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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六月的清江之上,碧波如洗。
几艘硕大的行船,于清江北上。
荡于傍晚间水间雾霭里的薄薄烟气,那一片望不见尽头的芦花丛薮,呈现一种夏日茂密的丰白。
淹没在沉入水中的那一轮落日里的光影,把江水映的如落了一片的碎金。
桅杆之上,有一人影子孤绝如厮。
洛书从甲板上走来,忽而回头,差点没笑出声来。
只见平日里素来眼高于顶的裴述先生,像长了一双熊猫眼,脸颊异常消瘦的坐在桅杆之上,目空一切……
“他这么坐在这里几天了?”
贺涛同学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这几天裴述精神不太好,护卫一阵落在了他老人家的头上。
贺二同学幸灾乐祸的笑笑,“也没几天,从元敏公主走后,便成了这副德性。”
小桃一脸掩饰不住的开心,“看来我们的计策奏效了,哈哈,您那计策可真是太厉害了,殿下竟然答应了,这下就看这家伙有没有胆量去抢婚了!”
“抢,抢婚?”
贺涛同学顿时毛骨悚然。
三日前殿下突然说元敏公主的和亲,自是先帝在时定下的,如先帝尸骨未寒,自是不能毁约。
不过,据小道消息是这样,元敏公主在某一天一大早,跑到书房自己提出了这个要求,并且希望即刻起程,最好是当日起程前往长安,准备出嫁。
因七月中,便是金夏两国缔结合约的时间,现在已入六月,若不起程,入了八月,金国边境便会大雪封关,路极是难走。
据说这个理出一说出来,向来逻辑缜密,且又雄辩的殿下竟然找不出一个理由来反驳。
据说殿下在答应了元敏公主的请求之后,愁白了两根头发。
至于为何会愁白头发,不可说!
“现在,元敏公主应该已经到长安了吧。”
“嗯,差不多了,她提前两日便动了身,到了岸口,又有小候爷亲自去接,比咱们这大船的速度快多了了。”
小桃笑嘻嘻的想着。
洛书忽然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贺涛,“贺大人聘礼可准备好了?我看本月十六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宜入宅!”
小桃小脸一红,咬牙跺脚跑开了。
贺涛同学有些腆然,“您同意了?”
洛书道“当然,你昨日来说的那番话我已经感受到你的诚意,况且,我也希望能为小桃找一个如意郎君,你既惜她如命,我便将她的终生托付于你!”
贺涛看着一脸凝重的洛书,只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哪里不太对劲,他一时想不出来。
“在下冒昧问一句,您是要去哪?”
洛书半垂着眼眸,掩下眸中的情绪。
昨日贺涛走后,叶沉送来了一沓密函。
那是宫里的禁卫军,从隆庆帝的那里搜出来的。
竟然是与金国某位高层通信的密函。
信中是去年写下的,时间是三月二十日。
显然距离四月初三那日的城破很近。
信中用的字迹几乎便是某种密码,她根本看不懂,只有那信封的一角之上找到一个个燕子图标。
叶沉也表示自己也看不懂这种语言。
金国是个多民族的融合的国家,这极有可能是其中一种少数民族的语言。
据他回忆隆庆帝的母族,曾有一分支,是关外的落日族。
但年代久远,落日族早已灭绝,这种神奇的文字更无处可考。
不过至少现在她可以确定,隆庆帝定然与金国的某高层勾结,蓄意打开城门,让蛮夷攻下云州。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为何四月初三金国攻破云州之后,仅仅驻扎了三日,便撤退了。
自云州入关之后,便是彤陵,自彤陵而下,过十城,便可直取长安。
按当时的军备情况,就算是不会直接攻下长安城,也会让大夏受损。
而去年四月初三金国攻城之后,便没有再继续。
而隆庆帝在接到云州告急之后,竟然只顾着寻找忠毅候一门的罪过,而没有追究是何人打开的城门,奸细是谁。
当时,只顾着逃命,如今细细想来,这其中诡异之种太多。
而那一条王氏兄弟动用江湖力量找来的消息,却是太后身边的赵葵曾在城破前一日,出现在云州。
但元家后院那一具死了近十年的小太监的尸骨,和那一具金国人的尸骨,再次让这件事情陷入僵局。
而她最近总是做梦梦见的那个沙丘和清泉,还有一直拿着骨槌跳舞的老者……
而金国……
她势在必行。
巫蛊,萨满,上古乾坤大阵,金国这一趟远行,远比岭南危险多了。
她不愿意让别人再冒险。
洛书有种隐预感,她的复活,绝对不是简单的重生,伯颜曾提到的巫觋之术,定然与她穿越到这片大陆有关系。
金国这一行,路也绝对不好走,极有可能遇到千百倍的险境。
倘若真的找到了那时空之门的钥匙,是否能够回去……
想到此处,洛书开始有些烦躁。
某一些她不得不去面对的事情,一下了涌到了眼前。
她猜想,叶沉定然是不会同意,她去金国的。
不论是那个亦正亦邪的赫连玦,还是在岭南领教过的幽冥偃月阵法。
他意识里的蛮荒之地,太过危险。
这些,从他这几日来所讲述的只言片语中便可看出。
洛书烦躁的挥挥手,不去回答贺涛的问题,反而转了话锋,“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要答应”
贺涛见她极是严肃,也不敢怠慢。
“您说?”
“在我们云州,忠毅候向来提倡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我要你对我发个毒誓,此生,绝不纳妾,若你敢违背,就算你躲进老鼠洞里,我也要把你揪出来,阉了!”
贺涛同学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少年,骤然说出如此阴毒的话来,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
“我发誓,此生只娶她一人,爱她敬她,绝不纳妾,若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洛书满意了拍拍他的肩膀,“好说好说,准备彩礼吧,本个月十六,来洛府接人便了!”
说罢,她大步离去。
贺涛忽然想,今日已经是六月初一,那还有十五天可是他老子还不知道他要娶亲的事呢……隆庆帝被人胁迫到岭南,殒命于此的事情,怕是早已传回了长安城。
而他的棺椁也装殓好,先行运送回了皇宫。
章陵将军曾建议叶沉提前带着棺椁回去,并主持朝中大局。
被他否决了。
朝中的几位皇子们虽说已被控制位,但到底不是省油的灯,另外,他还想看看这几位藩王的态度。
琅琊王氏已归顺,但与他并肩的顺义王却没有马上表明态度。
此番岭南之行,季家已然覆灭。
削藩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那些老狐狸们自然也会考虑自己的后路。
隆庆帝的棺椁一出现,自然会引起几们囚禁的皇子们的争斗,当然太后也不会坐视不理。
到时候那些暗中有动作的人,自然会浮出水面上来,省得还要她劳心劳力去猜测。
所以他不宜太早出现。
当然,还有一种重要的事情,比如,追女人……
叶美人的算盘打的很响。
把所有的人都算进去了,却独独算遗漏了一件事。
当然,此事乃是后话了。
话说五日后的长安城,可谓是分外的热闹。
赫连玦之前便与元柔打通了关系。
此番岭南之行,更是将元家的事情一一奉述,元柔自然也不会阻拦他与元敏的联姻之事。
皇帝驾崩,举国皆悲。
十里缟素。
满朝文武皆换了素衣,上至后宫嫔妃,下至文武大臣的后院,女子皆是素衣荆钗不施脂粉,连秦楼楚馆也不得不封闭一月。
长安城,语春苑。
玉歌坐在二层的雅间里,用松香擦拭着琵琶。
堂中放着一盆雕刻成的山景用来降温的冰块。
叶霁一掀帘子入来,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冰碗吃了两颗葡萄。
“今年这葡萄熟的早了些,王蕴那家伙到是有眼色。”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紧跟其后冲了进来。
正是刚刚被夸赞有眼色的王家小候爷。
“唉呀,热死老子了,这长安城可以多们武陵热多了。”
玉歌笑笑,对身边的侍女道“去再拿一盆冰来。”
侍女躬身离开。
屋内只剩下了三人。
王蕴一改刚才吊儿郎当的样子,脸色沉郁。
“刚提到消息,老三答应了顺义王,倘若拥立他为帝,册封顺义王之女徐媛为后,那个凶婆子,我可是知道她的厉害!”
叶霁疏朗的眉宇间也涌出一丝的忧色,“顺义王掌精兵十万,又控制了岭南北上的五万精兵,现在十四叔还未归来,若徐达那老家伙倒戈可真是个麻烦!”
王蕴忽的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大笑道“你那三哥可比你小十四叔叔长的次多了,不如让徐达把他的那个宝贝女儿徐媛嫁给你十四叔叔何?不费吹灰之力,皇位尽收囊中。”
叶霁眉心一蹙,怒道“你可真是混账啊,敢说出这种话,十四叔是什么样的人,能看得上徐媛那种俗人吗?”
王蕴笑道“玉歌姑娘你觉得呢?”
玉歌道“七爷说的有道理,楚王殿下至今未归,怕是也有他自己的打算,婚嫁乃是皇室的大事,岂是这般容易促成的。”
叶霁笑骂“不如你去娶了徐媛吧,也解了现在的死局。”
王蕴一脸痛不欲生,“我的天哪,让我娶她,先不说她那彪悍的模样,若是琅琊王与顺义王真的结了亲,怕是过不了你几年,便会死在你们叶氏叔侄的手中了。”
众人但笑不语。
对他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早已习以为常。
“哎,好久没听到洛大人的消息了,不知道她此番是否会随着楚王殿下回来啊。那才是个妙人,若她有个妹妹,我定然让我老子下重金去聘。”
玉歌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洛大人此番岭南之行确实辛苦,听说为了救楚王滇西受了伤。”
叶霁喟叹一声“如今这局面,可真是精彩,我叶氏一族自六百年建国以来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王蕴道“不破不立,你父皇在位之时积弊已深,藩王们虎视眈眈,凤栖阁后宫渗透朝政,早已需要重新换血。”
他提到凤栖阁时,下意识的看了玉歌一眼。
玉歌仿若未闻,低头饮茶。
楼来传来一阵的喧闹之声。
原来正是顺义王的亲兵正在街上巡逻,将几个摆摊的小贩的摊子给推翻了。
那几个小贩敢怒不敢言,瑟缩着收拾东西便走了。
“徐达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借着国丧期间探听消息,搜捕异党。”
王蕴骂道。
“你父亲那边情况如何?”
叶霁转头问他。
“徐达那老狐狸贼精,他让我老子带精兵去围堵岭南来的虎狼之师,他自己则守着长安城,现在好了,虎狼之师控制住了,长安城给封了,他只得在临安扎营,等着楚王殿下回朝。”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叶霁问道。
王蕴得意“元敏公主从岭南回来,殿下传信让我去岸口接人,太后亲自派人去长安城十里之外迎接,哈哈机智如我,随着公主车队就进城了,这不,刚一进来,徐达老狐狸的人就来搜捕了。”
“原来他们是来抓你?你做了什么事,现在顺义王还没有公开立场,他如何会抓捕你呢?”
叶霁将自己的疑问说出。
“嗨,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把他的火枪营给……端了”
“端了?”
“端了?”
玉歌与叶霁异口同声问道。
“嗯,就是用了点东西,把那些火枪给废了,你是知道的,从五万岭南虎狼之师中缴获的弓弩,是唯一可以抵抗火枪营的,我既然能顺路进了长安城,怎么能让徐达那老小子得意呢!”
叶霁一阵头疼,“火枪营是可以抵抗弓弩,但那也是顺义王抗击北地梁国的重要武器,你就这样给他毁了,真是可惜。”
王蕴继续吊儿郎当,“怕什么梁国自从那女君继位之后,早已没有了扩张领土的欲望,不然,徐达那老小子还有闲心谋反,哦不,有闲心当国丈?”
玉歌喟叹一声“小候爷说的有道理倘若那那火枪营在,对楚王殿下又是一种威胁,毁了就毁了,殿下也不会怪你!”
王蕴道“美人就是一样啊”
接着又对叶霁揶揄,“你就是个榆木,顽固不化,哼,和那些老臣有什么区别。”
叶霁回呛,“是比不上小候爷灵活,像个你们琅琊山上生长的猴子一样……”
语春苑这一场嬉笑,缓解了这长安城紧张的气氛。
而叶沉所推测的也没有错。
顺义王徐达确实生了二心。
至于这其中是与削藩有关,还是与想让其女做皇后有关,那便不可而知了。
叶沉手里拿着密函,眸色晦暗交织,看不出情绪。
船行了第四日,明日午时过后,便要在长安东的岸口登陆了。
但就在刚刚叶沉忽然传了命令,向西再行百里,从临安北的岸口登陆。
临安……
洛书叹了一声,看着叶沉手里的战报。
“皇室的人可真不容易,总有刁民想造反!”
叶沉被她这一句话给逗笑了。
阴郁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不少,“你就不想知道顺义王提的条件?”
洛姑娘道“无非是登基之后娶他的女儿为后,顺义这个称号世代承袭,永不削藩。”
叶沉眼中闪过一丝惊叹,“你怎么知道?”
洛书揶揄“历史里君王制衡的共性,或者说人性的通病,历朝历代便是如此,何需感叹。”
叶沉带了兴致,拉着她坐在身边,“那你的历史里君王是如何化解的这种危机的呢?”
洛书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要什么给什么,养肥了再宰。”
“那你希望我娶他的女儿?”叶沉讳莫如深的看着他。
“当然不想!”
叶美人马上开心了。
“不过,有时候该牺牲的色相,还是要牺牲的!”
某女人不知死活的说了一句。
叶美人立马不开心了,拉着一张脸,极是难看。
“本王不需要牺牲色相来夺取江山!”
洛书见气氛不对,立马狗腿道“当然,殿下您英明神武,闭月羞花,自然不屑用这种方式来换江山。”
叶沉看着她一脸狗腿相,觉得这女人今天有点不太正常,“有事相求?”
洛姑娘立马点头如捣蒜,“元敏要嫁到金国,按律例是需要一位二品以上官员亲自送嫁,你看……”
“想都不要想?”
洛书一噎住。
早就该知道这家伙不会这样轻意同意。
金国的交通管制极是严苛,没有通关文谍,很难入关,所以一些间谍暗桩什么的都是长年在当地培养的,想要安插一个人入他国,很难很难。
她若执意入金,怕是连燕京的城门都摸不着。
而金国的通关文谍是极难伪造的,最起码,她见过赫连玦身上那一块精密的几乎可以称为工艺品的身份文谍,没几个月的功夫,怕是极难仿制出来。
所以,唯一的途径,就是跟随送亲的仪仗队入境。
元敏就算是会逃婚,她同样可以趁乱入燕京……
“那些密函我就不该给你看!”
叶美人的脸色有些沉郁。
“你安排好小桃的婚事,让贺涛发毒誓,安排好季飞,就是为了去金国涉,险,你或许知道隆庆帝与金国某位高层秘密联系,让云州城破,有意杀害洛氏一门,或是你身上的秘密,你想去解开……”
叶沉脸极是难看,像是要滴出水来。
洛书被他连番的质问怔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般喜怒无常的家伙,她还是第一次见!
“你安排好了所有人,为何独独没有考虑过我?”
他声音里有些轻颤。
夜风吹来,穿帘入户,一江之景,灯火阑珊。
他的质部,如一根刺一样,生生刺进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洛书不再说话,她承认自己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回避将来,回避将要发生的事……
叶沉挺拔的身躯将那一窗月华挡住,神色莫辨。
月光透过他身体的轮廓照了进来,将他的影子拉的孤绝而修长。
水汽氤氲的船舱里,空气仿佛凝固住了,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痛。
叶沉的喑哑而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你走……”
洛书的心仿佛沉入了寒冷的深潭,又湿又重。
末了,她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
叶沉听到门声响了,缓缓回头。
船舱早已空荡荡的,不见一人芳影。
他不知道旧习惯为何会这般患得患失,那点压抑在心底的怒火,不知何时滋生在骨髓里。
夜风吹来,江上凉意很重。
窗户里有人伸进来一只手,那手里拿着一个酒坛子,递给他。
正是裴述。
“或许你需要!”
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风里有衣袂卷带的声音,裴述又上了船舱顶上去放风了。
他将屋里的蜡烛剪灭,一屋的黑暗。
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他的失落与受伤。
叶沉失笑一声,席地坐在窗前,望着这一轮硕大的皎月,天江上遥升,万籁俱寂,唯一江碧波粼粼。
船分水而行,不知过了多久,一坛金陵春很快见了底。
门被人轻轻打开,有衣袂之声缓缓步入。
他也不回头,便是这般坐着。
任身后那人缓步靠近,从后背环抱住了他的腰身。
带着沐浴后的处子之香。
“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的声音因着那酒的原因,显得格外沙哑。
“我不走!”
洛书轻轻靠在他的背上,感受着掌心脸上传来的温度。
一屋的黑暗,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那些若浓若淡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息,叶沉只觉得心底某处像是起了一簇火苗,越是要压制,越是着的厉害。
身体像是被灼烧一样。
他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冰凉的唇狠狠的覆上。
仿佛那找到一个灭掉这蚀骨之火的出口一般,不知餍足的啃噬着那丝的馨甜,攻城略池,寻找着那城池之后的水晶花园,一尾灵舌如游鱼一般探入,仿佛那才是他生命的救赎。
什么江山,什么兵变,什么契约,他全都不要想,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不愿意放她走,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