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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镜花缘

傩神之鬼面黄金 皇家兔公主 31182 2022-05-09 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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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不见夏日寒,一笑薄屏寒冬暖。停在世间忘回路,留于三生话前缘。

  题记

  微夏十分,这城中集市十分热闹。三三两两酒足饭饱,口枭呼嘈杂,装假醉,唱无腔曲者,比比皆是。亦有美楼之上,名娃闺秀,携及娈童,笑啼杂之,还坐露台,左右盼望,欢语不绝于耳。所谓人世百态,聚齐于闹市耳。

  张乾坤这日里携随从前行于市,引来一众嘘哗。这张乾坤本是王府里的尊贵身份,平时里自是千骑拥高牙,乘雨听箫鼓,吟赏烟霞之辈,甚少这般步行出门。眼见这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一般五官分明,剑眉朗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扬,看似放荡不羁地扯出一抹让人目眩的笑容。更难得举手投足之间,都昂扬着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没人能够抗拒蕴含在那高挺身躯内野~性~的魅惑。引得玉楼之上的美人们全都红了脸,更有不小心失落了手绢,只待能被他拾了去,自此谱写一场佳缘。

  市中无人不知,张乾坤并无妻室。朝中似他这般年纪的公子们早已妻妾成群,烟花不断,而他从不沾染任何女人,即便偶尔因故流连于莺地,也只是用笑容和言语讨尽了女人的欢心,不曾有过一次停留过夜。市井里暗自传言他喜欢男人,家中豢养娈童无数,但这般谣言就似镜中之花,明眼之人都知道此事不真,倒也无人相信,只是流传于市面上一个茶余饭后的调味而已。相比于它,更多人在意的是,张乾坤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而近日这市井异常热闹。原因是一个卖胭脂的外地姑娘忽然出现。那女子妙龄如花,长相更是天上难有,地下更难寻。那桃花眼勾人魂魄,肤如白脂,香腮却似桃花嫣然,鼻梁亦是挺拔好看,如玫瑰的嫩唇微起,仿佛就能吐出香气来。黑发如墨,自然地垂落下,刘海齐整,身上虽是布衣,难掩倾国之色。

  这般的美人卖胭脂水粉,她自己却是不着一丝粉黛,天生的美貌比那精心装饰过的美女更加摄人心魄,以至于她的胭脂摊面前,几乎没有女人,只有许多男人团团围住,为讨美人欢心,愿一掷千金购买他们并不需要的化妆用品。

  那美人却是如冰山一般,面对各路心怀鬼胎的男子均是冷面相待。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可爱娇嫩模样却更加引得男人们如痴如狂,久久围在摊位前不肯离去。

  若说这街道上,倒也有一个女人曾经靠近过她。那便是花楼的妈妈。妈妈看中女孩美貌,心知若她来到,至少要为自己日进斗金。花楼姑娘虽多,燕瘦环肥,美艳各异,似这般天生丽质如出水芙蓉,若能略施妆黛,不知要吸引多少高官贵子。可是不可多得的珍稀佳艳。

  但那女孩清清冷冷,连话也不与妈妈说。妈妈吃了个闭门羹,想来这女孩日后必成大器,便也不敢多言得罪。而果然如妈妈所料,她来不久,便在这城中引起一阵血雨腥风。果然不少达官贵人,为她争风吃醋,几乎吃了人命官司。虽然女孩从不表露对任何男人的好感,他们却像见到了血液的蚊子,疯狂夺食。这鲜有的争抢让这城中一片流言蜚语,女孩的新闻甚至盖过了张乾坤。

  这日依旧围着一群男人,流着口水看那女孩美貌。冰肌玉骨的少女依旧一副清冷的模样,男人们正在堵谁能让她开口说今天的第一句话,宁愿为美人一笑掷千金。

  也不知谁喊了一声:“张家公子来了”

  人群“哗”地蓦然散开。兴许大家心中都有个期盼。女人们想知道张乾坤看了这貌若天仙的少女反应如何,男人们想知道少女面对风流倜傥英挺威武的张乾坤又会怎样。集市上瞬间一片沉寂,就像空气忽然平静了下来。

  少女清冷的美眸看过张乾坤,正与他的眼神对视。张乾坤看看那双眼,也不知怎地就觉一时失了魂魄。就像她那双眼睛有着致命的吸引和魔力,引得张乾坤忍不住走上前,视线几乎无法移开。

  张乾坤有生以来,从没有被任何女人吸引过。他懂得如何去讨好女人欢心,无意间总是让女人死心塌地地爱上他。但他从不知晓,什么样的女人能够让他疼爱。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玩物和泄欲的工具。可惜悲哀之极,他连玩弄和泄欲的**都没有。比起床上的欢乐,他更喜欢花重金买一些不为人知的人,用各种残忍的方式虐杀,让他在观看中获得前所未有的舒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般残忍?事情要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说起。不过那些陈年旧事,张乾坤也懒得去想了。

  而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孩,第一次让他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不是没有听过她。不过并不曾在意过。今天在集市上看到,亦是纯属偶然。而现在张乾坤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甚至感觉到那女孩胸膛里的血肉也在蓬勃生动,他竟油然而生想把她抱住的冲动。但终究压制下来,走上前去,看着那女孩清澈的媚眼,忽然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围的气压瞬间冻结。张乾坤的笑容比这江南的阳光还要明媚灿烂。而从他那着魔的眼神和极其鲜有的主动里,女人们就明白他爱上了这个女孩。如果心碎有声响,这街上的女人心碎声足以谱写出一部悲怆的乐曲。

  那少女没有转移目光,继续看着张乾坤,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吐着香艳的名字:“旖旎。”

  男人们听到少女今天的第一句话,也自都失了神气。垂头丧气地内心抱怨,如论什么样的女人,终究是要攀富贵的。那么多高官子弟为她拼命她不理,原来只等着自己的美貌可以勾来张家王府的男人。

  张乾坤继续靠近,用长指托起女孩的脸,细细端详。女孩没有反抗,沉默看他。这张脸果然完美无缺。这样美的脸,如果被别的男人得了去……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占有欲涌上心头,张乾坤修长有力的手顺势下移,牵起女孩白腻异常的美手笑道:“旖旎,好名字。这些胭脂,我都要了。跟我走罢。”

  这唤作旖旎的女孩竟没有一丝反抗,连摊位顺势也扔下,被张乾坤牵着向前走去。随从们连忙收了所有胭脂,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跟着两个绝美的人,打道回府。

  于是市井中,从此多了一段神奇的爱情神话。张家公子终于有了心爱的女人。少女卖胭脂多日,终于如愿获得了张家公子的心。如此种种版本,口口相传,不绝于耳。

  这中间只有花楼的妈妈,她见惯男欢女爱,忽而心下觉得异常。她不知怎地细想,那旖旎眉眼之间,似乎像极了张乾坤。如果张乾坤没有那副笑容,这两人简直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妹。难道这就是夫妻相?

  不过未及她想太久,张家府里就传了张乾坤大婚的喜讯。明媒正娶,据说甚至是张乾坤百般宠爱,各种恳求,旖旎才嫁给了他。听张家府内的传言说,自从那日进了府,张乾坤便千般对那女孩好,万般宠溺,放下一切每天黏在她身边卿卿我我。那旖旎反倒是一副冷漠的模样,或许是吊足了男人的胃口,为不生变,随便择了良辰吉日,便把她哄进了家门。

  张家老爷夫人自然是不同意的,这烟花柳巷的女子,岂可当真?除了貌美,还有何用?然而张乾坤哪里听他们的话,其实府内的人都知道,其实张家张乾坤才是主人。老爷夫人无非摆设。于是风光大娶,把张家所有值钱的珍宝玩具,都给了旖旎。

  大婚之日的热闹喜庆自不必提。新婚之夜,张乾坤看着灯光下艳妆的旖旎,那美艳世人难以想象,只要是个男人,都要生占有之意。于是乘着微醺,坐到她身边抱住,笑道:“今天白日里,见你盛装而出,果然是天下难寻的美人。你看那些男人,看着你几乎要疯掉。本就这般漂亮,用上西洋上好的胭脂口红,更是眩人眼目。我从前还在想,为何你卖胭脂自己却不用?眼下明白你艳妆的模样只给我一个人看,才是最好。”

  旖旎面无表情。甚至眼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张乾坤每次抱她,她的身体都要僵硬起来。而张乾坤自然没有注意她眼底的嫌恶,反而上下其手笑道:“外边都传言你床上好,把我迷得魂飞魄散。谁会想到你这个小妖精,根本不让我碰到。不过如今名正言顺,是不是该让你的男人,享受一下传说中的好?”

  说完把她压在床上。旖旎似乎慌了神,发力推开身上的男人。张乾坤随手勾起她的脸,笑道:“别紧张,不用你做什么。你只要躺着就好,其余的事情我来做。”

  那笑容极其英俊邪魅。若是换个女人,只怕即刻便骨酥筋软,不省人事。而旖旎眼中却满满厌恶和恐惧,而她的挣扎似乎更加挑逗了身上的男人,他干脆将她的整个身体控制住,享受她绝色容颜下的惊恐,一边笑一边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不过我有信心做得很好。放心,绝对会按照你高兴的方式来~”

  其实这话在闺房之中,倒也算不得露骨。而旖旎挣扎更为剧烈,她美艳的瞳孔收缩起来,拼命挣扎再次脱开男人,缩在床脚充满敌意地看着他。这情景让张乾坤很是败兴,在女人面前,他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挫折。多少女人求着和他欢好,而如今却是他求着别人。

  张乾坤冷笑一声,看向墙角的美人。不过有一张倾城的脸,就敢这般放肆。是吃定他舍不得将她如何?她还真是不知道他对她百般宠爱下,才没有让她看到刑房里那一张张风干的人皮。尤其女人居多,张乾坤喜欢将美女剥皮留念。再好的皮囊,时过境迁,也不过一摊枯骨。而抽皮风化,才能保存完整的美,何乐而不为。如果惹恼了他,不如干脆也把她……

  旖旎毫不畏惧他眼中泛起的血腥之气,直接用目光与他对视。果然……是看我珍重这张脸,舍不得。张乾坤心想,扭过她的面容细细在灯下端详。新娘的红服尚未褪去,映得少女如桃花般妖娆绽放。新婚之夜,绽放的本来应该是她的身体和灵魂。所以张乾坤换个眼神,继续饶有兴趣地凝望她。

  张乾坤的目光十分具有攻击性。很少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虽然总是在笑,眼里却流露透人心扉的冷毒。无人对他不生恐惧之心。远远观之,甚至就能感受到眼底暗藏的残忍和身上的血腥味,让人唯恐避之不及。只要他盯着一个人超过三秒钟,任那人平日里静如磐石,稳重端庄,当下绝对坐如针毡,冷汗直流,肢体麻木。那压倒性的气场无人可以比拟。

  如今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新娘。旖旎一开始死死地和他对视,渐渐不知是败在了他的压力下,还是别有目的。总之,她的身体从僵硬渐渐变得酥软。从她的表情来看,她不像是结婚,倒像是受到了人世间最为痛苦的羞辱和难堪,最后似乎横下心来,闭上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抓紧那极品的绫罗床单,似乎是默许了张乾坤接下来的行动。

  旖旎从前并未曾接触过男人,但也知些人事,闭眼等待那身躯压上自己,痛苦得睫毛都在颤抖。那上扬挺翘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抓挠着张乾坤的心,却见他冷笑一声,随意躺在床榻之上,顺手将旖旎也扯倒在怀里笑道:“天色不早了。睡吧。”

  旖旎不知道张乾坤演的是哪一出。她不相信这个平日里就经常逗弄她的男人会随意放过她。想来只怕是他要用甚么她不知晓的手段对付她。这样既如此便只得豁的出去,便将眼睛闭上,等待接下来她想象中至为恐怖的情形。

  谁知张乾坤只是抱着她,衣不解带,和抱着被子没区别。再一看去见他竟已睡着,但她略微一动,他便会醒来,笑吟吟地看着她。没有任何朦胧之态,以至于旖旎认为张乾坤其实就是在闭目小憩。外边三更之更锣敲起,府院里安静异常。外边的喜字灯笼依旧透着暖意,旖旎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在张乾坤怀里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已是天大亮,按照规矩,新婚第二日,媳妇要给公婆上茶。而旖旎直接忽略,让夫人很是不满。张乾坤笑言相劝,旖旎走进院里,就听到他的声音。待他出门见到旖旎,似乎愣了一下,就马上露出招牌式的灿烂笑容。阳光下的旖旎惊艳绝伦,而张乾坤那明朗的笑意,也流淌着超越尘世的英俊风流。可惜饶他这般衣冠楚楚,相貌堂堂,旖旎却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就将目光转向别处。

  张乾坤倒也不介意,主动走上前去讨好她。两个人一冷一热的表现,是府里上上下下谈论经久不衰的话题。张家的老爷和夫人,自然是看不惯旖旎的,但张乾坤宠着她,也拿她无辙。

  日子居然就这样顺风顺水地过下来。旖旎也不敢相信,成亲的两个多月来,张乾坤居然没有碰过她一下。每天回房多数是言语挑逗她一番,最多是笑眯眯地动手动脚,却也没有任何非分之举,接下来就是睡觉。生活上的事情更不必言,就连吃饭都百般娇宠,旖旎喜欢吃什么,他就让做什么,亲手给夹到碗里,恨不得喂到嘴里。

  慢慢地旖旎看向张乾坤的眼神也有了变化。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神情,张乾坤看不明白,也不想懂。他似乎并不在意旖旎在想什么,只要她在他眼前就好。

  张家府里上上下下倒也渐渐习惯了旖旎这只“小妖孽”,讨论也略微平息下来。俗话说问世间情为何物,本就是一物降一物,旖旎既降得住张乾坤这样的男人,所得万般恩宠,别人自然也说不得些许。不过日子稍微平静,张府上下就谣传旖旎已经身怀六甲。谣言是何中出已无法查明,但眼见一向看不得儿媳妇的张家老爷夫人,此时也看在未来孙子的面上展露了笑颜。

  而这时突发一件事,使得旖旎更加处于众人风口浪尖之上。厨房内每天负责尝试菜品的小厮忽而离世,死状甚为恐怖。他并非暴毙身亡,而是某一天忽然身体不适,皮肤逐渐腐烂。最后整个腹部皮肤溃烂,胃肠冲破肚皮而出,人却尚未气绝,每日苦痛哀嚎,如此地狱般的情景过了几天,才慢慢死去。

  这在张家府中,实则也算不得过于残忍的死法。死在张乾坤手里的人通常下场更惨,这小厮之所以如此受关注,是因为近些日子以来,旖旎在府上忽然孝顺起来。往日连早茶都不肯奉上的她,忽而每日给张家夫人亲盛饭菜,照顾有加。只是张乾坤密令下人,把夫人和这位小厮的饭碗换掉。

  那小厮当然是不情愿的,张乾坤笑道:“你每日用这个饭碗,若是半月之后,你依旧如常,我送你白银百两。若你有事,我自会送你家中二百两银两。不情愿的话语就不必说了,你在我这里虽是新人,也自知我的手段。”

  张乾坤做这些举动,并未避开家人。这小厮死亡事故一出,府内上下自然流言四起。言语自会穿过不透风之墙,尽管张乾坤曾叮嘱过,旖旎还是知道了前因后果。不过大多数人认为她本来就是最晓得事情真相的那一个毕竟是她谋杀夫人未遂,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

  老爷夫人大怒,把旖旎绑起来问。旖旎并不否认解释自己的罪行,却也不肯承认。只是沉默以对,无论如何审问,都不说一句话。因知她“身怀有孕”,倒也未动大刑。把她囚禁起来,张乾坤倒也罕见地未曾露面。

  要说这两天张乾坤亦是公事繁忙,这边朝中有事,刚闲下来,却有当地官员来访。若说这来访之人,本是当地提刑,亦是张乾坤旧识。张乾坤听闻他来到,便华服出迎,笑看这男人一袭白衣,立于梨树之下。更显英姿挺拔,忍不住笑道:“秦兄许久不见,何时多了个赏花的娴雅爱好?虽说这梨花在水湄,青芜占尽好风吹。却不如后院海棠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我亲自引路,带你赏玩可好?”

  这提刑姓秦,字明月。为人沉默寡言,是与张乾坤性情相反的冷面男子。却难得心细入微,寻常男子所不及。方圆百里罕见的奇案,大多是这个男人破解而出。此时他依旧如平常,面容冷峻,对张乾坤貌似热情的迎接,只淡淡回应道:“梨花固然高贵雅洁,倒是墙边那一众雏菊更似有趣。可以想象夜间楼台露重,月辉清浅,雏菊扶疏影乱。何言此夜是佳期?蓦回首,关山路远。”

  张乾坤闻言大笑道:“秦兄果然好赏识。这雏菊本是从西洋进口而来,看似可爱,实则娇贵的很。须得每日防风防水防寒,不知费了多少人心血,才养得这样娇艳。若兄长喜欢,临走时起去几株,我派匠人去府上照法抚养,似兄长这般细心之人,想来与这娇花更有缘分。”

  秦明月摇头致谢,正色道:“今日我来,实则也非为旧友闲叙。是老爷夫人唤我前来,说是贵府有宗命案要查,托付给别人不放心,所以我只得亲力亲为,近日少不得叨扰了。”

  张乾坤乐道:“这种事好说不好听,我这父母,倒也不怕世间有透风之墙,传播了出去,让人都以为张府是不睦之地。其实也无大事,死了个小差而已。只是不知从哪里传说那小差是用了我母亲的饭碗,从而风言风语传言我妻毒害婆婆不成,闹将起来,丢人不浅。”

  二人边走边叙至内室,早有佳人泡上顶级龙井。秦明月听张乾坤这样说便问:“可是尊夫人与令堂不睦,才有此谣传?”

  张乾坤笑道:“哪有不睦,只是我那娇妻虽貌美如花,为人处世却略有差池。我与她成亲至今,还没听过她说几句话。女子虽以寡言贤良为上,但老爷夫人年事已高,自然宠爱些能说会道之人,对她就有些意见。但毒害一说确属谣传,我妻子与母亲素昧平生,平日里也不曾亏待于她,何来歹毒心肠去害人害己?”

  秦明月点头道:“话虽如此,但女人谨慎细微,些许有些差池矛盾,在我们看来算不得甚么,在她们心中却是大事。在繁琐小事中积下仇怨,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许多为人媳者,碍于道德不便说。如果方便,可否容我看下那盛饭之碗,和已死之人?案情早日破解,洗清尊夫人的委屈才是重要。”

  张乾坤笑言:“那碗尚在,只是人在这种天气,不知腐烂到什么程度。也罢,让小厮带你去看。既然要在这里秘密查案,若不嫌屋室简陋,就在敝处稍住几日,一应物品我自会吩咐下人准备齐全。”

  秦明月言谢,就忙随小厮去看那新死之人。张乾坤看他的背影,脸上一直挂着笑。直到那身影远去,才转身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旖旎虽因“怀孕”免遭大刑,却也被打的不轻。张乾坤把她从刑房里接回来,见她胸腹虽未受伤,手臂和腿上却是鲜血淋漓。原是用竹简抽打,那竹子被削磨得十分锋利,抽在身上和刀砍没什么区别。大概也担心毁了这张脸,张乾坤会发火,所以便捡四肢用刑,这般抽打之下,无异于千刀万剐。伤口又被浇上鲜盐,红艳如腌渍之肉。

  旖旎被他抱回的时候,是昏迷状态。张乾坤给她清洗了伤口,将流满血的床被换掉,派下人熬些消炎止痛的汤药来喂下去。也许是过度的疼痛,让旖旎又清醒过来。她眼前是熟悉的笑容,只见张乾坤一脸灿烂地朝她笑道:“挨打了吧?不过适当有人帮我教训你一下,也好。”

  旖旎不说话,剧烈的疼痛让本就沉默的她更加安静。紧紧咬住嘴唇,鲜唇却早已无处可咬。血液顺着嘴角流下来,张乾坤长指勾抹后,居然将血液舔舐入口。

  旖旎没有看过张乾坤现在这样的眼神。他就像一只嗜血的魔鬼,血腥的气息勾起了他的兴奋和某种**。他看她的眼神变得饶有兴致起来。这让旖旎从进入张府以来,第一次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惧。她有些分不清楚那种**是什么,好像是**,又似乎是虐待欲。或者说,许多种**参杂在一起,让张乾坤从骨髓里产生了一种难言的快意。

  果然他用手指,轻轻重重地挑动她身上的每一个伤口,将指尖插入里边拨动翻搅。旖旎疼的死去活来,尽管极度压抑,仍控制不住地从秀美的喉间发出阵阵呻shen吟yin。也许是不想屈服,她竭力遏制,所以那呻yin吟在外面听来,似乎带着某种难言的魅惑。张乾坤继续勾挑她淋漓的血肉,眼睛里是一种形容不出的阴森邪魅。脸上却带着笑容,温柔道:“舒服么?舒服就叫出来,我喜欢听。”

  巨大的耻辱瞬间埋没了旖旎。她在剧痛下终于崩溃地叫喊起来,喘息间不忘骂他“禽兽,变态”,张乾坤却愈加兴奋,直到旖旎连呻shen吟yin都没了力气,才看着再次流满床的鲜血,和面色惨白如纸的美人,托起她的脸笑道:“你下毒意图毒害我母亲,则不是禽兽之举?再者……听说你怀孕了,可是真的?”

  旖旎不知是没了气力,还是恨极张乾坤,一言不发。张乾坤不介意她的冷漠,长指划过她的小腹,冷笑道:“我在官府,有一个仇家。那个男人虽是个冷情公子,却是极度正直之人。他晓的我做过的一些事情和手段,一直要找到证据将我羁押入狱。你若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还自会疼你。如果还有我不知道的一些……”

  张乾坤俯身下压,手重新向上,依旧温柔抚摸那倾城绝色的脸,唇舌却在那灵巧的耳边笑言道:“你这个小贱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那个男人的种吧?”

  旖旎的漆黑瞳孔猛然收缩一下,但张乾坤视而不见。他似乎并不在意女人的反应和回答,着下人再次换了床被,给旖旎灌了碗加了人参燕窝的猪血糕,兀自睡去。外边天已破晓。

  其实秦明月心中早有定数,这个案子再简单不过,分明就是张家媳妇毒害婆婆不成,但张乾坤极力维护妻子。可见他对这女子确是深爱至极。若只为这件案情,本不用他亲来府上。张乾坤自会打点,给官府些钱两,含糊过去便为解决。他来到张家,目的却是其他。

  他知道张家有一密室,是张乾坤“消遣”所用。对外只说那房间淫yin乱不堪,各种男女情事春宫,只是他听说进去有男有女,从来没有出来者。那么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如果被张乾坤杀掉,尸体又藏于何处?再说张乾坤杀那么多人做甚?

  本来这些与秦明月也挨不着边。只是秦明月有一个远房表妹,早年过来投奔与他。他对表妹百般疼爱,那表妹聪明伶俐,乖巧可爱,且有强于一般女子的勇敢果断。她来后一日在集市上,无意间看见张乾坤,便对他一见钟情,央求表哥介绍他认识。秦明月本不愿意,他与张乾坤是旧识,深知此人满身血腥气,行为乖张,非一般女子可应付。谁知那表妹径自去了张府,假装流浪求收留。

  说来也巧,那时张乾坤正在那里,见秦明月表妹样貌不俗,活泼漂亮,便收留了她。据说对她还不错。表妹多次央求秦明月,千万不要把他们的兄妹关系说出去,生怕被张乾坤发现她当日说谎,对她没了好感。秦明月也未曾多心,只得顺从了她。谁知某一日,表妹忽然消失了。足足一月,未与秦明月联系。

  秦明月心急如焚,找个借口入张府寻找。青天白日之下,他在一处僻静的院落里,看到了表妹的脸。他欣喜向前,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几乎失了魂魄,在明媚的日光下,冷汗蓦然从脊背骨髓窜了上来,如五雷轰顶,站立不稳。

  那阳光下的表妹,竟然空有一张皮。

  表妹那绝美的杏眼圆睁,嘴唇未曾闭合。显然遭受了极大的痛苦。表妹的身体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纸壶。但是那纸壶的外表,是表妹完整的人皮。表妹被做成了人皮灯笼……冬日特有的清冷日头照在她美丽白皙的皮肤上,反射的光芒像一把冰冷的刀刃,凄厉地插在秦明月身上。

  背后突然被人拍了一把,原来是张乾坤一脸笑容站在身后。秦明月张口想要质问他,却不知为何,如木塞口,说不出话。想要立刻抽刀和他决一生死,身体亦犹如被捆绑,难以动弹。他只是盯着他,灵魂几乎脱离五脏六腑,魂似油煎。

  张乾坤一身雪白貂裘,冲他灿烂而笑,那整齐的白牙似乎闪着寒光。他笑道:“我还在找你,不想你先来了。看来我与秦兄心有灵犀~~”

  秦明月强迫自己维持着冷静,从咯咯作响的咽喉里挤出几个字道:“你找我做什么?”

  张乾坤一边笑一边说:“听说你与最近很受我宠爱的一个小丫头有些亲戚关系,可是真的?”

  秦明月不知道张乾坤问这个做什么。于是沉默不语,静观其变。在巨大的打击下,他还能勉力维持镇定。张乾坤笑道:“有一日她说,你是她一个远房表哥,说要离开张府投奔于你。我竭力挽留而不得,只好送她些银两,派人把她送去你门上。这些时日甚是想念,本欲亲自去贵府一趟看望她,既然今天秦兄大驾光临,便定下拜访时间,一解我相思之苦可好?”

  不及秦明月说话,张乾坤又似兄弟一般牵起他的手臂,让他转身看那人皮灯笼。笑说:“秦兄不必担心我对她不是真意。你看,她离府之后,我特地派人按照她的形容画制了一个灯笼。眼下元宵将至,我要带这个去尊府拜访,表明真心。如果令妹有意,我有缘下些聘礼,更是好的。”

  秦明月心似波涛汹涌,细看那人皮灯笼,却果然不是人皮。走近观看,只是画像极为细致的纸糊灯笼。那纸质极佳,难免被人错认成人皮。。。。但表妹并未回家。所以……

  秦明月没有妻室,衣食住行均是自己打理。表妹来后,经常帮他缝制衣物。表妹缝制的衣服总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味,表妹自己身上也有,说是缝制好后用草药浆洗,可以防蚊虫,又可以静心安神。眼下秦明月心绪烦乱,脑中满是表妹曾经的音容笑貌。

  所以伴随几声犬吠,几只黑背狼狗凶猛扑来,让秦明月倒也吃了一惊,本能地后退一步。狼狗被小厮牵着,见了秦明月却发疯一般,好像就要扑上来撕咬。凶猛之状甚是骇人。张乾坤笑道:“这些狗用来看家护院,不通人性,秦兄莫要怪罪。不过惊扰贵客,实在无礼,把它们拖下去打死,晚上炖汤送予父母滋补罢了。”

  那日秦明月一言不发地离开张府。他想起那人皮灯笼,表妹和他身上的气味,狗的凶猛之状。。。。。。心如悬于海上,任重浪拍打,重锤击胸,忽然就吐出一口鲜血来。张乾坤从门缝观之,冷笑不已。

  秦明月这厢走入院落,又想起陈年往事,内心五味杂陈。他不敢逗留太久,便回到主院,见旖旎坐在木椅上晒太阳。她似乎没有穿什么衣服,只在身上盖了薄薄的一层锦被。绝色容颜在日光下甚是耀眼。秦明月走过去,见四周无人,低声问她为什么不穿衣服。旖旎实情相告,秦明月心似油煎,嘴上却不知为何忽然说道:“你受些皮肉之苦,换得他彻夜疼爱,倒也算值得。”

  旖旎楞了一下,抬头看他。秦明月背对着她,只看他眼前那些花草。也许是花儿的娇媚刺伤了眼,秦明月眼中一片酸楚。他不想说太难听的话,可是口舌却不受自己控制,忍不住说下去:“我夜里听得明白。我惜你贞洁如玉,你却自愿把身体给你我共同的敌人。你一定要亲力亲为,我阻止不了你。但若你忍辱负重,我心里难过却也有一份甘甜。不想你竟是那般yin淫dang荡之人,任他把玩尚乐在其中,污人耳讳。”

  旖旎震惊地看秦明月的背影,忽然响起夜间张乾坤对自己做的。他明明是在折磨她的伤口,让她剧痛而呻shenyin吟,却非要说“舒服么?舒服就叫出来……”她本以为是张乾坤变态的污言秽语,现在想来,必是当时秦明月在窗外,张乾坤故意为之。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知道……

  她此时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给秦明月听,本就不善言辞的她却说不出话。膛目结舌了一阵,只说了一句“他没有碰过我”,就再难开口。

  秦明月心脏刺痛,转头欲质问旖旎没有碰过?怎么可能?他们都说你在闺房之内哄得张乾坤开心,才留你至今。再者他没有碰过你,昨晚的声音又是为何?难道是他有什么别的法子工具,能让你高兴快活?

  其实按秦明月平时的性子,这些房中话打死他也说不出。不过此时他百感交集,最恨的人居然不是欺辱自己女人的张乾坤,反而是这个他深爱入骨的旖旎。她怎么可以那般放dang荡?难道她本就如此,只是自己看错了她?还是说她本来就喜欢张乾坤这个男人,她跟他说的一切,全是变心的借口?

  他想要问她个明白。却忽然间张乾坤从院门走入,见他二人在一处,倒也没有气恼,反而笑道:“我这爱妻向来口笨舌拙,看秦兄这气色,估计又是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被她气得不轻。劝兄勿与女人一般见识,回头我自会教训她。不过我个人倒是很喜欢她这一点。女人本不必口齿伶俐,只要在床上聪明些,会讨男人欢心让人欲罢不能,便是人间极品。”

  说完拥住旖旎,在她粉嫩欲滴的脸颊上轻吻一下,笑问:“秦兄,你说我言对否?”

  秦明月转身离去,并未发言。张乾坤冷笑,将旖旎抱入房中。旖旎因为他刚刚的举动大为恼火,却也不敢表现出什么,只和以往一般沉默以对。张乾坤一反常态没有纠缠她,兀自望向窗外道:“你和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尽管张乾坤背对与她,旖旎还是能感受到他脸上的笑意。那一种看似阳光般温暖灿烂,实则冰雪般寒冷入骨的笑容。旖旎只不言语。这也是她的聪明之处。俗话说言多必失,不如默而无言。

  张乾坤看着窗外明媚阳光下的牡丹,花开妖娆。他罕见地沉默一会,忽而又笑起来,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般,盎然说道:“我与那人是旧识。早些时候有个姑娘入府,不久后离奇失踪。后来我听说,那个姑娘是那人的远房表妹。那人怀疑是我谋害了他表妹性命,一直找寻各种证据欲图指认于我。”

  旖旎还是不说话。张乾坤继续笑说:“你该不是那人的另一个表妹,入府侦查我来的罢?”

  身后依旧一片沉默,张乾坤回头,却见旖旎眼里有一种莫名惊诧的目光。虽然她的脸还是很平静,或者说,一直以来,她的表情都是一个模样。不哭不笑,不悲不喜,就像一副没有生命的美人图。不过让张乾坤感觉奇怪的是,虽然她的脸永远是那副样子,可但凡她的情绪变化,哪怕极其细微,张乾坤都能快速感知。仿佛他们本来就公用同一副心脏,拥有着同样的情感和共鸣。这是他在别的女人身上,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张乾坤把这种感觉定义为心有灵犀,这是他认定旖旎是他的人的最根本原因。

  从她现在的表现看,她有八成是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回事情。旖旎和那秦明月的关系,刚才从眼神中张乾坤就看了个大概。这般看来,秦明月并没有跟她提起过。张乾坤干脆转过身来,阳光透过窗照在他脸上,将头发染成好看的颜色,那样一张英俊邪魅的脸,举手投足间迷倒不知多少女人。而这副容貌终于找到了对手。

  他将目光停留在那冷若冰霜却能让任何男人为之生死的如花容颜上,露出一口白牙灿烂笑道:“原来你不知道~看来他也是真心待你,不曾将他有个漂亮表妹这香艳往事讲给你听,想必是怕你吃醋。你若不是他另一个表妹……”

  张乾坤假意想了想,忽而又乐道:“都说男人喜新厌旧。其实,男人是更加念及旧情。对他爱过的女人,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忘记的。而且为了那个女人,甚至会不惜伤害新欢。然后当新欢也变成旧爱,他又会这般,周而复始。所以我小时候,曾经听过女人说,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秘诀就是让他失去她。”

  旖旎忽而打断他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旖旎本来就极少开言,如今忽然开口,又是在张乾坤说话的时候忽然插嘴,一时竟将张乾坤思路打断,居然笑着沉默片刻,摇头:“我也不知道为甚要和你说这些。只是有感而发~~男人做的事情,大多都出于某种目的。而女人的心则是难以捉摸,说话做事,看上去似乎总是全无头绪。表面上看也是为了某一种结果,可是通常女人连自己想要什么,都搞不清楚。这样下去,目标如何会达成?”

  天气晴好,花开繁盛,俊男美人,时光似乎被凝固住。张乾坤和旖旎在一阵短暂的静默里,倒也不觉尴尬,好似两人本来就曾在没有言语和时间的地方共生许久,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契合。直到有人过来请张乾坤,说老爷夫人有事找他,才打破房内的沉寂。张乾坤笑着给旖旎掖掖被角,叮嘱她好生休息,转身离去。独留旖旎在房中,闭上眼,开始细细思索张乾坤刚才的所有话语。

  一个女人说,要得到男人的心,就要让他失去她。得不到的,总是好的。这样的话,旖旎小时候也听过呵。那个女人还说,男人都是下贱的。他们不喜欢真心对他们的女人,只喜欢卖弄心机,使出一切手段让他们求而不得的女人。她对旖旎说,等旖旎长大了,有了喜欢的人,她会把这些那些技巧,都教给她,让她真正获得幸福。

  可是那个女人,最后似乎没有幸福呢。她被绑在一个暗房里,被另一个女人一寸一寸地剥掉了身上的皮。她那白腻的身体,从一开始的血流如注,逐渐皮肉脱落,最后被剥的像一个红艳艳的核桃。可是她还没有死,手脚还在抽动。接着她又被刀刃温柔地划开那没了皮的,接近透明的胸腹皮膜。肠子被一节一节抽出来,绿色的肠液,鲜红的肝脏,鸡蛋大小的子~~宫……随意被丢在地上。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么?当然没有。你耍尽心机,勾引了我的男人。自认为有手段,实际上我男人爱上的,只是你的皮囊而已。你以为男人有头脑去研究你的心?把你的皮囊毁掉,让你血肉成灰,看他还爱你么?死了都不会爱了,哈哈哈……

  另一个女人说着话,用刷猪的鬓毛刷一条条地扫除着女人身上剩余的血肉。白骨逐渐暴露,被撕扯开。她的恨意有多深,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是那年年幼的旖旎不能理解的。她的记忆里只有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两个浑身鲜血的女人,一个疯狂得意地尖笑,一个正在死去。那个房间被染成了红色,鲜血涂满墙壁,地上满是内脏,和滑溜溜的血肉沫……

  死的这样惨,会被爱的男人记住么?

  看着正在经历人间极刑的女人,看着她鲜红的肠子在脚边颤抖,旖旎想去救她,可是身体就像被绑住。她还太小,小到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几岁,小到刚刚搞清楚自己的名字是旖旎。她像个小棉花团一样在门槛外边发抖,小到那个正在行刑的女人根本没有看到她。

  旖旎想起那个女人经常说……她是她的什么来着?旖旎还没有叫过。她可能快死了,可是旖旎还没有跟她说过话。旖旎也不知道她当时为什么会明白“死”这个字,但她知道,她要失去那个女人了。她还没有跟她说过话。

  旖旎忽然想开口叫她一声。她还不会说话,这开口叫的,一定是她心中最神圣的名字。

  “娘……亲……”

  可惜“亲”字还没等说出口,嘴巴就被人从后面捂住。现在想来,后面的份量很轻,应该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但那个孩子力气远比旖旎大,又不懂得技巧,生生将旖旎捂昏了过去。只是那气息……那么熟悉……

  旖旎蓦然睁开眼,眼前依旧是梦中的情形。行刑的惨烈场景。所有的景物都没有换掉,唯独她已经长大。她依然想去救已经没有生还希望的女人,可是身体被人从后边抱住,捂住嘴巴。她整个人竟然像被定住了穴位,全身动弹不得,只用余光扫向身后的人……

  那副灿烂的笑容……那种蕴含饱满血腥的兴奋……

  “。。。。。。”旖旎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场景又转换为自己熟悉的房间,那从进入张府就住下的地方,后来成为了她的婚房。但她理想中不是这样的。她只怀念住在秦府里那段时光。

  自从记忆中的娘亲死去以后,她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儿时跟着一些大孩子靠着乞讨度过,对于幼儿来说尚不算艰难,六七岁时因为漂亮被一个大户人家收留养育准备当做媳妇,结果十一二岁又因为漂亮被女主人赶了出来。好在在大户人家里学了很多手工纺织胭脂的收益,也能勉强过活。而因为伴随年龄增长日渐出众的美貌,到哪里都变成她的灾难。

  从小便受尽骚扰,旖旎就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她可以沉默很多年,也没有笑容,永远冷若冰霜的一张脸。饶是如此,在她做工的时候,也不知有多少不良青年在附近围来绕去,用尽各种下流言语挑逗。有一天正好被路过的秦明月出手相救,自此结下缘分。

  其实旖旎也不是没有碰到过救她的人,只是这些人最后总是对她图谋回报。只有秦明月这个看似和她一般冷漠的男人真心待她,留她在府里做活,温和相待。秦明月俸禄不低,却生活简朴,家里收留的佣人,基本也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变相给予他们钱两罢了。他对每个佣人丫鬟都很温和,正直谦恭,形容端庄俊美,是一个几乎让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男人。而两人之间的情愫是如何生起,连旖旎都不记得。甚至两人都未曾说破,只是彼此间心知肚明。

  然而旖旎并未听说过他表妹的事情,也没有想过他会对自己有所隐瞒。如今坐立不安,所以想了个办法去问。在张府花园的角落里,秦明月依旧是那副冷静的面孔,在阳光下像一块晒不化的玉。他对旖旎说:“我与表妹之间只是亲人,并无任何其他情分,又何必说与你听?”

  即便有情分,也不必说了。毕竟旖旎已经嫁做人妇。旖旎当然明白这一点。可是她难以心安。从很久以前张府张乾坤与母亲出城同游,她看到张乾坤母亲的一刻起,内心深处最为恐怖的记忆就藤蔓一般缠遍全身。那个优雅的贵妇人,华服艳貌,享受人间富贵荣华。她尖利地笑着杀死了旖旎的母亲,给了旖旎诉不尽的颠沛流离,却毫发无伤,没有任何报应。她与儿子享受天伦之乐,让另一个只有母女二人的家庭家破人亡。

  旖旎那天忽然尖叫起来。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因为他们第一次看见旖旎脸上会有人类该有的表情,第一次听见旖旎的声音。秦明月第一时间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拖了下去,她的尖叫就变成了痛苦的呜咽,最后化为剧烈的颤抖和滚滚的眼泪。好在没有惊扰到张府母子。其实即便惊扰到了,秦明月也知道凭着旖旎的美貌必会化险为夷。但是他也明白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命运,旖旎一定会像表妹一样,落入张乾坤手中,就再无踪影。

  旖旎对秦明月讲述了他们之间的仇恨,秦明月沉吟良久,也尝试和她讲道理让她放弃怨恨,通过正当的途径去解决问题。但年限太久,就算当真有那一年的事情,也早就过了官府规定的期限,加之秦明月表妹也曾经惨遭毒手,他能理解旖旎要报仇的心情,鬼使神差地在她百般请求之下,竟也答应了她,同意她入府亲自报仇雪恨。

  他想到旖旎会用她的美貌入府,寻找时机。而她与张乾坤的婚礼,让秦明月始料未及。他一直担心的是旖旎会遭受表妹同样的命运,所以时刻徘徊在张府附近探听动静。而张乾坤迎娶旖旎的消息,就像一声炸雷,震得秦明月的头脑和心脏嗡嗡作响了几日。后来又听说他们新婚安好幸福,那酸痛和恨意就冲了血液,秦明月甚至在想,旖旎说的是不是在骗他。是不是她看上了张乾坤,想要攀附富贵,才故意上演了复仇的戏码。自此夜不能寐。

  后来张家出事,张府夫人怀疑旖旎对她下了剧毒,秦明月才稍有安慰。不论如何,旖旎总算没有编故事欺骗。只是想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夜夜在别人的床榻之上,每日心如刀割。尤其那一夜听得旖旎的声音,和他们夫妻的夜话,只恨不得冲进去杀了那个男人,再逼问她为什么要背叛。为了仇恨连自己都豁的出去,这种女人教他如何评价?

  然而当时旖旎入府,难道他秦明月就完全没有想过可能发生的事情?这样说来,秦明月本也有着私心。他何尝不希望残害表妹的张乾坤得到报应,为了这份恨意,他潜意识里竟然出卖了自己的女人……当他想到这一点,几乎难以面对自己心中的那一份丑恶,忍不住在深夜泪下如雨。

  而旖旎这边也并非对秦明月毫无隐瞒。比起秦明月,她更不能忍受自己所做的一切。实际上,她内心难安,最难以启齿的,是一个石破天惊的秘密。她不会告诉秦明月,其实张乾坤与她,本是同父异母的哥哥。

  旖旎年幼流离之时,也对张府里人物关系略有耳闻。当年残杀自己生母之人,就是张乾坤的母亲,现在张府里张老爷的原配夫人。她记得生母极其貌美,听人长叹那女子貌美如花,还与张府夫人争宠同时怀了孩子,可惜终究不能留在张府里享福,至今未闻其事,想必已经死了罢。那张府夫人平时笑靥如花,心地可是狠毒的吓人。听说她只是怀疑一个奴婢偷了她的耳环,就把那奴婢的双手扣在狗舍内,任狗啃食。奴婢听得到狗啃咬自己骨头的声响,惨叫着昏死过去,之后便成了疯人。

  旖旎这才知道,张府的老爷,原来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张乾坤不必说,自然是她同父异母的长兄。这样的关系里,想到母亲的惨死,旖旎更是恨意难消。原来高门内这般无情,任人摧残一个柔弱女子的身体性命和感情,绝对无法原谅。

  严格来讲,她其实不是想要报仇。因为张家的人死了,母亲也不会复生。但是她恨死了张家夫人,她也要她惨死,她要让她知道内脏腐烂,慢慢死去的滋味。她不会害怕的吧?她当年不就是那般杀害了另一个女人么?

  于是旖旎故作殷勤,在张夫人每日的饭菜里,都加上微量的砒霜。每日亲自送上,日积月累,砒霜的毒素会慢慢在身体里发酵,使内脏腐烂,皮肉脱落,牙齿松弛,须发尽落。而她的把戏早被张乾坤看穿,他却没有戳穿她,只是暗地里用小厮证实一番。结果出来,也没有像她想象般事情败露,被张乾坤杀掉。这些都是旖旎始料未及。她本也报了必死的决心,却不想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幅似乎风平浪静的模样。

  旖旎咬住嘴唇。她本来豁出去,想要和这同父异母的哥哥结婚,虽不经人事,却也知晓结婚就要做那luan乱lun伦理之事,每每想起都悲从中来,心如刀割。然而张乾坤却没有碰过她,也让她奇怪不已。难道……旖旎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张夫人依然健在,日后你如何打算?与张乾坤百年好合,倒也男才女貌,甚是般配。只是……”秦明月说到这里,胸中忽而一片酸楚,再也说不下去。很久以前的花前月下,他痴迷于旖旎月光下美艳的容颜。那柔软的身体入怀,柔弱无骨。肌肤的触感,秀发的甜香,所有的一切呈现在秦明月心头,如那千丝万缕,痴缠无状。任他钢心铁肠,怎舍得就这般拱手让人?哪堪忘却那夜色静美,花好月圆?

  暖阳如旭,日光下两人共语,就听另外一个男人在后方笑道:”我这妻子向来不爱说话,我以为是她不善言谈,如今看你们相谈甚欢,想来是她与我话不投机。秦兄果然与传说中一般魅力无敌。”

  秦明月早看见了他,也不曾理会。旖旎回头,见阳光照在张乾坤脸上,他略微眯起眼,上下打量秦明月一番,接着笑说:”许是秦兄比我还要了解旖旎喜欢什么。不如交代我一番,让我一仿东施效颦之计,和你一般哄她开心如意?”

  接着三人都沉默一阵,只闻知了的鸣叫。临近中午,太阳炙烤大地,逐渐炎热起来。张乾坤依旧一脸笑容,只是不再说话。秦明月心想,你又何尝在乎与她说些什么?只是爱上她的脸罢了。但是为了不让旖旎陷入不必要的麻烦,他也只能同样一言不发。

  最后居然是旖旎亲自打破了三人的僵局,她主动转身走回张乾坤身旁。张乾坤把她拥在怀里,心满意足地离去。临行前转头看看秦明月,脸上的笑容甚是诡异令人心寒。

  那一刹那,秦明月从心底想抽出刀来,与张乾坤决一死战。表妹的冤魂,和夺人所爱的恨意,占据了全部身心。他甚至想,他已经不想再等旖旎按计行事。他没想过他会这样恨过一个人,以至于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恨到想把他除之而后快。

  秦明月多年来堂堂正正,从未算计或者厌恶某人。他就像一个仁爱的代表,从未有过任何邪念。所以当初旖旎要独行进张府,他并不同意。而如今他亲身体会了刻骨的恨,才理解旖旎的做法。他现在何尝不想对张乾坤食肉噬骨?他确定刚才如果旖旎选择走向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当面和张乾坤结算旧账。但旖旎终究跟了张乾坤走,秦明月感觉有些虚脱无力,最后只是深深地叹口气。

  张乾坤拥着旖旎回房,内心冷笑不止。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旖旎和秦明月的关系?旖旎当时进入张府,也无非是秦明月计划中的一步。说到底,旖旎只是一颗为秦明月表妹报仇的棋子罢了。没错,他剥了那个女孩的皮,做成了灯笼。不过也不止她一个,每一年他都做很多的灯笼,甚至还把人皮磨得细细,贴在窗棂上当窗纸。他乐此不疲地玩虐杀的游戏,内心深处就像有一个空洞,欲堑难填。

  但是现在他已经很久不去想新的虐杀方法。连张乾坤自己也感觉神奇。自从看见旖旎,他就突然安定下来。张乾坤说不清楚那种感触,总之只有旖旎在,他才能镇定。就好像旖旎是一个角度恰好的糖心,刚刚好地塞住了他心里的孔洞,让他内心甘甜安稳。每当看到旖旎那张万年冰山的脸,张乾坤就像吃下了静心安神的药丸。他想,这也许就是一物降一物,旖旎的淡然和冷漠,天生是他的克星。他只能把她锁在自己身边依赖。

  旖旎本以为张乾坤会再次磨问她和秦明月的故事,谁知只见张乾坤一脸笑容,神乎飘远,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丫鬟通告说老爷夫人要请张乾坤,他便笑眯眯地离去,仿佛刚才的一幕不曾发生。

  窗下的雏菊开得正好。那雏菊的根,可是人血养育的。至于是谁的血,张乾坤已经不记得了。许得就是上次替夫人死去的小厮?原来砒霜是可以养花,并且把花养得更加鲜艳妩媚……

  忽然想起起秦明月说过的几句话:楼台露重,月辉清浅。雏菊扶疏影乱。何言此夜是佳期?蓦回首,关山路远。

  张乾坤冷笑,随口低吟:“佳容可忆,锦书难践。别绪离愁怎遣。欲凭寒酒解相思,断肠处,天涯梦短。”

  张夫人正大发雷霆,准备把旖旎赶出去或者卖掉。小厮丫鬟跪了一地,瑟瑟不敢做声。直到张乾坤笑吟吟地前来,张夫人才略有收敛,让张乾坤立作休书,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就把她乱棍打死,或者卖去青楼。

  张乾坤令众人出去,好言相慰一阵。待张夫人略微平静,张乾坤才笑道:“母亲误会了。那件事情与旖旎无关。”见张夫人又要发作,忙解释道:“那小厮不过是我玩人的一个法子,其实您的饭碗,仍是平时所用那只。试想若是旖旎真要害你,又何苦这样折腾。她年轻气盛,所穿鞋子也不甚高昂,只把你推倒,或者凭体力硬来,只怕母亲你贵体也受不住她穷家之女的力气。”

  张夫人冷笑:“只怕她是跟我有甚仇恨,欲我不得好死,才用这阴险招数。最毒不过妇人心。打她进府那天起,我就看出她是个心思歹毒的女人,必定是贪图我们家的地位和金钱。那张脸阴沉的很,你也切记要提防她。她是想要害死公婆,便无人再管制她。”张夫人从鼻子里哼一声道:“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太多。”

  张乾坤想了想,忽然灿烂笑道:“她这样的做法,如果是有心残害母亲,必然是希望母亲从五脏六腑开始腐烂,渐至皮毛。而后目盲耳聋,七窍流血,不得善终。不过凭我们家的条件,只要母亲稍感不适,立刻会请御医过来,服毒之事便自见分晓。我适才说过,她要想杀人,本不需这样麻烦残忍容易~~暴~~露~~~的方式。而旖旎她却毅然决然地这样做了她会有什么目的?莫非她与母亲有什么不可磨灭的深仇大恨,须得让母亲受尽人间极刑苦难惨死,方才解她恨意?”

  他说这番话,语调甚是古怪,似乎大有深意。张夫人对儿子秉性多少比外人熟络,听出他言语间不寻常。忽然好似忆起了什么,发鬓一颤,茶杯险些失落于地。她猛然出口斥责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乾坤无视母亲蓦然变色的神情,接着用那古怪之极的声调,一字一句缓慢笑道:“我是您的儿子,她是我的妻子。古往今来婆媳难处,多是为争得中间这一个男人。莫非是见我孝顺母亲,旖旎生了嫉妒之心,必要让母亲求死不能痛不欲生,她才高兴满足?”

  他听似无意的话语,却像一声惊雷,震得“咣当”一声脆响,张夫人无辜的茶杯终于落在地上。适才张乾坤那副洞悉一切的模样,怪异的言语,不知为何就让她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女人。现在他以婆媳的名义,引出二女争宠残害一事,使得适才雍容华贵,即便怒火冲天也华丽貌美的妇人勃然变色,脸皮铁青,鼻翼颤抖,似触电一般,忽而以手帕掩口道:“你是说她与我有仇?是来我张家报复……你是说……她可能是……?”

  张乾坤笑而不语。张夫人已经发觉自己失言,可是激动的情绪无法遏制,终究还是将最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那,那你和她。。。。。。”

  张夫人言毕魂飞魄散,一脸惊慌地望着儿子。张乾坤依旧在笑,颇有深意地与母亲对视。这世上没有人能和张乾坤的眼神长时间相望。如果和他对视长久,就会看出他严重深蕴的荒芜和血腥。那是一片看不清根基的地狱和深渊,会使跌落其中的人永不超生。

  张夫人也不例外。她败下阵来,在张乾坤的笑容里瑟瑟发抖。张乾坤看着母亲惊慌失措的模样,啜饮香茗,而后起身笑言:“我知道,她是我妹妹。”

  张乾坤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张夫人心上。她坐立不稳,从华椅上跌落于地。张乾坤没有扶起她,转身离去之时笑着还说了一句似乎莫名其妙的话:“母亲,您认为有什么事情,是能瞒过我的?”

  张夫人养育张乾坤多年,在同一所宅院里,也算是朝夕相处。却也摸不透儿子的性格。她只知张乾坤邪魅无情,当日迎娶旖旎入府,也只当是看中她样貌。想想连日来对旖旎的好,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宠溺,难不成是出于兄妹之情……那怀孕又为何事?是旖旎假孕欺骗,还是说……就凭张乾坤平日的作风,明知道旖旎是他妹妹,却仍做出些乱~~伦理纲常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那他现在,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和同血缘的妹妹一起,还是和有养育之情,给他荣华富贵的父母……

  身后传来张夫人绝望的音调:“我养育你这么多年给你高贵身份,锦衣玉食从不曾亏待于你”

  张乾坤头也没回。阳光照在他华丽无比的衣服上,花费几十绣女一年精力制成的锦缎如波如粼,衬上那张俊美绝伦的脸,更兼脊背挺直,姿态闲雅。这样的男人**于世,自会使周围黯然失色。背地里常有人说,张乾坤的相貌,没有一点像平淡无奇的老爷夫人。偶有下人私底下谣言,早些年老爷曾经有过一位貌美小妾,若说公子有几分像她,或许还有人信服。也曾有人传说其实张乾坤是那小妾生的孩子,只是被正室抢来抚养罢了。不过这些言论并没有传言多久,因为说过这些话的人都被张乾坤弄去,当成满足暴虐欲的玩具。

  秦明月在张府多日,一无所获。或者说他本来也是由目的而来,非公事公办。他只是好奇为何张府上下杂人,口风都是一样的紧。无论他用什么技巧打探张乾坤的事情,所有的人就都只有三个字:“不知道。”果然家风严谨。官府审查也到了结束之日,秦明月去找旖旎,想把表妹之事细细讲与她听,免得她心生疑惑。就算最后两人感情不得善终,起码自身问心无愧。

  谁知旖旎并不在家中。照顾旖旎的丫鬟说,被张乾坤带出去打猎游玩了。言毕匆匆离去,好像她等在这里,就为告诉秦明月这样一句话。正迟疑间,忽而心生不安。转头离去之时,就见院门紧闭,沿院墙外,一股刺鼻的气味流窜,随着几声脆响,几缸浓酒被泼入院内。随即带火的弓箭齐发,秦明月所在之处,瞬间成为一片火海。

  旖旎纵马前行,其实要说这次狩猎,原本是她提出。这段时间以来,张乾坤对她的宠爱深入骨髓,加之她知道他和她的关系,那种天然的血脉,几乎要将她融化。旖旎不是铁石心肠,深知这样下去,自己大仇未报,还要把自身和秦明月陷入到难以回头的境地。所以旖旎下定决心,要当断立断,把该处理的事情解决完毕,及时抽身。

  一计不成,总不能放弃。她不能伤到张家夫人,最主要的原因归结于张乾坤。如果没有他,一切便都会顺利……

  第一次涌起除掉张乾坤的念头,旖旎竟被自己的妄想骇得遍体生寒。和张乾坤相处以来,她深知他无论聪明还是力量,都是她不能匹及的程度,而自己居然想要杀死他,简直痴人说梦。不过有一日在梦中,旖旎看到母亲的头颅从已经被削光皮肉的骨骼上滚落下来,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在低吟中惊醒,忽然感觉母亲在暗示她什么。

  微风如绵,吹得人懒困。桃花一簇簇开放,树下旖旎那张比桃花尚且娇艳万倍的面容,映得人心一片柔软。张乾坤从来没有被旖旎主动邀请过,心觉有趣,忍不住走上前拥住美人儿笑道:“怎就今日这般贤惠,突然主动起来了?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旖旎没及回答,张乾坤便笑意融融地把她拖走。倒像是他在找她,而不是她约好了时间地点让他来。张乾坤按着旖旎的意愿,令管家把心爱的马匹牵出,带她去城郊狩猎玩耍。这时正值最好的季节,草没马蹄,风景如画。张乾坤不知旖旎马术如何,将最温顺的马匹给她。谁知即便如此,旖旎依然控制不住马匹走向,看来对骑马毫无经验。他看她手忙脚乱,忍不住在后边泛起笑意。

  最后也不知是哪一下,旖旎忽然找准了技巧和力度,双腿夹紧马背,手在马侧轻拍一下,那马儿便得令冲出,如离弦之箭。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张乾坤担心旖旎安危,亦纵马而上。果然前方旖旎很是慌乱,她用力扯住缰绳,马匹正跑的开心,无视她毫无力度的指令。旖旎在马背不时被颠簸而起,她愈是急切,那马速越是激进,不一时终于在一个下坡路上,直接被抛飞了出去。

  旖旎重重地摔落在地,不幸的是这偏巧是一片陡坡,她的身体沿着坡路滚下,速度之快,以至于撞到几棵树都没有停下,被弹开,继续滚落。最后的意识停顿在树叶间斑驳流淌的阳光下,张乾坤直接骑马从坡上冲下来看她的安危。

  从旖旎坠落的一瞬间,张乾坤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不可否认他害怕失去她。怎么会不害怕?他可是刚刚杀害了她爱的男人,从今以后她就是他一个人的,怎就会容她就这般轻易地弃他而去?于是加快速度,俯冲而下。他同样看到树影下斑驳的阳光。只是在张乾坤眼中,这阳光艳丽得有些反常。是何物这般刺眼?张乾坤略微眯起眼睛,就看到前方似乎有一条蛛丝般细致的铁线。

  事情就是这样发展,在旖旎心中会是一局完满的棋。那看上去像蛛丝的铁线,是旖旎趁张乾坤不在,偷偷跑出张府缠上。她对这片草地和树林的熟悉程度,常年处于深宅的张乾坤无从匹及。最重要的是,她拥有最深的筹码他对她的感情。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但目前旖旎只要有危险,他还是会追上来。就像现在这样,她跌落在地,滚落林间,他一定会俯冲直下来看她的安危。

  旖旎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会被摔成什么样。就算重伤甚至死亡又有什么关系。自己心仪的男人心中爱恋的不是她,是他远房的表妹,自此她对这世界,再无留恋。只想快快解决所有事情,到另一个世界,去见在她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的娘亲。

  旖旎不知道她自己的结局。但她知道张乾坤的结局。一切都会按照她计划的发展,悬挂在树间的蛛丝会割断张乾坤的咽喉。如果她有幸得生,看到的一定会是滚落在她身边的,张乾坤的人头。之前在马上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导演的,之前趁张乾坤不在家,不知暗中排练过多少次。她有自信能做到让张乾坤相信她完全不会骑马,因为举止失措跌落山坡,引诱他来看她。

  万一出了意外,她也被摔死,那也没有关系。在张府这么久,旖旎早就发现张家老爷夫人只是摆设,张家的经济和权力,都掌握在张乾坤手里,并且全由他一手操持。至于老爷夫人,酒囊饭袋罢了。没有了张乾坤,张家很快就会败落。她会在另一个世界看到那一天。如果她和往次排练一般生还,张乾坤死后她就有足够的把握对付那两个老人。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人,一个心狠手辣残忍至极的女人。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树叶间斑驳的阳光洒下。旖旎缓缓睁开眼,果然看到张乾坤的头颅。她有些头晕,和往次一样,眼花,全身酸痛不已。世界在她眼中旋转几圈。好像哪里不太对。旖旎揉揉眼睛。张乾坤……他为什么在笑?他连死都会笑着么?。。。不对,为什么他的头。。。。会是这个角度……

  旖旎想要翻身坐起,身体就像被绑住。两匹白马在身边悠闲啃草,本来应该身首异处的张乾坤此时坐在她身边,笑着看她醒来。她顿时手足冰冷,如同跌落地狱。她当然知道,如果张乾坤没有死,她的计划失败,面临的会是什么。之前谋害他母亲的事情,他轻松地放过了她。可是这次直接谋害到他头上。。。。。。旖旎想起秦明月对她讲过的人皮灯笼,知道自己大抵也是那番结局。然而最主要的是,她的复仇计划已经彻底破产。于是哀叹一声,忍不住泪如雨下。

  张乾坤见她落泪,乐然开口道:“自从你入府,我待你不薄。本意于真心对你,却不想你这般没有良心,心心念念只想害我。不知我张家到底与你有甚深仇大恨?还是说你本来心有所属,与我长相厮守,是委屈了你?”

  他说完这话,本想旖旎会在杀他不成的崩溃之下,坦露心声,对他说点什么。可是不想旖旎在绝望之下居然懒得理他,扭过头一脸厌恶他不想解释的表情。张乾坤终于心头火起。这个女人已经碰触了他的底线。如果再不惩治她,只怕将来都要被她骑在头上为所欲为。

  旖旎扭头不理张乾坤,却不想他突然翻身压上自己,冷笑道:“你跟秦明月的私情,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你设计害我,我自然也会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在你把我骗出府来这段时间,如果一切顺利,现在你的情人应该已经死了。我们回家后,我可以让你看看他的骨灰,给你时间为他哭一场。不过你不要怪我,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旖旎对他的话果然有了让他满意的反应。”应得的报应”这几个字好像刺激了她,她惊叫一声,就要挣扎起来,大抵是想飞奔回府,看秦明月发生了什么。被张乾坤压制住,开始撕扯她的衣服,那冷笑甚是令人毛骨悚然:“听说人刚死,魂魄未归,会去找寻他命中最重要之人。我们来试试看,秦明月的鬼魂会不会来找你。如果来了,就让他看我们在一起快活,让他死也不得安宁罢。”

  旖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得全身瘫软,手足竟不听使唤。她也从没见过张乾坤现在的模样,往日里都是挑逗她为乐,如今居然真的扯开她的衣服,任她洁白如玉的身体暴露在树影之下。她终于开始惨叫挣扎,杀人失败的惊恐,心爱之人生死未卜,对男女之事的恐惧,张乾坤的突然变脸,终于把旖旎逼迫到崩溃的边缘。不过张乾坤似乎并不急于欺负她,他一点一点削磨她的力气和脾气,直到她哭到瘫软,反抗渐渐停下,终于一点点露出女孩最本真柔弱的一面,哭泣哀求他:“不要,我们不能……我们是……”

  果然早应该这样治治她,让她长长记性消消气焰。张乾坤心想。于是离开她的身体,把旖旎从地上拖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整整衣服拍拍她身上的泥土,又恢复往日笑颜道:“既然知道我们的关系,又为何几次三番加害与我?”

  旖旎觉得天旋地转,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张乾坤的言语。她刚刚哭过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再配上那副楚楚可怜的泪眼,足以让世间所有男子动情。不过张乾坤看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男女情爱,更多是一种好像来自血脉的天然情感。旖旎和他对视,几乎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和他在同一节拍。

  他们是兄妹。同父异母的兄妹。血缘的力量还是占了先机。如今捅破了这层纸,旖旎看向张乾坤的眼神也终于有了变化。或许是阴谋算尽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复仇成功,或许是刚刚一番拼死挣扎中耗尽了气力和情绪。这种来自身体的释放使她放松了许多,干脆把自己计划和知道的一切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吐露秘密之后,仿佛压在心口多年的大石从心中移去,旖旎长出一口气,想起秦明月又不由悲从中来。张乾坤说的一定是真的。他当真会杀掉他……

  现在想来,张乾坤早就知道他们之间的血脉纠葛。旖旎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但现在在对张乾坤讲述过往的时刻,往日的记忆也一点一点浮现出来。看来张乾坤知晓真相已久。他那样宠爱她,给她最好的东西,从来不碰她……最起码新婚之前,他就知道她是他妹妹。但是他假装不知道,用妻子的身份把她隐藏起来照顾疼爱……那他杀害秦明月的真实原因,到底是因为他知道秦明月爱的不是她,为她出气,还是秦明月掌握了张乾坤太多的秘密,于是杀之而后快……

  两匹白马不知人类的情感漂浮。他们悠闲地吃着草。神态悠然。这边已经捅破身份的男女坐在一起,空气间却是难言的沉默。张乾坤最后打破沉寂笑道:”你知道的,原来还不算多。让我来告诉你,其他你不知道的真相。”他迎向旖旎带着些许好奇的目光”其实,我们不是同父异母。我们是嫡亲的血缘,一母同胎所生~”

  旖旎猛然抬头,这时她才忽然发现,张乾坤的眉眼五官,其实和自己那般神似。坊间都传言他们是夫妻相,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们同父异母,终究会有些像的。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听张乾坤看着她,又恢复往日灿烂的笑容:“我不是你看到的张家老爷夫人所生。你也不是。我们的父母另有其人。我也不知道我们的父亲是谁,只听说他与皇室关系甚密,因身份特殊,各处官府均无记录,故而无从寻找。但听说我们的母亲是世间绝色,因战乱与父亲感情未能维持长久,最后又因战乱无人照料救治,生双胎难产身亡。适时你印象中的母亲正以假孕争宠,被我母亲也以怀孕名义赶出张府,正好捡到了我们,抱回府中说是她所生。”

  “当年事情太过繁琐,简而言之,两个女人都说自己身怀有孕,其实谁也没有怀孕。我们的出现让我母亲以为并且相信,你母亲真的怀孕生子了。于是她抢走了我。把你留给她。毕竟儿子更有竞争力~因为我母亲也装作自己怀孕分娩,所以父亲一直以为我是他亲生的儿子。我母亲给了你母亲一笔钱再次赶她出去,结果过了两年左右,他们不知为何又搞在了一起~~你母亲更是明目张胆地带着你出入府中。也许你没有印象,其实我小的时候,是见过你的。并且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是我妹妹。你看见你母亲被残害,那年当时哭出来你就没命了……还是我救了你~”

  旖旎想起当年从后面捂住她嘴巴的那个身体。那种奇特的感觉和熟悉的气息……听闻张乾坤接着笑道:“母亲对每个接近父亲的女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加以残害。你母亲只是其中之一。事实上我们在集市上相遇那天,并不是我们初次见面。我早就在集市上发现你,早就调查过你。把你接入府中娶为妻子也只是为了瞒天过海照顾你,与你平静过一世也罢。谁知你这样不省心,三天两日弄出些事情来,如今居然还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旖旎不自觉地捂住嘴巴,天,原来这么久以来,她才是被计划的一个。她才是最后知道真相的一个。她早就该知道。想来张乾坤不止一次地暗示过她。她以为他真的是看中她的容颜么?世间女子何其之多,张乾坤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无条件地这样宠爱她一个?给她一切最好的吃穿用度,无限制地宠爱她,对她没有一丝欲念,包容她所做的一切包括毒害他母亲。她以为是她成功蛊惑了他,她以为是上天僻佑于她,却没曾想到,他对她做的一切,是因为他知道她是他妹妹。亲生的妹妹。唯一可以相依为命,拥有共同血缘的妹妹。

  张乾坤看着震惊痛哭不已的旖旎,知道她接受这一切有多艰难。他没有经历过太多劫难,不过这么多年,想来她的日子也是难熬的很罢。没有父母兄长照顾保护,又生有这样一张绝色的祸水之颜……想到这里又有些得意。他张乾坤的妹妹,自然是美到天怒人怨也不足惜。自然要把戏做足,不能让秦明月那厮以为旖旎对他死心塌地就可以欺负她和他什么表妹扯上千丝万缕的暧昧关系。

  二人就这样从正午坐到夕阳西下,林间露水开始沉重。马儿也吃倦了,张乾坤把哭够的旖旎扶到马背上,自己也跃上另一马背笑道:“我一直没有对你吐露实情,就是想看你最后要玩出什么花样。等你阴谋算尽,断了复仇的心,才告诉你你不知道的真相。另外我在家中设局陷害秦明月,如果他当真冷静聪明,会发现我给他留下的活口。若在惊慌中失了分寸,这样的男人死不足惜,活下来也没有能力保护我貌美如花的妹妹~~不过这番回去,你名义上还是我的妻子,我和你戏局已够,下一部就要让秦明月来当主角,看他有何能力与我争你。得来不易,方能知道珍惜。”

  其实旖旎只听到了前面张乾坤说的“给他留下活口”。她知道只要有一线生机,秦明月那样的人就一定会抓住。张乾坤说的没错,她机关算尽,才会从仇恨中得到解脱。她前所未有地感觉轻松雀跃,身后喊她慢些的男人不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模样,而是她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府内此时她的爱人也一定在等待,旖旎也忽然起了坏心,继续和张乾坤做戏下去,看看她爱的男人会不会当真为她赴汤蹈火。多年的恩怨并非会因血缘即刻消融,母亲惨死的记忆也一定会继续伴随旖旎一生。不过旖旎所能做到的,都已经结束了。其余的一切未完成的痛苦和怨恨,就交付时间罢。

  张乾坤快马加鞭追过来,旖旎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响,回头在夕阳下第一次对哥哥展露笑颜。

  美艳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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