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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太阳一样。

　　像花朵一样。

　　像你让我睁不开眼睛的原因一样。

　　那些我生命中第一次见到的东西。

　　在闪闪发亮。

　　周一，上午七点五十五分。

　　一大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珠打在玻璃窗上，带来了酷暑夏季难得一见的清凉。

　　苏虞到达的时候，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有扇窗户没关好，雨浇了进来，把地毯都弄湿了。她连忙放下书包去关窗，看到外面有人在雨里狂奔，两人目光不经意地对上，那人挥着手臂，似乎在对她说话，可惜雨幕太大，她看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人索性跑了过来，翻开运动衫的连体帽，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问道：“同学，今年的新生班在哪里？”

　　苏虞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所站的地方，那人立刻明白了：“就是这儿？Lucky！”说着，手在窗台上一撑，身手矫健地跳了进来，湿湿的鞋子在手工编织的波斯地毯上留下了两摊水迹。

　　“哎呀，抱歉抱歉。没办法，早上出门时忘带伞了。”男子边说边弯腰脱鞋。

　　苏虞心想：骗人吧？明明从昨晚就开始下雨了，看见这样的雨天，哪还有不带伞的？不过她从不给人难堪，因此纵然心中觉得对方是在说谎，也没揭穿。

　　男子脱掉鞋子后，光着脚走到黑板前，把鞋往上面一挂，环顾了下教室说：“真是华而不实的设计，桌子还是圆的，是为了近距离靠近讲师吗？连搁鞋的地方都没有，果然是S.S才有的风格。”

　　苏虞错愕——此人是谁？居然敢在这里批评S.S？

　　男子又朝教室后方的花瓶走过去，仔细看了一会儿，转身朝苏虞吐舌头：“嘿，这居然是真古董！不愧是财大气粗的S.S啊。”然后他又走到门边的油画前，看了几眼，继续对苏虞说，“这肯定是温颜卿挑的，只有那个变态才会把《红色葡萄园》这种画挂在这里。他肯定是想告诉你们——孩子，不管你们多么有才华，哪怕像梵高一样，但是，只有在还活着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作品卖出去，才叫做成功。”①

　　男子有张圆圆的脸，看上去充满了孩子气，可模仿起温颜卿的神态和语气，竟活灵活现，虽然苏虞没有全部看懂他的话，但还是几乎当场笑出来。

　　这时教室的门开了，谢清欢抱着笔记本先出现，后面紧跟着关小东。两人在看到陌生男子和他光着的双脚时，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是谁？”谢清欢率先问道。

　　男子惊艳地看着她：“你……也是这里的学生？”

　　谢清欢不悦地皱了下眉：“是我先问的。”

　　“啊，我马上自我介绍！”男子立定站直，拍着胸口郑重说道，“本人钟摆摆，今年二十六岁，未婚，没有女友，喜欢长发长腿、细腰艳丽的美女……”

　　关小东忍俊不禁，谢清欢瞪了他一眼，他连忙捂住嘴巴。

　　谢清欢沉着脸，追问：“然后呢，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随随便便闯进我们的教室？”

　　钟摆摆摇了摇食指：“NO！NO！NO！不是闯，事实上，我是温颜卿特聘来给你们上课的。”

　　“什么？你是老师？”关小东和谢清欢同时喊出了这句话。

　　“喂喂喂，小朋友们……”钟摆摆眨了眨眼，“别因为我长得这么帅，就认为我没有实力呀。我是来教你们如何分辨宝石的重量、颜色、透明度和切割状标准的，也就是俗称的——珠宝鉴定。”

　　苏虞心头一惊：这么一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人居然也是S.S的老师？还是温老师特聘来的？

　　谢清欢显然老成得多，挑着眉毛问：“你教我们珠宝鉴定？你有FGA、DGA，还是GG？”②

　　“欸？”这下轮到钟摆摆一呆。

　　“别告诉我你什么资格证书都没有吧？你不是珠宝鉴定师吗？”

　　钟摆摆挠头：“没有证书的人，就不能算是珠宝鉴定师了吗？”

　　谢清欢打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键盘后，将屏幕一转：“这是我所拥有的FGA证书，连这个都没有的你，凭什么当我的老师？”

　　苏虞定睛一看，那电脑里还真有一张资格证书扫描件。

　　钟摆摆也看着那张图片，却是色迷迷的表情，评价道：“连证件照都这么的好看……”

　　“你！”谢清欢气得立刻合上电脑。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晃啊晃地走了进来，苏虞定睛一看，永远最后一个到场的叶一终于出现了。

　　“哟，好热闹啊。各位，周末过得好吗？”

　　关小东连忙老好人地打圆场：“太好了，大家都到齐了，那就别耽搁，开始上课？”

　　谢清欢还待说些什么，关小东说：“温老师请来的，肯定有资格的。”

　　这句话很有效。谢清欢虽然高傲，但对温颜卿极为佩服，因此关小东这么一说，她就忍了，朝座位走去。

　　关小东和苏虞也分别入座。

　　叶一若有所思地看了钟摆摆的赤足一眼，然后走到苏虞身旁，把一样东西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苏虞一看，是自己的手机。

　　叶一朝她眨了眨眼。

　　她拿起手机，打开，发现主屏幕的屏保图变了。她本来放的是妈妈的照片，现在却变成了一束白色钟形花，花下放了一颗黄晶石。明明同样是用她的手机拍出的照片，却呈现出不同的意境来。

　　苏虞惊讶地望向已经坐回到座位上的叶一，叶一双手合十做了个拜谢的姿势，然后指了指黑板。

　　而这时，钟摆摆已站在黑板前面，面向众人，说道：“啊，各位同学，能为你——”他刻意看了眼谢清欢，“们上课，我真是感到很荣幸……”

　　谢清欢咬牙：“废话少说。”

　　“《结晶矿物学》？《宝石学概论》？《宝石鉴定仪器》？……NO，今天，这些书都还用不上。把它们合上吧，朝我看过来。”钟摆摆比着夸张的手势，确定苏虞也在看自己后，轻轻地、慢慢地，像牵引初恋情人的手一样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石头，“谁来告诉大家，这是什么？”他举着那块鹅卵石大小的红石问。

　　谢清欢冷冷地回答：“是红宝石的原石，应该是泰国产的。”

　　“叮咚，不愧是美人，就是有眼光。这正是一块泰国产的红宝石原石，重一百一十九克。大家可以看到它的颜色是暗红色，这是因为它有黑色反光，也就是俗称的消光，因此看起来会比实际的红色要暗。”简单介绍了一下后，钟摆摆切入正题，“而我们的第一堂课，要做的就是，跟它——对话。”

　　对话？苏虞不解。

　　钟摆摆一笑：“是的，对话。触摸它，感应它，听它说话。宝石可以给予设计师很多灵感，所以今天的课题就是——与原石的‘第一次亲密接触’。我要求你们为它量身设计一样作品，画出你们所认为的最美的它。”

　　苏虞看着原石——粗糙的纹理，暗红的色泽，冷冰冰的一样死物，老师却要他们与它“对话”。怎么个对法？

　　身旁的关小东开始翻书。钟摆摆伸手压住他的课本：“你干什么？”

　　“我、我、我还没学过任何宝石方面的基础知识呢，什么色泽、纯净度、切工的通通不知道……”

　　钟摆摆笑了：“所以你认为书本可以告诉你‘这块’原石可以做什么吗？”

　　关小东呆住了。

　　“别去理会死的课本，课本也是前人总结出来的。但这块宝石现在就在你面前，用你的直觉去审读它，相信我，它能告诉你的绝对比课本多。”钟摆摆的声音带着蛊惑的力量。

　　关小东眼神发直地盯着钟摆摆手中那块原石，越看越紧张，呼吸也越来越紧促，额头冒出了颗颗汗珠。

　　见他这个样子，钟摆摆无奈地叹了口气：“OK，OK，你太紧张了，放松……来，美人，给你。”说罢，将原石递给了谢清欢。

　　谢清欢接过原石，正观察，钟摆摆双手托腮，趴到她的桌面上，甜腻腻地轻快地说：“你听到它在对你说话了吗？”

　　谢清欢抬眼看他。

　　钟摆摆眼中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赞美和痴迷：“它在对你说——如果它能成为你手指上的一枚戒指，它会非常非常荣幸的……”

　　谢清欢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然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慢慢地抬起了她的右手，将遮盖过手背的衣袖往下拉了拉。只见她的右手食指上，正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宝石很大，几乎盖住了整段指关节，剔透而鲜红。

　　饶是苏虞现在还不太懂珠宝，也看得出谢清欢的这颗宝石无论是色泽还是净度，都远在那块原石之上。

　　果然，钟摆摆讪讪地直起身子，摸着鼻子说：“呵呵，看来现在它只能成为你的假想型设计作品了，真是可惜啊……”

　　谢清欢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将原石递给叶一。

　　叶一几乎连一秒钟都没停，就随手丢给了苏虞。

　　苏虞手忙脚乱地接住，拿到原石后，想了想，觉得既然自己什么都不会，那就老老实实用最土的办法吧。于是拿出皮尺，开始测量原石的大小、厚度，再影拓下形状，把这些数据记录到本子里。

　　钟摆摆很有耐心地等她写完，然后收走原石，说道：“OK，相信大家都对这块石头有一个初步的概念了。那么接下去，就发挥你们的想象力，开始设计吧。时间是三十分钟，能画多少算多少。”

　　一时间，大家都开始埋头画画。

　　玻璃窗上的雨珠，蜿蜒游走，拼凑出大自然的独特创意。

　　很快，半个小时过去了。

　　百无聊赖地数着手指头的钟摆摆，突然站起身，喊了一声：“时间到。”

　　三个学生同时抬起头看向他。叶一敲了敲苏虞的桌面，苏虞后知后觉地也放下了画笔，看向老师。

　　“唔，我来看看大家设计得怎么样。”毫无意外地，钟摆摆先问谢清欢。

　　谢清欢将电脑转了个方向，面对他。

　　“哇哦。”钟摆摆吹了记口哨，“是耳钉？”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她的耳朵，“如果它能成为你耳朵上的点缀，它也会很荣幸的。”

　　谢清欢根本无视他的殷勤，自行开口说道：“这块原石的成色不是很好，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上半块和下半块之间存在色差，红的程度不一样。因此，如果设计成单个的东西，不容易卖高价。所以，我索性将它一分为二，利用这种偏差的色值，切割成一对梨形耳钉。这对耳钉的名字，就叫——‘两生花’。”

　　从苏虞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谢清欢的电脑屏幕上，两只红宝石耳钉，在刻意加上的强光里璀璨生姿。正如谢清欢所说，两只耳钉的颜色并不是一样的，但因为有了“两生花”这样一个别致的名字，它立刻变得别有情趣起来。

　　钟摆摆鼓掌：“太浪漫了！这个名字足以打动大部分女人呢。”

　　谢清欢的回应是翻了个白眼。

　　钟摆摆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转向一旁的关小东：“你呢，设计的是什么？”

　　关小东涨红了脸，极不好意思地呈上了自己的画。

　　钟摆摆吹了记口哨，把那张画转向苏虞等人。

　　只见画上画的是一枚胸针。

　　原石被雕琢成了一朵玫瑰，用24K纯金打制而成的枝叶，固定且巧妙地裹住了红宝石。因为玫瑰的花瓣有深有浅，正好符合原石层次不一的色泽。虽然不像谢清欢的设计那么意境深远，却在雕琢和结构上更为细腻。

　　钟摆摆问道：“胸针的名字是叫‘绝色倾城’吗？真不愧是温颜卿挑中的学生，你也很行嘛。”

　　关小东精神大振：“欸？是吗？我真的画得还可以？”

　　“太可以了！美术功底非常不错，苦学了很多年吧？”和温颜卿不同，钟摆摆显然丝毫不吝啬赞美，在夸奖过关小东之后，又转向苏虞，“来，看看这位小小妹妹的作品……”

　　苏虞略带紧张地将画纸平摊到桌子上。

　　钟摆摆原本微笑的表情，在看到她的作品后，忽然凝滞了。

　　——苏虞的作品，名字叫“原色”。

　　她用蜡笔，画了一个被剖开了的子宫，子宫里，露出了婴儿的两只脚，连同血液四下流淌。

　　子宫内壁颜色的深浅，婴儿带着粉色的肌肤，以及星星点点、污浊刺目的血液……就那么和原石的颜色完全地吻合在了一起。

　　而整个作品的大小，也与原石一模一样。

　　如果说，谢清欢和关小东的作品还需要精心切割；那么苏虞的，只需要简单雕琢就能完整展现。

　　如此诡异、诡谲、诡魅。

　　令人惊恐、惊叹、惊艳。

　　钟摆摆正色问道：“这是？”

　　“工、艺、品。”苏虞回答。诚然，宝石不一定非要作为首饰，也可以成为摆设。

　　钟摆摆眼中闪过几抹异光，默默地注视了她很久，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最后一侧头，将目光转向了叶一：“你的呢？”

　　苏虞的目光也立刻落在了叶一脸上，并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画。

　　叶一会设计成什么样子？

　　叶一这一次，还会一鸣惊人地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吗？

　　一时间，她的心里又是期待，又有种想要对比的急切。极尽微妙。

　　只见叶一伸了个懒腰，将原本架在课桌上的两条腿放了下来，微微一笑：“没有。我没有设计。”

　　钟摆摆弯下腰，将头凑到叶一面前：“什么叫没有？”

　　“答案就是——”叶一索性从钟摆摆衣服兜中掏出那块原石，评价道，“这块原石，成色不好，克数又小，就算精心打磨，卖价也不超过三千块钱。为这种三流货色，耗费宝贵时间和脑细胞，实在是太不划算了。所以，我根本不予考虑。”

　　十足的傲慢。

　　一百分的犀利。

　　构筑起又一次意外。

　　苏虞怔怔地看着叶一的手，他的手指瘦长优美，衬得指间的宝石是那么的明媚，可是，叶一偏偏说，那是三流货色。再看一眼自己的画稿，苏虞忽然意识到了自己跟叶一的距离。

　　当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设计的时候，叶一已经开始想着如何将利润最大化了。而计算利润，也是一名顶级的珠宝设计师所需要具备的素质。

　　她……

　　还要学习多久，才能到达那一步？

　　又或者说……

　　为什么叶一会快那么那么多？

　　“两生花”也好，“绝色倾城”也罢，都是“学生”的作品。可叶一，却根本不像学生，而像个老师，不，他甚至于凌驾在了老师之上……

　　苏虞的心怦怦怦、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震撼、自卑、急迫和嫉妒等多种情绪交集在一起，令她心绪难平。

　　而另一边，钟摆摆定定地看着叶一，叶一微笑着回视着钟摆摆。

　　两人就那么彼此对视了差不多有半分钟。

　　最后，还是钟摆摆先撤回目光，一把从叶一手中抢回原石，说：“你们这帮势利眼！三流宝石怎么了？三流宝石就没有被佩戴和用心设计的资格了么？所以说，S.S什么的……最讨厌了！哼！”说完直起身，一扭头，竟就那么气呼呼地走掉了。

　　不得不说，他的这个反应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一干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眼看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关小东颤声说：“完了，老师生气了！我们……怎么办？”

　　叶一耸了耸肩：“什么怎么办？提早放学，多好呀，回家去喽……”说着正要走人，却见温颜卿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叶一呆了一下，问关小东：“今天是周四？”

　　“不是啊，今天是周一啊。”关小东对于温颜卿的出现也是大感意外。

　　温颜卿手里拿了张纸，走到他们面前，淡淡地说了一句：“坐好，我有事宣布。”

　　众人立刻重新入座。温颜卿将那张纸挂在了投影屏前，苏虞定睛一看，赫然就是珠宝大赛的宣传海报——

　　“希望之珠”珠宝设计大赛，四大奖项等待您的智慧风暴

　　主办方：SEASON

　　参赛时间：9月1日—10月31日

　　决赛日：11月1日

　　奖项：

　　1.创意大奖1名，奖金10万美元；

　　2.一等奖2名，奖金各3万美元；

　　3.二等奖5名，奖金各1万美元；

　　4.三等奖10名，奖金各3000美元。

　　没有主题，没有门槛，谁都可以参加。也许，你就是下一颗，希望之珠。

　　画面上。碧海，蓝天，刚刚退下的浪潮泛起白色的泡沫，像奶油一样。

　　有一只贝壳，静悄悄地躺在金黄色的沙滩上。

　　贝壳开启了一条缝隙，依稀有光从里面透出。

　　会是蚌肉，还是珍珠？

　　简洁大方的构图，赏心悦目的颜色，再加上一点小小悬念，组合成了十足的诱惑。

　　苏虞觉得自己的心在跳，跳得好快——那天珊妮跟她说的消息，此刻变成了事实。

　　谢清欢举手发问：“老师，真的有这么一个比赛？”

　　“有。”

　　“太好了！我要参加！”

　　关小东喃喃地说：“好多……钱……”

　　谢清欢白了他一眼：“有点出息好不好？你没看到主办方是谁吗？是SEASON啊！用脚趾头也想得到得奖的作品肯定会变成实物上市吧？以SEASON的金字招牌、成熟的营销手段和强大的市场效应，我就是下一个一夜成名的夏璃了！”

　　温颜卿看着她，淡淡地说：“你有这种自信，我很高兴，不过，我之所以来，宣布这个比赛，就是为了告诉你们——你们谁都，不许参加。”

　　苏虞的心重重一沉：她看错了吧？她一定是看错了吧？老师说的是……不许？

　　关小东也非常错愕，问道：“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的学生，不许参加这个比赛。”温颜卿沉下了脸。

　　“哇哦。”叶一吹了记口哨，而谢清欢已是满脸失望。

　　温颜卿放缓语气：“作为S.S的学生，你们有的是，向SEASON证明你们能力的机会，所以，不用急于一时。”

　　谢清欢抿了抿唇，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看样子是被说服了。

　　温颜卿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现在，下课。”说完，转身离开。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苏虞突然站起来，冲了过去。

　　温颜卿听到声响，停下脚步。

　　苏虞也停住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明明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却在面对他的这一刻，全成了禁忌。

　　暴雨下的走廊，光线明明灭灭。

　　温颜卿的目光，悠远冰凉。

　　苏虞握紧拳头，走过去，僵硬地却又固执地开口说话：“为、什么、不能、参加？”

　　温颜卿皱眉：“理由，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那不是。”

　　“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这种，不是理由。”

　　温颜卿的表情一下子不悦了起来。

　　“对于、怀抱着、一百分信念，想要、去做的、事情，没有、一百分的、拒绝理由、就、不可以。”苏虞的话虽然说得不那么流畅和通顺，可她紧握的双手，素白的脸颊，和深黑的眼瞳，无不透露出她此刻的坚决。

　　她站在温颜卿面前，个头甚至都没他肩膀高，瘦小荏弱得像是张开一只手就能将她从头顶整个压下去。可这冗长的走廊，却因为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充满力量。

　　温颜卿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苏虞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请、让我参加！因为，我就是、怀抱着、一百分的、信念，在、为此、准备着！我……”

　　温颜卿突然打断她：“是什么让你如此胆大，敢这样跟我说话？”停了停，加了一句，“是因为，你堂姐，的缘故吗？”

　　苏虞一怔。

　　温颜卿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表情越发深沉：“我的词典里，没有‘例外’二字。如果你，执意参加，那么，退学。”

　　苏虞睁大眼睛。

　　温颜卿重复了一遍：“退、学。看懂了？我说的是——退学。”

　　苏虞的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凉冰凉。

　　温颜卿没再理会她，转身走了。

　　教学楼的走廊上，有整整一长排窗，本来在有阳光的时候，亮堂极了，但此刻外面下着雨，就显得很暗。墙上一盏壁灯闪了几下后，“呲”地灭了。

　　苏虞正好站在那盏灭了的灯下，她觉得自己的世界，也跟着被阴影笼罩住了。

　　果然……还是不行么？

　　强势的占主导地位的规则，是不允许被挑战的么？

　　为什么SEASON的学生反而不能参加SEASON的比赛？

　　多荒唐，可偏偏，这就是这个地方的规则。

　　苏虞垂下头，看着自己消瘦的双手。这双手，那么努力、那么刻苦地画画，就是为了离那个人更近一点，再近一点。眼看着，他就在前面一步之遥，可这一步的距离，她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她僵硬地转过头，看见了叶一——笑嘻嘻的叶一。

　　“傻瓜，这种事情就，把你打击成，这样了啊？”

　　此时此刻，看到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笑容，还真是……非常碍眼啊！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装作一副很理解自己的样子。

　　她的心情他这种无忧无虑、健健康康，没有以毁了母亲的未来为代价而长大的人是不会懂的！

　　苏虞愤怒地挥走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叶一却笑得更欢：“喂，真生气啊？”

　　苏虞扭头就走。

　　叶一步步紧跟。

　　苏虞不去看他，反正不看他的话，就不会知道他又在说些什么可恶的话。其实失聪也挺好的，起码想清静的时候，眼睛一闭就可以了。

　　就在她赌气这么想时，手机忽然在衣兜里震动起来，本不想理会的，但带着也许是爸爸妈妈或堂姐发来的短信的想法，她还是拿出手机看。

　　是个不认识的号码。

　　开打短信，内容却是——

　　别生气。我告诉你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苏虞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回头，叶一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挥了挥手。他手里，赫然也有一部手机。

　　苏虞正在犹豫是否要理会他时，第二条短信又来了——

　　既可以参加比赛，又不用被退学的好方法哦。你不想知道吗？

　　不得不说，对于这句话的诱惑，此时此刻的她，完全抵挡不了。

　　因此，苏虞咬着下唇，慢慢地走了回去，停在叶一面前：“什、什么、好方法？”

　　“真势利，有求于我时，才这么乖巧。”叶一故意叹气。苏虞脸色微变，难道他只是想耍着她玩？叶一看出她的不对劲，马上去拉她的手。苏虞下意识一躲。于是叶一又拉，说道：“放心，不吃你。”

　　苏虞这次没有再躲。于是她的手，就落到了叶一手中。

　　叶一的手，非常非常温暖。

　　“跟我来。”叶一说着，朝前开始奔跑。

　　苏虞只好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

　　两人一起跑到教学楼外，苏虞正想着外面雨好大，应该回教室拿伞再出去，叶一手上用力，就将她带进了雨帘中。

　　雨水打在脸上丝丝清凉。

　　水珠在脚下凌乱飞溅。

　　苏虞垂着头，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跳得很快。

　　扑通、扑通。

　　好不容易跑到了公车站，正好开来一辆公车，叶一拉着她上车，投了两个硬币：“师傅，新华书店下。”

　　早上十点，空空如也的车厢，苏虞想起上次和叶一一起坐公车的情形，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两人走到后排坐下，叶一这才松手，看着苏虞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苏虞讷讷地问：“你，笑什么？”

　　“笑你很好骗，随便扯个理由，就被带出来了。这么单纯，被坏人拐了、卖了，怎么办？”

　　苏虞一怔，他在说谎？叶一看到她认真的样子又笑了：“好了好了，没有骗——你。只不过刚才，学校里，说话不方便，隔墙有耳——”

　　学校里难道还有监控摄像头？

　　“呐，你不是想参加，那个比赛吗？匿名，就可以了。”

　　“匿、名？”

　　“嗯哼，这样一来，只要你不说，谁也不知道。如果没能得奖，就当是，体验了一把心跳游戏，如果得奖，自己不出面领奖，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她还是不明白。

　　“小笨蛋，你不会用别人的身份参赛啊？比如，你那位亲爱的堂姐。相信她肯定不会出卖你的。”

　　“可、是……”

　　“怎么？”叶一转动眼珠，“难不成，你还另有所图？”

　　苏虞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实话，“得奖者、会成为、夏璃的、助手。我、想当。”

　　叶一“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苏虞求助地望着他：“怎、么、办？”她浓密的长发被雨打湿了，像绢布一样贴在身上，又黑又亮，衬得她的皮肤素白素白的，像雪一样，再加上乌黑乌黑的大眼睛、过分尖的小下巴——不得不说，这么楚楚可怜的女孩子，是很难让人拒绝的。

　　叶一脸上闪过些许微妙的神情，摇头低笑了一下，似是自嘲，又似感慨。

　　“怎、么办？”苏虞追问。

　　“就说名字写错了。”

　　“欸？”这样也可以？

　　“反正到时候，你拉着堂姐一起到夏璃面前，谁会画画谁是设计者，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叶一双手一拍，搞定。

　　苏虞怔怔地看着这个人。

　　这个人……真的是……好胆大妄为，又好神奇啊……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事，到了叶一口中，就都变得无比容易。

　　其实他所说的也不是多么难想的办法，可事到临头，又有多少人真的愿意冒那种险呢？苏虞终于知道自己跟叶一之间，真正的差距是什么了。

　　那就是——

　　勇气。

　　叶一有着挑战一切常规理法的勇气，而她只会循规蹈矩。

　　只这一点之差，就成了难以追及的距离。

　　真有点……不是滋味的感觉。

　　明明从小到大都是NO.1，却偏偏，在这一年，遇到了他。

　　而且最可悲的是，连半点赢他的希望都没有。

　　也许，正因如此，这样不是最出色的自己，才没有资格去当夏璃的助手吧。连老天都来为难她，让温老师突然决定不让S.S的学生参加。

　　苏虞抱住自己的胳膊，难掩沮丧。

　　“喂，别想太多了。”叶一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人啊，一旦犹豫，就会发现，到头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你想把握机会，又不想失去现有的，那么，就鼓起勇气尝试一下吧。大不了到时候，什么都往你堂姐身上一推，比如说，她觉得自己的堂妹很有才华，但信心不足，于是瞒着你，偷偷拿了你的设计去参赛啊……相信我，只要不是剽窃，SEASON是不会计较的。”

　　苏虞摇了摇头。

　　叶一眼睛里写满问号。

　　“我啊、不是、叶一你呢。”苏虞有点艳羡又有点自厌地开口，一字一字地说道，“因为、我、是、输不起的。”

　　她输不起。

　　她没有忘记，妈妈日渐纯熟的手语。

　　也没有忘记，家里日渐积灰的钢琴。

　　更没有忘记，节假日都在工作的父亲。

　　爸爸和妈妈，把他们的现在，和他们的未来都给了她。

　　所以，她必须要留在S.S，也必须成为最顶尖的设计师。

　　她没有退路，因此，也就没有资本可以肆意去赌博。

　　叶一说的那些理由，那些狡辩，之所以具备力量，是因为他输得起。

　　而她，不行。

　　“我、不行。”

　　叶一静静地注视着她。他的眼睛，在镜片背后，看起来就像两颗夜雾中的黑珍珠，任由温柔与怜惜，将平日里的犀利嘲弄尽数掩藏。

　　苏虞受不了他那样的凝视，决定转移话题：“上次、也是、坐车时、那些人、为什么、追你？”

　　叶一挑眉：“真想知道？”

　　“嗯。”她连忙点头。

　　“因为我欠了一大笔债，他们是债主派来追我还债的。”

　　“欸？”苏虞一怔。

　　下一秒，叶一就笑了：“骗你的。”

　　苏虞松了口气，提到半空中的心刚想放下，叶一又说：“事实是，有个富婆垂涎我的美貌，逼人来抓我陪她吃饭。”

　　这个……绝对也是骗人的！苏虞瞪他。

　　叶一笑得更欢：“好吧好吧，说实话——其实我是个大人物，你相信吗？”

　　苏虞睁大眼睛。

　　叶一靠近她，神秘兮兮地说：“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是个王子哦，最近有传言说坏人盯上了我，要绑架我。所以为了我的人身安全，我的国王老爸就雇了很多保镖保护我……”

　　苏虞僵硬地说：“你是、迈克的、路克吧？”

　　“哎呀，原来你也看过《成长的烦恼》啊。没错，我就是那里面的迪卡普里奥呢。”叶一冲她挤眉弄眼，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彼此对望了一会儿后，苏虞终于忍不住，露了点笑意在脸上。

　　“好了好了，笑了就好。其实啊，生活中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他刚说到这里，公车突然一个急刹车，苏虞整个人往前扑倒，幸好叶一手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才幸免于难。

　　惊魂未定的苏虞抬起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就见司机抱着头趴在了驾驶座上，而两个蒙脸黑衣人，正行动敏捷地朝他们走来，手中，赫然拿着枪！

　　她眨了眨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真的是——枪！

　　无比震惊的苏虞转头，发现叶一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嘴唇轻轻张合，说了一句：“SHIT，好的不灵坏的灵。”

　　走在前面的黑衣人将枪管对准叶一，由于蒙着脸，苏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好去看叶一。

　　叶一好像在说：“我可以跟你们走，但请放了她，她是无辜的。”

　　黑衣人看了苏虞一眼，那锐利的目光像刀锋般冰冷。

　　叶一又说：“放了她吧。她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的。”

　　黑衣人反转枪托，狠狠给了他一下。

　　叶一“啪”地倒地，双目紧闭，晕过去了。

　　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到无法反应的苏虞，只觉得有股巨大的寒气从脚底升起，一直钻到胸口。正在瑟瑟发抖时，黑衣人拉起她的手臂，一提，快走几步，然后打开车门，把她丢了出去。

　　同时被丢下来的，还有公车司机。

　　然后，公车呼啸而去。

　　苏虞坐在地上，手肘擦到地面，开始涔涔流血，却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她的大脑依旧停留在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里，只要想到那张张合合的嘴唇说的是“放了她”，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她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遭遇这种只有在新闻和电视剧里才会有的情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被坏人抓走。

　　此刻再想起叶一之前说的：

　　最近有传言说坏人盯上了我，要绑架我……

　　难道……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