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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前,他们并不相爱。
一个拼命地追,一个拼命地逃。
一个变成了树,一个化做了鸟。
一千年后,命运的齿轮重新旋转,在这一千年里相逢的少年与少女,磕磕碰碰地相爱。
只是,她究竟是谁?
达芙妮已经化做了树,她不可能重入轮回。
那么……这个眼眸深黑,面色素白的少女,究竟是谁?
当夜睡得极不安稳。
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少年时代,陪尊贵的以撒少爷在宽敞明亮的琴室里练琴。
他不停地吩咐她做事情。
“茜露达,帮我翻琴谱。”
“茜露达,帮我倒杯橙汁来。”
“茜露达,我冷了,去拿外套给我。”
“茜露达……”
“茜露达……”
分明是无理取闹没事生事的话语,但到后来,却又变了。
“茜露达,我的手没有了,把我的手找回来啊……”钢琴前的少年,突然失去了双手,表情惶恐地看着她,满是乞求。
“茜露达,我的腿没有了,你能借我一双腿吗……”说着,两条腿也不见了。
“茜露达,我觉得脸好疼……”他的脸开始燃烧,像那个被烧掉的布娃娃。
“茜露达,为什么我觉得胸口空荡荡的,我的心呢?茜露达,我的心呢?”说着,他的胸膛就开出个圆圆的洞,原本应该有心脏的地方变成了空白。
他睁着一双非常美丽非常温柔也非常哀伤的翠绿色眼睛,突然盯向她的胸口,说:“啊……茜露达,我的心跑你那去了……”
她呆滞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身体里长出了两颗心,紧紧纠结在一起。
再看向以撒,以撒哭了,两行晶莹的眼泪从猫般的眼睛里缓缓流下,他对她说:“茜茜,把心还给我,好不好?茜茜,求求你,把心还给我……没有心,我就活不成了……”
“茜茜,把心还给我……”
“茜茜,没有心,我就活不成了啊……”
“茜茜!茜茜!”另一人的声音恍惚飘渺着靠近,然后逐渐清晰。茜露达猛地惊醒,看见玫兰妮正无比焦急地推着她的胳膊,见她醒过来,终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茜茜,你在做噩梦吗?”
她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那里面真的长着两颗心脏,涩涩地疼。
玫兰妮安慰说:“再睡一会儿吧,现在还不到5点。”
外面天薄薄地亮,她重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梦境虽然已经消失了,但是它所带来的情绪却依旧萦绕着她,让她辗转难眠。最后只得披衣起床,对玫兰妮说:“我去花园走走,你接着睡吧。”
清晨的花园有着薄薄的雾,她穿着白色镂花的长裙行走其中,觉得自己好像也化成了雾的一部分。这里花的种类并不多,起码不像维也撒应有尽有,也没有她最钟爱的百折莲,看样子,那些随着餐饮一起送进房间的百折莲,必定是从外面买来的,倒是铁线莲长得到处都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以撒那句“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茜露达轻叹一声,蹲下去望着某朵蓝焰,怔忡出神。
一只手突然冒出来,折下那朵蓝焰。顺着那只手往上看,竟是德普。
德普将花凑到鼻间轻轻一嗅,分明没有看她,却又是在对她说话:“这么一大早就在花园里晃悠,怎么?跟我一样睡不着么?”
茜露达站起身,很冷淡地回答:“我是因为担忧,你又是为什么睡不着?兴奋过头?”
德普也不反驳,笑笑,看着手里的花说:“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早晨这样的美景难得,浪费在睡觉上实在太可惜了,过了今天,就看不见了。”
茜露达直觉地追问:“过了今天就看不见了?什么意思?”
德普转身,朝她眨了下眼睛,“当然是因为今天是商会最后一天,结束后大家就又要各奔东西,离开开米拉,即便是明年再来,那时的风景也不再是此时的风景,那时的花也已不再是这时的花。”
茜露达嗤鼻,“没想到你还是位诗人。”
“啊哈,想不到吧?事实上,我有颗无比柔软容易受伤的心呢……”德普夸张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很不正经地说,“就如同昨夜,美丽的茜露达小姐拒绝了我充满诚意的请求,让我一直难过到现在。”
茜露达得出结论——不愧是以撒的哥哥,说起情话来比他弟弟,毫不逊色。
“其实我对你很好奇。”德普突然又面色一正。
“哦?”
“以撒·维拉,我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生过得一帆风顺和我截然不同的尊贵弟弟,他所钟情的女孩儿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喜欢到为了那个女孩不惜来寻找我这个有辱家门的兄长,并且为了实现那女孩的心愿而求我……”德普微微地笑,笑容里却有着隐隐的恶意,“于是我就对自己说,我要好好看看那位幸运女郎,看看她是否真的值得我弟弟那样做。”
“你现在看见了。”
“是的。”
“有何感想?”
德普一手环胸,一手摸着自己的胡子,眼睛像蘸了水的刷子般,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目光轻佻而放肆。“坦白说,没我想象中的漂亮,我原本以为怎么也该是个倾国绝色的……不过,却比我想象的要聪明,或者该说,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一般男人都害怕。”
茜露达讽刺一笑,“那么我真该庆幸,以撒少爷不是那些‘一般男人’中的一个。”
“他?他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德普朝她靠近,在一步外的距离停住,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昨晚说的提议还有效。茜露达小姐不妨再考虑考虑,和一个成熟的、真正能跟得上你的思维、担当得起你的智慧、不会迷茫也不会害怕的男人交往吧。你就会发现,一段成熟的恋情比起青涩的不知所措的恋爱来说,要美好太多。”
茜露达的反应是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铁线莲,用冰冷尖锐的声音回答:“谢谢你的提议,不过我不需要。”
“别这么快就拒绝,到晚餐前,你都有反悔的时间。”
茜露达终于无法再忍受,毫不留情地说:“谋取了维拉家族一半的财产还不够,还要抢弟弟的心上人么?果然,所谓的兄弟情谊根本是假的吧?你真让我感到龌龊。甚至,连你碰触过这朵花,都是一种亵渎。”
她将花狠狠扔在地上,转身飞快地离开。
铁线莲不成形地躺在芬软的泥土地上,像被无视的柔情和……自尊。
德普望着它,明蓝色的眼睛慢慢眯起,最后冷冷一笑,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一半的财产,原来你已经猜到了……既然如此,那么,就怪不得我了啊……”
5月18日,早晨5点45分,阴阴的雾笼罩着整个开米拉城堡,没有阳光,如在宣告一场不祥。
而验证不祥来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
当茜露达返回主厅准备上楼时,听得外面车轮声响,所有仆人放下手中的活匆匆列队跑出,看样子来了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当她走到前门时,就见几十辆华贵的马车整齐的停在台阶下,宾利小跑着上前躬身迎接,最前面的那辆车门打开后,一只脚先伸出来。
那是一只完美无暇的脚,脚上穿着一只穷尽人间也找不出第二双的水晶鞋。
茜露达顿时醒悟过来——仙度瑞拉!
她到了。
宾利扶着仙度瑞拉走下马车,她的衣裙镶满细钻,即使天气阴沉,即使周遭黯淡,但她却像个发光体,整个人都闪闪发亮。
“好漂亮的人,她是谁?”
“听说是玛亚大陆哈尔雅王子的新娘。”
“啊,我知道了,就是那个在舞会里落下一只水晶鞋就跑的神秘姑娘?”
“嗯,你看她现在穿的,就是当时那双鞋子。”
“真漂亮……”
茜露达听着身旁仆人的窃窃私语,心中苦笑。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的表面下,内里其实苦不堪言。
她立在门边,久久不动。
仙度瑞拉拾级而上,第一眼就恰恰看见了她,立刻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欠身行礼说:“姐姐,好久不见。”
什么?王子的新娘居然是鲁的妹妹?周围起了一片惊愕声——这对姐妹俩可真是了不起,妹妹以天姿国色出现在皇家舞会上艳冠群芳一举获得了王子的心,而姐姐更是忽男忽女纵横商场直将整个翡冷翠搅和得鸡犬不宁。
在他们的感慨声中,茜露达冷冷地回视着仙度瑞拉,问道:“哈尔雅王子呢?”
“他说要去拜访一位故人,所以我先过来了。”仙度瑞拉假装没看见她的冷面孔,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一同往里走,边走边说,“我知道姐姐肯定有很多话想要跟我说,我订了‘钻石’号房,这个时间点,不如一边吃早餐一边聊吧。”
宾利亲自带她们到北侧城堡二楼的最里一个房间,推开门后,果然比其他客房都要精美豪华。早餐刚刚摆好,仙度瑞拉在侍女的服侍下脱去外套,洗手入座,一举一动,都讲究到了极点。那个身穿邋遢旧裙蓬头垢面的灰姑娘,已经完完全全不见了。
恍如隔世。
“给姐姐一杯牛奶,热至七分。”仙度瑞拉吩咐完侍女,回首对她盈盈一笑,“姐姐唯一喜欢的饮料便是牛奶,我没有记错吧?”
“没有。”
“那就好。我就怕姐姐离家出走后,生活习性也跟着改变,变得不再喜欢牛奶了呢。”说话间,几个仆人抬着行李入房,其中一件行李拆去包装后,竟是美杜莎之镜。
一侍女问:“王妃,这面镜子摆哪?”
仙度瑞拉随口答道:“放在床对面好了。”
茜露达看着仆人们抬着镜子进卧室,挑起眉毛说:“如果我记得没错,我好像没说要把这面镜子送给你。”
仙度瑞拉笑得极尽妩媚,“姐姐是没有说。不过,如果是真正喜欢的东西,当初就该一并带走。留下的东西、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的东西、原本不重视的东西,就不能怪别人抢走占为己有。好比这面镜子。再比如……哈尔雅。”
茜露达忽然变得有些恍惚——
这个人……是谁?此刻坐在她对面眉梢眼角骄纵满满的这个女人,是谁?分明背负和承受了最为屈辱的婚姻,却偏要在表面上装得很幸福,并以此傲慢地炫耀和刻薄地挖苦……这个样子,不是仙度瑞拉!
仙度瑞拉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是那个永远睁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纯净美好得像天使一样的少女。
她是那个连嫉妒连生气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让人打心底感到心疼的可怜姑娘。
可她此刻坐在她前面,衣衫华丽,笑容虚伪,说着可悲又可笑的谎话,直让人看得……难过。
茜露达再也看不下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姐姐还是把早餐吃完再走的好。”仙度瑞拉轻轻一句话,门口的皇家侍卫顿时有所警戒,而一旁伺候着的女仆也睁大了眼睛。今时不同往日,她是王妃,而她只是平民,同桌用餐已是莫大的荣耀,若敢拒绝,是完全可以用不敬之罪送上绞架的。
茜露达僵立半响,慢慢地坐回去。
仙度瑞拉微笑,柔声说:“这样才对嘛,浪费食物可是可耻的行为哦。而且,你不是想见哈尔雅吗?没准他马上就来了。”
茜露达沉默,过了一会儿,问道:“爸爸妈妈还好吗?”
“爸爸?哦,你是说——爸爸?你不是一向称呼他为纳塔利先生的么?”仙度瑞拉端起柠檬汁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回答,“他当然很好,有了个当上王妃的女儿,所有的债务全部得到了清偿,而且生意还比以前做得更大了,怎么会不好呢?不过妈妈就不太好了……”
“为什么?”
“因为她要照顾生病的女儿。”
“生病的女儿?你是说妮可?”
“嗯哼。”
“妮可生什么病?”
仙度瑞拉叹气,划着盘子里的汤,用一种过分虚假的悲伤口吻说:“哦,没什么啦,我看她那么喜欢我的这双水晶鞋子,就借她穿了一天一夜,你也知道,这双鞋子很挑人的,除了你跟我之外的其他任何人穿,都会被咬……”
她的话还没说完,茜露达已再度站了起来。
仙度瑞拉似乎很乐意看见她吃惊的模样,吃吃笑道:“怎么?伟大的姐妹情爆发了?你当时独自一人离开雅各时,怎么就没多想想她们的未来呢?”
茜露达的眼瞳变成了深深深深的一种黑。
“别怪我,比起她之前对我做的那些,我只不过是略施惩戒罢了。要怪,就怪她自作自受,她当年欺负我时,可从没心慈手软过。”
茜露达盯着她,一眨不眨,最后说道:“我可怜你。”
仙度瑞拉脸色顿变,笑容消失了,抬起头,无比阴沉地望着她。
于是茜露达又说了一遍:“我可怜你,仙度瑞拉。”
“哐啷!”刀叉重重撞上盘子,里面的汤汁溅了出来,旁边的女仆想去收拾,却被仙度瑞拉一把推开。
“没错,妮可可以说是自作自受,她做错了事,所以现在接受了惩罚,她的心将获得安宁,今后,也再没有人可以用任何借口去指责她。但是你呢?仙度瑞拉?从你将鞋子硬套上她的脚的那一刻起,你就陷入了永无休止的罪恶漩涡,将永远背负着这份罪,直到死的那一天。所以,我可怜你,仙度瑞拉。你以前还算是个好姑娘,但现在跟外面那些一抓一大把的愚蠢女人,已经毫无两样。”说完,茜露达推开椅子,朝门口走去。
仙度瑞拉喝道:“站住!”
茜露达没有停步,继续往前。
“我说——站住!”仙度瑞拉终于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皇家侍卫连忙拔剑,拦住茜露达的去路。
茜露达勾起一抹冷笑,回头说:“别对我耍威风,你知道这没有用。我不是妮可,可以任你宰割,在你动用王子给予你的权力前,先想一想,如果殿下知道了这件事,他会站在谁这边?你,还是我?”
“你……”仙度瑞拉开始浑身发抖。
“如果一个女人要倚仗男人的势力才能狐假虎威,那实在是太可怜了。”
“你!”仙度瑞拉抄起桌上的花瓶狠狠往地上一掷,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如果不是哈尔雅和雨果,你会有今天?”
茜露达面色一肃,“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别装傻了,茜露达!我来的路上就听说你在这里干的一系列‘壮举’了,你用的,还不是哈尔雅给的钱?你之所以能如此顺利,还不是因为有雨果在暗中帮助你?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地方,就是你明明暗地里抢了别人最心爱的东西,还偏要装出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你和哈尔雅那笔糊涂帐我不想说,也懒得再说,但是,为什么你连雨果都不放过?”仙度瑞拉忽然哭了,无比愤怒且绝望地说,“那是我的守护神啊!那是自你们到我家后,惟一还属于我的东西啊!你抢走我爸爸,抢走原本属于我的房间,还有属于我的衣服和珠宝,那些都算了,可为什么连雨果都要抢走?为什么你连最后一样独属于我的东西都不放过?为什么?为什么啊?”
茜露达的表情顿时软了下来,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仙度瑞拉突然性格扭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竟然不是因为哈尔雅,而是因为……雨果?
难道说,仙度瑞拉真正喜欢的不是王子,而是雨果?
嫁给哈尔雅,是为了气雨果,故意让他担心着急?
看着泪流满面哭得毫无形象的仙度瑞拉,一颗心就那么幽幽地沉下去,沉下去,沉了下去。
*** *** *** ***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房间的。
只知道仙度瑞拉嘤嘤的哭泣声一直回绕在耳边,像诅咒一样,挥之不去。
那哭声令她浮躁。
高跟鞋在地面上哒哒作响,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而一抬眸间,就那样自然而然地看见了以撒。
长长的走廊,以撒站在通道的那头,斜倚着一扇窗子,绛红色的天鹅绒窗帘随风轻轻飘拂,前一秒遮住了他的脸,下一秒又露出来,周而复始,他的头微微地垂着,睫毛密而长。
动与静在此完美融合,勾勒出一幅绝色画面,赏心悦目。
然后,静止的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眸如水清浅润泽,唇角则俏皮地上扬:“嗨。”
茜露达的脚步有它自己意识般的停住了。
视线往下,落到他的右腿上,纱布还未撤去,虽已不似前几日那般臃肿,但仍需要借助拐杖才能行走。
内疚像潮水一般袭漫过来,她动了下唇,想说些抱歉的话,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踌躇半天,才逼出一句:“为什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我在等你。”
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心突然悸颤了一下,像把琴,突然被人轻轻拨响,发出清越激昂的音符,久久回荡。
这种感觉……好怪异,有些羞涩局促,又有些无所适从。
然而,心底却又非常清楚地知道,一定要有所回应,必须得说些什么,不能任由这份契机再次溜走,同以往无数次一样,最终落成残败。
于是,她走过去,非常努力地走过去,回视着他的眼睛,问:“等我做什么?”
以撒朝她招了招手,表情神秘兮兮的,她心生好奇,走到窗口同他并肩而立,看向楼下的花园。
花园的东边,是加里王子的住处,此时,被薰衣草围绕的花圃那边,立着两个人影,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楚,但从那王子特有的衣饰来看,正是加里与哈尔雅。
他们认识?!
一些画面电光石火间蹿进脑海——
哈尔雅书房挂满画的墙壁;
书桌地图里翡冷翠上的那颗红心;
他执意要找12神蜜蜡的决心,不惜为此出逃、私离王宫,甚至假结婚;
还有,加里住所楼梯拐角处的蜜鲁夫人的油画……
“他说要去拜访一位故人,所以我先过来了。”
“与其说他喜欢蜜鲁夫人,不如说他喜欢的是那幅画吧。据说那是他的一位同学画的。”
“既然是那么重要的画,为什么不挂卧室,反而挂在楼梯上呢?”
“卧室里已经挂了一幅了,那位同学画了很多。”
“原来如此,他和那位同学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我说过,殿下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当把这些因素全部串联起来时,某种隐藏的东西就开始浮出水面——
哈尔雅,是加里的同学?!
他们关系非常良好?!
他们为着某种理由在同时寻找12神蜜蜡?!
茜露达的脸变了又变,扭头,盯着以撒,“对于他们两个,你知道多少?”
“嗯,怎么说呢……”以撒用一只手托腮趴在窗台上,有些懒散地回答道,“我们都是皇家军校的学生,而玛亚和奥卡比斯两边的军校每年都会进行一次互访,他们是同一届的,是各自这边的NO.1……”
茜露达突然插话:“他们是NO.1,那你呢?”
祖母绿色的眼珠转了一圈,露出小狗般无辜的眼神,“这个……你知道的,本少爷一向是不屑于争那种虚名的……”
偏茜露达不肯罢休,追问道:“第几?”
以撒只好垂下头,慢慢伸出3根手指,茜露达扬眉,“第三?”
手指旋转一圈,指尖向下。
于是茜露达明白了,“倒数第三?”
以撒耸耸肩膀,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
茜露达则很平静地看着他,说了一句:“果然是个笨蛋。”然后提裙离开窗口。
见她要走,以撒“喂”了一声说:“你不会因为这个就生气,又不理我吧?”
茜露达横他一眼,“别胡说了,我没这么无聊。”停一下,分明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解释了,“我有事要办。”
“去找你那位亲爱的的王子殿下摊牌么?”以撒以手环胸,眉眼都带着笑,看上去很诡异。
茜露达皱了皱眉,“注意你的用词,他不是‘我’的‘亲爱’的王子殿下。”
“那么,换个称呼——你的妹夫?”
他像以前那样揶揄她,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怀念,茜露达破天荒地认真回问他:“你究竟想说什么?”
“谁知道呢……”她难得一见的低姿态,他却开始摆谱,托腮看向窗外,似是自言自语,却又刚好能让她听到,“也许我只不过是在高兴?嗯,好吧,就当作是在高兴吧。因为,一个男人只要结婚了,他在社交圈中的魅力也就等于完全丧失了……”
他不停地笑,唇角上扬,眼睛像点着焰火的夜空,剔透闪亮。
茜露达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下头,分明觉得好呆,但是一低头间,笑意却再也藏不住,逸出了唇角。
仙度瑞拉带来的阴霾顿时一扫而光,整颗心被一种叫做快乐的东西涨得满满的,连天空也看起来不再灰暗。
她忽然仰起脑袋问道:“你跟哈尔雅很熟么?为什么他手里会有你的书?”
“书?”以撒诧异。
“是的。那本《奥林匹斯传奇》,别告诉我里面那些诋毁诸神的话不是出自你的手笔——我记忆里你的字虽然一直不好看,但也没丑到那种地步……”
“哦,你是说那本啊……”以撒微微地笑了,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回答,“我们聪明好学的王子,突然对奥林匹斯12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来维也撒借走了一大堆与之相关的书籍,于是我病中涂鸦的那本,就很荣幸地流传到了王子手里。”
西露达下意识地问道:“什么病?”
“什么病?”以撒慢慢地将这3个字重复了一遍,望向她的眼瞳中有着清浅却又深邃的感情,“你说呢?”
她的视线落到他的右手手腕上,忽然间就明白了——是那一次。
那一次他误烧了她的布娃娃,而她狠狠咬了他,然后他在家里养病,而她被丹佛丝太太派往农场,整整一个月两个人都没有见面。也因此,以撒会在书中写:“为什么这么久你都不来看我?”
暧昧的因子开始在空中流淌,她觉得脸颊发烫。那些曾经委屈过记恨过的往事,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想起来时,变得好生温柔,温柔得让人无以适从。
为了摆脱这种萦绕在彼此之间的怪异感觉,西露达连忙转身,匆匆说了一句:“我有事去找王子,再见。”说罢飞也似地走下楼梯,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地凝胶在她的脊背上。
穿过大厅,沿着台阶一直走到薰衣草花圃处,加里和哈尔雅两人还站在原地,沉默着,没再说话,两人的表情都很复杂。
她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僵持局面。
哈尔雅回身,看见她,显得非常吃惊,“茜露达?”
金发蓝瞳,这位王子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多大改变,然而此刻再见,看着这样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忍不住就萌生“我真的认识他么”这种想法。
茜露达眼神冰凉,双唇却在微笑,“我等了你很久,都有些不耐烦了,猜想着殿下是不是来不了。”
加里目光一沉,打量着她与他,若有所思。
“对不起,茜露达……”哈尔雅刚想解释,她已抬起一只手止住他。“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殿下是以这种情形来到翡冷翠的,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你永远不要来。”
哈尔雅迷惑地歪着头,想了半天,说:“你好像在生气?对不起,我不太明白……”
“仙度瑞拉是我的妹妹。”她将话挑明,“虽然我也没多喜欢她,但无论如何,她名义上都是我的妹妹。殿下,你分明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这样的婚姻很好玩吗?婚姻是可以闹着玩的吗?”
哈尔雅啊了一声,看向加里,加里却冷冷地别过脸去。
“还有,寻找12神蜜蜡只是个借口吧?为的只是来翡冷翠见这位殿下一面吧?”
哈尔雅又啊了一声,被说中了心事。加里的面色则是更沉了几分。
“我不知道你们两人之间在玩什么花样,我只觉得自己受了愚弄,这令我很愤怒!”
哈尔雅连忙握住她的胳膊,试图安抚:“茜露达,别这样,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的……”
“慢慢说?”她睁大眼睛,露出极度不可思议的表情,悲哀地看着他,“殿下,你还不知道吗?现在已经不是光解释就可以解决问题的时候了,你娶了仙度瑞拉,现在4大陆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在你做出这么大的举动之前,为什么不慎重地想一想会有什么后果?玛亚王室是不准离婚的,你们要被捆绑在一起一辈子了……”
加里王子忽然发出一声嗤笑,哈尔雅立刻紧张地看着他,几乎是哀求般地说:“别这样,求你,加里……”
“求我?”加里摇了摇头,用一种比茜露达更冰凉的声音缓缓说,“不,哈尔雅,不,你不需要求我。你一向任性妄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样也好,起码从今往后,我不需要再为你的异想天开而担虑,不需要再为你的惹是生非而负责……就这样吧。”
哈尔雅顿时大急,放开茜露达冲上前一把拖住他的手说:“什么叫就这样吧?加里!加里!别这样……就算别人不了解,难道你也不能么?因为你说只要我能搜集齐12神就意味着我们的关系能够重有转机,为了这个原因我才一直一直那么努力啊!违背母亲,私逃出宫,奉命娶妻,然后才有这样一个来这里的机会,加里,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里,为了做到这一步,我真的尽力了!我没有其他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他的声音开始哽咽,像个孩子般的拖着对方的手,不肯松开,“加里,如果我们都还只有16岁,该有多好,那样就没有任何包袱与责任;如果我们能永远在学校里不毕业,该有多好,那样每年都有2个月的时间,我们能在一起……”
加里背着他站着,久久不动。从茜露达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他的侧脸,这位素有冰山之称的王子,在这一刻,唇角溢满了苦涩的沧桑。
他的唇扬了扬,似乎想笑,但却笑得非常难看,“没有如果。哈尔雅,世事从来就没有如果。”
“是的,没有如果……”哈尔雅抬起头,眼睛里雾气重重,看得人悲伤,“但是,我却真的在很努力地争取,哪怕会伤害到别人,哪怕会触犯禁忌,却一直没有放弃过,不是吗?只要我们能搜集齐12蜜蜡,就代表着一定有希望!加里,我知道现在我们都处于一个很绝望的境地,但是,这不是不可改变的,我们这么年轻,只要我们努力,我相信,一定、一定会有逆转的一天……所以,不要生气,不要对我失望,请不要这样对待我,请你,不要这样对待我……”
四周阴阴没有阳光,他如受伤的动物呜咽长长。
茜露达没再看下去,转身悄然无声地离开。
虽然已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但真正看见这么一幕时,心中的感觉却很复杂。不再是愤怒,不再是怨恼,而是悲哀,一种深深的悲哀。
这个世界里,每个人都在活着,为了追求所谓的幸福而挣扎拼搏。
玫兰妮的幸福是让布莱恩能健康成长;艾力克的幸福是希望有一天玫兰妮能明白他的心意;妈妈和妮可的幸福是能过上奢华舒适的生活;仙度瑞拉的幸福是雨果重新独属于她;哈尔雅的幸福是……能和加里在一起……
为了幸福,他们做了很多事情,甚至有些事情看上去,反而使他们与幸福离得更加遥远,但是,这样的执着谁说就一定是错的呢?
她真的有资格去责备他们吗?
还有,看着加里和哈尔雅,忽然心生某种惶恐:缘分本已是脆弱不堪的东西,再加上世情摧折,更是支离破碎。这一对已是如此,希望渺茫难再挽回,那么她自己呢?
难道她也要步他们的后尘,非要把一切都消耗殆尽了才追悔莫及么?
茜露达的手在身侧慢慢握紧,一直封闭着的心核在这一刻,仿若千年冰雪开始融化,过程带着销魂的节奏,像舞曲一样,从缓至激。
她的脚步逐渐加快,最后差不多是疾跑一般的跑回先前以撒站的那个窗口,太好了,他没有离开,还在原地,微微靠墙,笑着睨她,“和你的妹夫说完话了?”
她停下来,气喘吁吁。
“怎么了?发现已婚男士竟然如此没有魅力,被打击到,所以这么迫不及待地跑回来?”他还在笑,浅浅调侃,云淡风轻。
茜露达突然上前,伸出手一把抱住他。
空间骤然而静——
窗帘继续不解人事地飘啊飘,将少年的脸遮住,又移开,再遮住,再移开……那是一张完完全全呆愣住了的脸。
茜露达抱着以撒,感应到从他心脏处传来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很快,也很清晰。
然而,又是如此温暖。
她汲取着他身上穿过来的温暖,像株植物,经过了寒冬期,春天来临,开始一点点地复苏。
记忆中,她和他,从没如此亲近过。
身体紧密贴合,仿佛早在寰古之前,便已量身订做,天造地设的般配,偏偏当事人一直固执地不肯靠近。
——幸而终于有了这么一刻。
之前的种种争吵别扭疏离追逐,仿佛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刻拥抱;而之后的未知旅程厮守也好相伴也罢,不过是为了印证这一刻拥抱,在这一刻,除了他和她之外的天空,再无别的任何颜色。
茜露达想,原来,她才是真正的大傻瓜。
幸福早在身边萦绕,就在唾手可及的地方,却一直耽误了这么久这么久,才肯正视与接纳。
有仆人推着早餐桌过来,乍见这一幕,停下脚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一直处于混沌状态的以撒,终于被这声音震得清醒过来,看着怀中的人儿,又看看通道那头一脸尴尬的仆人,证实这一切不是做梦不是幻想而是真真实实的存在后,第一反应就是张开手臂准备回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谁知茜露达却在那时,将他推开了。
兴奋变成了失望,甜蜜的时间太快,还没来的及细细领略,就已结束。
仆人咳嗽一声,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地继续往前走,然后进了某个房间。
窗边的两人,他看着她,她看着地面,气氛古怪,却很有趣。
“你——”
“你——”
同时张口,说了一个字后又同时停住,微笑的以撒,和红着脸的茜露达,彼此对望。
最后还是以撒眨眨眼睛,声线温柔:“你先说。”
“商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我的意思是,好不容易来了翡冷翠,赶上这个一年一度的商会,所以……”她停了又停,分明是最简单不过的语言,却被说得断断续续。真是,有什么好紧张的,按照平时那个样子说就行了啊,她分明是控制情绪的高手,可在这一刻,却像个青稚的小女孩,一颗心,跳得很剧烈……
然而,以撒却听懂了她的意思,体贴地接下她的话:“你是想说,这最后一天的商会,我们一起参加,对吗?”
他刻意加重“一起”二字,听得人心里发酥。
茜露达点头,嗯了一声。
以撒的眼睛闪闪发亮,“那么,我们现在各自回房更衣,一刻钟后在楼下大厅汇合,再一起进会场,好不好?”
她再度点头。
“那么……现在……”他也说得很慢,仿佛不忍这一刻就此结束,拖久一秒是一秒。
“我们各自回房。”茜露达提议。
于是以撒点头。
却又都不动。
最后,还是以撒忍耐不住这种别扭的氛围,笑出声来,吁了口气说:“真奇怪,好像都不会说话了……你先走吧,我看着你走了,再下楼。”
茜露达觉得这样站下去真的很奇怪,于是依言转身,走向楼梯。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大脑在说快走快走,双腿却有它自己意识般走得慢吞吞。忍不住回眸,看见以撒在冲她笑,于是原本还有些漂浮的心顿时安宁下来,回他一笑,再没犹豫,飞快下楼。
回到房间后,她将衣橱拉开,把所有衣服都取出来,拿一件试一件扔一件。
当玫兰妮起床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离奇的画面,睡意顿消,好奇道:“茜茜,你在干什么?这个样子……是要逃难吗?”
“为什么你不往好的方面想呢?也许……”茜露达抿嘴一笑,“我只是要去——约会?”
“这次又是赴谁的约?加里王子?德普先生?杰昆先生?”而且,从没见她哪次赴约时这么开心的,眉稍眼角像在融化一样,蕴着满满的柔情。
“不告诉你!”茜露达调皮地眨眼睛,然后拿起一条鹅黄色的长裙,在自己身上比划说,“玫芝,你觉得这条怎么样?我穿着好看吗?”
好看?!茜露达也会注重起好不好看?自她认识她以来,这个女人惟一装扮自己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接下去要进行的计划更顺利。而今却真正的开始讲究起仪容了,真是……好怪异的场面啊!
去花园前还是神色黯然的她,这会儿却满脸容光,就差没有眉飞色舞,难道说,花园里发生什么好事,是被自己错过了的吗?
玫兰妮一边猜想,一边回答:“鹅黄色不错,显得亮眼。”
茜露达却又犹豫,“我觉得好像太嫩了些,果然,还是紫色更适合我吧?可是,经常穿这个颜色,都没有新意……要不穿绿色?唉,昨天已经穿过了……”
“茜茜?”玫兰妮试探地轻唤。
茜露达嗯了一声,回头看她。
“茜茜,你没事吗?”
“什么?”
“我是说,你没发生什么事吧?”
茜露达明白过来,捧着衣服,脸微微地发红,“我……这个样子很奇怪吗?”
“不是‘很’奇怪,是‘非常’奇怪!”玫兰妮摇着头,故做叹息状,“你现在简直就跟要和心上人第一次约会的小女孩一样,婆婆妈妈,担心来担心去,好有意思。”
明明是在调侃,茜露达的脸却好像更红了。
不会吧?难道被她说中?
仿佛承受不了她眼中的惊讶之色,茜露达突然抱起一件酒红色长裙,说了句:“你胡说,我才没有这样。”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更衣间。
留下玫兰妮怔立当场,完完全全地呆了——
“你胡说,我才没有这样。”
天啊,茜茜是在……跟她撒娇吗?
茜露达最后还是穿了酒红色的裙子,在头发上绑上金底红色花纹的丝巾,原本想戴上的黑水晶镯,想了想,放回盒内,然后拿着盒子走到门口。
时针指向8:40,她对着镜子再度检查仪容,确信没有一处不完美后,才跟在梳洗的玫兰妮说了声“我和人有约,就不等你一起了”,然后出了门。
一路上脚步都轻快得像要飞起来一样。想象着穿过这条走廊,直下楼梯,拐过楼梯拐角,就能看见他时,脑海里便自动泛呈出他的翠绿色眼睛,高挺鼻梁,鲜红的嘴唇和似有似无的轻薄笑意。
以撒·维拉,他比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还要美好。
而他偏偏喜欢她。
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每个细胞都开始雀跃欢跳,她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穿过漆黑一片的隧道后,到了出口,出口外,天色明蓝,开满鲜花。
鲜花丛中,风华绝代的少年在对她微笑。
眼睛眨一眨,确实站在那里,是实体,不是出自想象——以撒,就在商会大厅的入口处,等着她。
并且,仿佛心有灵犀般,他换的是镶金边的雪白礼服,领口处围着酒红色的丝巾,与她的着装两相配映。
茜露达握紧了手里的盒子,回他以笑。
她要把这只镯子送给他,由她造成的伤痕,再由她去弥补。她要他手腕上那个浅浅的伤疤,再不会被其他人看见。
带着这种愿望,她一步步地走向以撒,他朝她伸出手来。
时光在她和他之间呈展汇合,17年来,她与他,相识、相处、相离、又相遇。那些永铭于心的记忆,从这一刻起,有了新的意义。
——一切都将变得不同。
眼见得指尖就要碰触到他的掌心,唇角的微笑像花蕾一般就要绽开,突然,耳畔冷不丁地响起一个异常突兀的声音,仿佛来自天界之外,却又近在耳旁:“停下,茜露达!”
她先是一愕,继而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雨果的声音。
“别再走过去,要爆炸了!”
“什……”
“么”字还没出口,以撒的表情已陡然大变,狠狠将她一推,与此同时,另一股力量自身后传来,攥着她向后急退。
画面瞬间变得非常非常缓慢,慢得她足够把每个细节都看的一清二楚——
一团火焰,从敞开着的会场门内直冲出来。
少年站在正对着门的中央,明亮的灯光照在他身上,茶色头发像洒了金粉一样闪烁发亮,却比金色温暖与亲和,衣服像雪一样洁白,金色嵌边流延出优雅的弧线……
然后,被火焰所吞噬。
*** *** *** ***
眼前的一幕与之前所做的那个噩梦梦境重叠了。
仿佛再度看见那个被烧毁了的布娃娃,突然变成了以撒的脸,灰飞烟灭。
而她眼睁睁地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动不了,连呼吸都停止了,瞳孔收缩又放大,逐渐没有焦距地涣散开。
这……不是真的。
这……是在做梦。
以撒!以撒。以撒……
火焰继续蹿升,将整个大厅都无情吞噬,她远远地站在花园里,看着倒塌下去的屋宇一角,觉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过如是。
身旁,雨果一手拉着她,一手抱着完全吓坏了的仙度瑞拉,也是满面苍凉。
不知过了多久,茜露达终于动了。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朝火海跑过去,雨果连忙放开仙度瑞拉,上前一把抱住她的腰,喝止说:“你疯了?茜露达,镇定!听我说,镇定!你现在不能过去!”
“可是他在里面……”她揪住他的衣角,神色惶恐,像孩子一般的无助,“以撒在里面,他在里面很害怕,他在哭,我要去救他……”
“茜露达!”雨果的表情显得更加悲哀。
“这只是梦吧?只是一场噩梦对不对?只要我尖叫,大声尖叫,就能够醒来,然后发现自己还躺在蓝宝石房间的床上……”茜露达说着说着,捂着耳朵开始尖叫,撕心裂肺般的尖叫,不停地尖叫。
凄厉的声音回荡在乱成一片的空间里,像极乐鸟濒死前的绝响,久久不散。
叫到声音枯哑。
为什么她醒不过来?
以撒。以撒。以撒。
就在刚才,几分钟之前,他还在对她微笑,而今,却成了这场事故里的牺牲者之一,更可怕的是,眼睁睁地死在她面前。
手臂上被他推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开始红肿,可见他那一堆有多用力。即使没有雨果,以撒也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救了她,给予了她生存下来的机会。
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比死亡更可怕。
开米拉陷入一片混乱,无数的仆人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扑火的扑火,搬石的搬石,尽最大的能力挽救生命。
幸好城堡的结构非常巧妙,即使倒塌了一块,其他部分还得以完好,于是没多会,一脸惶恐的玫兰妮在仆人们的帮助下顺着床单从二楼窗口滑下来,然后朝茜露达跑过去,抱住她叫道:“哦上帝!太好了,茜茜你没有事情,我在上面听到响声时,吓坏了!茜茜?茜茜……你怎么了?”她扭头问一旁的雨果,“杰昆先生,她怎么了?你们是怎么脱险的?”
雨果的唇颤抖着,松开箍在茜露达腰上的手,改为扣住她的肩膀,沉声说:“对不起,茜露达,我没能连他一起救出来。当时我只想到了仙度瑞拉和你,事情发生得太快……其实我早该察觉这件事的,但因为仙度瑞拉的缘故,我心神不宁,竟连这么大的危机都没能及早发现……”
茜露达突然抬起头,高挑的眉毛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时,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犀利得像把剑。
雨果看了更是难过,柔声说:“对不起,茜露达……”
“是他吧!”她突然尖声问,破碎的嗓音几乎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五官因愤怒而扭曲,“是不是他干的?”
他?什么他?玫兰妮还在迷惑,雨果已凝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茜露达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地朝前方的城堡走了几步,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然而,她的目光却又是那么灼烈,仿佛身体也跟城堡一样,在拼命燃烧。
“玫芝,”她盯着灰沉沉的天空,用一种仿佛来自地狱里的声音说,“我要报仇——我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