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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此情可待成追忆(二)
赫连烨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记不太清楚了。
大概在教了我和望月半年的武功之后吧,留下一纸书页便走了。
其实他刚开始走的时候我挺开心的,毕竟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去偷吃的给一个大男人吃是件很费力气和脑子的事情。
虽然只偷了半个月的粮食,赫连烨就能自食其力了。
不过望月那丫头习惯了好人做到底,总是让我给她打掩护去厨房偷吃食。
害的那几日后厨里的那个肥厨娘天天以为厨房里有老鼠……
我还记得他离开之前,把我和望月叫到身边来,说什么,我们也算是忘年之交了,让我们两个以后好好做人,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云云……
正直善良的人,哼,还用得着他说吗,我和望月能救下他,肯定是正直善良的呀,这个多嘴的男人,可真是。
尽管这半年来我没少惹他生气,有时也很讨厌他的存在。
因为望月把该属于我的崇拜目光投向他……这让我这个男人真的很没有尊严。
咳咳……男人不管多大年纪都是死要面子的主。尤其是我那时已经十四岁了。
后来赫连烨离开了,留下一封书信,告诉我他要回到他的国家去,他的国家和子民需要他……
那时我并不知道金国发生了动乱,与大夏交恶,隆庆帝一怒之下将还在大夏的世子给幽禁起来等等,这些不过是我后来听别人提起过的。
只不过每当我闲来无事拿青龙峰的山川水泽来试验幽冥偃月阵却缕缕失败时,才会偶尔想起他来。
想起他的谆谆教导,想起他总是不厌其烦的给我纠正每一个细节,想起他谈论起天下大事时滔滔不绝言辞犀利的样子,想起他认真为我和望月烤野鸡和鳜鱼的样子……
我承认,我还是很想念他的,我的半个师傅。
韶华易醉,时光匆匆自指尖流逝。
在浅水滩头摇曳着芦花丛薮,沿流映着柳色鹅黄,这大江南岸的残秋之色,不是枫林的红艳和残叶的青葱,却是芦花的丰白和岸柳的鹅黄。
四时光景,日色湖光。
春去秋来,几年匆匆而逝。
我和望月也已长大成人,定好婚约。
其实豪门大户里的事情也远非那些戏本子里的复杂可比。
当然,我是说也并没有那般复杂,比如我和望月这种看上去并不是门当户对的婚姻……
我甚至不知道元烈是如何想的。
那一年我刚满二十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元烈夫妇忽然将我叫了过去,问我有没有心仪的女孩子子时,要为我定下一门婚约。
我怔了怔,当然有就是你女儿阿,真是迟钝阿。
但我不能答应元烈给我定婚约的事情,万一给我找一个我不喜欢的怎么办。
我想了想给拒绝了。
理由是我已有意中人了。
元氏夫妇相互看了一眼,薛灵姗试探性的问了问,“远儿,能告诉舅母是哪家的闺秀吗?”
嗯,按辈份来我应该叫元烈一声舅舅。
“是望月!”
元烈一惊,看上去有些不太开心,那脸上的表情像是自己悉心呵护多年的花朵一下子被人连盆带花都给夺走的样子。
薛灵姗则是很开心,元敏和元锡这两个小家伙也很开心。
那是当然,这两个家伙平日里闯了祸都是我和望月给他们两个担着的,情谊也非其他族中兄弟可比。
于是望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了我的未婚妻。
敏敏每年的中秋和上元,都会回来与我们三个一起过节。
她每年大概有半年的时间是在岭南,其余时间皆是在长安的皇宫里陪着太后元柔。
难得回来,我们四个便聚在一起,喝酒赏月,细细想来,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便在那个时候了。
望月闲来无事常常去听一些花木兰,穆桂英的戏本子。
对戏园子里唱旦角的小香玉简直崇拜的不行。
而武功同样不弱,常常路见不平,行侠仗义。
我总是嫌弃她多管闲事。
那几年里,金陵城总是大面积的丢失女孩子。
她们的年龄大概在十三到十六岁上下。
金陵城的知府早已是头痛不堪。
季家也对此颇有微词。
金陵城的势力有些复杂,季元两家算是这金陵城的大头了。
一个是岭南的皇帝,一个是皇亲国戚,谁也不敢招惹。
金陵城知府在夹缝里求生存也着实不容易。
望月每每说起此事先是骂那知府无能不作为,再是感叹季元两家太过霸道。
所以一些涉及两家利益的案子,她总是喜欢提前找出证据,想方设法的让全城的老百姓都知道。
可谓了一腔侠义热血无处安放。
大概是在元家太爷死的第六七年。
有一次望月突然告诉我说发现他父亲的行径有些可疑。
她说,那一宗人口贩卖的案子查到了些端倪。
她竟然发现那个叫杨三君人贩子一直在与元家有联系。
曾看到元烈与那男人秘密交谈很久。
我当时只认为此事不太可能。
元家是什么样的人,若想要买进奴仆,还需要通过这种人牙子吗?
真是荒谬。
但望月一直认为此事定有端倪,不肯放弃对此事的追查。
直到有一天,我们两个在浑夕山外发现了本该死去多年的元晋之后,总算是为这件事情找到了一个原由。
或者说是根源。
一些家里失踪的女孩的家庭刚开始还会积极的报案,结果过不了多久,便到官府自行销案了。
这一点一直让望月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她亲眼见到元烈,拿着银票给杨三君并让他将那些银两送到失踪女孩家时,方才明白过来。
他是在为其父掩饰罪行。
元晋在假死之前曾经有十房妻妾,但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
据某些秘闻说元晋在十几年的一场战乱中受了伤,成了性无能者……
元柔之后便再无所出。
其实以元柔的年纪,原本不用嫁给先皇的,毕竟比她大了一轮,足以当她父亲了。
但元晋那时候认为,与其做一个皇子的嫡妃,不如做一个皇帝的妾,因为他也不知道哪个皇子将来可以继承储位。
不得不说,老头子也是个极有眼光之人,要不然,元家哪里能出上一个太后娘娘呢。
望月告诉我,她不想让父亲再这样错下去,那些被祖父玩弄至死的女孩子太可怜了。
这里都是罪孽,死后会坠入地狱的。
就算是她的父亲和祖父罪孽深重,她也不愿意看着那些女孩子受苦。
我那时如果知道人性会在长期的禁俘之中变的扭曲,如果知道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长年生活会丧失一个人的良知,我是断不会同意她以身涉险的。
上元节刚过的那一日,我和望月潜伏到了元晋隐居起来的山洞。
趁着元晋外出,望月让我在门口把风,自己偷偷潜伏进去,负责把那些女孩子给救出来。
其实我们哪里会想到,元晋早已知道了此处被人发现。
而那天的一切,不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望月解开了最后一个女孩身上的枷锁。
在最后一刻快要逃出山洞时,那个女孩趁她不备,狠狠刺了她一刀。
那一刀就在我眼前。
那一刀贯穿心肺。
那一刀夺走了我此生最爱。
就在我一丈之外,我甚至来不及救下她。
谁也不会想到一个弱者,会成为真正的杀人凶手。
之后,我才知道,是元晋那老匹夫。
他告诉那些女孩子,如果杀了来救她们出去的人,便真正放她们自由,同时还会继续给她们家里寄钱。
放了她们自由……
呵,多么讽刺的一个理由,却因为人性扭曲的恶,而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一个要救赎她们的性命!
我抱着望月的逐渐冰凉的身体,呆呆的在山洞里发愣。
我该恨么,恨!
我该恨谁!
元家,皇亲国戚,元家太爷早已死去七年,元烈曾是一国将军,如今的皇商,当今太后的亲兄弟。
若我说出去,谁会相信,这无稽之谈!
而我这只蠢货却因为这无稽之谈,永失我爱!
我将望月埋葬在我们常常去的断崖那,以断崖后的山洞里,将她的画像镶嵌在水晶幕墙里。
这样即使日月流逝,光阴婉转,她永远也不会变。
我并未将望月之死告诉任何人,只说是她在上元那一日出去赏灯之后不见了踪影……
元家人信以为真,不停的派人去找她,而我也以此由为离开了元家……
我要报仇,让元家父子的伪善面孔彻底暴露出来,我要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三年后,我无意间听说京城出了一位洛青天,断案如神,因得罪了皇帝,明升实降,被贬斥于岭南做巡查御史。
而此人与楚王殿下关系匪浅。
京城的楚王殿下,看似纨绔,实则是与太后分庭抗衡的厉害人物。
我想,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杀了那个巡查御史,嫁祸给元家。
让元家与楚王彻底反目。
这本是我最初的计划。
但是当我随着季家那个冒牌货一起去荆州时,我遇见了那个所谓的洛青天。
她竟如此的年轻。
甚至说话间的语气,与望月竟有几分相似。
我那时并不知她实为女儿身。
她谈吐幽默,言辞犀利却又不乏味,博学多识而知觉敏锐。
我忽然又开始后悔了,似乎那个计划……
我承认,我已经开始动摇了杀她的那个想法了。
但,我必须为望月报仇,仅凭我一人之力,如何撼动元家这颗大树。
终于,机会来了。
杨三军那家伙竟然将人口贩卖的生意做到了元家之外,真是天助我也。
我见识了她极度的敏锐的知觉和破案能力,短短一天的时间便已锁定了水匪。
但仅凭她一人之力,还差点火候,我必须再加一把火,把楚王引来。
我这几年私下与水匪有些往来,将元家铸造的军火贩卖给他们。
于是我以季家联络员的身份,向他们科提议剿灭巡查御史一行人。
之后的一切,便在我的计划当中了。
洛书受了伤,楚王在长安受到震动,突然决定赶于岭南。
我将这消息卖给了季家。
季羡之这家伙可真是一点就着,他不负重望的将楚王叶沉赶到了元家这一边,我计划的第二步,终于成功了。
……
在周家庄那日,我见到了她。
她的真面目。
竟然与望月长的如此的相似。
那日我去周家庄与杨三军商议为元家太爷送人之事,她突然闯了进来。
虽然没有戴面具,但我却一眼便认出了她。
原来洛云将军的女儿,竟然如朝为官了。
我真是失算了。
她与望月竟然是表姐妹。
计划不得不再做改变。
还有什么比感同深受更能让一个人理解我的痛苦的呢。
我可真是个天才。
十八层地狱的刑罚去处置元家的人,让他们的罪行大白于世人眼前。
我杀了出言不逊的刘氏,杀了与管家私通的芦氏,杀了张管家,就是想让元烈自乱阵脚。
我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不去找元晋。
他竟然还妄想抓住我,散步虚假的消息。
我只能动他的心上的禁土了,还有什么比自己养育了多年的儿子,亲手要杀自己更有杀伤力的事呢。
元烈果然受不了了,在元锡刺杀他的第二日,去找了元晋……
之后的事,我已不想再讲了。
她说我是个疯子,十足的疯子。
演戏的都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而我彻底成了一个疯子,无法救赎的疯子。
我利用幽冥偃月阵,逼他们进入我的阵法,我想让她重演一遍望月当年的死去前的情景。
其实,我没有想过杀她。
但当我看到叶沉突然跑出来为她挡下那一刀时,我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错的离谱。
因为那个距离,我若为她挡下一刀,望月便不会死,而我这三年每每的纠结痛苦如野兽撕扯,无非就是不敢面对这个事实。
我彻底发了疯,我将她身边最重要的两个人绑在了阵法的木桩之上,那悬崖的底部,便是这阵法的献祭台。
我想看看那些所谓的爱情,友情,在生死面前有多么可笑
我想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想纠正他们,不要再假仁假义了……
她哭着喊着不愿意做选择。
我很开心,哈哈,看吧,所谓的正义,人性,爱情也不过如此嘛。
于是我替她做了选择,杀了小桃,让叶沉活下来,这样他们两个之间,隔着一条命,怕是也成不了了。
我没想到,她会拼死救下小桃,然后一无返顾的跟着叶沉跳了下去……
我浑浊的灵台,忽然清醒了。
往事一幕一幕的出现在我眼前。
我不愿意让望月去涉险,她一意孤行,我只好替她去救下那群女孩子。
她们看到男人受了惊吓,四处逃窜着,不知谁触动了山洞里的机关。
刀剑四射,而我便在那机关阵眼里,离刀剑最近。
那一刀,是望月替我挡下的……
只是这三年来,我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这是个意外,我为她编造了一个故事,我为自己的悔恨与痛入骨髓的愧疚找了一个发泄点……
这一切不过都是我自己杜撰出来的,呵,原来,真是个疯子。
看到她跳下去的那一刻我的心是那么痛。
原来,望月于我,便是这种奋不顾身。
我中途停止了这场无稽之谈的游戏,我要知道赫连烨曾经说过,幽冥偃月阵一旦开启,便要以生灵献祭,倘若中途擅自中止,则会为千刀万剐之刑反噬布阵者……
我多活了这三年,一千零九日,也早该去地下陪她了。
吾爱,等我!
这一次,碧落黄泉,再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