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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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律师正想着,他暂时不需要再见陆姩了,下一秒就遇到一个女人。
乍看之下,他以为这是陆姩。
金律师见陆姩的第一面,她已经在拘禁房待了很久,素面朝天的脸,随意扎起的头发,身上罩着一件褪色的拘禁服。当时的那盏灯特别白亮。曾有人调侃这是正道之光。可是淡影拢的人却跟蒙着灰似的。
后来几次见陆姩,金律师也看不到她的色彩。
然而眼前这人,金律师仿佛正在欣赏一幅艺术油画。画上,欲滴的玫瑰沾着未干的颜料,新鲜,且活力满满。
注意到他的目光,女人微微一笑:“你好。”
她浅笑时和陆姩有八分相像。剩下的两分比陆姩温柔一万倍。
这人是彭安新招的?金律师猜得出陈展星留在东五山的企图,也知道彭安存心不让陈展星好过。但招这个女人进公司是何用意,就不得而知了。
算了,少管闲事保平安。
金律师微微颔首,乘电梯下了楼。
*
金律师猜错了。人不是彭安招的——不是所有员工非得老板过目。
下午例会,这个女人到会议室斟茶倒水,彭安才知道新来了这一个人。
女人端着饮品杯,第一个走到他身边,送上一杯咖啡:“您请慢用。”她的口音带有南方的软糯,甜滋滋的。
美妙的女人招来了几道男员工的目光。
彭安没理会。阳光晃在他的镜框,他移了移眼,看见这人戴了一条玻璃手链,碎光令人炫目,他终于抬起头看她。
她向他轻笑,盈盈双眸比链子更闪耀。
要不是她出现,彭安快忘了陆姩曾经也是这样花枝招展的。勾引男人的时候她不会吝于展示自己。陆姩的美色是一把致命利器。
老板对着新员工打量了好一会儿,人事经理机灵地介绍说:
“彭总,这是柳枝。”
“柳枝,他是彭总。”
听到这是老板,柳枝露了怯,先是收起笑,然后再绽放开来:“彭总好。”
彭安转向刚才汇报的员工,说:“继续。”
柳枝端着空盘子走出去,趁人不注意,偷偷看了彭安一眼。
他正好抬了眼。
她被撞了个正着,尴尬一笑,匆匆走出会议室。
会议结束,员工们私下讨论,这一幕堪比霸道总裁文的开端。但于彭安而言,只是来了个泡咖啡的新人,而且手艺很一般。
安排了工作,彭安把去东五山的日期定在星期五。星期四的晚上,他早早回了家。
彭家死了一个儿子,彭安成了父母唯一的宝贝。二老在这里住了很久,但要见儿子一面也不容易。彭安晚归,二老已经歇下了。待老人家起床,儿子又去上班了。
彭母这天终于见着了人,立即喊住他:“安安。”
这种叠音称呼多少年了都没有纠正过来。彭安说:“我长大了,可以叫我彭安。”
“安安。”彭母坐下了,示意儿子也坐下来。
“彭安。”他没有放弃。
不放弃的还有彭母:“安安。”
“……”彭安一个人坐在单人椅。
彭母慎重发问:“我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没有。”问题过于简单,彭安想也不想就回答了。
“以前喜欢过谁吗?”
“没有。”
彭父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走过来了:“跟我们说实话,不论性别,不论种族,男的或女的都不要紧,只要你喜欢过的,告诉我们。”
“安安。”彭母补充说,“你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要给爸妈一个准信。”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彭安顿住,又说,“更不喜欢人妖。”
彭父彭母互相看了看对方。彭箴出事以后,二老明白彭家教育出了差错,生下两个儿子一个见色起意,一个不近人情,分别走上了两个极端。
彭母:“你喜欢什么?”
彭安:“我喜欢钱。”
彭父:“可你已经很有钱了……”
彭安:“我喜欢更有钱。”
彭父摇摇头,上楼去了。
留下彭母继续劝说:“安安,我这两天遇上一个老朋友。他养的女儿跟你差不多大,温柔可人,我看着很喜欢。我想你也会喜欢的。”
“我不喜欢。”
“非常漂亮。”
“妈,见到别人家漂亮女儿的同时别忘了,你生得出我这样出色的儿子,证明我们家不缺漂亮的基因。”
“可是,我答应了老朋友一起吃个饭。”
“你去就行了。”彭安说完要回房。
彭母作出最后的挣扎,拿照片使出美人计:“就这个,多好的女孩啊。”
彭安瞥了一眼。
巧了。
照片里的女人嫣然而笑,神态带着陆姩的影子。这人是叫柳枝?
捕捉到儿子停顿一秒的打量,彭母差点落泪,满怀期待地问:“很漂亮吧?”
彭安冷淡地说:“就那样吧。”
*
第二天,东五山方向勾出了几缕辉煌的金光,灿烂无边。
同时,彭安迎来了麻烦。一大早,事务所接到了金融局的调查通知,主要涉及上一季度的预付账项目。以往调查的同时,公司保持正常运作。这次金融局命令暂停一切业务,全面配合清查。
韦克正是因为金融问题进去了。
彭安想,这次来势汹汹,是不是有人想让他去禁闭区走一遭?他交代员工整理项目情况,转身看见柳枝端着一堆资料走来。
一条水雾蓝的透纱连衣裙下,短背心若隐若现。身段佳,仪态美,黑色长发一荡一荡摆在细腰,摇曳生姿。她唤:“彭总。”
彭安点了下头,没有发声。
柳枝抬起眼偷偷瞄他。
清瘦的他看着斯斯文文,不具攻击性。一旦对上他的眼睛,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无生命体。他不会惊艳,不会流连,她在这里和墙角的盆栽没有区别。
“彭总。”柳枝轻问,“你走了吗?调查怎么办?”
“你们配合调查。”
彭安上一次放长假,是因为被陆姩刺了一刀。那时有她当消遣,他没有无聊。今天公司暂停,他失去了人生一大乐趣。
会展中心碰巧新车发布会,彭安进去逛了一圈,看中了一辆敞篷车。刷卡付钱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陆姩曾经委托他处置她的银行卡。他现在闲得无聊,就拿她的钱玩玩好了。
他打了个电话:“金律师,你有工作了。”
“嗯?”金律师现在除了给陈展星跑腿,已经失去了“律师”的尊严。
彭安好心地说:“我给你安排一份好工作。”
“……”凡是跟彭安、陈展星扯上关系,金律师都有不妙的预感。
正如陈展星上法庭的那天,金律师正要辩护,忽然听到自己的雇主承认了罪行。
金律师当场石化。
*
陆姩学了一项打毛衣的技能,这时正在挑选毛线配色。
“C3079。”警卫在外面喊人:“探视时间。”
“警官。”陆姩笑问,“来的人是戴眼镜还是穿西装的?”如果来的是金律师,她就不去了。反正无话可说。
“戴眼镜。”警卫答。
陆姩放下了毛线球。
上一次见彭安是在秋天,他冻得面若白纸。这天已经入冬了。到东五山上工的时候,陆姩要是再扯着领子去勾引陈展星,得先扛过北风。
正是因为冬天来了,眼前的彭安比上一次更加苍白。他没有大袄,穿着薄薄的风衣。被风吹过的头发凌乱地挂在耳后。他似乎有些冷,大口呵气,把镜片蒙上了白雾。他再抬头时,她看见了他无辜的双眼。仿佛世界在他面前只是白纸一张,干净,没有褶皱。
她大剌剌地坐下:“你还没死?”
彭安正想说话,又被呛住,他握拳抵住唇,连咳好几下,咳得白皙的脸涌上了红。
她问:“感冒好了没?”
他乖乖地点头:“好了。”
“没病死算你命大。”她这才见到,他的手上拿了一个更大的保温杯,“估计离死不远了。穿厚点啊,你不是有大袄吗?”
“东五山太阳很大,暖和着。”
“你这面无血色的样子,暖和不了吧。”
彭安早上见过柳枝,柳枝的眉目和陆姩非常相似,但柳枝仿不来凶悍的表情。“陆小姐,这一个月来过得好吗?”
“不错。”
“还有便秘困扰吗?”他问得谨慎。
“没有。”
“嗯,需要冬衣吗?”就是这个时候,彭安想起,不知警察送了东西没。他暗中细看陆姩的脸。她变白了。嗯,和警察是天作之合。
“冬衣你自己留着。”陆姩指着彭安身上的薄风衣,“羽绒,棉服、外套,真的,你盖张棉被上街都比穿这件好。”
“我不冷。”彭安欲言又止,“陆小姐,我今天来,有些事……”
她抱起手,仰靠在椅背:“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我想向你……”他顿住,难以启齿了。
陆姩眉峰扬起:“表白?”
“……”开什么玩笑,她可想得美。彭安面露尴尬,“不是,我对你没有……没有。”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我想向你借点钱……”虽然羞惭,但他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我不是把银行卡给你了吗?”
“不止,我——”
“欠了高利贷?”
“不不不。”彭安连忙解释,“我的钱被套在股票里了,借你的账户周转一下。”
“你自己去办。”
“按规矩来吧。你签借条给我,我以后连本带利还给你。”
“带利?你能还多少利?”陆姩笑了,“看你智商不高的样子,能追上通货膨胀就谢天谢地了。”
彭安告诉她:“其实,我大学入学成绩全校第一。”
“不就证明你是个死读书的书呆子吗?”她更开怀了,比窗外啸啸北风更嚣张。
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