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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一直在下雨, 雨水飘进窗里, 沿着墙壁落在地上。李薇安静地坐在桌子前没有说话, 老刘一把拿起许乘月面前的水杯, 喝了一大口水, 也没注意到这水不是给他准备的。
“你和唐志海关系好吗?”顾云风拿过电脑浏览着唐志海留存的人事档案,从入职到离职,经过了二十多年。他所有档案都清清白白一干二净,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更像个完美的好人。
“还行,年轻的时候经常和他打球,后来他出了那事调离原有岗位,消沉了段时间, 就没怎么联系了。”
“我看他现在身材保持的挺不错。”
“这……可能他后来有自己练练吧。”老刘翘着脚坐在椅子上, 手指弹了下自己的肚子。
“他女朋友你见过吗?”许乘月问了一句。
“你说现在?这我哪知道, 十来年没联系了。”
“以前。”
“哦, 年轻的时候啊?那可多了。他年轻时候长得帅, 个子又高招女孩子喜欢,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说起年轻时候,这个步入五十的男人神采奕奕,“其实我当年也挺帅, 但是不像他会哄女孩。”说完他摇头,居然替自己惋惜起来。
顾云风有点奇怪:“当时他也不小了, 没有结婚的打算?”
“没,他没玩够,厂里出事的时候他也不到三十, 哪想着结婚。”说着老刘一声叹息。他盯着顾云风看了几眼,换了另一只脚翘着,突然来了句:“小伙子,我看你也不小了,结婚没?”
“噗,没人跟他结。”他还没说话,许乘月就在旁边强忍着笑意回了句。
下一秒顾云风闭上嘴发誓以后绝不再提这种话。他从相册里调出曹燕的旧照,照片上丹凤眼的女人皮肤白皙容颜柔媚,头发梳在脑后,随意地搭在肩上。
“那他以前的女朋友里,有过这个人吗?”
“我瞅瞅,看着有点眼熟……”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个眼镜戴上。
“我靠,这女的挺好看啊。”说着他挠了挠后脑:“警察同志,实不相瞒啊,老唐他有过哪些女朋友,我也不知道。他那时候隔几个月就换个姑娘,有时候拉我们去酒吧浪,浪着浪着就和别人滚一块了。我知道的一夜情就十几个。”
“……”
李薇坐一旁翻了个白眼,小声说:“真是报应。”
“啊哈哈哈哈,所以嘛,他的女朋友我认不全,不对,应该是大部分都不认得。那时候都小年轻,气血旺盛嘛,也就那两三年,两三年。”说着老刘喝掉剩下的水,对沙发上的两位警官说:“你们也这个年龄,又都是男人,都懂的。”
“……”听他说话顾云风有点头疼,他把面前的水杯递到许乘月面前,见对方摇了摇头才自己喝了几口。
“唐志海喜欢小孩子?”
“那必须的,以前老跟我们说,自己要三十岁结婚,三十五岁前生两个,最好一男一女。所以说,这人啊,还是看命。老唐拿了挺大一笔赔偿金,但他心里苦啊,人生无常,这就是人生无常啊年轻人们。”
“后来他调到了保安队,去年又离开了呆了二十几年的单位。他在厂里是什么职位?保安大队的队长?”
“对,是这样。欸老唐他是犯啥事了么?”问了这么久老刘终于察觉出点问题。他坐在椅子上探身望着电脑屏幕,眉毛挤在一起一脸疑惑。
“没什么,就是找你们了解下情况。”
顾云风伸出左手,起身道谢,说了一通略带官腔的话感谢二人配合警方调查。
下雨天开着空调室内还是很干燥,许乘月合上做好记录的本子,顺手拿过桌子上唯一的一瓶水喝掉。
走到门口看着磅礴大雨和狂风落叶,他忽然发现伞架上只剩一把自己带来的黑伞,环顾四周,也没见其他伞的踪迹。
“我的伞跑哪去了?”顾云风蹲下身,低头把各个角落都扫视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
“应该是被错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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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风举着摇摇欲坠的小伞,觉得两个大男人用一把伞真的是太挤了。最要命的是,他怎样才能让这把小黑伞下的两人都不被淋到雨?
他看了看雨,又看了下伞,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了,只能牺牲其中一人了。
此时此刻,这把撑开只有一米三直径的伞让他不得不和许乘月挨得很近,可即使挨得那么近,近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自己的半只胳膊也已经被雨水淋湿了。
太要命了,还不如自己出去淋雨。
淋雨也就是淋那么一会儿,比这你挤我我挤你强多了。
于是他把伞打在许乘月那边,伞把递到他面前:“许教授,伞你用吧,我的车就在前面,我过去开出来。”
许乘月皱起眉头,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好久,看得他毛骨悚然几乎立刻丢伞跑人。
但下一秒,突然一只手覆盖过来。许乘月握住他举着雨伞的右手,嘴角向上非常认真地说:“你会淋着雨是因为打伞的角度不对。”
顾云风:“???”
许乘月的手掌很温暖,覆在他被雨水打湿微凉的手指上:“现在雨水收到风力影响,是自南向北六十三度角下落的,我们也在朝正南方走,所以正确的举伞方式应该保持一致。”
他抓着顾云风的手把伞向前倾:“顾队虽然你是斜着打的,但是角度有误差,你应该做到伞面和雨滴落地的角度垂直,对,应该这样,就现在这个角度。”
他握着顾云风的右手过了将近一分钟,才终于松开,安然自若毫不尴尬。
而顾云风带着满脑子的问号,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要命,干嘛抓着我的手不放?
他在暗示什么吗?
为什么还暗示了那么久?
卧槽到底在暗示什么?
在经历了数分钟的纠结后,顾云风终于说服自己:可能许教授只是想有个人帮他打伞吧?
他手臂僵硬地又打了十分钟的伞,胳膊倒是没淋着雨了,但鞋子裤脚还是浸湿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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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平分局里充斥着泡面和咖啡的味道,因为下着大雨,阴暗的走廊里更加潮湿,屋顶角落里还有个地方漏了水,不知谁放了个塑料盆在地上,伴随着嘀嗒声一直在接水。
窗外狂风四起,他们一群人围在会议室里,电话此起彼伏,连番轰炸。
舒潘把案件最新进展整理后,加上唐志海的信息临时做了汇报。
“唐志海是通过单位固定电话和曹燕联系的,曹燕使用的公用电话。两人的谈话内容无法获取。”舒潘接着说:“我们现在正在调取这个公用电话附近的监控。”
“根据网警的协助调查,两小时前取到了唐志海的社交账号,包括但不限于网购账号,qq号,微信。他在六月二十二日曾经买过重达两公斤的脱脂棉,根据快递员的辨认,确实是送到了他家的地址并由他本人签收,地址是江浦大道玉龙小区,小区在上南区和金平区的交界处,距离两起案件发现尸体的地方都不超过十公里,距离第一案仅有三公里。”
“第一案是临时作案,规划不够完整,下意识会选择自己熟悉的区域。”顾云风在地图上标记好位置,办公室展示板上那张错综复杂的关系图还留着,现在终于可以补充出一个完整的人物关系。他把唐志海的照片放在左下角,中间依然是袁满,再加上几条新的直线。
“唐志海去年五月份从浦钢集团离职,六月底进入天宜公司,岗位是保安队长。根据他同事反应,唐志海是袁满的忠实粉丝,但并不了解他们之间是否有其他联系。”
他在发现袁满是自己女儿后就开始筹划去天宜公司工作的事宜。确定岗位后他从浦钢集团辞职,告别了这家自己工作二十多年的地方。
“你们去过天宜公司了吧?唐志海人呢?”想到这顾云风忽然警觉起来。
“人事说他昨天请了假,今天没去上班。”
请假?这么巧?
忽然间脊背发冷,他眼睑微抬,不动声色地拿出一支笔,往桌上一按:“他家地址告我,现在就过去。”
暴雨来临,暮色将至。
万家灯火接二连三地亮起,雨水落在江中卷起风浪不停冲击着桥墩。
从刑侦队到江浦大道要跨越长江大桥,关建华的案件中凶手就是开着曹燕登记的车闯过这座桥抛尸到花南路的那处民宅区域。
唐志海居住的地方在玉龙小区,距离江边只有不到一公里,过了桥没开多久车就到了终点。小区门前是一块洼地,积了不少水。车停在了小区外的一个共用停车场,他们只好让鞋子泡在水里徒步走过去。
87栋301号。
三人穿着鞋套站在唐志海家门口,轻轻敲了门。
意料之中的没有反应。站在楼下时就看到紧闭的门窗和屋内那漆黑一片,人应该是不在的。
“有人吗?”顾云风又重重拍了几下。无人应答。
还好这是个老房子,装的是一扇单薄的铁门,闯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顾云风找了根铁丝,差遣舒潘弄来了锡纸,像之前那样对着锁芯一顿操作,门就悄然开了。
房子里空无一人。客厅的电水壶里还有开水,摸了一下热度还在,他走得不算太久。
卧室里衣柜凌乱,有几件衣服明显刚被取走,衣架的痕迹还清晰可见,鞋柜也空了一半。许乘月推开卫生间的门,指着毛巾牙刷都不翼而飞的洗脸台:“看样子他是收拾细软跑路了。”
“万一人家是去旅游了呢?”舒潘半蹲在地板上,带着手套翻箱倒柜也没找到重要身份证件。
“计划好的旅游怎么会把房间弄这么乱,看起来唐志海还挺爱干净,不至于把袜子丢内裤中。”说着顾云风指尖轻轻拈起对方的衣物放进物证袋里:“拿回去验下dna,看看和袁满有没有亲子关系。”
雨水汹涌地打在窗户上,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窗而入。这几天总在下雨,也不知道谁坏了上天的心情。他们三人推门进到不同房间里,翻箱倒柜。
突然电闪雷鸣,整个屋子都黑了下来。
“靠!这老房子线路也太差了吧,打个雷都能跳闸?”突如其来的黑暗把舒潘吓了一跳,他跳起来时胳膊肘刚好撞到桌角,一阵声响后紧接着就是他持续不断的哀嚎。
黑暗中顾云风朝舒潘的方向看了眼,但并没有理他。他打开手电筒,边走边在整个房子里扫了一圈,推门进到卧室时,突然发现卧室的书架上,有个闪着淡淡红光的盒子。
“你看那是什么。”盒子摆放的地方非常隐蔽,刚好被层层叠错的书籍掩盖住,如果不是涂的这层荧光粉,白天黑夜他们都很难发现。
昏暗的光线下许乘月已经走上前去,抱着那个红色的铁皮盒子皱着眉。
“看上去它对这主人挺有意义的。”许乘月指着铁盒子说:“造型挺复古,还涂了红色荧光粉,上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东西了。”
里面会是什么呢?
按下按钮,轻轻打开盒子。
放在最上层的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书。白底黑字,标题刺眼。委托人为唐志海,被检验人代号y。鉴定单位荣华生物科技公司,受理时间是去年九月。
那时唐志海已经入职天宜公司,取到袁满的生物检材并非难事,一根头发就够了。
鉴定书上的各种术语数字和图标他不懂,只看得明白最后的结论:唐志海是y女士生物学父亲的机率大于99.99%;根据dna遗传标记分型结果,支持唐志海是y女士的生物学父亲。
他将这份鉴定书也放入了物证袋。鉴定报告下放着十几本相册,翻开这些相册,每一本都是袁满的照片,从她十五岁到现在,杂志拍的硬照,路人发的街拍,微博上的自拍,还有普通生活照。
照片里的袁满双眸清澈,笑容纯粹,也有低头哭泣的眉眼和温柔睡颜。每一张照片背后清楚写着拍摄人和时间地点,记录出她15岁之后的无数个瞬间。
他们翻过这些相片,直到最后拿出一本空白的相册,封面是个画出来的小孩。
在袁满前十五年的人生中,明明双亲健在,却生活在孤儿院。
在她拼命挣扎着离开孤儿院后,父母接二连三地找到她,又最终静悄悄地离开。
许乘月合上最后这本空相册,看着顾云风将铁盒子放回原位:“唐志海现在会去哪?”
机场?火车站?还是已经逃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甚至陌生的国家?
“谁知道呢。”顾云风慢悠悠地说:“不过明天……他肯定会在这。”
昏暗的灯光下,他拿出前些天袁满送给他的那张演唱会门票,四平体育馆,时间是七月三号,明天晚上八点。
“他一定会来的。”
夜晚的暴雨突然停了,路灯忽明忽灭,多余的雨水沿着屋檐落到土壤中。谁也没注意到夜空中一架客机飞过,离地面越来越远,冲向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