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不成是在……遇到那个名叫天同的福运神之后?
禄存曾经说过,天同身份非比寻常,但凡她出现,必定会扰乱福厄运场。
“人嘛,总要向前看。这个专题做不成,我们还可以做别的嘛!”主管又拿出几个选题,“沐恩,这里还有个别的专题,你看要不要接下?”
李沐恩将企划书拿到手里略微一翻,点头答应:“没问题。”
她新接到的任务是拍摄一场流星雨。根据天文台的预报,今夜将会出现一次数百年不遇的大型流星雨。这样难能可贵的机会,杂志社当然不会放过。李沐恩和助手一起驱车来到一座山上—据专家推荐,这里将是最佳观测点之一。
山上早已有不少天文爱好者在驻营等候了。李沐恩和助手一起扎好了帐篷,便听到旁边有人闲聊:“天上怎么飘过来黑云了?该不会要下雨吧?”
“怎么会?”旁边有人回答,“天气预报都说了今天是晴天,那就一定没问题。”
话虽如此,可等到李沐恩架好摄影机和望远镜准备拍摄的时候,天空中竟闪过几道闪电,随即乌云满布,密雨如织。那些流星还没来得及露脸就消失了。
李沐恩和助手不仅没拍到照片,还被淋成了落汤鸡。正在她恼火的时候,旁边的路人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开始抱怨:“小范围降水?什么嘛!那就是说只有这个观测点下雨了!早知道就去别的观测点,这可是几百年不遇的流星雨!真是倒霉……”
李沐恩正在抢救相机的手忽然一滞。
想吃摄影师这碗饭,不仅要靠技术和实力,有时也要靠运气。在此之前,她一直靠着好运气拍摄出了许多难得的佳作。
可是近来这份好运气却没来由地消失了,而且厄运也接踵而来。就像今天,这场莫名其妙的雨生生地浇灭了她的宝贵机会,让她无法交差。
李沐恩回到杂志社之后,主管倒没怎么苛责她,但语气里还是掺杂了些指责。
“你去的那个观测点,我听说在傍晚的时候就已经出现黑云了。”主管说,“那个时候你就近换到其他观测点明明还来得及,你呀,就是对自己的好运气太自信了!”
李沐恩只能略鞠一躬:“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她的确是对自己的好运气过于自信了。
“行了,吸取教训就好。”主管挥挥手,拿起桌上的几张相片,“幸好小胡昨天出外派任务正好去了别的观测点,顺手拍了几张。虽然质量不高,不过救急也够了。”
小胡比李沐恩更早入社,却一直表现平平,沦为了李沐恩的陪衬。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李沐恩的纰漏,他的心里升起了一丝泄愤的快感:“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沐恩。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环嘛,而且对沐恩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一环。”
他冷笑一声。
“所以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什么都拍不出了吧。毕竟自己本来就没什么实力。”
“好了,你也别说风凉话了。”主管呵斥了他一句,又转头说,“沐恩,自从上次从非洲回来,你的状态就一直不是很好,这几次任务也表现得不尽如人意……这样吧,这几天你好好调整一下,先做几个比较轻松的人物专访。”
文件夹已经递了过来,丝毫不给她拒绝的余地。李沐恩撇撇嘴,只能接下。
人物专访是杂志社里最轻松简单的拍摄任务。不同于变幻莫测的自然景观和遍地乱跑的野生动物,人物专访的采访对象是会配合拍摄者的。一般来说,这种轻松的任务往往都会安排给初学者用来练手。
换句话讲,主管似乎已经不再信任她的能力了。
“沐恩,这次的人物专访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派你去,其实也是信任你。这个采访对象不愿意接受媒体采访,我为此头疼了很多天。”
主管打开自己电脑上的文件,开始向李沐恩介绍此次采访的对象。
“这次要采访的是一个很低调的古董收藏家。”主管捏了捏鼻梁,露出愁容,“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可他财力雄厚,出手阔绰,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斥巨资买下了许多价格极高的藏品,而且这个人似乎只对特定一类藏品感兴趣。”
他向李沐恩展示了几张藏品的照片。
“这就是他买下的藏品。”主管说,“它们统统出土于须弥。”
须弥?李沐恩听到这两个字,不由得心头一动。
“财力显赫,身份神秘,单单这两点就足够吸引公众的注意了。”主管说,“沐恩,既然他不愿意接受采访,你就只能想办法找机会接近他。能搜集到的他的相关资料我都已经放在文件夹里了,有时间你仔细研究一下。”
李沐恩点点头,随手翻开手里的文件夹:“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低调的有钱人。”
“要不然怎么说你最近状态不好呢,一听这话就知道你最近连新闻都没有看。关于这个人的报道已经铺天盖地了,可谁都没挖出真正的猛料。”主管说,“要是你能挖出点东西来,绝对是大功一件。”
李沐恩打开文件夹,看到了那人的资料,微微愣了愣。
资料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那是一张被抓拍到的侧脸照,有些模糊,可已经足以让她认清这是谁。
不同于她熟悉的模样,照片上的人剪短了头发,身着裁剪考究的西装,显得那样耀眼。
“这次的采访对象就是他,名字有些拗口,叫—”主管指了指那张照片,“禄存。”
门口传来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
“姐—”
行李箱在地上拖动的声响和脚步声随即传了过来。听到这些动静,躺在沙发上看着资料发呆的李沐恩猛地坐起,做贼心虚似的赶紧把文件夹合上放在了一旁。
果不其然,是李桑。他冲着李沐恩“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好看的牙齿:“姐,学校放暑假了,我回来了。”
李沐恩一怔,站起身来埋怨自己的弟弟:“放假了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要是告诉你啊,你肯定提前几个小时请假来接我,绝对会耽误你工作。”李桑摘下背包,“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得着你来接机?”
“你啊,也不知道是让人省心还是让人不省心。”李沐恩开口,语气里都是心疼,“你看看你,都晒成这样了。”
李桑是一名文物修复专业的在读研究生,常年跟着自己的导师奔波在遗址挖掘的第一现场。既然是露天作业,那么在发掘现场被风吹日晒也是常有的事。
“男人嘛,黑一点也没什么。”
李沐恩搡他一把:“你才多大啊,也敢在你老姐面前自称男人……怎么了?”
“姐,”李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李沐恩脖子上挂着的铃铛,“你戴着的这个铃铛,像是个文物啊。”
那个铃铛造型独特,而且还泛着岁月沉积下来的灰黄色泽,带着一股古老的气息,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饰品。看到自家老姐脖子上戴着这么个东西,李桑的职业病犯了:“姐,这个铃铛你从哪里弄来的?”
李沐恩想了想,把铃铛从脖子上取了下来,递给李桑:“你能看出来这个铃铛的来历吗?”
李桑立刻来了兴致,从背包里拿出光源、镊子、清洁刷、放大镜等一堆小工具,开始对着铃铛仔细研究起来。
“材质应该是纯银的,保存得也很完好。”李桑边看边下着研究结论,“不过这上面的花纹不常见……暂时看不出年代和归属地。”
“那,”李沐恩又问,“你听说过须弥吗?”
“知道。那是古西域的一个边陲小国,在距今大约五百年的时候,须弥整个国家突然在一夜之间神秘消失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书上对这个古国的记载很少。”
李桑一边说着,一边把铃铛还给了李沐恩。
“这是在须弥出土的文物?那你可要收好了,现在市场上流通着的须弥文物数量很少,每一件都能拍出天价—说起来,姐,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妈妈留给你的那支簪子?之前我见过几支须弥古发簪,和它的样式很相似,它很可能就是出土于须弥。那支簪子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还在爸爸那里?”
“别跟我提他。”提起父亲,李沐恩撇了撇嘴。她接过铃铛,把它重新挂在了脖子上,“你现在挺厉害的嘛。懂这么多,学没白上。”
李桑听后不由得露出苦笑:“别提了。前几天我们学院来了个新教授,他对须弥感兴趣得不得了,这段时间我可没少跟着他折腾。”
一提起“教授”两个字,李沐恩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两鬓斑白、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她挑起眉毛道:“你被老头子欺负了?”
李桑笑了:“才不是老头子,我们教授可年轻着呢,长得也很帅,我都要承认他长得比我还英俊那么一点了—姐,你别总问我,也说说你自己。最近工作顺利吗?”
最近发生的一连串糟心事又浮现在了脑海里,李沐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怎么会不顺利?别人不清楚也就罢了,你还不知道你老姐的运气吗?”
李桑毫不起疑:“这倒是。姐,明天正好是周末,你休假吗?咱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恐怕不行。”李沐恩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文件夹,“明天在东郊有一场拍卖会,我要去采访。”
去参加拍卖会自然是为了接近禄存。据说明天的拍卖会上,会有一件来自须弥的物品亮相,禄存也被这件东西吸引,打算参加这次的拍卖会。主管费了大力气才得来情报,她当然不能浪费这个宝贵的机会。
人的心理实在是很奇怪。哪怕她只要动动手指晃动铃铛就能把禄存召唤到自己眼前,可她还是想用自己的双脚走向他,靠近他,了解他。
他的身上有许多李沐恩不知道却想知道的秘密。
李桑听后开口问了一句:“是明天上午十点的那场吗?”
李沐恩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
“其实……”李桑支吾了起来,“姐,其实我上飞机之前,给爸打了个电话。”
李沐恩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好。她的父亲是一名成功的企业家,也正因如此,他一直忙于工作,没有精力顾及家庭。
因为生意忙碌,他缺席了李沐恩和李桑的成长;因为生意忙碌,他极少有机会到自己的父母跟前尽孝;因为生意忙碌,他甚至没能见原配妻子最后一面。
当年母亲重病在床,最后的心愿无非是再见父亲一面。可一直到她闭上眼睛,父亲都没有出现。
这也是李沐恩一直不能原谅父亲的原因。
之后父亲又另娶了妻子。续弦之后,父亲仿佛变了个人,他开始学着去体贴、陪伴家人,也试着放下威严,对自己的两个孩子展露笑容。
但在李沐恩看来,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母亲已经不在了,这个家的女主人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女人,父亲越是顾家,她就越是难过。
说起来有些可笑,她期待已久的东西,父亲却要看在另外一个陌生女人的面子上才愿意施舍给她。
在她原本的“家”里,只剩下一个礼貌却生疏的女人,和一个令她厌恶的父亲,让她无时无刻不坐立难安。所以李沐恩在很久之前就离开了家,和自己的弟弟李桑相依为命。
最能了解她这种心情的人就是李桑,所以李桑一直很顾及她的情绪,都是私下和父亲联系。
听到李桑承认自己偷偷和父亲有往来,李沐恩并没有发火,因为她的弟弟长大了。当年她带着李桑离开家的时候,他表现得比自己更加愤怒和决绝。可是现在,当年的那个小男孩逐渐成长为男人,他试图去了解父亲的苦衷,希望数年的隔阂能够被消解。
李沐恩叹了口气,也许自己还没有弟弟李桑成熟。
“最近爸爸的生意很不顺利。”李桑慢声慢气地说着,李沐恩听得出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前一阵子,爸爸决策失误,亏了一大笔钱,导致公司的情况很不乐观。爸爸跟我说,你是咱们家里的福星。可他做错了事,惹你生气了,让你一直不愿意回家,所以咱们家的运势也变差了。”
李沐恩清了清嗓子,可嗓音仍旧有些沙哑:“爸爸他亏了多少?”
“很多。”李桑叹气,“姐,家里的情况比你想象的更糟,爸爸现在正想尽一切办法筹钱。不动产已经全被抛售出去了,但还是补不上资金缺口。爸爸打算把家里的收藏品全部卖掉—明天的那场拍卖会,爸爸也会参加,他打算在那里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出去。”
杂志社派来的车子停在了东郊一座高档商务会所的门口,这里正是拍卖会的举办地。
拍卖会主办方很重视安保和客人的隐私保护工作。看到李沐恩一行人扛着大大小小的摄像机,门口的安保人员立刻把他们拦了下来。
“对不起。”安保人员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我们谢绝采访。”
李沐恩转了转眼珠,果断决定和身后的一干同事撇清关系:“我不认识这群人,我是来参加拍卖会的。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别的同事手里都拿着显眼的摄像机和三脚架,唯独李沐恩轻装上阵,手里只有一个装了笔记本和录音笔的小坤包,所以李沐恩谎称自己是参加拍卖会的客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跟在李沐恩身后扛着摄像机的小胡一听这话立马不乐意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只顾自己出风头—”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同事就狠狠踩了一下小胡的脚—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自己人送进去,小胡居然还惦记着是谁出风头这种无聊的问题。
安保人员不为所动:“抱歉,如果小姐您是受邀客人,我们这里有客人名录。请问小姐您的姓名是?我们需要查验您的身份,希望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李沐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撒谎:“我是和我朋友一起来的。”
“那请问您的朋友是哪位贵宾?”安保人员不依不饶,再次强调,“小姐,只有跟您的朋友核实,查验过您的身份之后,我才能让您进去。”
见李沐恩迟迟不愿意离开,安保人员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这引来了周围人群的侧目,许多人好奇地偷瞟着李沐恩,这让她觉得如芒在背,脸颊发烫。
正当她脸红的时候,她突然瞥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大厅里已经站满了来参加拍卖会的客人,她的父亲和继母也在其中。
他们两个正微笑着和面前的人聊天。听到门厅处传来骚动,李父微微侧了侧身子,往李沐恩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沐恩眼疾手快,立刻把手里的小坤包举了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刻意地躲避父亲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本能,何况她现在正处于极度窘迫的尴尬境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正在和别人聊天的李父也不时好奇地向这边张望。
如果这时候转身离去,之前的所有努力就会功亏一篑。可是安保人员死死守着入口,她根本无法进入会场。
李沐恩进退两难,觉得自己的两条腿都在微微发抖。
“她是我带来的朋友。”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禄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现在她可以进去了吗?”
禄存手上稍一用力,李沐恩就跌进了他的怀里。
这样一来,虽然能遮挡住大家的视线,让大家看不到李沐恩的脸,可是这样的姿势实在过于亲昵和暧昧,李沐恩的脸上布满了红晕。
会所经理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亲自赔着笑脸:“原来这位小姐是禄存先生的朋友,失敬失敬。小姐请进。”
看来禄存不光是这里的常客,更是这里的贵客。既然他开了口,李沐恩自然被工作人员客客气气地迎了进去,只留下杂志社的同事在原地目瞪口呆。
“李沐恩……”一个同事指着她的背影,结结巴巴地说,“认识禄存?”
另一个同事也被吓得不轻:“看样子不光认识,而且还很熟……”
“他们俩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知道……”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小声说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小胡在角落掏出了相机,对着禄存和李沐恩的身影按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