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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浮生画廊收到了一幅画,是那天那个男人作的画。
这并没有什么特别,浮生画廊常常收到赠送的画。
只是这次送画来的人是一位警察和一位律师。
那是个早上,画室才开门不久,脚步声惊动了趴在桌子上补觉的翩翩,尽管奇怪于对方过于早了些,她如往常一样招呼来人,目光在对方的制服和装裱好的画上停滞。
在两人交代完毕离开后,翩翩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怎么了?”温茹听到了翩翩的哭声走了进来,下意识问她,而后在看到放在地上的那幅画时,一瞬间便明白了什么,沉默了。
温茹走上前轻轻得抱住了翩翩,察觉到她的微微颤抖,又放柔了动作小心得抚着她的头无声地安慰。
翩翩顺从得把脑袋埋进温茹肩上,低声哭泣着,泪水很快浸湿了温茹的衣服。
哭了好一会儿,翩翩才红着眼睛抬起头,带着哭腔得问温茹。
“温茹姐,他死了,明明之前还见过面,还说过话,如果那天我问一句会不会就不一样了?他会不会就不死了?”
温茹低着头与她对视,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他是自杀的对吗?”
翩翩愣愣的点头,眼泪还在流下,声音犹带哽咽得喃喃,“温茹姐?”
她目光中疑惑很直白。
温茹太过理智了,而且对于他的死亡没有一丝诧异。
“他是个成年人,理智而成熟,明白自己的决定和后果。”温茹轻轻顺着翩翩的背脊,温柔得安抚,却又显得格外冷漠。
翩翩的哭声停了下来。
温茹的声音愈发轻,她叹息,“他不是安然。”
翩翩的脊背猛得颤了一下,刚消停的眼眶又涌了泪,无声地抽噎。
温茹不再说话,只是无声地抱着她,轻抚着她的脊背给她安慰。
许久,翩翩才平静了下来,她微微退开了温茹的怀抱,哭过的喉咙有些干涩,她叙述着,“他叫肖华,他们说肖华没有亲人,按照他的遗嘱把积蓄捐给了流浪动物保护协会,他的遗体也已经火化移到了公墓。”
温茹静静得听着,待她讲述完,去接了一杯水。
空旷安静的环境下,水流声显得格外响。
温茹把水递给了她,“润润嗓子。”
翩翩喝了一口,喉咙还是有些堵,她又吞咽了好几口水,才开口,“温茹姐,我们去看看他吧。”
“好。”
温茹点头,拿湿巾仔细得擦干净翩翩妆容糊成一片的脸。
温茹从翩翩那要了警察留下的电话,然后看向翩翩,“我先打个电话,你要不要去洗洗脸?”
“我想听着。”翩翩抱着杯子,木木得开口。
“嗯好,那就听着吧。”温茹拍了拍她的头,声音很温柔。
然后走到柜台拿了笔和纸,才拨通电话自我介绍了一下后开始询问对方关于肖华的信息,一边问一边记下。
翩翩在一旁捧着水杯望着温茹,温茹打完了电话,见她眼巴巴得看过来,点了点头晃了一下纸条,“已经好了。”
“什么时候去,下午还是明天?”温茹问她。
“今天吧。”
“好,那就下午去。”温茹打断了翩翩的欲言又止,揉了揉她的脑袋,“还是去洗洗脸吧,冰一下眼睛,我去原圆那煮两个鸡蛋,你的眼睛红得不能看了。”
“好。”翩翩点头。
给翩翩滚好眼睛,消了肿,温茹又劝着让她去休息室睡一会儿,自己则到了前面看那幅画。
那天男人离开时并没有给画命名,今天送过来,温茹注意到上面贴了一张纸条。
她打开纸条:《浮夸》。小丑在街道一角表演,晚高峰人群行色匆匆,他挂着微笑注视着一张张疲倦的脸,肢体和面部表情夸张而诙谐,表演结束后散场,他洗净妆容,又是一场浮夸。
这是他的画和关于梦的简介。
温茹在这个故事上停顿,然后又把纸条贴了回去。
下午。
温茹和翩翩根据信息去公墓找到了那个叫肖华的男人,为他燃了一柱香。
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再次见面,曾经的鲜活变成了一张黑白无声的照片。
两人也去了他的租的房子。
那是一个老旧的城区,低矮的平房,狭小的巷道,发黄的墙面墙皮脱落,露出了下面青灰色的水泥,老旧安静得与这座繁荣急促的城市有些格格不入。
温茹他们去之前,按着信息提前给房东打了电话,接到电话的时候房东愣了一下。
“你们是他的朋友吗?”房东问,然后又喃喃:“原来他是有朋友的呀。”
电话这边的翩翩愣了半晌,温茹也沉默了。
到了之后几个邻居好奇得看了两人后,房东答了几句后,邻居间又交头接耳,不约而同得惋惜起了那个年轻人。
“这些都是他的东西,还没有整理。”房东领他们进去,言语间又忍不住可惜了一下肖华还那么年轻,怎么就想不开呢。
注意到翩翩伤感的表情,房东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把空间留给了温茹他们。
三十平米的房间,整体很干净,并没有翩翩想象中的孤僻冷硬,整个房间布置得很温馨。
床尾铺了毛绒绒的地毯,还有一把懒人沙发,上面的抱枕很柔软;阳台上摆着一棵长得很好的仙人球;书桌上摆着的整整齐齐的书;浴室和厨房都干净整洁。
温茹和翩翩打量着这间房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自杀的人的住处。
翩翩又想哭了。
“我以为,他是个很孤僻的人。”翩翩忍泪道,“明明那么努力那么温暖地活着。”
“温茹姐,民警跟我说,他们是收到报警短信来的,进来的时候都愣了,他的样子很安详,就像只是睡着了,桌子上留得遗嘱用句很温和,他甚至还细心得写了一张纸条向房东道歉,他抱歉让这间房子多了忌讳,只是怕在外面吓着人。”
翩翩迫切得问:“温茹姐,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
“也许,是太努力了。”温茹愣了愣,然后垂眸道,“他太累了。”
温茹回忆着那天见到他的模样,戴着眼镜很安静,除了那幅画,没有一处透露出他有抑郁的倾向。
翩翩是自责的,她想若是她劝一句,哪怕就一句会不会就不一样,他就不会死。
可温茹是和他对过话的,甚至是看出了他浅薄的生存欲。
温茹沉默得站在原地看着这间甚至称得上温暖的房间。
“死猫,又偷吃!”
尖锐的声音传来。
温茹和翩翩看过去便是一个妇人拿着扫把驱赶着一只黑白花猫,猫倏得窜出去不见了身影。
“有本事,就别回来!”妇人掐着腰又骂了一会儿便扭回了房子。
又徒然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温茹听厨房有悉悉索索的声响,走了过去。
便见到一小团从半开的窗户钻了进来,跳到了洗手台上,是那只奶牛猫。
它见着温茹,歪着头喵了一下,又跳了下来往屋里走去,与翩翩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又扭了回来,冲着温茹小声得喵着。
见温茹没有听懂,它凑近在温茹腿边蹭了蹭,又喵呜了一下,然后踱步到了厨房的柜台下,回头冲温茹喵。
温茹愣了愣,然后走了过去蹲下来打开柜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愣了下,在猫的催促中把猫粮和小鱼干倒进了旁边的小碗递了过去。
不知何时翩翩也走了过来,红着眼眶。
沉默着看着猫吃完,又蹭了蹭温茹的掌心,对着空荡荡的室内喵呜了几下,才又跳会洗手台从半开的窗户里钻了出去,尾巴成点,消失在两人面前。
离开的时候翩翩的一双眼睛又肿又红,原本大大的杏眼都睁不大开。
翩翩从妇人那买走了那只奶牛猫,带着肖华房间内的猫粮和那个小碗。
温茹找到了一本日记本和两张相片,是肖华和一只黑猫的合影,猫很漂亮,和那幅画里的一模一样。
“温茹姐,你说为什么有人会自杀呢?”
温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翩翩抱着猫低着头顺着毛,猫很乖。
“原因很多,”温茹摇头,“这些心理学你都看过了。”
“可我还是不懂,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都有死的勇气为什么却不愿意好好活着呢?”翩翩抬起头,眼眶通红得瞪着温茹,明明是在说肖华的事,可温茹知道她是想起安然了。
类似的情形就像刀子撕开了粉饰太平的心。
也是,毕竟才过了两个冬天。
“太官方了。”温茹轻声,“也太单薄。”
“这样的话我们都懂,却不一定都愿意懂。”温茹继续道,“就像感同身受这个词,可哪里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未曾经历也便落不下十分。”
温茹看着路,“所以我回答不了。”
翩翩愣了愣,忽然哭了出来,她急切又懊恼得道歉,笨拙极了,“抱歉温茹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温茹摇摇头,没有说话。
狭小的车厢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
安然,是真正意义上温茹的第一个病人,也是温茹和翩翩共同的朋友。
她自杀了。
而自安然死后之后,温茹便成了倾听者而不再是心理医生。
那是温茹最后一次见到安然,她说,“从来没有什么设身处地,即使你这般设想,未曾经历也便落不下十分。”以及一个带着叹息的拥抱,和一个释然又温柔的笑,“抱歉温茹,我累了。”
那句话之后便没有人再劝她,因为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