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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小人鱼来说，
王子的爱情，也许不过只是不灭的灵魂的附属品。
她交出声音，割开双腿，来到陆地，
为的是灵魂，
而不是爱情……吧？
周二下午，有两人在动漫店里各怀心思地看漫画，有两人在满头黑线无比紧张地吃饭。
那两人，就是苏虞和她堂姐苏禾。
事情是这样的——
回到家中复习功课的苏虞在五点时收到了苏禾的一条短信：
小虞，晚饭咱不在家里做了，你来杂志社找我吧。姐姐发工资了，请你吃好吃的。老时间，老地点见哦。
于是她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出发去《百宝箱》杂志社。
苏禾所说的好吃的，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食物，而是她们某次逛街时无意间发现的一家卖牛肉面的临街小店，面做得极赞，可速度却非常慢，让人怀疑老板是不是现擀的面，尽管如此，姐妹俩还是时不时会去光顾一下。
当她赶到《百宝箱》杂志社时，苏禾正好下班走出大楼，刚在彼此招手准备靠近，一辆车徐徐开过来，隔在了两人中间。
苏禾正想着哪个家伙这么没眼力竟敢阻扰她和堂妹会合时，第一眼看过去，觉得车子有点眼熟，第二眼，车窗摇落，露出一张她最不想见却又时不时会想起来的脸。
路这边的苏虞一惊——温老师？今天是周二，他怎么在国内？
温颜卿坐在驾驶座上，微微抬眼，眸光如水，像在放电，但再定睛一看，又觉得那不过是观察者自己的错觉罢了。
然后，他像个老朋友般自然熟稔地开了口：“去哪儿？”
苏禾的小心脏怦怦直跳，硬着头皮回答：“呃……跟小虞去吃晚饭……”
“我也去。上车。”语音刚落，车后座的门锁就自动跳开了。
真的是一点让人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啊……苏禾在心中默默流泪，无助地看向苏虞，但对苏虞来说，温颜卿是与她更利害相关的导师，她更没反抗的可能，只好乖乖入座。
苏禾只好僵硬地也跟进去。
温颜卿问：“怎么走？”
“欸，那个……嗯，东果巷斜街那边……”苏禾想象了一下这个衬衫比雪还要白的男人坐在人多拥杂的小店里吃牛肉面的情形，就一阵寒栗。但事实远比她想象的更尴尬。一刻钟后，斜街到了，温颜卿跟着她们下车进面店。
——就像一只鹤走进了一群鸡里。
虽然他只是穿着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和黑西裤，但披肩长发、金丝边眼镜，堪比模特的身高和眉目如画的俊脸，令他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的同时又构筑成致命吸引。
看他看他看他。
所有人都在看他。
与谢清欢的遭遇不同的是，这群异族的目光里，明显少了抵触，多了惊艳。甚至，连那个一向爱搭不理的面店老板也破天荒地走过来殷勤地问：“三位吃点什么？”
喂，老板，你可是男人啊！不带这样颜控的！苏禾在心中呐喊。
“都有什么？”
“牛肉面和西红柿鸡蛋面。”老板笑眯眯。
温颜卿挑眉：“只有两种？”
苏禾在一旁冷汗。曾经她也问过老板这个问题，倨傲的老板当时的回答是很牛的：“不喜欢牛肉面的可以选西红柿鸡蛋面，不喜欢西红柿鸡蛋面的可以选牛肉面。”那口吻活活能把客人气走。她很担心温颜卿能不能承受得住。
结果，老板却眉眼弯弯地说：“你想吃什么？”
温颜卿想了想：“炸酱面。”
“没问题！”老板打了个响指，潇洒地转身进厨房去了。
苏禾在一旁目瞪口呆——喂，不带这样区别待遇的啊啊啊啊啊！凭什么这个人想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啊啊啊？最重要的是，老板都没问她和苏虞要吃什么面！咬牙，忍了，冲着帘子喊道：“还有两碗牛肉面，别忘了！”
“哦。”布帘里头传出明显敷衍的回应。
苏禾捶桌。这一捶桌，就发现了一些以往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这里的调料碟都是缺口的？为什么一次性筷子的边角都如此毛糙？为什么桌子看起来脏脏的还高低不平？为什么……这些在她生活中很平常的东西，在温颜卿到来时，就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缺陷？也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她，和坐在她对面那个男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禾抬眼看向温颜卿，忽然萌生出一种想法：这个人，是真的吗？真的坐在这里？一点一点地融进她的生活中？
在她的胡思乱想中，老板端了三碗面过来，一只纤薄剔透的青花瓷碗里，装着晶莹如玉泛着柔光的面条，旁边还有八个小碟子，里面是各色配料。对比之下，旁边两个粗瓷碗里的牛肉面，就显得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
是可忍孰不可忍！苏禾拍案而起：“老板，为什么他的那碗面条那么多而我们的却这么少？”
老板翻着白眼懒洋洋答：“因为他是炸酱面而你是牛肉面。”
“那我也要炸酱面！”
“不好意思，本店没有炸酱面。”
苏禾倒吸口冷气，居然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人：“那他那碗是什么？”
“那是特制面。”
“那我来碗特制面。”
“不好意思，既然是特制面，就是只给特定的人的。”老板说完这句话后，把白毛巾往肩膀上一搭，踱着方步回厨房去了。
苏禾看看桌上的牛肉面又看看那华丽得跟整个面店格格不入的炸酱面，看看自己又看看华丽得跟整个面店格格不入的温颜卿，一顿筷子——忍了！
看来这个老板也是个颜控！哼，温变态就是有招惹同性的体质。不跟他争，赢了也没什么可光彩的。反正牛肉面也是很好吃的。带着这样的安慰性想法，苏禾拿起一旁的调味瓶，往牛肉面里加了好多好多辣酱，然后用大口大口吃面来宣泄自己的愤怒。
没吃两口，一只碗推到了她面前。诧异抬头，对上了温颜卿漆黑如墨的眼瞳：“给你。”他把炸酱面，推给了她。
苏禾的筷子一下子抖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前方那碗香气扑鼻的面条。
一旁的苏虞唯一反应是低下头，快速地吃面，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在苏禾的怔怔里，温颜卿挪过她的那碗因为加了太多辣酱而变得红辣辣的牛肉面，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啪！”苏禾的筷子掉到了桌上。她可没忘记，那碗牛肉面里可加了不止十勺辣酱，而且，她还吃了两口——也就是说，温颜卿不但不怕辣，还不介意吃她吃过的东西。
一时间，头脑发晕手脚发热，小心脏又非常没出息地扑扑狂跳起来。啊，天国的爸爸啊，你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其实隐喻的答案依稀可知，却又被硬生生地压抑下去，不敢曝露。
苏禾迟迟没有举筷，温颜卿却是把牛肉面都吃了，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最后放下筷子，用纸巾优雅地抹了抹嘴巴，评价道：“很好吃。”
苏禾一阵头皮发麻，想到那SSS级别的辣度，心里很愧疚，忍不住看看他，小小声地说：“真没想到……”
“嗯？”温颜卿一挑眉毛。
“你还挺能吃辣的。”
温颜卿静静地注视了她几秒钟，刚要开口，目光忽闪，表情一变。从始至终默默吃面COS空气的苏虞正好要拿纸巾，结果一抬头——
就那样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叶一。
叶一在一街之隔的马路对面，带着一贯的悠然懒散，慢吞吞地走着。黄昏的余光带着黄金色泽，将石砖马路染上了复古式的暖黄，叶一走在哪里，哪里就像油画。
苏虞眨了眨眼。叶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来买漫画的吗？
这时苏禾也看见了叶一：“欸？那不是太子爷吗？他现在可以到处乱跑了？”
温颜卿不悦地眯起眼睛。
苏禾察言观色说：“不如……我把他叫过来，一起吃饭吧？”刚要起身呼唤，一个人突然从某家商店里出来，匆匆追上叶一，挽住他的胳膊说了句什么。波浪般的长发在阳光下乌黑闪亮，配以朱红色的连身裙，像一团火焰，灼烧着周边的一切。
苏虞眼神微滞。
谢清欢……她……怎么会跟……
叶一……在一起……
这个想法断断续续，分了好几个部分，才慢慢地在她脑中拼好。而等她彻底醒悟过来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时，手中的筷子，就突然拿不住了，滚到了一旁。
“小虞？”苏禾回过头来，看见她，表情微变。又转过头去看看街对面的叶一，比手语：那个女孩是？
苏虞低下头，喏喏地回答：“同、学。”
苏禾“啊”了一声，再转头去看温颜卿，温颜卿一副对此毫不感兴趣的模样。看来指望从他那挖点什么内幕是没戏了。于是她咳嗽两下，笑眯眯地握住苏虞的手，让她抬头看着自己，说：“也不怎么样嘛！这种竹竿似的，九头身，在漫画上看还行，现实里看到，真可怕啊，是吧？”
苏虞睫毛微颤。
温颜卿斜瞥苏虞一眼。唔，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矮子，大概只有七个头吧。
苏禾又说：“还一看，就是个败家女。她那个包，据说要六位数啊！”
温颜卿再看苏虞。嗯，朴素的黑衬衫白裙子，加起来价格都不会超过一百块钱。
“啊啊啊啊，不能忍了！她居然还戴着那款镯子啊！”苏禾激动地捶着桌子，“小虞，那是你偶像，夏璃设计的啊！”
其实，根本无需她说，苏虞早就看见了戴在谢清欢手上那个鹦鹉形翡翠臂环。那是夏璃目前为止唯一一款翡翠饰品——将鹦鹉的身体拉伸，令波浪纹形的尾翼与口喙相连，形成一个完整的环，臂镯全身都是剔透的绿色，唯独喙部一点殷红，就那么触目惊心却又活色生香地闪耀在谢清欢白皙的手臂上。
好刺眼。
那么刺眼。
那么那么地刺眼。
为什么……夏璃设计的镯子会戴在谢清欢手臂上？
不过，比起这个来，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叶一会和她在一起？
街道那头，叶一回应了句什么，谢清欢仰起头，眉眼灵动唇角带笑。
她是她的同学。
她一直倨傲，从来没这么笑过。
可此刻，谢清欢就站在叶一身旁，杏仁般的眼睛里带了点点天真，点点甜美，变得完全不像她。
然后叶一就进了街旁的一家小店，不多时，买了两个可爱多出来，给谢清欢一个，自己留一个。
华灯初上。
俊美的少年。
和明艳的少女。
肩并肩靠在一起吃冰淇淋。
明明是纯爱电影的经典画面，为什么看在苏虞眼中，却如窒息般难受？
也许只不过是那画面太唯美也太明亮，让她睁不开眼。
她只能垂下头，不敢再看。
有黑影在地面上晃了一下，苏虞下意识地抬头，却原来是温颜卿站起来，朝叶一他们走了过去。叶一发现了温颜卿，并不怎么惊讶，嬉皮笑脸地说了句什么，然后目光就越过他的肩膀，朝面店这边看了过来。
苏虞忽然有点紧张，一瞬间，脑海里万念俱现——被看见了……
要问吗？为什么……叶一会跟谢清欢在一起呢？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想问……但是……但是……
在她一团紊乱时，叶一终于看到了她，眉眼一弯，露齿一笑，像束灿烂的光，从街对面照过来。最后施施然地停在她面前。
苏虞仰起头望着他，一时间，她的眼瞳里，满是叶一的影子。
叶一歪头：“原来，你喜欢吃，牛肉面。”
苏虞先是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好吃吗？”
苏虞僵硬地又点了点头。
“过分哦，这么好吃的东西，带我表哥来，不带我。”
“我……”她睁大眼睛，有点窘迫，有点尴尬，又有点不知所措。
一旁的苏禾看不过去，一顿筷子插嘴道：“择日不如撞日，一起吃吧？”
苏虞又开始紧张——叶一，真要坐下来也吃么？
“不了。”叶一朝谢清欢方向指了指,“约了朋友吃晚饭。”
苏禾又顿了一下筷子，追问：“女朋友？”
苏虞连忙在桌下去扯她的衣袖，暗示她不要那么八卦，但苏禾却反过来握住她的手，令她无法动弹。
视线那头，叶一淡淡一笑：“你跟我表哥也在吃晚饭，男朋友么？”
“欸？”苏禾一抖，刷地从头红到了脚。而远处的温颜卿什么话都没有说，摆明了置身事外纯看戏。
“什、什么嘛，只、只是，吃、吃……”
苏禾还在绞尽脑汁的解释，叶一已摆手道：“下次有机会一起吃饭。先走了。”说完转身，脚步轻快，跟过来时一模一样。
而苏虞的眼瞳里，已是漆黑一片，再无他的身影。
苏禾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黄昏最后一拢光，随着叶一的离开而彻底消逝，灯光亮了起来，喧闹嘈杂的街道上阴影重重。
“谢谢你送我们回家。”苏禾下车，向温颜卿致谢。
温颜卿点了点头，目光看向独自一人默默走向门洞的苏虞，苏禾忙说：“放心吧，她没事的。”
温颜卿“嗯”了一声，停一停，才开口说：“虽然学校不禁止早恋，但我也不希望班上出现学生为了争风吃醋而荒废学业的事情。”
你……说得也太直白了点吧？苏禾满头黑线：“我妹妹可是很有分寸的，倒是你，管好你那尽惹是生非的小恶魔弟弟吧！”说完，“啪”地关上车门，转身回家。
苏禾三步并成两步追上进了电梯的苏虞，握住她的胳膊：“嗨，还好吧？”
苏虞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苏禾只好扒了扒头发：“呃，那个，我是说，叶一……”
苏虞扬唇笑了一下：“姐姐、误会了。”
“欸？”苏虞垂下眼睛，看起来有点忧郁，但再抬起眼睛时，目光清亮，那是苏禾从未见过的一种坚定与……冷然：“我、很欣赏、叶一。他、聪明、细心、对人很好。我、很高兴、有这样的、同学。所以，他过得好，我、会替他开心。”
“是这样啊……”苏禾只能继续扒头发。
“我……”苏虞的目光转向电梯里的镜子，镜子里的她，乌黑的发，素白的脸，明明一副比谁都要柔弱的模样，但却又比谁都坚强，“现在、只想一件事，就是、顺利毕业，成为、最优秀的、设计师。其他的，没时间、也没心情。”
喜欢什么的，那种奢侈的东西，以后再说吧。
现在的她，最需要的是努力成长，然后去保护爸爸和妈妈。
没错，叶一跟谁在一起都跟她没有关系，更何况叶一……苏虞垂下眼睫，明明装作无所谓，明明告诫自己要坚强，但因为年轻还不懂得遮掩的眼瞳，仍不小心渗出了几分悲凉。
叶一虽然对她很好很好，但……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
从来没有。
苏禾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透过隔板的缝隙，她看见苏虞再次坐在了电脑前，开始绘图，明明神情举止与平日无异，但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纵然大大咧咧如她，也看出了堂妹和叶一之间有点不对劲，因此，在面店里时，她才故意问叶一那姑娘是不是他女朋友，当时心里想的是堂妹脸薄不好意思问，那她就帮她问好了。结果，叶一那个小滑头一如既往地耍了个花枪搪塞过去，最终没正式回答。
从最早在S.S考试那天那家伙害她要赔车时起，她就看出了他不是个好鸟。如今，他又招惹了小虞，真是！
苏禾看了看苏虞的背影，暗暗发愁。纵然苏虞反复强调说她没事，而且目前阶段不想谈论感情。可谁说这不是一种受了伤的证明呢？
叶一那家伙，明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要“以身相许”的，那种调情的话也是可以随便说说的吗？可恶！一个他，一个他表哥，都一样的可恶！
想到叶一的表哥，面店里温颜卿把炸酱面让给她然后吃她剩下的牛肉面的场景悠悠浮现，苏禾突然一阵悸颤。
她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
又从那头走到这头。
饺子好奇地趴在格子沙发上看着她。
苏禾一回头，看见饺子，于是走过去抓起它一阵揉搓。饺子不满地咬了她一口。
手上吃痛的同时，苏禾放开了饺子，也下了一个决定。她拿起电话拨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
响了三声后，对方接起来：“嗯？”与平日里冷沉低哑截然不同的柔软鼻音，带着其主人独一无二的优雅，轻轻传来。
苏禾的心，不小心就又跳漏了一拍。
她定定神，暗掐了自己的手心一把，然后，以一种壮士断腕般悲壮的决心问了一句话：“温颜卿，你……是不是喜欢我？”
所以才亲她。
所以才在她有危险时来救她。
所以才带她回家并且亲自做早点给她。
所以才毫不嫌弃地吃她吃过的食物。
他……肯定……是喜欢她的吧？
电话这头的苏禾，在屏息等待。电话那头，则悄寂无声。
苏禾咬住下唇，心中呐喊：温颜卿，你快回答！不许你保持沉默。不许你学你那个不要脸的表弟，暧昧不清。她可不是温婉隐忍的苏虞，什么事都放在心里面。有什么疑惑，她就要堂堂正正地问出来，清清楚楚地得个答案，再干干脆脆地做个了断。
话筒安静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远以后——
温颜卿那华丽的、悦耳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终于再度响了起来：“你在家？”
“嗯！”废话，不是他自己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进屋的吗？
“那么下来。”
“欸？”
“我在绿化带这边。”
苏禾呆呆地拿着手机，这下子，可是真的震到了。
等她好不容易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连忙打开门往楼下冲，匆匆跑向小区的绿化带。
果然，在一排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后，黑色的辉腾静静地停在小道旁。前车窗半落，温颜卿将一只手肘搭在窗边，目光平视远方，仿佛在思考，又仿佛只是在很单纯地在等待。
苏禾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过去——真的是温颜卿。
灯光和月光在他脸上交织出柔和的阴影，他看起来仿佛与往常不同，有点阴郁，有点寂寥，又有点柔软。但依旧是艳丽到不可思议。
他，竟然没有走……
为什么没有走呢？
他不可能算准了她会打电话给他吧？
苏禾带着狐疑一步步走过去，走到窗边刚要询问，温颜卿忽然打开车门，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车内。
“砰”，车门关上了。
“你干……”“什么”两字没来得及出口，苏禾就倒在了副驾驶座上，同时压下来的，还有温颜卿的上半身。
“喂！”她吓得连忙挣扎。
谁料温颜卿却突然“嘘”了一声，按住她的肩膀低声说：“配合一下！”
苏禾一怔。
温颜卿将一只手伸到她脑后，看似环拥，其实将她的头托了起来：“看见了吗？”
“什么？”
苏禾还在一头雾水之中。
“左边，窗外，树后。”
苏禾越过他的肩膀往外看，只见外面不到十米远的大树后，依稀有道影子闪了一下，又很快隐没。她的心顿时抽紧：“是谁？之前那个跟踪我的变态？”
“嗯。我刚才要走，却看见有人在树后探头探脑。”
是这个原因所以才没走的吗？
“那……”苏禾压低嗓音，颤声问，“要报警吗？”
“再等一等，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温颜卿将她搂紧了几分。
苏禾虽然觉得这个姿势很不舒服，但出于害怕，还是忍了。一想到如果没有温颜卿，按照惯例这个时候正是自己下楼买个饮料纸巾什么的时间，很有可能就被这个跟踪狂给XXX了，她就倒抽口冷气，忍不住反抱住温颜卿，往他怀里再缩了缩。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苏禾小小声地问道：“那个……那个人走了吗？”
“还在。”
苏禾只好继续忍耐。
又过了很久很久。
她再次开口：“还没走吗？”
“嗯。”
“哦……”她应了一声，忍不住探出脑袋往外看，树影婆娑，黑咕隆咚啥也看不清楚。她想了想，伸手推开温颜卿。
温颜卿扬起眉毛。
苏禾一边推他一边说道：“我下车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跟踪我，我不能永远这样干等着，与其时刻提心吊胆的，不如一次了断！”说完奋力翻身坐起来，打开车门走出去。
温颜卿脸上有着古怪的表情，但什么也没说，跟了过去。
苏禾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朝大树靠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很好，就这样，小区门口是有保安的，后面还有温颜卿跟着，那人再变态也不能对我做什么的，不要怕，苏禾，走过去，让这个变态跟踪狂无所遁形吧！
“你为什么跟踪我！”她大吼一声，冲到了树后。
树枝摇啊摇，树影晃啊晃，地上的小草也仿佛在跟着嘲笑。
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苏禾第一反应就是回头怒瞪着温颜卿。
温颜卿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说：“唔，今晚月色真不错。”
“啪啪！”苏禾以两记飞腿，结束了这场欺骗，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温颜卿看着自己的爱车。
车门上，有两个很鲜明的脚印，仿佛一张裂开的嘴，在向他哭诉委屈——明明得罪她的是主人你，为什么却要踢我？呜呜呜呜……
温颜卿眼神柔润地笑了一下，再转过身时，笑意就消失了，恢复了原本冰冷阴沉的样子，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树旁的一个雕像后，一个人，慢吞吞地、畏畏缩缩地走了出来。
温颜卿眼中起了一系列变化。
“果然是你。”他说道。
苏禾再度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
饺子本来在睡觉，听闻声响警觉地抬头，看见主人焦虑的举动跟之前一模一样，害怕她再次来揉搓自己，立刻夹着尾巴跳下沙发躲到了角落里。
苏禾一看连猫都不待见自己，更加郁卒，不由得握起了拳头捶沙发靠垫：“可恶可恶可恶，不带这样占人便宜的啊啊啊啊……”
大骗子！
骗她下楼，骗她有坏人，骗她待在车里……
而她，明明之前吃过很多次亏了，却还不长记性，再次落入陷阱。
最最可恶的是——他对她问的那个问题只字未答啊！
苏禾握拳握拳再握拳，捶打捶打再捶打，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她没好气地接起来：“干吗？”
对方呆了一秒钟，然后，有笑声甜甜响起：“堂姐，吃火药啦？”
虽然用“甜美”来形容男孩子的声音会让人觉得很变态，但叶一的声音，通过话筒听起来确实很清脆很甜嗲，尤其是懒洋洋地笑起来时，给人感觉听筒那头蹲着的是只不怀好意的猫。
苏禾火气更大：“少废话，给我打电话干吗？”
“是这样的，我给小虞发了短信，但她似乎没注意到。你帮我提醒她一下吧，就说我有事找她，请她上Q。”
KAO，又把她当传话筒！
苏禾朝苏虞房间走了几步，突又想起她之前在电梯里说的话，脚步顿停。
电话那边的叶一很警觉：“怎么了？”
“叶一……”苏禾深吸口气，强抑浮躁，“有些话我知道是我越权了，但既然叔叔婶婶把小虞托付给我，我就得为她负责，所以，不得不说。”
“嗯？堂姐你想说什么？”
“小虞现在是关键时刻，她一直觉得是她毁了婶婶的前途，所以很内疚，一心想着要出人头地，让婶婶为她骄傲，这些，你是知道的，她一心要参加那个什么珠宝比赛，你也是知道的……”
“嗯哼？”
“所以，我希望不要有什么其他事情分她的心，令她不高兴、愤怒、伤心……”
“等等，堂姐。”叶一打断她，“你所谓的其他事情是指什么？”
“她很单纯，也很感性，容易被打动，容易陷得很深，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成为那个丢石头打乱一池春水的人。”她尽量选择含蓄的措辞，但叶一听完却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堂姐，单纯、感性、容易被骗这类词，我觉得用在你身上还差不多呢。”
KAO，她好心规劝，结果反而又被嘲笑：“叶一！你不要太过分……”
“堂姐，小虞感到不安了？难过了？嫉妒了？失措了？为什么？因为看见我跟别的女孩在约会？”
“这个……”
就在苏禾挣扎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时，叶一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打搅你了，堂姐，拜拜哦。”
“等等，你不是要找小虞上Q吗？”
“现在不用了。”叶一刻意加了一句，“谢了。”
“等等，你谢什么……”电话那头，传来无情的嘟嘟声。
欸？自己刚才……好像说错什么话了？是不小心泄露了什么秘密吗？
苏禾尴尬地抓着头发，再看隔间里依旧在聚精会神地画图的苏虞一眼，拍拍胸膛——幸好。
幸好小虞听不见。
桌上的手机在震动。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准备喝口水的苏虞这才注意到，拿起来打开，是叶一发的两条短信。
一条上写着：恭喜，你被BADNEWS关注了。快上网看赛况吧！
时间显示是半个小时前。
而另一条则是彩信，标题是“家里的翠菊开了”，时间是三分钟前。内容一如既往是他的手机自拍：月白色的背景里，一朵翠菊尤带露珠，悄然开放。翠菊下，按照惯例也摆放了一颗宝石——黄褐色的球形，纤维花纹繁复，带着丝般的光纹。在翠菊的烘托下，显得无比璀璨。如果她没弄错，应该是一颗虎睛石。
苏虞的瞳人暗幽了两秒钟。
然后，伸手，按了DELETE键。
图片自动合起，彩信被删除了。
不过叶一的短信倒是提醒了她，她输入网址打开“希望之珠”比赛的官网，赫然发现，首页新闻的头条就是——《毒舌教主一改刻薄，忧郁抒情，是赞美？还是另一种讽刺？——万人关注291号作品“心痕”》。
苏虞紧张地点开标题，网址直接跳转到她的作品页面上，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下面竟然有三百多页回帖！
而热闹，显然是从第二十二条BADNEWS的回复开始的。
她将鼠标往下拉，飞快地浏览着，越看越心惊，BD的关注已是意外，而更忐忑的，则是众回帖者对这件作品本身的评述。
虽然赞美之词不胜枚举，但批评之声同样很多。
切，以为有多NB，比XXX号差远了！
大家看，BD终于爆出本来面目了，他是291号的托！
你们这些愚民，别把BD的话当圣旨好不好？这件作品明明幼稚粗糙，根本就是初学者的涂鸦！老子画得比他好多了！
作品好不好不知道，炒作得很厉害倒是真的。
真是丑陋的一场炒作。
作者是谁？手腕挺高明的啊，同学们，我们一起来人肉TA吧！
好啊，顺便把教主也人肉出来，哈哈！
……
回帖越到后面越是不堪。
各种人性中的阴暗面在这个帖子的回复下毫无顾忌地演绎着。
苏虞必须要极力控制自己，才能让握鼠标的手不要颤抖得太厉害。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恶意。
如果是针对作品本身的缺陷也就罢了，但那些回帖，明明是另有目的的嘲讽与诋毁。
她继续往后翻，由于其中几条用词过于粗俗，连官网的网管也不得不出来干涉，将帖子封锁，并注明：“请文明发言”。但换来的，却是更暴躁的辱骂——
不会网管也被291号作者收买了吧？他是你们内定的吧？
大家看到了吧，原来S.S也玩内定，大家别再投票了，反正投了也不会有用的，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赤裸裸的作秀罢了！
S.S又玩这种把戏！当年不就这样捧出了个夏璃？食髓知味，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啊？
咦？楼上快说说夏璃的八卦！
求真相！
嘿，夏璃一介毛头小子，当年要不是傍上季WW，S.S花了大力气给他做宣传，哪能一夜成名……
楼上说的季WW是指季氏现任COO吗？
哇！大爆料哦！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内幕啊！我就觉得夏璃有问题，一看就是&*￥#@@！（屏蔽字）
不会吧？夏璃不是个残废吗？
楼上真孤陋寡闻，残废就不能那个了？没准人家天赋异禀，把那老太婆伺候得舒舒服服，所以才会一步登天呢！
……
不得不说，看到这里的苏虞，真正愤怒了。
她握紧拳头，全身因愤怒而浑身发抖。手腕上，夏璃送的“天使”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想起那个人的温柔，想起那个人的才华，想起他清俊不染尘埃的眉睫，忍不住就一股热血涌上来，用了291号作者的账号登陆，回复道——
我是“心痕”的作者本人。诚如前面有人所说，于珠宝设计这一行业而言，我只不过是个新人，之所以参加这场比赛，用意也很单纯，想看看自己的真实水平，通过这场比赛汲取经验和教训，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对我来说，都是一次受益匪浅的学习。受到BADNEWS大人的关注，实出意料，而遭来这么多关注，也不胜惶恐。你们对我的作品的评价，无论是批评还是夸赞，我都收下。但是，事情演绎到这个地步，已经彻底成了一场闹剧，我很遗憾，也很难过。为了不牵扯更多无辜的人进来，为了还S.S的这场比赛一个清誉，我决定——退出这场比赛。谢谢大家关注到这里。谢谢。
只要她退出就可以了！
这些人就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去伤害夏璃了！
无论怎样说她都好，反正她是个菜鸟，就因为她太过贪心，又是个菜鸟，所以才会不自量力地参加比赛，反而害夏璃也被拖下水，平白无故惹来一身腥。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夏璃……才不是那样的人！只要是见过他的作品的人，都应该知道他的才华如何卓越，那是她用十辈子都追赶不上的灵气和深度，那是即使时光过去了千年都不会过时的智慧和经典！怎么可以就被指责为是、是、是出卖色相才换来的？
网络……太过分了！
比赛什么的……太过分了！
苏虞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按了发送键，看见自己的回复出现在主楼的编辑框内，用最醒目的字号和颜色在悲壮地抗议。
她浑身颤抖，哭得几乎窒息。
网络和她的世界一样，静寂无声。
然而，网络里，却有比声音更具备攻击性和震鸣性的东西，那就是——文字。
唇枪舌剑，血雨腥风。
十七岁的少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在这一刻，她只想到要挺身而出，去捍卫偶像，捍卫心中那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仰。
于是，她最终，按下了删除键。
两秒钟后，网页刷新——
“心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