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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钟的指针指向十,键盘的敲击混合着纸张翻阅声。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普洱和泡面的味道,但没有烟味。
“许教授是哪家的少爷啊?怎么还有家庭医生这种生物的存在?”
顾云风坐在椅子上,翻着案卷,还泡了杯茶。在他认知中,家庭医生是万恶的资本阶级中才出现的职业,他活了二十几年,这是第一次见到。
“文昕,我之前让你整理过许乘月的资料,他有过什么重大疾病吗?”顾云风对那位家庭医生的话念念不忘:不能喝酒,不能抽烟,晚上十点前必须睡觉。规律精准的生物钟,健康乏味的生活习惯,活脱脱一佛系中老年男子。
上天赐给他好看的皮囊,为什么会有一个如此无聊的灵魂?
“也不能说是重大疾病……”她想了几秒说:“一年前许教授遇到一起意外事故,受了重伤。”
“什么意外啊?”他吃着刚送来的加班餐,一荤两素加个汤,米饭有点硬,要不是没时间做菜,他肯定选择自己带饭。
“那时候许教授刚留校任职,还是普通讲师,在去年3月16号的晚上,他们师门聚餐,吃完饭后他回了实验室,因为想看星星就去了实验室的屋顶,结果风太大,不小心失足坠楼了。”
“看星星?风太大?”顾云风没忍住,笑了出来:“这是传谣还是真事?听着也太傻了。”
“真事。”文昕肯定地说:“许教授自己说的,还能找到采访视频呢。”
“他文艺青年啊?”顾云风摇了摇头:“这就是单身狗一个人追求浪漫主义的惩罚,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派来一阵台风把他刮下去。”
文昕拼命点头,然后睁大闪闪发亮的双眼:“顾队,你怎么知道许教授单身?”
“因为我单身,所以希望别人也这么惨。”他开玩笑地说。实际上他是觉得选了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做自己的私人医生,如果有女朋友,一定会闹得鸡犬不宁吧。
“坠楼之后受伤严重吗?”顾云风问。
“挺严重的,他从实验室屋顶摔下去,楼层不高,三层。”
“三层楼的屋顶,相当于四楼了。”
“对,而且运气也不怎么好,颅内出血,昏迷不醒,送到医院没多久基本停止呼吸,直接被医生宣布脑死亡。”
听到“停止呼吸”,“脑死亡”几个词顾云风挺惊愕,这已经严重超出他预想的受伤范围了,扯了扯嘴角难以置信地放下筷子。
“脑死亡不就是真死亡了么?有心跳无呼吸。”他对自己刚刚开的玩笑感到尴尬:“许教授现在能活蹦乱跳的呆在我们这,是手术后出现了奇迹?”
“是啊,主治医师没有放弃抢救,后来经过二十几个小时的手术,他恢复了呼吸功能,过了一个星期就醒了。”过去因为脑死亡在黄金二十四小时内抢救成功的人,很大一部分长久地陷入沉睡成了植物人,在确认脑死亡后被抢救过来,又在短时间内清醒的许乘月,可以算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文昕侧过身小声在他耳边说,“这是听我鉴定科的师姐说的,许教授不是醒来后向警方描述了他坠楼的经过么,说自己当天聚餐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跑到屋顶看星星一脚踏空,才发生了意外。”
“但是啊,鉴定血液的酒精浓度后,师姐她发现,许教授根本没有喝酒。”
“所以,他肯定是隐瞒了什么事,不过碍于当事人证词,师姐的鉴定结果没写进去,其他人都不知道。”说着文昕还点开微信,把师姐发给她的消息拿给他看。
“是有点奇怪。”顾云风翻着聊天记录,不小心就瞟到些奇奇怪怪的八卦,甚至还有关于他的。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点点头默认她的猜想,心里吐槽着哪里是其他人都不知道,你还是知道了啊,指不定你的师姐还跟多少人说了这故事。
“然后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啦,许教授评上了副教授,现在就来我们一线锻炼了,说的是呆一年,实际上……可能几个月就极限了吧?”
“啊啊——”文昕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生病也有生病的好,这不,人家现在都回去睡觉了。”
这丫头……顾云风随手卷起几张白纸敲了下她的脑袋,“行了行了,一会儿死者的dna结果出来后,就放你们回去,明天可以晚点来。”
“哦哦顾队万岁~”她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个圈。
一旁舒潘急匆匆地走过来,冲顾队招着手。他嘴里叼着根刚点燃的烟,看到顾云风皱起眉,火速取出那根烟塞进裤兜里。
“哎呀大意了!”他出了身冷汗脱口而出,下一秒就被他的队长拽着领子拖到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接受室外三十六度的高温的炙烤。
那根未熄灭的烟迅速将舒潘的裤子烧了个洞,他忍着灼热带来的巨痛直接把烟头在裤兜里摁灭,满脸扭曲的表情还装作若无其事:“老大,我刚碰到法医室的徐老师,他说死者的dna鉴定结果出来了,邮件发给你了。”
“知道了,我马上去看。”说完他盯着舒潘裤子上烧出来的窟窿,脸色一沉,那里刚好露出红色的内裤一角。
“你本命年啊?”顾云风看了他一眼,指着那破洞说:“赶紧自己缝上吧。”
舒潘赶紧点头,脸发烫,末了还伸出自己被烫伤的手指开始鬼话连篇,说这大热天站外面实在是太受折磨了,皮肤都能烫伤。
顾云风摇了摇头也没再追究,他打开邮件,听着舒潘在耳边解释着:“真像您说的,这人前科不要太多,总共进去了六次,盗窃诱拐伤人抢劫,坏事都快做尽了。”
经过dna比对,死者名叫关建华,外省人,年龄42岁,二十多年前来到南浦市打工,第一年就因消极怠工被开除,此后走上了偷鸡摸狗专门破坏社会稳定的道路。
“关建华最近一次入狱是四年前,罪名是电信诈骗,四十五天前刚刑满释放。”顾云风仔细浏览着此人的所有犯案记录,第一次入狱是二十年前,打架斗殴造成他人重伤,判了两年,后面还有抢劫和诱拐案,诱拐案判了十二年,最近的诈骗四年。
诱拐案……他点进去仔细阅读了案情,果然是十八年前的那起。
可以说,关建华这二十年就是在监狱中度过的,每次刑满释放,不到三个月就立即被捕,真心是把监狱当作家,不用工作光在混吃等死。
“能调取到关建华的通话记录吗?”他问。
“这家伙断断续续关了二十年了,和社会严重脱节……调不到。”
“他就没用过手机?”
“哎,就是这么回事。”这人当真是把日子活在了二十年前,此后的时光一切停止,有的只是罪恶的痕迹。
“那我得跟赵局说一下,申请调取关建华出狱后的所有监控录像。”他见过什么人,去过哪里,做了什么事情,都得查清楚。
南浦市做了监控联网后他们的工作方便了很多,一张清晰的面部照片,就能取到此人一个月内被监控摄像头拍到的所有影像。通过监控影像,就能迅速获得对象近期的社会关系及行为轨迹,大大缩短走访所需时间。
不过这个存放历史影像的数据库,访问权限目前仅属于公安部三所。
顾云风拨通了打给赵局的电话,也许是太晚了,五分钟过去也一直没人接。
权限审批需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手续,第一层上报金平公安分局的赵川局长,第二层上报到市局,再经由市局领导审批后报到省厅,过它个五六层最终才联系三所领导层。
短则三五天,长需一个月以上。这不算什么复杂的案件,花费这么久的时间去申请可能并不需要的东西,太麻烦了。他起身,把晚饭的包装盒扔进垃圾桶,倒掉没喝完的咖啡,准备回家睡觉。
走出支队大门时却突然想到,作为公安部信息科技项目孵化中心的公安三所,大部分课题都是和高校实验室共同研发产出的,而南浦大学的人工智能实验室,就是与它合作最紧密的高校方。或许,许乘月也拥有这个权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