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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外公是不是曾经有过胸背部憋闷、沉重、或者气短骤起咳嗽、吐白痰、不能躺平等不寻常的状况?”我问落蕾。她略微思考了一下。
“外公前些日子的确咳嗽的厉害,而且痰多胸闷,他只说是变天,抽烟太多造成的。”
“天气对心肌梗塞也有很大影响,可是,一般冬夏两季是这种病的低发期啊。”我继续说。
落蕾叹了口气,“或许外公太大意了,他一直以为自己身体很好,所以没有重视吧。”
“他经常和刘叔一起吃猪下水和那些碎肉么。”我想了想,又问到,落蕾点了点头。
19
外面的雨开始小些了。
我看了看躺在竹床上的老人,心中掠过一丝悲凉,忽然有种感觉,很无奈,我的亲人也在渐渐老去,有时候真的很害怕这种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落蕾一直都显的毫无生气,虽然只在快到家的时候哭了一会,但她很快在进房间的时候擦干净了眼泪。
“想哭就哭一下吧。”我劝她,落蕾苦笑了下。
“借你肩膀靠靠可以么?”
“我肩膀太窄了,靠的难受,还是背吧。”我指了指自己的后背,落蕾笑了下,但脸庞很快又再次板起来。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落蕾起身接了电话。
“二版的专访不能动,我说了多少次了,那是我们报纸一贯的风格,还有,我不再的这几天不许偷懒,回去我会核对你们工作质量的,每一篇稿件我都会去重新看一遍,要严格按照三校五定的规矩!”她说话的语气又恢复了过来,急促而严厉。
可能身为一个年轻的女领导,不厉害些的确不行。
“先睡吧,明天还很忙。”落蕾关上木门,插上门闩。
“好的,明天见。”我也走进里屋,和衣朝里面的床上躺去。
这个晚上特别漫长,一来蚊子甚多,跟轰炸机群一样,嗡嗡个响个不停,加上里面湿热的厉害,一股股的霉潮之气扑鼻而来这种环境实在很难入睡。我忽然想起了母亲说过的一个关于她同事家人的故事。
这位同事的丈夫,家中原先也是高门大户,祖上还是皇帝钦点的状元,但也是一夜之间主家的男人暴毙,接着也是莫名其妙,刚死就流出尸水,家里本来豪门大宅,人丁兴旺,结果一个个都奇怪地倒下,最后同事丈夫的母亲带着孩子逃走了,才幸免于难。
难道,尸水真能预示某些灾祸?如果那个什么刘叔所言为真,那还是让落蕾早些离开为好。
睡不着,因为落蕾告诉过我,这个房间是她外公生前的卧室,我倒并非害怕,因为我相信即便老人家生灵还在也不会加害于我。
房间不大,除了摆下一张床外勉强可以容纳两人进出,我在黑暗之中摸索床头,忽然触到了一件东西。
似乎是个圆柱形的,拿过来一看,好像是个装药的罐子。
我接着不多的灯光,相当吃力的看清楚了上面的字。
“硝酸甘油片。”
我有些吃惊,看来老人早就知道自己的病了,可是为何还是去世了,而且并没有告诉过落蕾。
打开瓶盖,是一片片白色药片,其中有几片似乎还有些脏了。我将盒子盖好,放进口袋。晚上狗叫的很厉害,落蕾起来过一次,又睡去了,她告诉我可能狗儿也感觉到了悲伤。
虽然睡的难受,但辗转反侧,终究还是在天明前睡了过去,早上又被山风吹醒,着凉了,咳嗽喷嚏不断,落蕾很不好意思,只好为我借了些感冒药,让我将就一下,等外祖父的丧事办完,就赶紧回去。
我拿着药片,忽然觉得和昨天看见的非常想象。
“药片,哪里来的?”我把药喝下,顺便问道。落蕾回答我,是刘叔的,她妻子,也就是那个圆规女人,居然还是村子里的医生女儿,刘叔的老丈人自学过几年西医,搞了个诊所,为村子里人医治个头疼脑热,不过有些大病,还是要找落蕾的外祖父。
“哦,原来是这样。”我嗯了一句,落蕾还告诉我,圆规女人也通一些医理。
将门打开,却发现狼狗一条条地趴在地上,毫无生气,落蕾有些吃惊,这些狗是老人生前最为喜爱的。
落蕾走过去,一条条摸了摸,接着叹了口气。
“全都死了。”
“看来是被毒死的,有人想警告你,赶快离开这里。”我走进狼狗,发现狗嘴边吐着粘稠的泡沫,四肢也夸张的变形了。看来昨晚的狗叫是毒药发作,它们痛苦的哀嚎。
“你外公没有得罪什么人吧?”我问落蕾,她自然摇摇头。
这时候刘叔忽然走了过来,他吃惊地望了望那些狗的尸体,接着连忙对落蕾说:“丫头,你外公的狗怎么被毒死了?你没什么事情吧?”
我笑了笑,对刘叔说:“刘叔你怎么知道狗是被毒死的?”他撇了撇嘴巴。
“猜的。”他不再理我,转而去追问落蕾。
“丫头啊,我早说了不要住了,你还是赶紧着把这屋子卖了,要不然我怕你也会有危险,我可不能看着老人在天之灵比不上眼啊。”他说的捶胸顿足,表情十足夸张,落蕾只是抹了抹眼睛,反到安慰了刘叔几句,只是房子依旧坚持要等父母来了再说,刘叔失望得叹了口气。
我忽然觉得刘叔居然比昨天看到的样子要瘦了许多,或许算计人多了,自然会瘦。
“刘叔,你怎么这么多汉啊。”我望了望他后备,白色的背心几乎完全被打湿了,如同糊了一层浆糊,而且额头上还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掉,今天风很大,并不热。
“是啊,我也不知道,晚上也盗汗的厉害,床上起来湿漉漉一片,饭也吃不下,你外公的死让我太突然了,太伤心了,几十年的老邻居啊。”他居然还会接楼梯上爬。
落蕾再次例行的表示了感谢,送走了这个家伙。
我带着些疑问,打了个电话给一个医院主治心肌梗死的医生朋友,朋友把答案告诉了我,我咳嗽了几声,说了句谢谢。
落蕾很奇怪的望着我,环抱着胳膊,站在我面前。
“我总觉得你有些事情瞒着我。”对聪明的女人说话很累,但更累的是当你和她们说实话的时候也无法取得相信。
“因为你现在感情波动很大,我希望调查清楚些再告诉你。”这绝对是实话,但实话偶尔也是废话。落蕾很聪明,聪明的女人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就不会去追问了,所以她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着手忙于老人的丧事。我则去了刘叔老丈人的医疗所一趟,似乎感冒药的效力不够好。当落蕾问我的时候,我是这样告诉她的。
丧事简洁,但并不代表简单,乡间的规矩着实比城市多了许多,什么白布遮脸啊,死不落地啊,寿衣的换发,先穿那只手再穿那只手,加上感冒,我头疼的厉害,但即便如此,我依旧始终注视的一个人。
刘叔。
他换了套衣服,可是还是不停的流汗,带来的毛巾被他擦拭的已经拧了几次了,长长的裤子也湿了一片,只是心想,他这样流汗下去,不会脱水么。
丧事一直从早上忙道下午,落蕾几乎累的差点晕过去,虽然在报社累,但那毕竟是本职工作,全然不像今天事情如此烦琐,规程如此复杂,所以即便是她,也有所不堪忍受了,我叫她休息一下,她也只是苦笑摇头。
最后所有人再次散去,房间里刘叔却依旧擦着满头的大汗,尴尬地站在屋子中央,老人尸体的旁边。
尸水已经没有在流了,山风很快把老人吹的干净了,但某些人的心却不是纯净的山风吹的干净的。
“刘叔,有些事情我想问你。”我忽然抬头问他,后者有些意外,但同时把脸上流露出来的讨厌之情压抑下去,依旧客气地回答。
“说,只要是我刘叔能办到的不办,还真对不起这个叔字。”
“你经常拿着酒肉来找落蕾外公喝酒么?”
“是。”
“你知道他有无痛性心肌梗塞么。”
“不知道。”
“那老人抽屉里的硝酸甘油片哪里来的?这附近只有一家可以拿到西药的地方。”
“是我帮他取的。”刘叔的汗流的更加多了。
“你不是不知道他有心肌梗塞么?”我笑着问他,一旁的落蕾则吃惊地望着刘叔。
刘叔在擦汗,却不说话。他站的地方居然留下了一小淌水渍。
“我原以为老人得的是无痛性心肌梗塞,其实不是,他知道自己有病,而且准备好了急救的药品,可是他不知道那些酒和高脂肪的肥肉下水比毒药更可怕。
酒后不能使用硝酸甘油片,否则非但无法发挥药力,还会造成严重的低血压,老人似乎还有严重的低血压史,本来对这药物就要严格控制,而且长期饮酒和肥腻食物也会诱发病症。“我拿出药瓶,拿在手里把玩着。
刘叔的汗淌的更加快乐,但依旧不说话。
“可是低血压也不会造成外公去世啊。”落蕾忍不住说了句,刘叔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眼巴巴地望着落蕾。
“是的,的确,如果他只做这些,恐怕老人的死从法律来说根本治不了他,他只要推说压根不知道罢了,但是这药是你拿来的,可里面装的却不是硝酸甘油片而是医治感冒的普通药片,那就相当于谋杀了。”我将药瓶抛了起来,望着刘叔。
他固执地喊到:“你凭什么说我换了药。”
“那不见得,老人的病连自己儿女外孙女都没告诉,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药出了事情,不找你,找谁?而且外面的狗,恐怕也是你下的毒吧,昨天拿来的肉,可能早就切了一些混合老鼠药扔给狗儿了。而且,第一个到达现场的是你吧,把散落在地的药片又重新放回去,在放到床头,装的好像是突发性梗死,来不及拿药,可惜,药片里有几块沾了泥土,你应该扔掉的。”
刘叔听完,像暴跳的狼狗,冲过去抢过那个药瓶,然后将里面的药片统统倒出来扔出门外,接着还跑出去使劲踩跟疯子一样。
“你不用踩了,那瓶药是我找来的,不是你换掉的那个,其实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没想到你反应如此之大。”我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个瓶子。
刘叔如同傻子一样望着我和落蕾,落蕾眼睛里满是不解和愤怒。
“我只是为了房子,为了这房子后面的地。”刘叔跪倒在老人的尸体前,居然哭了起来。
“这地是百年难寻的龙嘴穴,埋进自家祖先进去,后人必定飞黄腾达,我求过他好几次,可就是不答应,当然,我不好直说,后来他拜托我去为他开一些硝酸甘油片,我才鬼迷了心窍,动了这心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刘叔脸上又是汗,又是眼泪鼻涕,就像打翻了一碗粥在脸上。
“可是这尸体出水?”落蕾奇怪地问。
“那都是我卖猪肉使的坏招,将水打在皮下,一些时辰后,尸体血液凝固后会江水从毛孔中挤出来,自然成了尸水。”刘叔断断续续地解释着。
“那等于是你杀了我外公。”落蕾几乎是咬着牙齿说着,脸冷的吓人,我从没看过她这样生气。
刘叔低着头,不再说话。
“你还在流汗么?”我忽然蹲下来,问刘叔,刘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落蕾,他奇怪地点点头。
“你的汗,可能永远也止不住了,或许那天老人原谅了你,或许,你会流到死为止,你死的那天,会变得如同人干一样,身上一点水也没有,像风干的腊肉。”我一字一顿地说,刘叔的眼睛满是惶恐,他爬了起来,看了看尸体,大叫起来。
接着,刘叔高声喊着跑出了屋子。从房间到门外,一串脚印,居然连鞋子也湿透了。
“算了,他得到应有的报应,即便去报警,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啊。”我看落蕾还有些生气,安慰她说。
“嗯,时间不早了,爸爸和妈妈刚才打电话来也说快到了,让你忙活这么久,真不好意思,还感冒了。”她抱歉地说。
我自然说没事,而其实头疼的几乎裂开了,在女性面前逞强似乎是男人的天性。
最后,我陪着落蕾回去了,老人就葬在了房子的后院,倒不是说为了什么龙嘴穴,只是他是在太爱这房子了,生前就说过许多次,死也不离开,陪葬的还有那些可怜的狗儿。
几天后,充满干劲和精神的落蕾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照样喜欢说话开玩笑,该严肃的时候又很严肃,只不过当下起大雨的时候,依旧会端着咖啡,脑袋斜靠在玻璃上,望着窗户外面出神。
后来我打听过,刘叔疯掉了,他走到哪里都不停的擦汗,即便已经没有汗了,也使劲擦拭着,把皮都磨破了。
“我没有流汗,我死了不会流尸水。”他总是翻来覆去的念叨这句。(尸水完)