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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笑一笑，对就是这样，笑得自然一点，对，就是这样，别动啊！”
“咔擦”一声，一道亮光闪现了一下，刚刚那一瞬的事情俨然已被定格了下来。
霍英从位子上下来，走到那摄影师的旁边，问：“孟野，照片拍好了？什么时候可以洗好？我想尽快。”
那摄影师人年纪已经一大把了，跟霍英是朋友，笑着说：“很快的很快的，过两天你来我这里取吧。”
那摄影师说着，把手搭在了霍英的肩膀上。虽然对他这样一个年纪的人来说，这样的动作已经略有些吃力了。但除了这些个动作以外，他也着实再找不出自己跟霍英身上有所交集的地方。
五十年前，他认识了霍英。那会儿照相机这种东西还没能完全进入大众的视野，他纯粹是玩票的性质，开了一家影楼，把替人拍照当成了一种兴趣，常常是一个月，影楼都没有一笔生意。
但有一天，这个叫霍英的男人出现在影楼里，那时候，他还不叫霍英，叫做宋墨，而在宋墨之前，他叫什么名字，孟野就不清楚了。。宋墨让孟野给他拍了一张正襟危坐的照片。那是孟野第一次看到霍英。孟野见到他诧异的不是他来这里拍照，而是他穿着一件僧袍来到了影楼拍照。这和尚来拍照，还真是新鲜。
自此，每一年，霍英都会来这家影楼里拍下一张照片，并且会让孟野教他如何好好保存。后来，他来得次数多了，孟野也渐渐跟他成了好朋友，也知道了霍英并不是什么真和尚，只是一直住在寺庙里头，随大流剃了个光头。
霍英这个人，很神秘。孟野说不出来是哪里神秘，可能是他那身上透出来的似有似无的清冷与悲戚之感，又或许，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变过的面容。一年后他见他，他是那番模样。十年后他见到他，他依旧是那番模样。除了头发的长短，他的面容甚至连一丝丝的变动都没有。霍英拍的照片，他都有留一份，霍英有次笑说孟野想多了，孟野直接就把那些照片翻了出来，霍英无言以对。
十年，二十年，到后来的五十年，孟野的影楼本来只是开着玩的，虽然来的人不多，但孟野却还是坚持了下去，没有将影楼关门歇业。他的妻子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看了一个人五十年，却也没看透他那时常放空的双眼到底是在透过茫茫的天际，看着什么。他好奇。这份好奇心，他持续了五十年，估摸着除非到死，他是不会放弃的。
五十年后，孟野的背早已佝偻，两鬓斑白，但霍英却还是初见的那个样子。只不过，换了个发型，早就不当和尚了，连名字也换了一个，现在改叫做霍英了。
老朋友还是从前的那个模样，他却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翁了。这么想想，不禁唏嘘不已。
而这次霍英过来，距离他上次来，隔了有十年。
“霍英，我挺羡慕你的，你看你，还是年轻人的模样，再看看我，都老成什么样了！”
孟野说着，伸手想要拿过一旁的搪瓷杯喝水。霍英先他一步站了起来，倒了些热水进去掺掺温，然后递给他。
“我倒是羡慕你。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之常态。像我这种，人不人，怪不怪的，活在人世，倒也悲哀得很。”霍英说着，看着影楼墙上那张黑白的结婚照片，问孟野，“玉遥呢？怎么都没看到她在你身边啰嗦？”
玉遥是孟野的老婆。
孟野脸上露出一抹遗憾来，说：“玉遥她去年走了，先我一步走了。”
霍英愣了愣，半晌才说，“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每个人都要走到这一步。对了，你这次来，我看你跟之前大不一样，你找到她了？”
五十年的时间，也足够孟野去了解一个人了。即便这个人，身上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
霍英点点头，脸上带了一抹笑意，说：“对，我找到她了。孟野，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拍照了。等过两天，照片洗好了，我来找你。”
这世上人，来来往往。要走要留，不过都是一场幻梦。
两天后，霍英过来取照片，影楼却大门紧闭。门上贴着个告示，说是这家影楼的老板去世了，要停业一段时间。孟野，死了。就在前一天晚上。他洗出来的照片才塑封了一半，他却突然中风死了。
人世无常，这么些年下来，霍英也算是稍稍体会到了琥珀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稍稍而已。他才活了多少年？而琥珀，又活了多少年？
孟野的儿子把那张未塑封好的照片交给了霍英。他并不知道这人是谁，看他的年纪也不像是父亲的朋友。但自己父亲临死前，却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把这张照片交到他手上。霍英道了谢，接过照片。
这五十年，除了那销声匿迹隐姓埋名的十年，他每一年都会去照一张照片，为的，就是想让琥珀能够看到自己。他只是想在再见到她的时候，夸张地说一声：师傅，你看我不会变老了！很神奇对不对？！
然而这样做，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霍英花了足足五十年，才找到了琥珀。
这会儿，她已经不叫琥珀了，名字叫做李胤。
虽然她长得跟以前不一样了，说话动作行为也都不一样了，可霍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她就是琥珀，是那个一脸老成的小丫头。
那天晚上，他在超市里头远远地看着她。超市里突然停电，黑暗中，她尖叫了一声。他想要冲过去安抚她，却看到一个人比他的动作更快。那是一个长得端正却又带点痞气的男人。黑暗中，霍英看到了他那紧张的模样。而当那个男人到了李胤身旁之后，李胤的情绪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后来，霍英才知道，这个男人叫做珈蓝。是个不死人。
霍英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姻缘天注定吧。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太过孤苦，两个孤苦的人同生共死，倒也是一件幸事。如果琥珀知道的话，她肯定会很高兴，也不用一如上辈子那样，甘于被天道惩罚，忘却一切，抛却一切。
只是，李胤人的身份却始终还是一根刺。
所以霍英决定帮她。
琥珀当初留下来的东西没几样，却有一样是记载了各种奇闻怪志的图鉴。其中一个，便是可以预知未来的神兽。霍英寻觅千里，终于找到了那只神兽，用自己剩下来的时间，去换了一个方法，一个可以让李胤记起当初的方法。
他甚至还有些私心。他以为，等李胤把一切都想起来了之后，她会看着霍英，在那里笑着说道：“宋玉，你这个小子，有出息了啊！”
是啊，如果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他派了一个一直徘徊在村子附近不愿离开了男鬼，两个人做了一笔交易，然后让他代替自己，去陪在她的身边。男鬼很听话，他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做什么就做什么。霍英觉得时机到了，就让男鬼将百年前，那个叫宋玉的男人，还有那个叫琥珀的女人的故事告诉给李胤，并且带她去了禁地。
可惜的是，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说：“警察先生，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清楚。”
从那一刻开始，霍英知道了，自己对于她来说，其实并没有他想得那么重要，那么不可遗忘。就如同当年她临死前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我救你，除了还你人情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我不想再送人走了。”
又或者，这一世的李胤，便只能是李胤。而琥珀，早已经死了。
霍英后来回到了琥珀遭遇天罚的地方，如果选择一个地方长眠，至少也选择一个没有人打扰的自己也乐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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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胤和珈蓝二人刚从村子里头出来的那段时间，李胤一直闷闷不乐的。
珈蓝以为她是因为还没解气，死皮赖脸地凑过去让她打自己两下消消气，可李胤却一把推开了他，两个人打打闹闹，看起来什么事儿都没有。但珈蓝却知道，她常常会站在窗口，望着远处某一块地方发呆很久很久。他知道她心里头在想什么，却也没有去触碰。像他们这样的人，在面对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总是需要一点时间。
鬼王当初会选择死亡在珈蓝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惊奇的地方。因为有那么一刻，他也想过死。哦不，或者说是很多很多时刻。当阿珏死了的时候，当雁起死了的时候，还有很多很多至亲至爱的人，他们离开的时候，珈蓝都想过要不要一起跟他们离开了算了。
可没过两天他也就又想清楚了。大千世界，每一日都是不同的。何必只一味哀悼过往，不顾前瞻。只是李胤，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而已。
而李胤的外表平静，心里头就像是滚烫的油锅一样，热油飞溅。
那些纷繁的记忆一点点涌上心头，明明都是当初全记在脑子里的东西，全部是亲身经历的东西，可在现在的她看来，却都恍若黄粱一梦，那么地不真实。
终于，一直郁闷的李胤终于受不了，大半夜地偷偷摸摸溜进了珈蓝的房间，然后一把抱住他的腰，说：“老板，我们赶明儿办个假证然后去扯证去吧。”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跟自己一样的人，不能白白浪费了！
珈蓝轻哼一声，不屑地说道：“这都是凡人干的事，我们去了多掉价？”
“凡人你个头啊！去不去！”
李胤拍了珈蓝的脑门一下。
珈蓝本来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就给她拍清醒了，大吼一声，没有骨气地说：“去！当然去！”
李胤霎时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珈蓝开口又问：“只是，你想好了吗？”
李胤回答：“这不废话嘛！我要没想好，我干嘛主动跟你求婚啊！”
“刚刚这个，这，这叫求婚？”
“当然啊！”
李胤笑得一脸纯良无害的样子，将头埋进了珈蓝的怀里。
当天晚上说好了，第二天，李胤就拉着珈蓝去了民政局。
两人结婚后一年，李胤怀孕了。
她似乎很喜欢“琥珀”这两个字，甚至还决定给自己的女儿取上“琥珀”这个名字。珈蓝知道是为什么，却始终不说。但再大度的男人，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后抱着女儿都要叫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着实不能忍了！可偏偏，自从恢复了记忆的李胤做什么事情那都是一句话啊——霸气侧漏！
珈蓝再强悍，却还是抵不过李胤的一记眼刀。
只是啊。
这世上，有珠玉之美，有月华之姿。却抵不过他人胸前一点朱砂，心中半颗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