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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玥玥，不好好吃饭又去哪儿！”

　　“妈妈我很快就上楼！”玥玥连声应着，拿着从学校带回来的面包头也不回的往外跑，褚林秀笑着叹了一口气，继续准备晚饭。

　　她的工作很忙，好在女儿玥玥已经上了小学，中午都在学校吃饭，她很乖巧，学习也很用功，从来不让她担心。一个单身女人带孩子很不容易，褚林秀不得不付出几倍的忙碌，为的是让女儿和别的孩子一样衣食无忧，不会自卑和攀比。自从丈夫走了以后，女儿的善解人意是她最欣慰的事，玥玥是她的精神支柱，也是努力下去的信念。

　　她知道玥玥是去干什么，她要下楼去，给住在楼下小院一角窝棚里的一个拾荒者送吃的。

　　原则上一般的家长知道这样的事，第一反应都是劝阻孩子远离，那个人已届中年，衣着褴褛、也没有正式的居所，他似乎是个流浪画家，虽然无家可归，可是窝棚里里外外都是画作，他把自己尽可能的收拾的井井有条，甚至还饲养了几只流浪猫。

　　玥玥喜欢画画，某天下午，她看到这个男人坐在阳光底下旁若无人的描绘着心里的颜色，就走不动步了，褚林秀跟在她身旁，她看不懂画，却无端觉得那些画面是挺可怖的。

　　画中清一色的古代建筑，氤氲不清楚，里头的人面目狰狞丑陋，仿佛没有灵魂。

　　人物没有灵魂，可画分明是有灵魂的，就连褚林秀这种不懂画的人，都能感觉到里面呼之欲出的阴森寒冷。她觉得有些不详，拉着玥玥就要走。

　　“伯伯，你画的是什么？”玥玥突然出声打断他。

　　男人这才注意到有人在看他，他转过头，虽然衣着破烂、形容瘦削，可面庞很是干净，他望着玥玥，眉目很温和，开口时声音很有磁性：“怎么，你喜欢这些画吗？”

　　“我觉得你画的真好呀，”玥玥很诚恳的说：“可是你这么会画画，为什么不画画太阳和小花？”

　　“玥玥。”褚林秀对这样的人带着些怯怯，拉了玥玥一把：“这么说话不礼貌。”

　　男人闻言却很爽朗的笑了：“你会画吗？”

　　玥玥笑了：“我喜欢画画。”

　　男人很干脆的把画笔递给她：“那你帮我画。”

　　玥玥有点受宠若惊：“就在这里吗？”

　　男人笑着点点头：“反正它也没什么可留恋的，画吧。”

　　“它很好看。”玥玥伸出手轻轻抚了抚纸的平面：“画坏了就可惜了。”

　　男人似乎有点意外这个小姑娘会夸赞他：“是吗？”他就好像突然来了兴致，起身去拿别的画卷，褚林秀伸头看过去，才发现他在窝棚外面晒了那么多画，他兴致勃勃的跟玥玥招手：“你来看这些，你喜欢吗？”

　　褚林秀带着玥玥一起走过去，不得不说，面前这些画着实让她不舒服，这些画风无一不是阴郁的，画中还有很多人的个体素描，他们有男有女，一个个面容狰狞，又因为太过栩栩如生，看得褚林秀寒毛直竖。

　　玥玥也不解：“叔叔你画的真好，可是他们为什么都不笑？”

　　男人愣了愣，眼中狂热的欣喜散去了一点：“大概……因为那不是个好地方。”

　　玥玥对他咧开嘴灿烂的笑了：“那叔叔能不能画一个我？”

　　当着男人的面，褚林秀实在无法阻止这一切。

　　很意外的，男人竟然没有拒绝，他也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试探性的望着褚林秀，带着几分歉意和礼貌：“可以吗？”

　　褚林秀只好点点头。

　　这个下午，男人给玥玥作画像，褚林秀如果湛在这里等实在有些尴尬，干脆就去一楼的刘大姐家小坐，她们透过客厅里的纱窗可以看到院子里的一举一动，褚林秀的眼睛几乎一刻都不敢离开。

　　“哎呀，我还以为那是个疯子呢，你竟然敢让玥玥跟他搭话，真是——”刘大姐连连叹息，脖子伸的老长，两个人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就好像怕他随时都会把玥玥抱走似的。

　　“玥玥太老实了，善良孩子，林秀，你得看着她别让她吃亏啊。”到后来，刘大姐这么善意的劝着她。

　　可是玥玥却很愉快，这个叔叔给她画了生平最喜欢的一张画，画中的她笑意灿烂，像小花一样好看。

　　“叔叔你可以教我画画吗？”玥玥一直喜欢画画来着，因为家里条件有限，妈妈时间也有限，她没有机会学：“我想当画家，想画一个我心里的爸爸。”

　　男人转头看着她：“心里的？”

　　玥玥很认真的点点头：“我想在我还能记得爸爸的样子时学好画，画一个最像爸爸的爸爸。”

　　男人没有再问，人间总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离愁别绪，不幸是各自的不幸，悲伤却大抵相同。

　　“你要跟我学画，你确定吗？”男人垂下眼眸看着地面上的尘土：“我倒不是不愿教你，但是我这样的人，大家都避之不及——意思就是说，大家都嫌我是个要饭的，躲着我都来不及。”他觉得玥玥这个年纪很难懂得‘避之不及’这个成语。

　　玥玥却笑着，满眼都是诚恳的笑意：“我觉得叔叔很好啊，我让你画小花，你就让我画，我想要一个笑着的脸，你就给我画了一张笑着的脸。叔叔，我下午放学没事都可以跟你学画，你就教我吧。”

　　这个孩子的本意是为了画爸爸，这样的纯粹实在却之不恭，另外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尘世中也实在孤单，难得有人欣赏，他也不希望自己的本事没有传承。

　　“如果你妈妈同意，明天你就来吧——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她。

　　“我叫玥玥。”女孩笑容璀璨。

　　男人点点头，冲她温暖一笑：“我姓张。”

　　一开始褚林秀很反对玥玥和他学画，毕竟他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汉，自己又不能经常在家，招惹这样的人百分之百是个麻烦，可是听到玥玥要画爸爸的心愿，褚林秀的心顷刻间软了下来。

　　一年多的时间了，女儿终归是比那时大了点，她或许早就不相信‘等你长大了爸爸就会回来’的谎言。玥玥很懂事，比同龄的孩子懂事的都要早一点，可她始终对真相缄口不言，就好像她不说，这件事就永远成不了真。

　　为了这件事褚林秀交待了好些邻居，拜托她们在她没下班的时候好好看紧玥玥，并且叮嘱玥玥只能在院子里学画，不许跟他到窝棚里去，也不能去别处，玥玥答应着，满心欢喜的准备她的小画板，很高兴张伯伯成了她的第一个美术老师。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玥玥在张伯伯的指导下画功进步神速，褚林秀也愈发放心起来，虽然她很少越过玥玥跟他有什么直接交流，但是也总叮嘱玥玥给他送点好吃的，就当是教了学费。很幸运的是，玥玥并没有在他的指导下有什么阴郁的画风，他教玥玥画花、画鸟、画风景，下笔如有神。

　　“张伯伯你原来是做什么的？”玥玥这么问过。

　　“我原来是个警察，不过我不是你们的警察，我们那边，我算是个当差的。”他指导着玥玥勾勒出山峰江河：“我们那个机构看守的都是不按时间死亡的死囚，我是负责给他们补充画像的，很厉害，是吗？”

　　其实玥玥真的大半句都没听懂，不过他好像很久都没倾诉过了，一股脑的说出这些话：“那个地方一点都不好，死气沉沉，一点太阳都看不见——就像我画里的那样，我不想重新开始，也不想接受处罚，所以我从那里逃了出来。”

　　“逃出来的？！”玥玥吓了一跳。

　　张伯伯笑着摇摇头：“我其实就是想看看外面的山川绿树，待得太久了。不过我发现在这儿也挺孤单的，没什么意思。”

　　玥玥不解的侧侧脑袋，张伯伯笑了。

　　“你还不懂，丫头，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很纯粹。这世界的风景很干净，可是人心却不那么干净，大家总是匆匆忙忙，对眼前的苦难视而不见，他们看不懂我的画，因为他们拒绝相信真实。我能看见的东西比旁人多一点，所以我看到的世界美丽和丑陋总是相辅相成，真不公平啊，是不是？”他兀自笑一笑，轻声说：“希望你永远不要沾染那些尘瑕，永远做个好人。”

　　玥玥听懂了最后一句话，她点点头，带着一点不容置疑的坚定：“爸爸也是这么说的，让我照顾好妈妈，做一个好孩子。”

　　张伯伯面带微笑，摸了摸她的头发。

　　有些话终究不能说，作为一个地府头号通缉犯，张祁年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逗留的久了，难免会引起这个辖区鬼差的注意，虽然鬼差和活人向来没有多少联系，可是他只有不停走走看看才能心安。

　　玥玥这个女孩已经占用了他很多时间，他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比预期要久的多了，张祁年望着认真描摹山水的小姑娘，几个月的彼此陪伴，是他这些年在尘世中感受到的唯一温暖。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