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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夕侧着耳朵，听着现在寥寥几个哭声。
他带着忧虑沉默。
“还有人哭啊？”吴娘子手里拿着剪刀，裁剪布匹。
陈夕默默低头。
“唉，这几个也算长情的了。”吴娘子翻了个白眼，剪刀一扔，撕拉一声把布扯开。“别想太多，再忍忍，快过去了。”
陈夕没回答。
吴娘子把好好地一匹布撕成了破布条，她心烦意乱。
从一开始到现在，陈夕身上就没有怨气。随着听到的哭声越来越少，他也越来越轻松，牵挂越来越少。
“只怕你要成佛了！”吴娘子冷哼道。
陈夕苦笑：“吴姐姐……”
吴娘子不高兴。陈夕根本不是会长久在鬼市停留的那种恶鬼，没有怨气，没有执念。
像他这样的，过一阵执念全消，轻轻松松落户酆都，想投胎就投胎，想当鬼差就当鬼差，甚至想成佛——努努力都能办到。毕竟地藏菩萨在奈何桥边讲法普度众生呢。
陈夕现在根本没有个鬼的样子，在月光底下就好像能飘起来似的。
陈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虽然是一个无知的鬼，但是并不是一个没脑子的鬼。他只是想着，这些为他哭泣的人们，不再流泪了，他就没什么好牵挂了。
这一阵，他身上不再有香火气，有时候也不会听到哭声，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感到一种无尽的虚无。
鬼没有嗅觉触觉和味觉，没有人提供供品，就会感觉到一种被放在真空罐头中的空虚寂静。虽然失去的似乎是消化系统，但是感觉到的却是失去了全部的活力和生命。
他并不热衷长久的在真空罐头中生活。
吴娘子觉得他不是人，也不像鬼，这并不是胡言。
“活脱脱的假仙啊！”孙猎户说。
“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这么烦人？”吴娘子拿起了剪刀，寒光闪闪。
孙猎户摸了摸鼻子：“我……我好像闻见味儿了！”他一下子把巨脸放到了陈夕肩膀上，陶醉的闭着眼吸气。
“打死你！”吴娘子指甲暴涨。不光难看，还恶心鬼！
孙猎户摆了摆手，皱着眉头，如临大敌地说：“这什么味？！”
孙猎户一脸思考人生的凝重：“好像是水果……但是……刺鼻……”
陈夕闻了闻自己的胳膊，舌尖尝到了一丝过分的甜，他怔了一会儿：“……好像是……榴莲……”
孙猎户使劲闻了一下，突然又捂住了鼻子：“这是水果么？”
吴娘子冷哼：“闻起来像屎。”
陈夕没忍住笑了：这是在说他闻起来像屎吗。
他压住笑声：“这是热带水果。”
吴娘子眨了眨眼。
陈夕看着吴娘子身上的衣服，觉得很是现代，有点迷惑。
孙猎户大笑道：“你别看她衣服！她照着新死的鬼做的！”
“这老鬼，比我死还早两百年！叫什么姐姐，叫奶奶！”孙猎户张狂大笑。
吴娘子觉得，有必要让孙猎户知道谁是奶奶了。
陈夕就眼睁睁的看着两只恶鬼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鬼气森然如浓烟一样漆黑。
他茫然的想着：是哪个小朋友给他上供榴莲呢。
第二天，他又收到了芒果的味道。
第三天，荔枝。
第四天，火龙果。
……
陈夕耳边已经不再有哭声。
他身上却始终带着果香花香，每天一变。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
已经不再有人为他哭泣。但是一年，两年，三年，水果鲜花，他每天都能收到。每到生日，还有蛋糕寿面。
陈夕走不掉了，他有了执念。
他三周年忌日的那一天，吴娘子给他做了一件宽袍大袖的衣服，非要给他穿上。
孙猎户只看热闹不解围。
只是他刚刚把领口顺好，突然听见了一个声音，直接从耳朵里响起来。
“夕哥！今天是柚子！”
他一下子抬起了头。
天上弯月横斜，云雾翻涌。
“红心的，可香了！不知道甜不甜。”
陈夕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笑了起来。
身上的味道变得清香微涩，孙猎户大吸一口气，舌头捋不直：“啊呀，太苦了。”
“我要看小说了！”那个声音很是欢快的说。
过了好一阵。
“晚安！”
陈夕侧着耳朵，突然想，可能他的执念，再也消不去了。
高庆芬唉声叹气，黄明畏畏缩缩。
莫榭一点都不高兴，他看着这两个无用之鬼，感觉自己带了两团甩不掉的金鱼屎。
可是又是他强烈要求这两个人一起来的，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咽。
莫榭咬碎了一口猛兽利齿。
“快点！等着老子抬你们？！”莫榭吼道。
黄明一下子就躲到了高庆芬身后。
高庆芬无动于衷，半点不惧，继续不紧不慢地飘，根本不受影响。
莫榭开始后悔了，他还不如直接上报有逃鬼的事儿，省的遇见这么两个衰鬼。
“莫大人，要我说，急什么呢？陈夕你我都是知道的，他能出什么事呢？”高庆芬哎呦了两声，说道。
莫榭目中寒光四射：“所以你就故意拖延，浪费时间？”声音越说越大，说到最后几个字又成了咆哮。
高庆芬不痛不痒：“唉，你老把鬼想得那么坏。”
莫榭发出气坏了的低吠。
“唉，讲不了道理就说狗话。”高庆芬继续火上浇油。
黄明把自己缩小了。她感觉带着自己的这两个大佬，可能要在遇到恶鬼之前自己先干起来。
不过她低估了莫大佬的涵养，他竟然不再接茬，忍气吞声了。
不靠谱的恶鬼捕捉小队得以继续存在下去。
高庆芬接下来又打算说故事，莫榭冷冷的说：“快到了。”
黄明发现他们来到了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商圈。
车来车往，灯光璀璨。黄明失去了的触觉似乎又回来了，她感受到了奇怪的凉意，凉到到甚至让她行动迟缓的程度。
她谨慎地躲在高庆芬身后，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楼，不合时宜的想起来自己不愿加班又不得不加班的疲惫——生前的事情，似乎很遥远了。
莫榭皱着眉头，他吸了吸鼻子，瘸着腿一跳一跳地、朝一座极高的写字楼跑去。
黄明跟着进去，却感觉到了不祥，她紧闭嘴巴，一声不吭。
高庆芬攥紧了手里的锁链，无声的叹气，回过头来竖起食指，给黄明比了个“嘘”的手势。
黄明郑重点头，表示明白。她隐隐的感觉到，自己进入了另一个鬼的领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